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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晓岚讲的600个因果故事(全本)


   日期:2016/8/8 11:27:00     下载DOC文档         微博、微信、支付宝分享

  鬼神才能看见的光芒

  爱堂先生说:闻听有位老学究夜间走路,忽然遇到已经去世的朋友。学究的性格一向刚强直爽,也不胆怯,便问:“你到哪里去?”鬼友回答说:“我做了阴曹地府的小官,现在到南村去捉拿某人的灵魂,恰好和你同路。”于是,二人并肩向前走。

  走到一所破房子时,鬼友说:“这是一位读书人的住室。”学究问他怎么知道。鬼友说:“人们白天忙忙碌碌,灵性全被淹没起来。唯独晚上入睡以后,一切杂念统统熄灭,元神才明亮透彻地显露。一个人心胸里读过的书,字字都吐出光芒,从全身孔窍向外迸射,那形状缥缈缤纷,就像锦绣一样灿烂多彩。学问如郑康成、孔颖达,文才如屈原、宋玉、班固、司马迁的,身上放出的光芒一直照射到太空银河,与星辰月亮相辉映。次一等的光芒数丈,再次一等的光芒数尺,才学越差,光芒越弱,最下等的也有荧荧灯光般的光亮,能够照映门窗。这光芒,世间人是看不到的,唯有鬼神才能见到。这所破房上的光芒有七八尺高,所以我知道里面睡着一位读书人。”

  学究问:“我读书一辈子,不知睡着的时候,发出的光芒该有多高?”鬼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久才说:“昨天我路过你教书的学舍,你正白天伏在桌上睡觉。看到你胸中有加注解的高头讲章一部,应付科举考试的墨笔答卷五六百篇,以经书文句为题的文章七八十篇,预备临场抄袭的策略论文三四十篇,字字化作黑烟,笼罩在学舍上面。学生们读书的声音,就像淹没在浓云密雾中。实在不曾看到一点光芒,不敢胡说。”

  学究恼怒,叱责鬼友。鬼友哈哈大笑着离开学究走了。

  吕四投生成蛇身

  沧州城南的上河涯,有个无赖名叫吕四。吕四为人凶横,什么坏事都做。人们就像害怕虎狼一样怕他。

  一天傍晚,吕四和一群恶少在村外乘凉。忽然隐隐约约听到雷声,风雨马上就要来临。向远处望去,见一位少妇急急忙忙躲入河岸的古庙里去避雨。吕四对恶少们说:“我们可以强奸她。”

  当时已经入夜,阴云密布,一片漆黑。吕四带着一群恶少来到庙前。他突然冲入庙内,堵住了少妇的口。众恶少扒光少妇的衣服,纷纷拥上强奸。突然一道闪电穿过窗棂射进庙内,吕四见少妇的身貌好像自己的妻子,急忙松手问她,果然不错。吕四大为恼怒,要拽起妻子扔到河里淹死她。妻子大声哭叫说:“你想强奸别人,导致别人强奸我,天理昭昭,你还想杀我呀?”吕四无话可说,急忙寻找衣裤,可衣裤早已随风吹入河中漂走了。吕四彷徨苦思,无计可施,只好自己背着一丝不挂的媳妇回家。

  当时雨过天晴,明月高照,吕四夫妇的狼狈相一清二楚,满村人哗然大笑,争相上前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吕四无言回答,竟羞愧得自己投河自尽了。

  原来是吕四的妻子回娘家,说定住满一月才回来。不料娘家遭受火灾,没有房屋居住,所以提前返回。吕四不知道,结果造成此难。

  后来吕四的妻子梦见吕四回家看她,对她说:“我罪孽深重,该进泥犁地狱,永远都不能出来。因为生前侍奉母亲还算尽了孝道,冥间官员检阅档案,我得受一个蛇身,现在就要去投生了。你的后夫不久就到,要好好侍奉新公婆;冥间法律不孝罪最重,不要自己陷入阴曹地府的汤锅里。”

  到吕四妻改嫁这天,屋角上有条赤练蛇垂头向下窥视,意思好像恋恋不舍,吕四妻记起前梦,正要抬头问蛇,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迎亲的鼓乐声,赤练蛇在屋上跳跃几下,奋迅逃走。

  狐仙善柳韵味

  献县周氏有一仆人,名叫周虎。周虎被一狐仙爱上,同居二十多年,就像恩爱夫妻一样。狐仙曾对周虎说:“我修炼已经四百多年,在以往的生涯中,与你有段业缘应当弥补,差一天补不满,就不能升天。业缘补尽,我就该告辞了。”

  一天,狐仙喜笑颜开,随后又自己悲伤起来,对周虎说:“本月十九日我们业缘补满,就该分别了。我已经为你选好一个妻子,可以下聘礼将婚事定下来。”说完拿出银子交给周虎,让他准备聘礼。从此后二人亲密缠绵超过以往,常并肩叠股,形影不离。

  到十五日这天清晨,狐仙忽然起身告别。周虎对她提前告别感到奇怪。狐仙流着泪说:“业缘不可以减少一天,也不能增加一天,至于迟早责可以任随机遇。我留下三日缘份,是为了再有一个相会的余地。”

  过了几年,狐仙果然再次返回,与周虎欢度三日之后才走。临行之前狐仙很伤心,悲不成声地对周虎说:“从此也就长离永别,再也不能相见了。”

  陈德因先生说:“这一狐仙善在保留余蓄,爱惜幸福的人就应该这样。”刘季箴则说:“三日后终必永别,何必要暂留余蓄?这个狐仙尽管修炼了四百年,还没有修炼到悬崖撒手、彻底摆脱尘世的境界,面临大事的不应该这样婆婆妈妈。”我认为他们的评论中各明一义,各有道理。

  王半仙的狐仙朋友

  献县县令明晟,应山人。他曾经打算昭雪一件冤案,因考虑到上司不会允许,所以迟疑没有下出决心。

  县中有个做儒学门斗的仆役,号称王半仙。王半仙与一个狐仙交朋友,据说这个狐仙对于小事的吉凶预算多很准确。于是明晟派门斗王半仙去请教他的狐友。狐友神情严肃地说:“明公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只应该审理这一案件是否冤枉,不因该考虑上司是否允许,难道他不记得制府李卫对他讲的故事吗?”门斗王半仙将狐友的话回报县令明晟,明晟大吃一惊,接着讲述了制府李卫对他所说的故事。

  李卫做官以前,曾与一位道士共同乘船渡江。当时正有人因船钱与船家争吵,道士叹息说:“一会就丧命了,还顾得上斤斤计较几文钱呢!”不长时间,与船家争吵的人被船帆底脚一扫,掉进江中淹死。李卫感到这件事很奇怪。

  船至中流,刮起大风,眼看就要帆船。这时道士念咒作起法来,江风平息,渡船安全靠岸。李卫拜谢道士救命之恩。道士说:“刚才落江的人,是他命该如此,我不能救他。你是贵人,遇险得安,也是命中注定,我不能不救,有什么可谢的呢。”

  李卫又拜谢道士说:“领受大师这番教训,我一生也就安于命运了。”道士说:“并非完全是这样。人一生的穷困通达应该安于天命,否则就会奔走竞争,排挤倾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知李林甫、秦桧,即使不陷害倾轧好人,也去做宰相,只是徒自增加罪案而已。至于国计民生的利害关系,就不能照所谓‘命’行事了。天地生育人才,朝廷设置官职,正是出于要补就国家的气数命运。如果身居要职、手握大权,遇事却撒手推委于‘命’,任其自然不管不问,那么天地何必要生育这一人才,朝廷何必要设置这一官职呢?晨门曾评论孔子说:‘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诸葛亮也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早钝,非所逆睹。’这都是圣贤的立命之学,你要记住”李卫恭敬领教,拜问道士姓名。道士说:“说出来怕你惊讶。”道士下船后走了几十步远,就不见踪迹了。

  往年在会城时,李卫曾经话及此事,不知道门斗王半仙的这个狐友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鬼神能窥破隐私

  北村的郑苏仙,一天在梦中到了冥府,看见阎罗王正在审讯被囚的鬼魂。有一位邻村老妇人来到殿前。阎罗王见了,立即改换一副笑脸,拱手相迎,又赐给一杯茶。随后命令下属官吏快送她到人间一个好地方去投生。

  郑苏仙偷偷问身旁的冥吏:“这位农家老妇人有什么功德?”冥吏说:“这老妇人一生当中从来没有损人利己的心。利己之心,即使是贤士大夫,也有人难以避免。然而,追求利己的人必定要损害别人,种种诡诈奸巧行为便从这里发生出来,种种冤屈事件也在这里制造出来,甚至遗臭万年,流毒四海,都是由于这利己私念害的。这位农村妇女能够自己控制私心,读书讲学的儒生们站在他的面前,很多人会面有愧色。冥王对她格外尊重,这又何必奇怪!”郑苏仙一向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听了这番话心中一惊,立即醒了。

  郑苏仙又说:在农妇到阎罗殿以前,有一官员身穿官服,昂首挺胸地走出殿来,声称自己生前无论到哪里,都是只喝一杯水,现在来冥府报到,无愧于鬼神。阎罗王微微一笑,说:“设立官职是为了治理民众的事情,下至管理驿站、河闸的小官,都有兴利除弊的事情应该去办理。只是不贪图钱物就算好官,那么在公堂上设立一个木头人,连一杯水都不喝,岂不是比君更好吗?”这位官员辩解说:“我虽然没有功劳,但也没有罪过。”阎罗王说:“你一生处处谋求保全自身,某件狱案,你为了避免嫌疑,应当发言却闭口不讲,这不是有负于民吗?某件事情,你怕麻烦和责任重大,应该去办却没有去办,这不是对不起国家吗?三年考察政绩的制度是什么意思?没有功绩,就是有罪过哪!”官员听后,傲慢神奇一落千丈,立即显得敬畏不安起来。

  阎罗王慢慢地打量着他的尴尬状态,笑着说:“我不过是怪你盛气凌人罢了。心平而论,你还算个三、四等的好官,转生之后还丢不了乌纱帽。”接着催促冥吏送到转轮王那里去转生。

  根据这两件事情,可知鬼神对于人心深处的细微隐私都能窥破,就是贤人的一点儿私心杂念,也不免受到责备。“相在尔室”这句话,是可信无疑的。

  狐女的“幻化”本领

  宁波的吴生,好风流游荡,眠花宿柳。后来他爱上了一狐女,时常与狐女幽会,不过仍然出入于烟花柳巷,贪恋青楼女子。

  狐女请求他说:“我有‘幻化’的本领,凡是郎君所爱的美女,我见她一面就能变成她的身貌。而且,只要郎君心中一动思念,想要哪一位,哪一位就会应念而至,根本不用郎君开口告诉我。这不比郎君到青楼用黄金买笑好得多吗?”吴生答应试一试,果然是顷刻变换了形貌,与真的毫无区别。从此,吴生也就不再前往青楼寻欢。

  一次,吴生对狐女说:“眠花藉柳,美人随意变换着前来侍奉,真是太令人惬意了。可惜是幻化出来的,思想意识中毕竟存在着一层隔膜。”

  狐女说:“郎君错了。声色娱乐,本来就是雷电发出的光,岩石迸出的火。哪里只是我按照某美女的身貌进行幻化,就是我本身也是幻化的。进一步说,千百年来的名姬艳女,都是幻化。人世间的白杨绿草,黄土青山,哪一处不是自古以来的歌舞场。一忽儿男女缠绵,行云布雨;一忽儿埋香葬玉,别鹤离鸾。都不过是曲伸一下胳膊的顷刻之间所发生的事情而已。这短暂美好的双方结合,有的用时刻计算,有的用天数计算,有的用月数计算,有的用年数计算,不管用什么计算,最终总有诀别的期限。到诀别之时,相聚几十年分手的也罢,暂遇片刻分手的也罢,同样都是悬崖撒手,转眼成空了。在青楼之中,搂着翠的,偎着红的,不都是恍如春梦吗?即使是夙缘很深,海誓山盟,终身聚首的伴侣,也做不到红颜不改。随着日月推移,满脸皱纹,一头白发,同一个人的身貌也就不是以往的情况了。那么以往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也可以称为幻化。由此看来,哪里只是我在仿效某个其他美女进行幻化!”

