生命的尊严
一位基督徒曾这样说过：上帝创造万物时，人和畜生本就是不平等的。所以人对动物的杀戳摧残，食其血肉、衣其皮毛本就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我反问：老虎鲨鱼会吃人，是否也是上帝的安排？那么，基督徒们碰上老虎，不应害怕不应逃命，他应该顺从上帝的旨意，像安详的耶稣走向十字架那样——以身饲虎！
学过遗传进化学问的人都知道，每一个生命体都是如此精致，如此神奇，如此的来之不易。哪怕细微如一芥蝼蚁、一豆流萤都无不有着趋吉避凶的应激反射，都是那样的贪生怕死。本是同根生，天地造化面对一草一木都会一视同仁，每一个生命都是一样的尊贵，都有着同样的尊严，并无贵贱高下之分，都应当获得彼此的尊重，何况是人类本身呢？
小时候，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养猪，准备着年关的时候卖个好价钱或者自己杀掉吃肉。每年三五月份，小猪崽子出栏了。老远就能听到嚎叫声，大人们看好了猪崽讲好了价钱，抓起一只便拎走了……眼看着十来个猪崽只剩下一头（最后一个出生的没人要，也叫垫窝），老母猪哼哼着满猪圈里乱串，甚至还会用那鼻子没命的拱圈门，当时躲在一遍看热闹的我分明察觉到它眼里晃满了眼泪！我想，我想人类所说的“生离死别”大概也适用于它吧？
不论拎回家的猪崽是公是母，都会请专人做点小手术。公的则要摘除睾丸，母的割掉输卵管。父母亲造就摸透了我的脾性，每每请那“阉猪倌”来家的时候，早早就把我关在屋里。可是我也不是好惹的主，每当猪崽凄厉的惨叫传过来，我便哭的稀里哗啦，仿佛最要好的朋友在被人欺负一样。于是我便趴在窗户上开骂了，无奈腹中骂人的词句本就没学多少，等人走后我还是怒气未消，于是便接着给父母打冷战，甚至几天都不跟他们说话……
最难过，莫过于卖猪的时候。那猪其实通人性，若是平时家中来了陌生人，照吃照睡，与它无关；但要是哪天来了个杀猪的或猪贩子，对猪圈指点一番走后，它便识得穷途末路似的，不吃不喝，焦躁不安。每一次卖猪父母都趁我出去玩耍的时候，往往回来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猪圈，我知道，之前几天在父母面前的软磨硬泡都是枉费口舌，更知道，从它出生便注定了此种宿命，我无力挽回。我曾想过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把它放走，可天下之大，并没有它的生存之地。哭，拼命的哭，哭的昏天黑地，天旋地转，哭着哭着睡着了，梦里还在哭……那是我朝夕与共两百多天的朋友，每次吃饭时省下红薯花生之类，偷偷放进食槽里，看着，盼着、又害怕着它一天天长大的朋友！
这种情感应该是一种先天的吧？不然，和我一块长大的弟弟何以能在这些场合中游刃有余呢？后来，也许是父母心疼我，竟再也没有养过猪，连鸡鸭也很少养了。
其实，讲到尊重生命，免不了要讲的就是肉食了。当初家里杀了一只鸡，至今仍记得哭得满脸都是鼻涕被母亲按着为我洗脸的情景，可是等吃鸡的时候，数我吃的最多，鸡肉是好吃的，但我却很难把它跟活蹦乱跳的鸡联系起来。我读《了凡四训》，知道当年袁了凡先生奉持功过格，戒杀放生的初始，并没有着意断绝酒肉；读《论语》，口口声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孔子，在听一段音乐后，竟作比喻说“三月不知肉香”，且若没有肉吃，会心烦意乱惶惶不可终日。苏轼的东坡肉天下闻名，还有那首“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的诗，本是在颂竹，却莫名成了“东坡肘子”的宣传标语。可见食肉观念在中国人心目中是历史悠久，也是根深蒂固。
近年来，素食肉食的争论一直如火如荼，难分高下。但素食主义正在被全世界的年轻人视为一种环抱健康的时尚。爱因斯坦、达芬奇、萧伯纳、托尔斯泰等伟人也是素食主义的大力提倡者。爱因斯坦说“没有什么能够比素食更能改善人的健康和增加人在地球上的生存机会了”，“我认为，素食的生活方式就其对人性情的改变来看对人类就有相当好的利益”，“一个只关心自己并视周围其它生灵毫无意义的人其生活不会健康和快乐”。有人预言，随着科技进步，人类可以合成自身所需的营养物质，甚至像种菜一样在营养液中种植肉类；但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到公元3000年时，会有95%的人完全素食，那时，食肉会成为人人不齿的不文明行为，就像现代的随地吐痰一样。
其实，从营养学的角度上，我不反对人们吃肉。但有一点要说的是，从生理结构上讲，人类是“以植物性食物为主的杂食性动物”，大多数慢性疾病如高血压、心脏病、癌症、骨质疏松等，其主要原因是过量食肉。忘记了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则消息：民国张纪中将军的夫人，长年茹素。有一次她到美国去看望留学的儿子，在机场迎接时，陪同的同学看她皮肤光润、神采奕奕，竟然误以为是其子的未婚妻。我从十七岁开始一直饱受胃病的折磨。后来听说胃病患者要少吃肉食，我便断肉了大概有半年时间。好多次忍不住把盘里的肉都送到嘴边了，最后咬咬牙还是放回原处。那半年恰恰是我生命途中最艰难的时候，身体的劳累、精神的折磨几乎到了极限，我挺了过来，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大忍耐的潜力！后来，困扰我三年的胃病竟然不药而愈，个中原因我不敢妄言。