  吴生一听,恍然大悟。几年以后,狐女辞别走了。吴生竟绝迹青楼,不再作狭邪游。

  唐生装鬼 塾师受吓

  河间唐生,喜欢捉弄人。至今当地人还能讲出他的许多故事,人们所说的“唐啸子”就是指的唐生。

  有一位私塾老师好讲论世上无鬼,曾经说:“阮瞻遇见鬼,哪有这等事情,和尚师徒们妄造流言蜚语罢了。”

  唐生听见这话,夜间摸进私塾,朝塾师窗上洒土,又“呜呜”学鬼叫,敲击塾师的门,塾师惊问他是谁,唐生鬼腔怪调地回答:“我是‘二气’生出来的‘良能’。”塾师一听大恐,一头钻入被子,双腿战抖起来。又让两个学生守在身边,一直守到天明。

  次日,塾师因受惊吓,浑身无力。只得卧床不起。朋友前来探问,他只是呻吟着说:“有鬼。”不久,人们知道了夜间学垫发生的事是唐生干的,都拍掌大笑。

  但是,从此以后私塾鬼魅大作,抛瓦掷石,摇门敲窗,没有一夜不闹鬼。起初,塾师还以为又是假鬼唐生来捣乱,后来仔细观察,才知道不是唐生,而是真正的鬼。塾师不堪鬼怪骚扰,终于扔下私塾搬走了。

  大概塾师遭受惊恐之后,又加上惭愧,已经气虚,狐妖乘虚而入,才导致鬼魅大作的结果。所谓“妖由人兴”,就是这个道理。

  鬼神心中有杆秤

  献县县衙有一个小吏王某,精通刑律诉讼,善于巧取当事人的钱财。然而,每当他有点积蓄时,必定发生一件意外事故将钱财耗去。

  县城隍庙有个道童。一天夜静更深,道童在庙内行走,见两个鬼吏正在手持账簿核算帐目。其中一个说:“他今年积蓄比较多,该用什么办法勾销呢?”说完低头沉思。另一个说:“一个翠云就够了,用不着麻烦曲折。”

  人们在城隍庙中常常遇见鬼,道童也早已司空见惯,因此见二鬼核帐也不害怕,只是不知要为什么人勾销积蓄。

  不久,有一位名叫翠云的小妓来到县城,很快就博得了县吏王某的超常嬖爱。王某在小翠身上耗费了八九成积蓄,又染上了恶疮,破费了许多医药钱,等到病疮病愈,所有积蓄已经茫然无存。

  有人对王某平生巧取的钱财作估计,仅屈指可数的巨额款项,就大约有三、四万金。可是,后来王某发狂疾暴死,竟连棺材都没有。

  张真人擒捉狐妖

  御史叶旅亭宅院里,忽然出现了狐妖,光天化日之下就和人对话,强迫叶家把宅院让给狐家居住。狐妖们骚扰宅院,捉弄家人,以至于杯盘自己跳舞床桌自己走路,纷纷攘攘,合宅不宁。

  叶旅亭无奈,便请来了会伏狐的张真人。真人委交法官驱狐。先书写一张符书,符书刚一张挂就被撕裂;接着又给京都城隍发送了文书,也毫无效果。法官说:“这必定是天狐,非拜章请天神降服不可。”于是举办了七天道场。到第三天的时候,狐妖还在诟骂。到第四天,就软言求和了。法旅亭不愿与狐妖结仇,也请求不要再继续进行下去。真人说:“章”既已拜,不能追回了。“到第七天,忽然听到格斗的兵器声,门窗破碎,器物多损,到傍晚时战斗还未停止。法官又传檄召其他神前来助战,结果狐妖被擒,装进瓶子,埋在了广渠门外。

  我曾经问张真人驱役鬼神的根源奥妙,真人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所以然,只不过按照道法行事而已。大体上鬼神都受印信的指挥,而符箓则由法官掌握。真人如同官长,法官如同属吏。真人没有法官不能造出符箓,法官没有真人的印信符箓也不灵。作法驱除鬼妖的过程中有灵与不灵的现象,就如同世间各级官署的行文奏章,有的批准了,有的驳回了,不是每项都能批准执行。”这话倒是很近乎情理的。

  我又问他:“假设你一人在空宅深山中,突然遇见妖精鬼魅,能够制伏他们吗?”真人说:“这好比国家大员行路,一般的劫盗自然也就躲避逃匿了。但如果有无知的强盗猖狂起来,进行突然冒犯,大咒尽管手握兵符,来不及征调军队,一时也是无可奈何的。”这话也很诚实。可见,一切过于神奇的传说,都是附会出来的。

  经香阁藏书散发浓香

  朱子颖运使说:他在泰安做官的时候,听到了下述一段传闻。一天,一位读书的士人来到岱岳深山里,忽然听见石壁中传出人语说:“哪里的经书得味,有转世的前人来到这里了么?”随后一声震想,石壁从中裂开,只见贝阙琼楼涌现山顶,有位文质彬彬高年儒生下来迎接士人。

  士人非常惊讶,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儒生说:“这是经香阁。”士人向他请教“经香”二字是什么意思。儒生说:“说起‘经香’话就长了,请入坐慢慢听我讲述。当年孔圣人删定经书,作为后人千秋万代的教科书,但其中的‘微言’和‘大义’却没写成文字,只是由师徒口头传授。传到汉代的时候,才写成文字,就是训、沽、注等经学书籍。由于汉儒们离孔子的时代不远,而且学风淳朴,所以他们没有培植党羽争名声的恶习,只是各自传授先师的解说,诚恳地去追溯关于经书解说的渊源。直到唐代,一直没有改变这种学风。到了北宋,将经学著作刻为注疏十三部,受到了先圣的赞扬。

  “诸位大儒担心解经的新说日益兴盛,前代帮说会渐渐成为绝学,便修建了这座‘经香阁’用以贮藏经学文献。中间所放的是最初的传本,用五色玉料订制成函进行包装,体现了对圣教的尊重;配放的是历代官刊的刻本,用白色玉料订制成函进行包装,体现了历代帝王对经学的表彰之功。这些本子,都是处于坐北面南的尊贵位置。左右两侧放的是各家私刊的刻本,民间私家每印一部出世,必定要取初版印刷的精好本子送来,按时代次序,藏置此阁。民间私刻本用苍玉作函包装,体现了嘉奖汲古者的勤劳之功;民本或坐西面东,或坐东面西,体现了臣民之位。阁内所有藏本,都是以珊瑚为牙签,以黄金作锁钥。东西两边的廊屋内,布置着沈檀作成的茶几和锦绣缝制的垫子,用来招待已经成神的前代大儒,他们每年来经香阁视察一次,相与列坐阁内叙话。阁后的三楹房屋,放的是唐代以前诸儒阐发经义的书籍,以书套包装,收藏为一库。除此以外,即使是著述等身,名声盖世的博学鸿儒,其著述也只能任凭个人所愿自己去藏于名山,不能跨入此门一步,这是先圣的意志。

  “本阁的藏书,到子刻和午刻的时辰,便每字每句都能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因此题名‘经香阁’。因为宇宙中一元运转,二气盛长,阴气起于午中,阳气生子半,圣人之心与天地相通,各位大儒阐发圣人的理论,其中的精奥也与天地相通,二者互相感应,所以藏书散发浓香。不过,必须是传这门学问的人才能闻到,其他人是闻不到的。世儒对于这十三部经书,有的夜以继日钻研终身,有的千锤百炼反复琢磨,到头来也不过是各自依靠自己的灵性认识到自己宗学的根源而已。你四世以前是位刻工,曾经亲手刊刻半部《周礼》,所以余香还在身上,我也就知道是你来了。”接着,儒生引文士观览楼阁郎屋,款待香茶水果。

  送别时,儒生对文士说:“望君珍重自爱,此地不是轻易能来的。”士人回首顾望,唯见万峰插天,已经杳无人迹。

  我认为泰安的这断传闻荒诞不稽,可能是尊崇汉学者编造出来的寓言。汉儒专门训诂,宋儒相尚礼义,似乎是汉学粗浅,宋学精深。但是,不懂训诂,又从哪里得知义理呢?大概出于诋毁排斥,宋学把汉学看得一文不值,这未免是造成了豪华车子后却追骂它的前辈破陋,渡过迷川后就焚烧了有功的木筏。于是,攻击宋学者又纷纷而起。

  鉴于这种情况,我在撰写《四库全书•诗部总叙》时曾经说过:宋儒攻击汉儒,并非为了解经,只是企图胜过汉儒而已;后人攻击宋儒,也不是为了解经,只是不平于宋儒攻击汉儒而已。韦苏州有诗说:“水性自云静,石中亦无声;如何雨相激,雷转空山惊。”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平心而论,《易经》从王弼开始改变旧说,这是宋学的萌芽。宋儒不攻击《孝经》,因为《孝经》的词义非常明显。儒所争的也只是今文古文的字句,无关大义,这些都暂置不论。至于《尚书》、《三礼》、《三传》、《毛诗》、《尔雅》等经传注疏,都是依据的古义这绝不宋儒所能作出来的。《论语》《孟子》,宋儒积累了一生的精力,字斟句酌,发挥义理,也绝不是汉儒所能赶得上的。汉儒重视师传关系,渊源清晰;宋儒推崇心悟,探索深入,有的汉儒坚守旧文,过于相信传;有的宋儒主观臆断,敢于修改“经”。

  计算二者的得失,旗鼓相当,各有长短。不过有一点必须指出:汉儒的学问,不读书考古,不能胡说一语;而宋儒的学问,人人都可以空谈。空谈之中鱼龙混杂,实在有许多不如人意的谬论,也就造成了人们嗤笑的原因。泰安传闻的虚构故事,也不是没有任何原因凭空编造出来的。

  鬼魅惭愧而去

  司农曹竹虚说:他的一位族兄从歙县到扬州去,途经朋友家住宿。时值盛夏,气候炎热,他的朋友把他请到书房休息。书房宽敞凉爽,他要在书房下榻过夜。朋友说:“这间书房有鬼魅,夜间是不能居住的。”可这位曹兄一定坚持要睡书房。半夜时,有怪物从门隙中向内爬,薄得像夹纸一样。入室以后,这个夹纸形状的怪物逐渐展开,化作人形,原来是一个漂亮的女子。曹兄睁眼打量着她,一点也不害怕。女子忽然披头散发,吐出很长的舌头,成了一副吊死鬼的面貌。曹兄笑着说:“头发仍然是头发,只是稍微乱了点;舌头仍然是舌头,只是稍微长了点。这有什么值得害怕!”女子忽然把自己的头颅摘下来放到了书案上。曹兄又笑着说:“有头还值不得害怕,和况是无头呢?”鬼魅黔驴技穷,突然不见。

  曹兄由扬州返回时又住进了这间书房。半夜时,门隙又有怪物爬动。怪物才一露头,曹兄就唾骂说:“又是你这个败兴物!”鬼魅一听,竟没敢入室。

  这与《嵇中散集》所载的事相类似,虎不吃醉人,因为醉人不知道害怕。人情大体上是畏惧就会心乱,心乱就会神散,神一散鬼魅就可能乘机而人。不畏惧就会心定,心定就会神全,心神专一邪气就无从入侵。因此《嵇中散集》对这类事情,称为“神志湛然,鬼惭面去”。

  公子乱配神仙缘

  董曲江说:默庵先生任总漕时,官署所在有土神、马神两处祠堂,只有土神有配偶。默庵的少公子恃才高傲,说土神是个满脸胡须的老翁,不应该拥有美丽的少妇;马神英俊年少,正好是少妇的佳偶。于是,就擅自把土神祠中的女像搬移到了马神祠中。刚一搬罢,就昏倒不省人事了。

  默庵先生听说他私自搬移神像,得罪神灵昏倒,急忙亲临神祠祷告,求神灵宽恕,并把女神像移回原处,少公子这才苏醒。又闻听河间学署中有土神,也配有女像。

  有位训导说学宫是礼仪场所,不可以塑造妇人偶像,便另建了一所小祠,将土神夫妇迁居小祠。土神凭依训导的幼孙对训导说:“你的道理虽然光明正大,你的用心却非常自私。你搬迁庙祠,目的全在于要扩建你的私宅,我不服气。”说这话时,训导正在向人滔滔不绝地讲论古代礼仪,突然被揭穿隐私,大吃一惊,于是终任没敢居住那一房屋。

  上述两件事情很相近。有人说:“训导迁庙还是根据礼仪,董公子亵渎神灵太过份,应当受到严重惩罚。”但我认为董公子只是少年放诞罢了。训导则不然,他内怀私心,为己谋利;外借公义,让人无词。没有神灵揭穿他的阴谋,人们还以为他是纠正祀典的楷模呢?孔子作《春秋》的本义就是诛伐乱臣贼子的险恶用心,对训导的惩罚应该重于董公子。

  吕道士的三道符

  德州的宋清远先生说:有位吕道士,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善于幻术,曾经客居田山人疆司农家里。当时正值朱花盛开,主人广请宾客,宴会观赏。其中有位俗士言词鄙陋,而且喋喋不休,特别使人扫兴。一位轻脱放荡的少年非常厌恶俗士,责斥他闭口别再多舌。俗士反唇不让,二人几乎动起手来。一位老儒上前调解,二人不听劝解,继续争吵,老儒也怒形于色。于是乎,满坐宾客都被搞得很不愉快。

  吕道士对身边的小童耳语一声,取出笔墨纸砚,画成三道符,用火烧掉。忽然,三人停止争吵,都站起身来在院中旋走。转了几圈后,俗客坐在了东南角,喃喃自语。仔细一听,原来他是在与自己的妻妾谈家务事。他一会儿左右回顾,好象在调解妻妾矛盾;一会儿和颜悦色,似乎是在自我辩白;一会儿又作自责的状态,先是屈一膝跪地,接着两膝并屈跪地,最后竟不停地叩起头来求告。

  看那少年,已经坐在了西南角的花栏上,正眉目传情,昵昵细语。一会儿嬉笑,一会儿谦谢,一会儿又手自击拍不停地低声哼唱《浣纱记》,一副十足的淫荡之态。

  再看那位老儒,正端坐在石磴上,讲述《孟子》中“齐桓、晋文之事”那一章。老儒剖字析句,指手划脚,讲得津津有味,似乎是在与四五个学生对语,一会儿摇头说“不是”,一会儿又瞪着眼睛问:“还不理解吗”。一边说着,一边咳嗽不止。满院宾客见状大笑,道士打手势制止了笑声。

  等酒宴将散,道士又焚了三道符。三人转为迷惘痴坐,一会儿才清醒,都自称不知不觉地喝醉睡着了,向大家表示歉意。宾客们暗笑着散去。

  道士对人说“这是小术,不足挂齿。叶法善领唐明皇进月宫就是用的这道符。当时人们误以为他是真仙,迂腐的儒生们又添枝加叶,都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后来吕道士住在旅馆,用符摄取了一位过路女子的灵魂。过路女子是一位贵人的偏房,苏醒之后,乘车沿原路找到了道士的门户。她告诉贵人立即逮捕道士,可吕道士却已经遁逃。这大概就是《周礼》主张禁制“怪民”的缘故吧!

  群马夜谈生前事

  交河老儒及润础,雍正乙卯年参加乡试,傍晚到达了石门桥。当时,客馆已经住满旅客,只有一间小屋,因窗临马槽,没人愿住,及润础也只好将就着住了进去。夜间,群马踢跳,难于入睡。人静以后,忽然听到马的说话声。及润础平常爱看杂书,记得宋人说部中有堰下牛语的事,知道不是鬼魅,就屏息听下去。

  一马说:“现在才知道忍受饥饿的苦楚,前生贪污骗取的草料钱,如今在哪里呢?”另一马说:“我们马辈多是由喂马的人转生的,死后才明白,生前丝毫不知,太可悲了。”众马一听,都伤心地呜咽起来。

  一马说:“冥间的判决也不很公平,为什么王五就能转生为狗?”一马回答说:“冥间鬼卒曾经说过,他的一妻二女都很淫荡,把他的钱全部偷去给了意中人,这可以抵他的一半罪。”一马插言说:“这是对的,罪有轻重,姜七转生了个猪身,要受宰割,比起我们马来岂不更苦。”

  及润础忽然轻声咳嗽了一下,马语立即停止,寂静无声。此事以后,及润础经常用以告诫喂马的人。

  偷情偷到了自己老婆

  有位和尚云游四方,来到交河苏吏部次公家。和尚善长幻术,接连不断地变出奇物,自称与吕道士同出一师。他曾抟泥成猪,念几声咒语,猪就蠕动了。再念咒语,猪就会叫了。三念咒语,猪竟跃起而走,与真猪毫无区别。于是把猪交疱屠宰杀,招待客人。猪肉味不太美,吃罢以后,客人纷纷呕吐,所吐之物都是稀泥。

  有个士人因下雨留宿没走,与和尚同住一室,偷偷问和尚说:“《太平广记》中记着术士将瓦片念上咒语送给人,瓦片锋利无比,一划墙壁就开,可以潜入人的闺阁中。大师的法术是否也能达到这种地步?”和尚说:“这不难。”捡起一片瓦咒了一段时间,然后交给士人,嘱告说:“拿着这片瓦,你就可以划壁入室了。千万记住不要说话,一说话法术就失灵。”

  士人试用瓦片划壁,果然一划就开。他兴冲冲地来到一处居室,用瓦片轻轻划开墙壁向内窥视,见一美妇正在卸妆就寝。士人牢记和尚告诫,不敢言语,掩上门户,上床与美妇亲热起来。妇人也很欢快地主动配合,倒凤颠鸾,协调很好。事后二人都很疲倦,接着就酣睡了。士人忽然睁开眼睛,见自己睡在妻子的床上。妻子也醒了。夫妻对视,疑惑不解,互相责问起来。

  这时,和尚登门斥责说:“吕道士一念之差,已经被雷击毙。你还要牵累我!小法术戏弄一下你,幸好未伤大雅,以后再也不要萌生邪念了。”随后又长叹一声说:“就是这一念,司命之神也已经给你记入档案,虽然没有大的惩罚,可对你的官运恐怕是有所妨碍的。”这位士人的仕途果然遭遇挫折,晚年才做了一个训导,竟终于这一寒微的小官职任上。

  张月坪隔世复仇记

  康熙年间,献县人胡维华用烧香聚众的方式图谋叛乱。他布署叛党兵分两路:一路拟由大城、文安北上,行进到距京都三百多里;一路拟由青县、静海北上,行进到距天津二百多里。然后,大城一路出其不意直抵京都,青县一路占领天津夺取海船。如果攻打京都的兵马进展顺利,天津之兵也北上支援;如果失利,就向天津撤退,乘船入海逃走。胡维华正在布署兵力,分配官职,事情被人泄露出去。官军擒捕乱党,将胡维华等人包围起来,采取火攻之法,统统烧死。胡氏合宗罹祸,没有一人幸免。

  当初,胡维华的父亲富有资财,好周济穷困,也没做过多大的坏事。邻村有一位老儒,名叫张月坪。张月坪有一个女儿,长得天姿国色,美丽动人。胡氏一见张女,神魂颠倒,立意得取。但他已有妻室,张月坪又很迂腐耿直,绝对不会有让女儿为人纳妾的道理。于是胡氏不提亲事,而聘请张月坪到自己家中教书。张月坪父母的灵柩远在辽东,因无钱搬回家乡,常常感到很伤心。偶尔谈到这件事的时候,胡氏很慷慨,主动捐资帮助他将双亲灵柩运来,而且赠送一块墓地进行埋葬。

  张月坪家的农田里出现了一具横死的尸体,而这具尸体正是张月坪的仇人。官府以谋杀罪审查张月坪,胡氏又千方百计为他申辩,终于使他获得释放。

  一天,张月坪的妻子带女儿回娘家探亲,因为三个儿子都很年幼,张月坪便向胡氏请假回家照顾门户,约定几天以后就回来。胡氏得知这一情况,暗中派人前往张月坪家,将他的门户上锁,放火烧房,张月坪父子四人全被烧死。胡氏佯装惊讶悲伤,出钱办理丧事,并且时常周济张月坪的妻女。

  张月坪的妻女无以为生,后来也就主要依靠胡氏周济渡日。有人向张妻求亲,想聘娶她的女儿。张妻相信胡氏,总要征求胡氏的意见;而胡氏总是暗加阻挠,使婚事不成。久而久之,胡氏渐渐向张妻透露了纳张女为妾的意思。张妻感激胡氏的恩惠,就想允许这门亲事。她与女儿商量,女儿起初没有同意,可夜间梦见父亲对她说:“你不嫁他,我就永远不能畅行我的志愿。”于是张女听从父母之命,嫁胡氏为妾。过了一年多,张女生下胡维华就死了。胡维华竟覆灭了胡氏宗族。

  孝女巧计复仇

  离我家三四十里的地方,有一富户。户主残暴地凌虐自己的仆人,将仆人夫妇致死以后,霸占了他们的女儿。其女一向聪明狡黠,善解人意,侍奉户主的饮食服用,样样都很称心。而且对户主温柔体贴,淫荡狎昵,打情骂俏,凡能博得他欢心的事情,无所不做。

  人们背后议论她忘记了杀父之仇。户主受她迷惑,对她宠爱日益加深,以致达到了只有她的话才肯听的程度。

  此女开始引导他追求奢侈豪华,把家产破费了十之七八。

  随后又鼓弄是非,离间骨肉关系,使一家人互相之间成为仇人。

  接着,经常向他讲述《水浒传》宋江、柴进等人物故事,称赞他们是英雄好汉,怂恿他去交结盗贼。这位富户户主最后竟以杀人偿命。

  行刑这天,此女没有去哭她的丈夫,而是暗备酒果,到父亲墓前进行祭祀。她对着父母坟墓说:“双亲经常托梦指责我,对我怨恨切齿,多次要打我。今天明白了吗?”

  人们这才知道她原来是为了蓄志报仇,说:“这个女人的行为,非但人不能测,就是鬼也未能窥破,心机真深啊!”然而,人们并不认为她阴险。《春秋经》主张“原心定罪”,杀父之仇本来就是不共戴天的。

  鬼魂的通行证

  我在乌鲁木齐时,军吏呈上几十张文牒,又捧来墨笔请我审批,并对我解释说:“凡是客死在本地的人,棺柩返回原籍时,按惯例要发给通行文牒,否则灵魂不能入关。因为文牒是通行于冥间关署的,所以不用朱笔批字,印章也要用墨。”

  我阅读牒上的文字,感到非常鄙陋荒诞。上面写“为给照事:照得某处某人,年若干岁,以某年某月某日在本处病故。今亲属搬柩归籍,合地给照。为此牌仰沿路把守关隘鬼卒,即将该魂验实放行,毋得勒索留滞,致干未便。”我说:“这不过是有关差役托词向死者亲属索钱而已。”也就没有签批,并启告将军废除这一惯例。

  十天以后,有人报告城西的墟墓中有鬼哭,原因是没有过关文牒,不能返回故乡。受到我的责斥。

  又过了大约十天,有人报告鬼哭声已经近城。我仍然责斥是胡说。

  又过了十多天后,我所居住的院外有了鬼声,我还以为是有关差役们伪装的,没有在意。

  几天以后,鬼声竟到了我的窗前。当晚月光非常明亮,我闻声起身察看,确实没有任何人。同事御史观成对我说:“你所坚持的道理是正确的,就是将军也不能说服你。然而,鬼哭这也确实是众所共闻的,他们得不到通行文牒,其实是归怨于你。你何不试一下,发给他们,堵一堵流言蜚语。如果鬼哭如故.那么你就更有话说了。”

  我勉强听从了观成的建议。当天夜里就寂然无声了。

  还有一件事:军吏宋吉禄,忽然昏倒在印房里,好久才醒过来,自称见到他母亲前来看他。不一会,台军呈来了官文,我启封一看,是哈密的一份报告,说宋吉禄的母亲西来探望儿子,死在途中。

  天下什么事情都有,儒生们只是讨论常见的事情而已。我曾经作乌鲁木齐杂诗一百六十首,其中一首说:“白草飕飕接冷云,关山疆界是谁分?幽魂来往随官牒,原鬼昌黎竟未闻。”就是指的上述这两件事情。

  精灵美女爱才子

  沧州人潘班,善长书画,自称黄叶道人。曾夜宿朋友的书斋中,听到墙壁中间有人低声说:“请君今晚不要留人共寝,我会出来陪君共渡佳宵。”潘班一听大惊,急忙搬出。朋友对他说:“这间书斋有怪由来已久,是一位美貌女子,并不害人。”

  事后,朋友对自己所亲近的人私语说:“莫非潘班功名无望,一生也就困在秀才这儿了吗?书斋中的这位女子既不是鬼,也不是狐,不知道是什么精灵。她遇到粗俗的人不出来,遇到富贵人也不出来,只有遇到沦落的才士,才出现一次,主动献身相陪。”

  后来潘班果然坎坷沦落,终生没能做官。过了十多年,夜间忽然听到书斋中有哭泣声。第二天,大风吹倒了一棵老杏树,从此书斋之怪绝迹不见。

  我的外祖父张雪峰先生曾开玩笑说:“这一精灵大为可佳,她的意识清高,在大家闺秀之上。”

  守贞节的女鬼

  陈枫崖光禄说:康熙年间,枫泾的一位太学生在一所别墅读书。

  一天,见草丛中有一刻字的石片。石片断裂,又被风雨侵蚀,字迹已经不甚清晰,只存有几十个字,偶尔也能读成一两句,似乎是一位夭逝女子的墓碣。这位太学生一向好事,寻思女子的墓葬必定在碣石附近,于是便经常在石上陈列茶果,并祝诵一些狎呢词语。

  过了一年多,他见一位美丽的女子独自在菜畦中散步,手里拿着野花,正看着自己微笑。太学生走近她的身边,丽女向他眉目传情,于是二人互相牵引,钻人篱笆后面的草木丛中。女子凝神直视,似乎有所思虑,忽然自我用掌击面说:“一百多年,心如枯井,为何一时就为轻薄男子动心呢?”跺了几下脚,奄然消失。太学生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墓中之鬼。

  修撰蔡季实说:“古代有‘盖棺论定’的说法,通过这件事,可知即使‘盖棺’,也还是难于‘论定’的。这位女子本来是个守贞节的鬼魂,一念之差,几乎丧失了百年的贞守。

  晦庵先生有诗说道:“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可谓谅察世上人情啊!