为了获取肉类或控制物种过度繁衍而杀害动物是道德允许的，但无谓的虐待和摧残则可耻，生命需要被“尊重”，很多国家还特意颁布法律，不能倒提鸡鸭，不能鞭打牛羊，不能虐待动物。
科学研究表明，动物（包括人）在恐惧或愤怒时，肾上腺激素会剧烈增加。并且不良情绪下会脑部会分泌一种化学毒素，如果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愤怒一小时所分泌的毒素收集起来，它足以毒死一匹马。所以经常生气郁闷恐惧的人会有各种疾病症状，但又查不出是什么毛病，所谓疑难杂症病因或许就在此！
依此类推，动物在被屠宰时的恐惧、愤怒和痛苦是难以言表的，那些分泌的毒素来不及被肝脏化解而遍及全身血液中，看来食肉是在慢性服毒!这不是耸人听闻！
所以欧洲一些国家（好像是德国）尝试一种全新的养殖方法。小牛一出生便放养在蓝天碧野间，不会关在笼子里，因为这样会让它产生痛苦而影响肉质；屠宰的时候采用“安乐死”，让它毫无痛苦，据说这样能获得世界上最鲜美最健康的牛肉。
读刘墉的文章，知道养鸡场把小鸡孵化出来，母的留下，公的则直接放进绞肉机绞成肉泥，然后搭配进饲料喂养它们的姐妹。今天路过菜场，看见摊贩的铁锅里煎着黑糊糊毛茸茸的“毛蛋”——鸡蛋孵化到快要出壳时剥开，然后被人类蒸煮煎炸，随心所欲，朋友说它既美味又营养。话说在这里我突然又心有所触：在日本鬼子屠杀国人的时候，它们会把大肚子的孕妇活活剖腹，然后取出里面已经发育的差不多的胎儿，用木棍穿插放在火上烤了吃，据说也是最美味最营养的滋补品了！满口仁义道德的人类，却把同类中被视为的滔天罪行，施诸于同是血肉之躯的异类而见惯不怪，说是残忍也可愚蠢也罢，总之最可悲可怜可惜可叹者莫过于此了！
早在儿童时听父亲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在江苏北部的沛县盛行食狗肉，因为杀狗不同于杀猪，一不小心还会被咬到。所以屠夫就烧上一大池子滚烫的开水，将袋子里还在拼命挣扎的狗，活活的扔进开水里，屠场周围顿时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听的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试想，我们随便捡出一条来，放在青青的草野，静静的林舍间喂养，哪一条不曾是缠绕在主人左右，疯跑嬉闹的宠物？晨间当你推门，它会突然扑在你身上吐舌摇尾讨吃的；即使你家贫如洗，即使你不给它吃饱而骨瘦如柴，他也不会怨恨半分更不会嫌贫爱富，忠诚为你看家护院……
我父母经常吵架，而且都会越吵越凶。母亲收留过一只流浪狗，也是母亲把它养大。而每当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时，那只狗就拼命咬着父亲的裤腿往后拽，父亲欲打，它便识趣的跑出很远，父亲接着吵他的没完没了的架，不一会那小东西又咬着裤腿往后拽了……那次回家父亲眉飞色舞的冲我说着，楞把我笑了半天。
佛学将众生分为“无情”和“有情”两种。草木一般归为“无情”范畴，杜甫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不过是人的主观意念罢了。不过在我看来，草木亦有情。测谎仪是一种通过检测人类脑电波波动幅度来间接判断是否说谎的仪器。在国外有人做了一项试验，即将测谎仪放在一簇草间，当拿着镰刀准备割草时，他们惊奇的发现小草的电磁波动骤然剧烈起来，这说明这颗小草正在害怕或者恐惧。
即使相较人类遗传关系很远的鸟类，也自有它们的悲欢离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这首《雁丘词》童叟知、妇孺知、流民白丁知，总之是路人皆知，而要问这词来历，十人九摇头。多么伟大的爱情，却是发生在两只大雁身上：一日，元好问到并州考试，途中碰到捕雁者“今日获一雁杀之，其一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于是他把两只大雁尸体买下来“葬于汾水之上”，因感怀而做《迈坡塘》词，开头便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每个生命都是大自然百千万亿年中一次偶然的巧合才得以降生；每个生命对“自我”而言都只有一次；每个生命都是高贵的、无价的，都应该得到你我的尊重而让其自生自灭，不枉这一生！
生命虽有高下但无优劣，生命的结构不同，但本质相同。你是如此的爱着你的父母，爱着你的兄弟姐妹，那么，你为什么不能爱着全天下的父母兄弟姐妹？你是如此的爱着自己的生命，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像爱自己生命那样爱护其他种类的生命？
|
日期:2010/3/31
楼宇烈教授：禅与生命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