  女鬼献身为超生

  孝廉王金英说:江宁的一位书生,住宿在过去官宦大家荒废的花园中。一天月夜,有美女从窗外向室内窥望。书生心中也知道她不是鬼就是狐,然而爱慕她的艳丽,也不害怕。他招手请美女入室,美女也就辗转进门,与书生亲热起来。美女尽管与书生亲热,却始终不发一言,问也不答,只是含情脉脉,以目为语。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一直没有告诉书生原因。

  一天,书生紧握她的手,一定坚持要问出根由。于是美女取过笔来,写道:“妾乃明朝一位翰林的侍姬,不幸夭逝。由于平生巧嘴多舌,制造是非,致使一门骨肉互相仇恨,势如水火。我受到冥司惩罚,被罚为哑鬼,已经沉沦二百多年。郎君如能为我书写十部《金刚经》,得仗佛国,超脱苦海,我会世世感激郎君的。”

  书生按照她的请求,为她书写了十部《金刚经》。写完这天,她来拜谢书生,又取笔写道:“借助于《金刚经》进行忏悔,我已经脱离鬼的生活。但因前生罪重,只能带着债务转生,还必须做三代哑妇,才能言语。”

  生辰八字的奥妙

  董文属公任少司空的时候说:他早年在富阳的农村居住,有一位农村老翁坐在邻居家,听到了自己的读书声,感叹地说:“这是一位贵人啊!”提出要见读书人。老翁仔细观看董公,又问了他的生辰八字,沉思了好长时间,说:“从君的命运相貌上看,某年获得实授,某年升迁通判,某年升任知府,某年由知府升为布政使,某年升巡抚,某年升总督,官至一品。请君自重,日后就会明白我的话是不错的。”

  当时老翁对董公一连串的迁官日期都说的十分清楚,事后董公再没见过这位老翁,他的预言也没应验。不过,董公回顾自己的仕途,最初由拔贡得到户部七品官职,历任翰林院庶吉士、编修、中允,所谓知府就是侍读学士,所谓布政使就是内阁学士,所谓巡抚也就是工部侍郎。不仅二者品秩都相吻合,时间也都一年不差,只是一为朝廷官职,一为地方官职而已。

  由此看来,说老翁的预言灵却没有应验,说老翁的预言不灵却全部应验了。

  当时董公正任工部侍郎,还不知老翁关于总督的预言将来会怎么样。后来董公在老翁预言他应该做总督的那年拜为礼部尚书,品秩时间又都相互符合。

  就推算生辰八字的一般情况看,有的奇验,有的全不应验,还有的半验半不验。我曾经就亲身见闻最确切的事例进行反复深思,八字推测出的贫富贵贱,从大体上看是应验的,微有出入的地方是由于有一个乘除伸缩的补充关系。例如无锡邹小山先生的夫人,与安州陈密山先生的夫人,生辰八字相同。小山先生官至礼部侍郎,密山先生官至布政使,都是二品官。论爵位的尊贵布政使不及侍郎,论俸禄的优厚侍郎不及布政使,二者互补平衡。两位夫人都是高寿,陈夫人虽然早寡但晚年健康安乐,邹夫人虽然白头伴偶但晚年双目失明并且家财微薄,又互相补平。这大概就像方位有南有北,时间有初有正一样,仅不过名称上有所不同。

  我的六侄与家奴之子刘云鹏,出生时仅隔一墙,两窗相对,两个婴儿同时落地啼哭,不只是时同刻同,就是分秒也是相同的。六侄到十六岁时夭逝,刘云鹏至今还在世。是否他们命中的禄数具有相同的定额,六侄因长于富贵已经先消耗完毕,刘氏长于贫贱还没消耗完毕呢?盈虚消长,互相补充,道理似乎就是如此。至于其中的奥妙,还有待于知命的人作更详细的解释。

  恶妻鞭妾遭报应

  我的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年做镇番守备。据他说,有位李太学,妻子经常虐待妾,一发怒就扒光妾的下衣用皮鞭抽打,几乎没有一天不打。

  当地有位老妇人,能往返冥间,就是人们所称的“走无常”者。老妇人规劝太学妻说:“娘子与这个妾有前世之冤,但她仅应该偿还你二百鞭。你现在妒心太盛,打她的鞭数几乎超过了十多倍,反而又欠下她的债。况且,良家妇女受刑,就是官府大堂也规定不许剥衣。可娘子却一定要让她裸露受辱,事情做得太过份,就冒犯了鬼神的忌讳。娘子与我交情厚,我看见过冥间档案,不敢不告诉你这一利害关系。”太学妻冷笑说:“死老婆子胡诌谎言,是要我祈祷消灾而从中取钱吧?”

  不久,李太学经略莫洛,遭遇了王辅臣叛乱。乱党蜂起,李太学死于兵祸,太学妾为副将韩公所得。韩公爱她聪明贤慧,宠幸专房。韩公又没正妻,家政大权由太学妾掌握。而太学妻在兵荒中被贼党掠走,贼破以后,俘虏分赏将士,太学妻恰好分给韩公。

  太学妾接收太学妻做韩门奴婢,让她跪在堂前,对她说:“你能接受我的指挥,每天早晨起床后,先跪在梳妆台前,自己对镜脱去下衣,伏地受我五鞭,然后供我役使,就饶你不死。否则的话,你是作为贼党妻室来到这里的,无论杀你砍你都不会有人出面干涉,我要一寸寸地割下你的肉来去喂狗。”太学妻怕死,叩头表示愿意服从指挥。不过,太学妾不想让太学妻很快死去,鞭打的时候用力不狠,只是让她感到疼痛的滋味而已。

  一年多后,太学妻因为其他疾病死去。计算她所受的鞭数,正好与她所欠太学妾的鞭数相等。这个太学妻真是顽钝无耻啊!也是由于受鬼神忌恨,所以阴司勾取了她的魂魄。

  这件事情韩公自己不隐讳,并且常拿来举例说明因果报应的道理,因此人们能够详知其情。韩公又说:这如同明显地互相调换了位置。

  明朝末年,他曾行游襄阳、邓县一带,与术士张鸳湖同舍居住。鸳湖熟知房舍主人的妻过份虐待妾,甚为不平,对韩公私语说:“道家有一借人躯体的法术,名叫‘借形法’。如果丹还没有炼成,炼丹人的气血就已经衰竭,不能支持到‘还丹’成功,就借用一个年轻力壮人的躯体,乘其人入睡时,互相交换。我曾经学过这一法术,姑且在这家妻妾中间试用一下。”

  第二天,家人忽然听妻在妾的房中说话,妾在妻的房中说话;等到她们走出门来,作妻说话的人是妾,作妾说话的人是妻。妾得到妻身只是默坐无语,妻换为妾身却很不甘心,纷纭争执,亲族谁也不能判断。事情报到官府,官府斥为妖妄,将做丈夫的笞打一顿,轰出门来。众人全都无可奈何。按身形来说,妻的身形应居主位,可实际上她的灵魂是妾,不在妻位,不能行威。最后只好妻妾分宅各居。这件事情特别离奇。

  冤魂借身复仇

  乾隆康午年,官库被盗,丢失了玉器。官府审查苑户,苑户常明受审时,忽然变成小童的声音说:“玉器不是常明偷的,人却真是他杀的。我就是受害人的魂魄。”负责审问的官员大惊,立即移送刑部审问。

  先父姚安公当时任江共司郎中,与余文仪等人共同参与会审。附于常明身上的魂魄说:“我名叫二格,十四岁,家住海淀,父亲叫李星望。前年元宵节,常明带我出去观灯。回来的路上,夜深人静,常明调戏我。我奋力抗拒,说回家后要告诉父亲,常明一听,就用衣带把我勒死,埋在了河岸下面。父亲怀疑常明藏起我来,控告到省城,案子移送刑部。刑部认为没有证据,决议释放常明,另找真凶。我的魂魄常跟着常明走,但是必须距离四五尺以外,稍近一点就感到烈火烧身,不能靠近他的身躯。后来他的热度逐渐减弱,我也就近到二三尺的距离,一尺左右的距离。昨天感到一点都不热了,才附进他的身躯。”

  魂魄又说当初审讯时,他也跟到了刑部,并指出所进的门是广西司。按他所说的日期查找,果然查到旧案。问他尸体具体埋在什么地方,他回答在河岸的第几棵柳树旁,结果也确实挖出尸体,还没腐烂。传呼他的父亲李星望辨认,李星望见尸悲恸万分,哭认是自己儿子二格。事情虽然离奇,验证却很真买。而且讯问过程中,呼叫常明的姓名,常明就忽似梦醒,作为常明讲话;呼叫二格的姓名,常明就像昏醉一样,作为二格发言。这样相互辩论了几次,常明承认了自己的杀人罪。

  还有,李氏父子絮语家事,一件一件都很清楚。案子审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疑点,于是照实际情况上报皇帝,按法律论处偿命。

  命令下达这天,二格的魂魄欢天喜地,因为他生前以卖糕为生,便忽然情不自禁地高唱一声:“卖糕!”他的父亲李星望闻声落下泪来,说:“很久没有听到这一呼唱了,就像孩子在生前呼唱一样。”父亲问二格要到哪里去,二格说:“我也不知道。我走了。”从此再问常明,常明不再作为二格说话。

  兴妖作怪的玉马

  先叔母高宜人的父亲高荣祉,在山西陵川做县令。他得到一古旧玉马,玉马的质理不很白洁,而且血迹斑斑,冲洗不掉。他用紫檀木为玉马制成一个底座,常放在书案上。玉马的前腿本来是双跪欲起的状态,一天忽然左腿伸出了座外。高公大惊,合署传观这一怪物,都说陈朱主张“格物”,可这个“物”他们是“格”不了的。一位馆宾说:“大凡物件,年深日久就可兴妖作怪,得到人的精气过多也能兴妖作怪。这个道理很明白,不足为奇。”众人议论将玉马击碎,一时犹豫未决。第二天,玉马左腿又屈入座内恢复了原形。高公说:“还真成精了。”便将玉马投入火炉中。玉马在火炉中好似有“呦呦”的叫声。从此以后,没有发生任何其他怪异,不过高氏门庭也逐渐破落起来。高宜人说玉马烧了三天,裂成两截,她还见到过烧毁的半个身子。

  还有,武清王庆姹曹家的厅柱上,忽然长出两朵牡丹花,一朵紫的,一朵碧的,花瓣中的脉络好象金丝,花叶繁盛,过了七八天才枯萎掉落。花的根从柱生出,纹理与柱相连;近柱二寸还是枯木,二寸以远才逐渐变青。我的先太夫人是曹氏的外甥女,小时亲眼见过厅柱的牡丹,当时都认为是吉祥征兆。我的外祖雪峰先生说:“反常的物就是妖,哪有什么吉祥征兆!”后来曹氏门庭也破落了。

  有情人泉下结眷属

  有位游士,靠书画谋生,在京都纳了一妾,非常爱她。如果有人请他赴宴,他肯定袖回水果佳食给爱妾吃。爱妾也与他情投意合。可是没有多久,游士病危,临终之际对爱妾说:“我没有家,这就会使你没有归宿;我又没有亲属,这也将会使你没有依靠。我以笔墨为生,我死以后你另寻佳婿,琵琶别抱,这是情势所迫,也是理所当然。我没有留下债务牵累你,你也没有父母兄弟掣肘。如果遇到遂心的男人,不要接受他的成婚聘金,但一定与他约定,每年祭祀时节要允许你给我上坟祭祀。能够这样,我就死无遗恨了。”爱妾流着泪,点头答应了他的遗嘱。

  游士死后,爱妾嫁了一位豪士。豪士如约允她祭祀故夫,而且也很爱她。然而,这位爱妾却常郁郁寡欢,不忘游士旧恩,每夜都梦见与故夫同席共枕,有时就昵昵呓语,似与故夫说话。豪士察觉后,密请术士书写了符箓镇鬼。此后,爱妾停止了梦语,却又生起病来,病情日益沉重,渐至命危。临终时,用前额叩枕对豪士说:“故夫对我恩重,实在不能忘怀,这是你很了解的,也是我从来没有隐讳的。昨夜又梦见他来对我说:“我被赶走很长时间,今天又来了。你病到这种地步,为何还不随我归去?”妾已经答应了他。如果能得到你的格外恩惠,把妾尸葬于故夫坟墓,我会生生世世结草报恩。这个不合情理的请求,恳望你能考虑。”说罢闭目死去。

  豪士本来就是豪士,慷慨豪爽地对人说:“魂魄都已经走了,扣留一个遗蜕有何用处?杨越公能使乐昌公主破镜重圆,我就不能使泉下有情人重结眷属吗!”最后按妾的请求把她的遗体合葬于游士墓中。

  这是雍正甲寅、乙卯年间发生的事情。我当时十一二岁,听人讲述,忘记了他们的姓名。在我看来,这位妾改嫁负了故夫,嫁有贰心又负了后夫,应该说她是进退无据,都不符合礼教。何子山先生也说:“与其怀念故夫而死,不如当时殉节而死。”

  何励庵先生却说:“《春秋》之义责备贤人,不可用士大夫的标准去要求小儿女子。对于这位妾,可以可怜她的遭遇,同情她的心愿。”

  夜鬼贪杯丧命

  屠者许方,曾经肩挑两坛酒走夜路,因为疲劳,在大树下休息。月光洒满大地,就像白天一样明亮。

  忽然,许方遥闻“呜呜”的叫声。一个鬼从草莽中走出来,形状非常可怕。许方一见,急忙躲避树后,手持扁担,准备自卫。鬼走到酒坛前,一看是酒,乐得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开坛畅饮,瞬间就喝干了一坛。鬼还想启开另一坛继续喝,才启开一半封口,就醉倒在地不动了。

  许方一见喝了他的酒,心里很恼恨,又见此鬼醉倒在地,似乎并没多大本领,便突然举担向鬼打去。扁担击中鬼身,如同击在虚空。许方接连痛击,鬼身逐渐松驰,化成一团浓烟。他怕鬼继续变化,又狠打了一百多担。鬼烟平铺地面,逐渐散开,痕迹好像淡墨,飘浮如同轻纱,越散越薄,终于消失。原来鬼已经不存在了。

  我认为鬼是人的残馀之气。馀气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消弱、消失,所以《左传》说“新鬼大,故鬼小”。世人有见到鬼的,但谁也没有见到伏羲、轩辕以前的鬼,因为那时作为馀气的鬼早已全部消失。酒是散气的东西,所以医生活血发汗、开郁驱寒的药,大都要用酒。这个靠仅存的一点馀气支撑为鬼.用上满坛的酒来散发馀气,浓盛的阳气剧烈鼓荡,蒸烧散发他仅存的一点阴气,必然消失干净,这是非常合乎情理的。由此看来,此鬼消失是因为酒醉,并非消失于扁担捶击。

  人们听到这件事情时,有戒酒的人说:“鬼本来善于变幻,因为酒的原因才醉倒挨打;鬼本来是人所害怕的,因为酒的原因反而被人所困。贪酒的人可要接受教训啊!”有好酒的人则说:“鬼虽然没有形体却有知觉,还不能从喜怒哀乐中解脱出来。如今酒醉卧倒,消失乌有,返归大自然,解脱了一切。酒中的趣味,深奥美妙就在这里。佛家以‘涅槃’为‘极乐’,凡夫俗子哪能懂得其中的乐趣!”这大概就是庄子所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吧?

  周家行善得子孙

  景城村西略微偏斜的方向,有几座荒凉的坟墓,已经快被风雨削平了。幼年时路过那里,老仆人施祥指着坟墓说:“这是周某人的子孙。周某由于做了一件善事,改变了绝后的命运,获得了延续三代的善报。”

  原来明崇祯末年,河南、山东发生大早和蝗灾,人们吃光草根树皮后,就拿活人做食粮,官府也无能力禁止。妇女儿童被反捆起双手,拉到市上出卖,称为“菜人”。屠户买去,就像处理猪羊一样任意宰割。

  周家的祖先,从东昌经商回家的路上,到一家饭店吃午饭。店主说:“肉卖完了,请客人稍等一等。”不一会儿,见有人拖着两个女子到厨房,招呼厨师说:“客人已经等了很久,可以先取一个蹄子来。”周某急忙出去制止,但迟了一步,只听一声惨叫,其中一位女子已经被斩断右臂,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另一女子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战栗。二女一见周某,共同哀呼,一个求速死,一个求救命。周某动了怜悯之心,出钱将她们赎买出来。被砍断右臂的女子,血流满地,痛苦万分,眼见是不能活了,周某急忙让人用刀刺进她的心窝,帮助她解脱了痛苦。他把另一女子带回家去,因自己没有儿子,就纳她做了妾。

  不久,这个妾生了一个男孩。男孩右臂有条红线,从腋下绕到肩胛,婉然像断臂女。后来,周氏传了三代才绝嗣。人们都说周某本来命中无子,这三代人是他做了那件善事才延续下来的。

  韩生恼怒骂城隍

  献县老儒韩生,性情刚直,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去做,就必定遵循礼节,一乡众人都推举他作为祭酒,主持乡中礼仪大事。

  一天,韩生身染寒疾,恍惚中见一鬼立在前面对他说:“城隍神招唤你。”韩生想可能是自己寿命已到限期,抗拒也没益处,便随鬼前往。来到一所官署,神检查花名册说:“由于姓氏相同,捕错人了。”将带韩生的鬼打了二十杖,命他送回韩生。韩生心里很生气,上前质问神说:“人命最重要,神为什么派糊涂鬼,造成误拘?如果不是检查出来,不就屈死人命了?那么,所谓神灵的‘聪明正直’指的什么?”

  神笑着说:“说你倔强,果然不错。天地运行还不能避免岁差,何况是鬼神!有了错误立刻察觉就是‘聪明’,察觉以后立刻改正就是‘正直’,你哪里知道这一道理呢!考虑到你的言行没有污点,姑且宽恕你,以后再不要这样暴躁胡说了。”韩生猛然苏醒。韩章美讲述的这件事情。

  周仓拳打偷情人

  少宗伯刘青垣说:有一对表兄妹发生了唐元稹《会真记》中张生与莺莺那种情爱关系,女子怀孕,被母亲察觉。她伪造假话,说夜间常有一个颜色黝黑的巨人前来,非常沉重地压在她身上。母亲说:“这必定是泥土塑造的偶像成妖作怪。”并给了女儿一团彩色丝线,嘱咐她等巨人再来的时候,偷偷把彩丝系在巨人的足上。

  女子接受丝线,把丝线偷偷交给表兄,系在了关帝祠周仓将军的足上。女子的母亲根据彩丝寻找巨人妖怪,找到塑像周仓足上,几乎将周仓双腿打断。

  后来这对男女又秘密幽会,忽然见周仓将军打他们的腰,二人全被打卧地上,不能起身。

  人们都说,这是污蔑神明的报应。自己专得利益却把祸灾转嫁他人,心术是够“巧”的。“巧”,这是造物主忌恨的东四。机关算尽,到头来反算了自己,这是天道规律。神厌恶的是其险恶用心,并不是厌恶他们的污蔑。

  女鬼夜半挡牛车

  家奴之子刘四,壬辰年夏天请假回家探亲。刘四自己驶着牛车,车上载着自己的媳妇。

  离家四十里的时候,将近半夜,牛忽然停步不走了。媳妇在车中惊声呼喊:“有一个鬼,头像瓮一般大,就在牛前。”刘四一看,有矮身材的黑妇人,头上戴着一个破鸡笼,一边跳舞,一边招呼:“来!来!”刘四害怕,把牛车折回,黑妇人又跳到牛前招呼:“来!来!”刘四又回车,这样四面旋绕,一直到了鸡叫。黑妇人忽然停跳而立,笑着说:“夜间凉爽没事做,借你们夫妇消磨一会儿时光。偶尔开个玩笑,我走后千万不要骂我,骂我我就还来。鸡笼是前村某户人家的,交给你们送归原主。”说完,把鸡笼扔上车去。

  刘四天明到家,昏昏沉沉,就像喝醉酒一样。媳妇不久病死,刘四也流落到不像人样。鬼大概是乘他们气衰才演了这场恶作剧。

  陈双骂狐遭戏弄

  景城有座刘武周墓,《南县志》也有记载。按刘武周是山后马邑人,坟墓不应该在景城,我怀疑所谓景城刘武周墓是隋朝刘炫的墓。

  刘炫是景城人,据《一统志》记载,他的墓在献县东八十里,而景城距献县县城八十七里,估计该墓应该是刘炫之墓。

  这一墓丘以往就有狐狸居住,时常戏弄喝醉酒的人。附近村里有位陈双,是个胆大不怕事的酒徒,听说墓上狐狸戏弄醉人,气愤地大骂:“妖兽竟敢如此无礼”前往墓丘,斥骂不停。

  当时,耕田的人布满田野,都看见陈双的父亲气愤地坐在墓旁,陈双跳脚斥骂。人们竟相跑到陈双面前呵斥他说:“你怎么醉到这步田地,竟来骂你自己的父亲!”陈双聚目凝视,果然是自己的父亲,大为恐怖,急向父亲叩头。

  父亲不理睬他,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向家走去。陈双跟随父亲身后,连声哀求父亲原谅,一直追到村外。他正跪在地上向父陈说根由,请求饶恕,忽然一群村妇围在四周,哗然大笑,问他:“陈双为什么跪在地上拜自己的媳妇呢?”陈双仰头凝视,面前又果然是自己的妻子。他十分惊愕,痴立在路边,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妻子也不睬他,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向家走去。

  陈双昏头昏脑地回到家中,得知父亲与妻子都在家中,根本就没出门时,他才明白是狐狸幻化父亲与妻子的形貌戏弄了自己,惭愧得好几天没有露面。

  当时听到这事的人无不笑弯了腰。我认为陈双不骂狐狸,不至于遭狐戏弄,他是自找受辱;狐狸不去扰人,不至于遭人斥骂,狐也是自找挨骂。颠来倒去,反复纠缠,都是由于一丝妄念。所以佛家说:一切众生,切勿自己“造因”。

  狐妖烧房报仇

  庶子芮铁厓宅的宅院中有一楼房,狐狸居住楼上,日常上锁,没人去管。狐妖有时在厨房做饭,在斋中宴请宾客,家人司空见惯,也不惊讶。一旦有了盗贼,狐狸能替主人驱贼护院。

  长期以来,人狐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后来将宅院转卖给学士李廉衣。李学士一向不信妖邪,亲自上楼开门审看,见楼屋三楹,都清洁得一尘不染,中央有一片席子大的地方铺着木板,像床几一样整齐,其他也没看到什么异常情况。李学土当时要修建新居,就连同此楼拆毁,使狐狸无处居住。楼毁后也没发生异常情况。到新居刚刚竣工这天,突然烈火四起,顷刻之间新居化为灰烬,没留半寸椽木,而邻屋却连一根草都没被烧。人们都说这是狐妖放的火。

  少宗伯刘青垣说:“这处房宅的命数该当这天焚烧,如果命数不该焚烧,狐妖哪敢放火呢?”

  我认为,如果妖魅们一一都能遵守天界的律条,那天雷也就没有诛杀任务了。人间王法禁止杀人,结果不敢杀人的多,杀人抵罪的人也时常出现。这类事情,本来就无从知道清楚。

  鬼神不可欺

  老仆人魏哲听他父亲说:顺治初年,有位某生,距他家八九十里,忘记姓名。

  某生和自己的妻先后过世,过了三四年他的妾也死了。妾死时,赶上他家的佣工夜行避雨,住宿在东岳祠堂廊下。佣工似梦非梦,见某生扛着木枷站在庭前,妻妾跟随身后。有位衣帽类似城隍的神,弯腰施礼对东岳神君说:“某生污辱了二人,有罪;救活了二命,也有功。应该功罪互相抵消。”岳神生气地说:“二人因怕死忍受耻辱,还可以饶恕。某生救活这二人正是因为他想侮辱他们。只应该定罪,为什么要说功罪相抵呢?”挥手让城隍退下。某生和妻妾也随城隍走出庭来。

  佣工害怕不敢作声,天明回来告诉家人,没人能够解释其中的缘故。后来有位某生的旧仆涕泣说:“奇怪,主人竟因这件事被捕受审!这事只有我们父子知道,因我们蒙受主人深恩,所以誓不说出。如今事情已隔两朝,才敢追述这件往事。

  “两位主母实际上都不是女人。明朝天启年间,魏忠贤害死裕妃,裕妃的宫女和内监,都被密秘地捕送东厂处死,死得相当悲惨。其中有两名内监逃匿起来,一名福来,一名双桂。一人因与主人曾经相识,而主人当时正在京都经商,所以二人夜间投奔主人求救。主人把二人引入密室,我当时就从穴隙中偷偷窥视。主人对二人说:‘你们的声音相貌在男女中间,与一般人不同,一出门必被捕获。如果改扮女装,就寻找不到了。然而,却没有两位无夫之妇寄宿人家的道理,形迹可疑,也会必然失败。二位的身体已经清理干净,本来就与妇人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肯屈身做我的妻妾,人身安全也就万无一失了。’

  “二人进退无计,沉思了好久,最后一同屈从主人。主人为他们置办妇女衣饰,扎了耳眼,逐渐戴上了耳环;又买来软骨药,暗中为他们缠了足。几月以后,两位内监居然成为俏丽的妇人。

  “于是主人用车把她们载回家,伪言是在京都娶的。二人久居宫内,面色白皙,性情温雅,没有一丝男人的征状。加上此事出乎人的意料,竟没有一个人发现真相。人们只是惊讶她们不做女红,但也认为原因在于恃宠骄惰而已。

  “二人感激主人的救命之恩,所以在事件平定以后也就甘心侍奉主人,白头偕老了。”

  不过,主人当时实际上是用巧言诱骗迫胁二人,并不是同情二人的穷困危境,冥司的谴责是非常应该的。‘人可欺,鬼神不可欺’,这句话太可信了。”

  死囚智藏药方

  内阁学士永宁,被疾病缠绕,极度疲困。请医诊视,服药后没有立即见效,于是便又请了其他医生。

  这位后来的医生向永宁索要前面医生给他开的药方,但是没有找到。永宁以为是小婢女放错了地方,责斥她去找,并吓唬说如果找不到就打她。

  小婢女找药方的时候,永宁倚枕休息,恍惚中见有人跪在灯下对他说:“请大人不要笞打小婢女,这个药方是小人藏了起来。小人就是大人做臬司时被大人平反昭雪才能得转生的死囚。”永宁问:“你藏药方是什么意思呢?”鬼囚回答说:“医生同行是冤家,都互相妒忌,后医务必要修改前医的药方,以显示自己医术高深。大人所服的前医之药并没差错,只因初次试用,仅服下一剂,药力还没达到治病的程度。假设此医见到前医的药方,必然用相反的药方下药,以示自己不同前医,那么恩公就危险了。所以小人暗中窃取了药方。”

  永宁昏昏沉沉,也没想到死囚已经做鬼。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于是推说前医的药方已经丢失,记不起失落何处,请后医另行开方。永宁见后医所开的药方,仍然是前医的药方。于是连服数剂,病情大为好转。

  永宁镇守乌鲁木齐时,亲口对我叙述了这件事,并且说:“这个鬼可以说是熟悉世情啊!”

  “异端”触犯了“圣贤”

  我的族叔楘庵说:肃宁县有位塾师,讲授程朱学说。

  一天,有位游僧在学塾门外讨食,木鱼敲得琅琅响,从辰时到午刻一直没肯住手。塾师对此很厌烦,亲自出门呵斥游僧离开,而且说:“你们佛氏本是异端邪说,愚民或许能受你的欺惑。这里都是圣贤之徒,你何必要作妄想?”、

  游僧向塾师施礼说:“佛氏僧徒化募衣食,犹如儒家师徒求取富贵,同样都是迷失了本原,先生何苦定要与我为难?”塾师大怒,手执教鞭向游僧打去。游僧振衣而起说:“也太恶作剧了!”把布囊丢弃地上,径自走了。都以为他还会回来,可到日落也没回来。

  有人摸了摸布囊,里面装的都是零散碎钱。学生们想探囊取钱,塾师说:“再等一段时间,如果还不回来,再作计较。但必须数清钱数,以免争夺。”

  游僧仍然未回,于是启囊取钱。布囊刚一启开,群蜂从囊内坌涌而出,顿时将一群师徒螫得面红目肿,狼狈不堪地号呼扑救。邻里都赶来惊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游僧忽然出现,质问说:“难道‘圣贤’还谋藏别人的钱财吗?”提起布囊走了。

  临行之前,游僧合掌向塾师说:“‘异端’偶尔触犯了‘圣贤’,希望原谅。”当时村民围观,粲然大笑。有人说:“这是一种幻术。”有人说:“塾师喜欢排斥佛家,见到僧人就诋毁,因此游僧故意将群蜂装在布囊中捉弄他。”

  族叔楘庵说:“这件事情我亲眼目睹,如果事先把许多蜂装在布囊中,群蜂必然蠕动,蠕动的状态必然表现于囊的外面,当时绝没看见蠕动状态。说是幻术比较接近实际情况。”

  土地搭救有情人

  我家十八里外有个杜生村,村中有户人家,因贪图一个富户的厚礼,要把自己家的童养媳卖给富户做妾。童养媳虽未成婚,但与未婚夫已相聚数年,耳鬓厮摩,产生感情,志不另嫁。小夫妇考虑无力抗拒,密约同逃。

  公婆发现,随后追来。夜晚,小夫妇抵达我村的土神祠,无处硒身,互相抱在一起哭泣起来。

  忽闻祠内有声音对他们说:“追你们的人立刻就到,快藏在神案下面。”不一会儿,庙祝酒醉归来,踉踉跄跄地横倒在了门外。接着,童养媳的公婆就追到了祠前,向庙祝打听逃者的踪迹。庙祝说着梦话回答:“是不是小男女二人?年纪大约十几,穿的衣服鞋子如何如何,已经向某条路去了。”公婆急忙沿庙祝所指的道路追了去。小夫妇二人因此未被追得,讨饭到了童养媳的娘家。娘家父母要和男方父母打官司,公婆这才终止前谋。

  那天夜晚,我村的土神祠中并无其他人。庙祝说:“我起初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不记得说了指路的话。”看来这都是土地神显灵的缘故。

  闭门躲婚免灾祸

  于氏,肃宁县的名门望族。明朝时魏忠贤窃取国政,不可一世,视王侯将相如同草芥。但他从小生长于肃宁,耳闻目染,非常羡慕于氏,在他心目中,于氏就好像六朝时代王、谢二姓那样的名门望族。因此,掌权以后为侄求婚,就非要得到于氏女不可。

  恰好于氏少子参加乡试,魏忠贤设酒将他强行邀请至家,当面提出为侄求婚一事。于生暗自寻思,如果许婚日后必然遭祸,如果不许婚就会祸在目前,一时难于决定,便托言父亲在世,自己不可做主。魏忠贤说:“这容易,你快写封信,我能很快收到于老太翁的回音。”于生无奈,只好给父写信。

  这天晚上,身居肃宁的于翁做了一梦,梦见已故的父亲像平日一样督课自己的学业,出了两道作文考题:一是“孔子日诺”,一是“归洁其身而已矣”。正在构思文章的时候,忽然被敲门声惊醒。原来是魏忠贤派人前来送信。他一见儿子的书信,对父亲在梦中给予的命题恍然大悟。于是复信表示许婚,而且附带说明自己得了急病,要儿子火速回家。肃宁距京都四百多里,等到于翁的信送到京城时,天刚微亮,夜戏还没散场。于生阅读父书,匆匆整装回家,一路上,魏忠贤早已命人布置,迎候的官吏成群结队,供帐相属。

  到家后,于氏父子都推说得了疾病,闭门不出。定婚这年是天启甲子年。三年以后,魏忠贤垮台,于氏一家终于避免了牵连。魏氏狱案过后,于翁乘坐小车,逍遥自在地遍游郊外,高兴地对人说:“我三年闭门不出,就是为了今天能够赏花饮酒,真危险呀!”当年于生临别京都时,魏忠贤将自己的一幅小像送给于生说:“先让新妇认识认识我的相貌。”

  于氏和我家是表亲,我幼年时还见过魏忠贤的这幅画像,其人身貌高大秀削,面色白皙透红,颧骨略微凸露,面颊稍长,目光似醉,眉如卧蚕,赭石薄晕,好似微肿。身穿绯红衣服,坐旁的几案上排列着九方金印。

  命数人自定

  族祖雷阳公说:过去有一个人,遇到了冥司的官吏,他问冥吏:“人的命都是生前注定,对吗?”冥吏说:“对。不过,也仅包括穷困通达和长寿、短命之数,至于唐代小说中所描述的预知食料等琐事,只不过是术士的射覆法而已。如果对每个人都注记这类琐事,就是用大地作书架,也放不下档案册的。”

  这人又问:“定数可以改动吗?”回答说:“可以。做成大善事可以改动,做出大恶事可以改动。”问:“由谁来注定?谁来改动。”回答:“由个人自己注定,自己改动,鬼神无权注定更改。”问:“因果报应为何有的应验,有的不应验?”回答:“人间讨论一个人的善恶仅仅根据一生,讨论一个人的福祸也是根据一生。冥间看一个人的善恶则是兼顾前生,看一个的祸福要兼顾后生。所以在人间看来,人的因果报应有时似乎没有应验。”

  问:“二者制造了相同的因,为什么报应的结果却不同回答:“这都是各人根据各人的本命。以人间的事做比喻,二人同该升官,尚书升一级就是宰相,典史升一级不过是主簿而已。二人同该降职,级别高的可用级别抵削,级别低的也就完全免职了。所以尽管事情相同,报应就有的不相同了。”

  问:“为什么不让人预先知道呢?”回答:“情势不允许。事先预知,人宁事息,岂不是诸葛亮成了多事之徒,唐六臣成了知命圣人!”

  问:“那为什么又让人偶尔知道呢?”回答:“不偶尔让人知道,人们就会凭信世无鬼神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做得出来。”

  先父姚安公曾叙述此事,评论说:“这或许是雷阳自己的议论,伪托于冥间官吏。然而揆情度理,基本上是正确的。”

  鬼神颠倒出事情的真相

  先父姚安公有个仆人,貌似谨慎忠厚,实际上很有心计。一天,他乘主人急需办理某事,花言巧语,勒索得馀钱数十金。

  他的妻子也一本正经,好似谁也不可侵犯她,实际上却暗有外遇。她很早就想与相好人私奔,只是苦于没有资金,才暂时没逃。仆人将贪污的资金拿回去,妻子就窃取到手与相好男人私奔无踪了。

  十多天后,两个私奔男女被抓获回来,仆人贪污的事也被供出来,夫妇二人的狡诈隐私一并败露。我们兄弟拍手称快。

  姚安公说:“这件事情互相牵引,何至于巧到这种程度!恐怕是有鬼神暗在其中颠倒造成的。鬼神颠倒出事情的真相,哪里只是为了博取人的一下快活呢!鬼神的主要目的是告诫人们啊。因此,遇见这种事情,应该生长警惕心,不可产生欢喜心。

  “甲乙二人是朋友,甲住在下口,乙住在泊镇,两地相距三十里。乙的妻子因事出门路过甲家,甲用酒把她灌醉留宿过了一夜。乙心里明白事情真相,口里不能明说,反而向甲致谢。事后甲的妻子渡河时翻了船,随流漂到乙家门前,被人救上来,乙认出是甲的妻子,把她扶回自家,也用酒把她灌醉留宿过了一夜。甲心里明白事情真相,口里不能明说,也反而向乙致谢。

  “甲的一位邻居老妇暗中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双手合掌诵佛说:‘竟有这等事啊,我可知道害怕了。’当时老妇的儿子正在帮人诬告他人,急忙亲自前往将儿子呼唤回家。你们应该采取老妇这种看事态度。”

  鬼话不假

  四川人毛振翧任河间同知时说:他的一位同乡,傍晚在山地行路,因为避雨,进入一所荒废的祠堂。

  伺堂的堂檐下,已经先有一人坐在那里。他一看,原来是已经死去的叔父,大吃一惊,想立刻逃避。叔父连忙制止他说:“我因为有事要告诉你,所以在此等候。不会害你,你不要怕。我死以后,你叔母不能讨取你祖母的欢心,常常没有什么原因,就要挨你祖母笞打。你叔母虽然顺从受打,从不抗拒,可是却心怀怨恨,常在没人的地方对你祖母进行切齿诅骂。我在阴司担任一个小小的伍伯差使,已经多次见到土神对于这件事情的文书汇报。现在托你传话,告诫她进行悔改。如果不知悔改,恐怕就要不免魂堕泥犁地狱的悲惨后果了。”叔父说完,身形消失。

  这人回家后,将事情告诉了叔母。叔母虽然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背后诅骂婆母,但听后悚然变色,似乎无地自容的样子。由此可知,鬼话不是虚假的。

  这才是真正的妖魅

  献县城东五十五里的淮镇,也就是《金史》所说的槐家镇。镇上有户姓马的人家,家中忽然出现不少怪事,每到夜间,有时抛砖掷瓦,有时鬼叫呜呜,有时则在无人之处发出火来。这样搅闹了一年多还没停止,请术士祈祷消灾也毫无效果。于是,马家便另行买宅,迁到别处去了。

  有人赁居马家这所宅院,仍然照样不得安宁,不久也搬走了。

  从此,没人再敢来住。有位老儒不信会有这等怪事,用很便宜的价钱购买了马家宅院。他选择吉日搬进宅内,竟安安静静,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事情。很多人都说老儒德高望重,能够镇住妖魅。

  不久,有个狡猾的盗贼登门与老儒争吵辱骂,人们才知道马家宅的各种怪事,都是老儒买通盗贼在夜间干的,并非真有妖魅。

  先父姚安公说:“鬼魅不过是善于变幻罢了。老儒也这么巧于变幻可以把他看作是真正的妖魅。”

  文采风流的狐狸

  丁亥年春天,我携带家眷到达京都。因为虎坊桥的故宅还没赎回,暂时住在钱香树先生的一所空宅中。

  据说楼上也有狐狸居住,只是锁藏一些家用杂物,人不轻易上楼。我开玩笑地把一首诗粘在墙壁上:“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莫厌闻。”

  一天,姬人开锁取物:连呼怪事。我上前一看,地板的尘土上画满了荷花,茎叶苕亭,颇有笔致。

  于是我把笔和纸放在几案上,又在壁上粘了一首诗:“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是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几天以后开门察看,竟没有举笔作画。

  我把这事讲述给裘文达公听,他笑着说:“钱香树家的狐嘛,本来就应该雅一些。”

  前生造孽今生报

  河间人冯树柟,粗知笔墨,在京都穷困落拓,混了十几年还没混出名堂。每当遇到机缘,总是不能成功;向人请求帮助,也都是口上答应而见不到实惠。

  生活的穷困,精神的抑郁,迫使他寄希望于神灵指点,于是便到吕仙祠去祈梦。

  夜间,梦见一个人对他说:“你不要怨恨世上人情薄,你的处境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前一生好说空话,来博取宽厚长者的名誉:每遇到好事,心里明白必然办不成,也一定要再三怂恿,让人感激你的支持;每遇到恶人,心里明白必然不会宽恕,也一定要再三申辩,让人感激你的拯救。虽然好事没办成,坏人没救成,对任何人都没造成伤害和有益,可是恩情全都归了你,怨恨归了别人,你心中的机巧运算已经是相当过份了。况且,你参与支持和拯救的事情,都是自身处在局外,成败利害都由他人承担,与己无关。事情如果稍微涉及到你,你就会退避唯恐不速,坐视他人焚死淹死,即使抬一下手就能救,也怕麻烦而不肯抬。这种心术还可继续问吗?由自己的这种心术去思想别人,别人对你貌合情疏,表面关切而心中冷漠,应该不应该呢?鬼神责求人的行迹,一两件错事还可以用好事抵消。至于罪行犯在心术上,就不是冥间法律所能宽容的了。你的今生也就这样了,勉修来世倒是可以的。”

  后来冯树柟果然冻饿而死。

  偷人老婆 老婆被偷

  束城人李某,因贩卖枣子往来于邻县,偷偷把邻县房东的少妇引诱出来与自己私奔。等他们来到李某家中的时候,李某的妻子已经在此之前就与人逃家私奔了。李某自己惊诧地说:“幸亏带回这位少妇,不然岂不成了鳏夫。”

  有人计算李某妻开始与情夫偷情的日期,正是在少妇与李某通奸的后一天,刚好是报应,可李某还不醒悟。

  不久,这位少妇不安份农家生活,又跟随一位少年逃走,李某这才茫然自失。

  后来,少妇的丈夫循迹追到束城,要告发李某拐妻之罪。李某因为少妇已逃,没有证据,坚决不承认有拐人一事。纠纷争吵中间,听说里中有人扶乩降神,众人都说:“何不问问神仙呢?”于是去问神仙。神仙判出一诗说:“鸳鸯梦好两欢娱,记否罗敷自有夫。今日相逢须一笑,分明依样画壶卢。”

  少妇的丈夫默然无语,不再争执,竟自己回家了。两县相邻,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说:“这位少妇也是受她丈夫引诱跟他私奔来的。”

  荔姐扮鬼退歹徒

  满媪,我弟弟的奶妈。满媪有个女儿,名叫荔姐,嫁给近村一户农家。

  一天,荔姐听说自己的母亲病了,来不及等待丈夫做伴,就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向娘家走来。当时天已人夜,一弯缺月发出微弱的淡光。她回头一看,见远处有一个人正在急急忙忙向自己追来。荔姐估计他是心怀歹意的强徒,而旷野中又无从呼救,便藏到了古坟中的白杨树下。她把头上的首饰摘下来放在怀里,解下丝绦系在脖颈,披散头发,吐出舌头,瞪大双眼等待追来的人。来人追到坟边时,荔姐向他招手请坐。来人逼近一看,看到她是一个面目可怕的吊死鬼,吓得昏倒在地,没能起来。荔姐狂奔出坟,竟免遭不幸。等她跨人家门的时候,把全家吓了一大跳,慢慢问知了原因,又好气又好笑,打算向邻里查问一下是谁做了这件心怀歹意的坏事。

  次日,家人还没查问,人们就纷纷传说某家少年遇鬼中邪了,鬼现在还跟着他,已经发疯,正在说胡话。

  后来,某家请医用药,又用术士符某驱鬼,都不见效果,那位少年竟成了颠痼终身的废人。这或许是由于恐怖之后,邪魅乘机钻人了他的躯体;或许是本无鬼魅,一切幻象都是由心而造的;或许是神明惩罚恶人,暗中夺取了他的魂魄。这一切,都是不可知的,不过,却都可作为对狂妄之徒的告诫。

  拆穿鬼诉骗局

  制府唐执玉,曾经审理一件杀人案,有关定案的人犯和罪证都已齐备。

  一天夜里,制府点燃灯烛,独自坐在房中,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哭泣声,好像越来越近,并且已经靠近门窗。他命小婢女出去看看。婢女一出门,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唐制府随后掀起门帘亲自出来察看,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鬼跪在门阶下。他壮胆厉声呵叱。鬼用额头触地对唐制府叩头说:“杀我的凶手是某甲,县官却把罪名误加在某乙身上。我的冤仇不得昭雪,死不瞑目。”唐制府说:“我知道了。”鬼便离去了。

  次日,唐制府亲自提审与命案有关的人员和证据。众人所供死者的衣服鞋帽,与他夜间所见相同,于是更加坚信鬼的申诉无误,竟照鬼的申诉改判某甲是凶手。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举出多种理由和证据进行申辩,唐制府都不肯听,而且表示南山可移,此案绝对不动。唐制府的一位幕友怀疑其中别有缘故,悄悄向他探询。唐制府这才把见鬼的过程说了一遍,幕友一时也无从否定他的意见。

  一天夜晚,幕友又来求见,问唐制府:“鬼从何处来的?”制府回答:“自己走到门阶下面的。”又问:“鬼从哪里走的?”回答说:“忽然翻墙走的。”幕友说:“凡是鬼魂,都只有形状而没有实体,离去的时候应该是忽然隐没消失,不应该翻墙。”

  于是二人走到鬼翻墙的地方察看。虽然房面的瓦没有破裂,但那夜刚刚下过雨,几重房面上都隐隐约约地有泥土足迹,一直延续到外层垣墙,才从那里跳了下去。幕友指着足迹对唐制府说:“这一定是囚犯买通腿脚敏捷的强盗干的。”唐制府略一沉思,恍然大悟,同意仍然维持原判。由于要掩盖这件对于制府来说并不光彩的事情,也就没再追究凶手所设的鬼诉骗局。

  诡诈和尚终害己

  景城村南有座破寺,四周没有住户,唯有一个和尚带领两个弟子掌管香火。

  和尚师徒三人举止粗蠢,如同村佣一般,见到客人都不会施礼。可是他们却非常诡诈,暗中买来松香辗成粉末,夜间用纸卷起来点燃,抛撒空中,顿时火焰飞腾,彩光四射。人们望见以后跑去询问,师徒正在关门大睡,都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又暗中买来演戏的佛衣,装作菩萨罗汉的形象,在月夜中有时站在屋顶,有时隐映在寺门的大树下。人们望见跑去问,他们还是说什么也没看见。有人举自己看见的情况告诉和尚,和尚合掌说:“佛在西天,到这破庙来干什么?官家正在查禁白莲教,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何必要造出这番话来害我师徒呢?”人们听了和尚的话,越发误信是神佛显灵,来寺上供许愿,布施钱财的人日益增多。

  然而,寺庙一天比一天破敝,和尚却不肯拿出钱来整修一椽一瓦。还说:“此地人好造流言,常说本寺有很多怪异事情。寺庙再一整修庄严,蛊惑民众的人更有借口了。”

  和尚积蓄十多年,逐渐富了起来。忽然强盗抢劫和尚住室,师徒都被拷打丧命,钱财也被洗劫一空。

  事后官府勘察现场,检查他们遗留的箱囊,看到松香、戏衣等物件,人们才明白了和尚师徒的奸诈。这是明朝崇祯末年发生的事情。

  先高祖厚斋公说:“这些和尚把不是蛊惑的话说成是蛊惑,可谓是至巧的蛊惑。然而,他们蛊惑的收获,反而害了自己,因此也可谓是至拙的。

  两僧妙启伤心人

  有位书生爱上了一个娈童,二人相爱如同夫妇一般。娈童得病将死,万分留恋书生,凄切形状,难于叙述。气绝以后他还紧握着书生的手腕,费了好大劲才掰开。

  从此,书生因苦恋所致,经常看见娈童的身影。起初是梦中看见,后来是灯下月下看见,渐渐发展到白天也能看见,往往相距七八尺远。问他不回答,呼叫也不上前,靠近他他就退却。由此,书生迷迷糊糊,成了心病,请术士用符箓也没效果。父亲为他在僧众聚集的寺院中借了一个床位,希望鬼神不敢进入佛地,书生能够好转。可书生移居以后,仍然像以前一样继续看见娈童。

  一位老僧对书生说:“各种妖魔,都是来源于自己的心中。如果确实是有这个娈童,那是你自己的心招引来的;如果是没有这个娈童,那就是你自己的心幻影出来的。你只要排除一切杂念,扫空自己的心,一切都会消失干净。”

  另一位老僧说:“大师这是对下等人讲上等佛法,他没有定心的能力,心又怎么能空呢?这好比是只说病症,却不用药。”然后又对书生说:“邪恶的杂念纠结在一起,如同草生出根一样,光砍草是不行,必须连根一同拔出。如何拔呢?这好比一个个东西在孔洞中,要用楔子把它顶出来,楔子充满孔洞,东西自己就出来了。你不要去想别的,只去用心思想这个娈童死后的情况。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僵冷,逐渐胀大起来,逐渐腐臭.逐渐溃烂,逐渐在尸体上爬满虫子,逐渐内脏碎裂,血肉狼藉,化作各种可恶的颜色。娈童的面目,逐渐改变了容貌,逐渐改变了色调,逐渐变得相如罗刹,神态狰狞,那么就会产生恐怖心理。

  “然后你再去用心思想如果这个娈童不死会有什么情况。他一天一天长大,逐渐身躯魁伟壮大起来,不再有妩媚可爱的美态,逐渐长出了胡须,逐渐胡须长如钢针,逐渐面色变黑,逐渐头发斑白,逐渐两鬓如雪,逐渐秃顶落齿,逐渐弓身驼背,痨病咳嗽,鼻涕眼泪,口水流淌,脏得不可近身,那么你就会产生厌恶心理。

  “然后你再去想,这个娈童先死了,所以我想念他。假设找先死,他貌色漂亮,一定有人前来勾引。他在人以利相诱、以势胁迫的情况下,未必象寡女一样为自己苦守贞节。他一旦被人勾引去,委身躺在人家的枕席上,他在我生前时对我的种种浪语,种种淫态,都转献给勾引之人,任他恣意娱乐;而从前对自己的种种昵爱,如同浮云散灭,顿时忘得一干二净,连个馀渣都不留,那么你就会产生愤恨心理。

  “然后你再去想,这个娈童即使和自己在一起,他时常倚仗我对他的宠爱,专横跋扈,搞得我十分难堪,偶尔惹他不高兴,就会翻脸对我啐骂;时常因我钱财不富裕,不能满足他的要求,马上就会生出异心,面色冰冷;或者是他见到了富贵人,背弃我前往投奔,再遇到我如同路人,陌不相识,那么你就会产生仇恨心理。这些念头在心中活动起伏,你的心也就没有馀闲空间了。心中没有馀闲空间,一切爱根和欲根也就无处容纳,一切魔障不用排除也就自行消退了。”

  书生听从他的教诲。数日以后,达到了对娈童时而见到时而不见的程度。又过了几天,娈童竟在书生面前彻底消失了。

  书生病愈以后,前往拜谢两位老僧,可是寺中从来就没这样两位僧人。有的说这是古佛现身,有的说这是十方常住,他们来往如云,萍水偶遇,已经乘云飞往其他地方。

  孝心感动狐推磨

  先太夫人的乳母廖氏说::沧州的马落坡,有个妇人以卖面为业,用赚来的钱赡养婆母。因家贫养不起驴,常自己推磨磨面,每夜都要磨到四更天。

  婆母死后,妇人去上坟,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位少女。少女迎面笑着对她说:“我们与你共同居住了二十多年,认识我们吗?”妇人十分惊讶,不知怎样回答。二女说;“请嫂子不要惊讶,我姊妹俩都是狐仙。因被嫂子的孝心所感动,每夜帮助嫂子推磨。不想受到了上帝称赞,因为这个功德,得成正果。如今嫂子已对婆母尽完孝道,我姊妹俩也要登人仙界了。现在前来道别,并且对你的提携之恩表示感谢。”说完,去如疾风,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少妇回家后再去推磨,觉得重了许多,几乎不能推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运转自如。

  郭六应该卖笑吗

  郭六,淮镇的一位农家妇人。不知是婆家姓郭还是娘家姓郭,人们相传都称她为郭六。

  雍正甲辰、乙巳年间,发生了大饥荒。郭六的丈夫寻思在家无法活命,便单身外出到四方去讨饭。临行,他以额触地对妻子叩头说:“父母都年老有病,我只好托累你照顾了。”

  丈夫走后,郭六靠做女工供养公婆。郭六长得很有姿色,村中少年见她缺吃少穿,生活困难,用金钱向她进行挑逗。郭六不予理睬,继续埋头做女工。

  不久,日益微薄的女工收入已经不能供养公婆,郭六五可奈何,便招集来邻里乡亲,对众人叩头说:“我的丈夫把公婆托我供养,我尽了最大努力。如今我的能力已经枯竭,再不另想办法,全家都会饿死。如果邻里乡亲能帮助我,我请求对我伸出援手;如果不能帮助,我打算依门卖花,希望邻里乡亲们不要讥笑我。”众人踌躇不前,吱唔叹息,谁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就无可奈何地散去了。

  于是,郭六放声悲哭,禀明公婆,然后公开和轻薄少年们来往。

  郭六暗中积蓄了一笔卖身钱,又购买了一位女子。然而,她对荡子们防范甚严,从来不许任何外人看见这位女子的颜面。有人说这是企图将来向人索取重价。郭六听了,也不予辩解。

  过了三年多,外出讨饭的丈夫返回家中。郭六对丈夫嘘寒问暖,礼节一毕,就带他去见公婆,说:“父母都安然无恙,现在还给你。”又领出购买的女子拜见丈夫说:“我的清白之身已经被人糟蹋,不能再含耻忍辱面对夫君。已经为你另娶一妻,现在也交给你。”丈夫感到惊愕,还没来得及答话,郭六又说:“我去给你做饭。”她来到厨房,就用菜刀自刭了。

  县令前来验尸,只见郭六双目炯炯,不肯合闭。县令判决归葬祖坟,但不与丈夫合葬,说:“不合葬,表示应该绝于丈夫;葬于祖坟,表明没有绝于公婆。”郭六仍然不肯闭目。郭六的公婆悲声哭喊说:“媳妇本来是个贞无二心的好媳妇,因为供养我们俩老人才沦落到这种惨状。儿子不能供养父母,反要绝于代替自己供养的人吗?况且,身为男儿,不能供养父母,自己躲避出去,委托给一个孤弱无援的年轻媳妇,连过路的人都明白他的心,这是谁的过失?还要与其断绝呢!此是我们的家事,官府不必来管。”公婆话刚说完,郭六的双目就闭合了。

  当时,人们议论纷纭,评论意见很不一致。我的先祖宠予:公说:“贞节与孝道都同样重要,可节孝二者又不能两全,只能取一舍一。这件事情除非圣贤才能判断何是何非,我是不敢妄加一句评论的。

  死囚拜访私心官

  某位御史因犯重罪,被依法处死。有个负责审理案件的官员白天和衣而卧,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恍惚之中,他看见了刚刚死去的御史,吃惊地问:“君有冤屈吗?”御史说:“我身居御史,接受贿赂,出卖奏章,依法当死,有什么冤屈呢?”这人又问:“既不冤屈,为何前来见我?”御史回答:“因为对君感到遗憾。”这人说:“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有七八个人,其中像我这样的旧交也有两三个人,为什么单单对我有遗憾呢?”御史说:“我与君过去有隔阂,不过是功名进取途中的互相排挤,并非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受审时,君虽因避嫌没有发问,却有洋洋得意的神色;定案时,君虽表面同情,虚词宽慰,却隐隐流露出幸灾乐祸的心思。这实际上是他人依法处死我,君以旧怨想我快死。患难之际,这是最令人伤心的,我哪能不遗憾呢!”这人惶恐不安地对御史谢罪,问道:“这么说来,君要报复我吗?”御史回答:“我死于法律制裁,哪可报复于君。君有这样的居心,自然不是得福之道,也不用我来报复。我只是心中不平,让君知道罢了。”御史说完这话,这人若睡若醒,睁开眼睛已经不见御史,书案上的残茶还没有凉。

  后来,亲友见他精神恍惚失常,暗中叩问,他才把梦中的事情详述出来,并长叹一声说:“幸好我还没有落井下石,他都这样恨我。曾子说过:‘哀矜匆喜。’这话太正确了。”他的亲友对人讲述这件事,也长叹一声说:“负责审案的官员一旦有了私心,即使应当判罪罪犯还不服气,更何况是不应当判罪呢?”

  村女魂魄擒盗贼

  明朝崇祯末年,孟村出现大盗疯狂抢掠。盗贼见一个女子长得很美,就连同她的父母一起捆了起来。女子誓死不肯从贼受辱,盗贼就缚牢她的父母,用烧红的烙铁进行折磨。父母痛切惨呼,命女儿从贼。女子请盗贼释放父母,然后才肯从贼。盗贼知道女子是在欺骗自己,必定要先污辱她然后才释放她的父母。女子奋起猛抓盗贼的面颊,于是与父母一同被盗贼杀死,扔在了荒野。

  事后,盗贼与官兵格斗,马走到女子的尸体旁,后退不肯前进,陷进泥中被擒。这位女子的魂魄显了灵,可惜已经无从考知她的姓名。

  评论这件事的人意见很不一致。有的认为,女子在家未婚应该听从父母之命,父母让她从贼,她却为了成全个人的名节,坐视父母遭受酷刑,似乎是过于狠心了。

  有的认为,父母之命有理智和糊涂的区别,从贼不能与出嫁与否相提并论,如果父母命女儿去做妓女,难道也要听命去卖淫吗?这个女子似乎并无任何罪过。

  先父姚安公说:“这件事情与郭六的事情正相反,各有各的道理,但于心总是不敢确信她们的事实。还是汉景帝说得好:‘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

  迂腐读书 百无一用

  刘羽冲,沧州人,仅知其宇,不知其名。先高祖厚斋公经常与他共同吟诗,互相唱和。其人性格孤僻,好讲古制,实际上非常迂阔,根本行不通。

  他曾请董天士作画,请厚斋公题字。其中有一幅《秋林读书》图,厚斋公题字:“兀坐秋树根,块然无与伍。不知读何书,但见须眉古。只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谱。”不过是对他进行规劝罢了。

  一次,刘羽冲偶然得到一本古代兵书,爱不释手,伏读经年,自称可以率领十万军队。正赶上闹土匪,于是他就按兵书洲练乡兵,与土匪作战,结果全队溃败,自己也差一点被土匪主擒。

  还有一次,刘羽冲得到一部古代水利书,又是伏读经年,自称能使千里土地变成沃壤。他绘制了地图,写上文字说明,前往游说州官。州官是一位好事的人,就让他在一个村做试点。沟渠刚成,遇上大水,水顺渠灌入村庄,村民几乎全成水底之鱼。

  从此以后,刘羽冲闷闷不乐,常独自一人在庭阶散步,一边摇着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古人岂欺我哉!”一天要说千百遍,总是重复这六个字。不久,就得病死了,死后,凡是风清月明的夜晚,总要看到他的魂魄在墓前的松柏下摇头散步,自言自语。侧耳细听,仍说的仍然是那六个字。有人一笑,魂就不见了。次日夜晚进行窥视,他还会出来摇头自语。虽然说泥古的人愚蠢,可刘羽冲何以要愚蠢到如此地步!

  阿文勤公曾教诲我说:“满腹都是书能害事,腹中没有一卷书也能害事。棋艺最高的棋手,既不扔掉旧棋谱,也不局限于旧棋谱;医术最高的医生,既不泥于古医方,也不离于古医方。所以说:‘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又说:‘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头戴红柳的小矮人

  在乌鲁木齐的深山中,牧马人常常见到大约一尺高的小人,男女老幼,各色各样的都很齐全。

  遇到红柳叶花的时节,小人们就折取柳枝盘成小圈,戴在头顶上,排成队伍跳舞,并发出呦呦的声音,如同舞曲。

  有的小人到行帐里窃取食物,被牧人堵在里面,就跪在地上哭泣。如果捆起他来,就会绝食死去。如果把小人释放,起初他不敢快走,走几尺就回头看看;有人追上前呵叱,仍然跪下哭泣;离人稍远以后,估计不能追上,这才忽然加快速度,越涧翻山而去。

  然而,小人居住的地方,却一直没有找到。这种小人不是树木幻化的精灵,也不是深山中的罕见奇兽,很可能是古代传说中名叫僬侥的矮人。因不知他们叫什么,而他们形状如同小儿,喜欢头戴红柳,所以呼为红柳娃。

  县丞丘天锦,因巡察牧厂,曾获得一个红柳娃带回来。仔细观察红柳娃的须眉毛发,与真人完全相同。由此可知,《山海经》所说的竫人,其存在是确凿无疑的。有极小必有极大,《列子》所说的龙伯之国,其存在也是确凿无疑的。

  奇怪的风穴

  唐太宗《三藏圣教序》中有风灾鬼难之域,似乎就是今天的辟展、土鲁番地区。单人在这一区域的沙漠中行走,往往听到呼唤姓名的声音,一旦应声,就会追随呼声去而不返。

  这一带还有一个风穴,在南山上,穴口有井大,不时有风从中喷出。每次出风,数十里外首先听到波涛声,过一二刻大风才到。风行的宽度大约不过三四里,可以急行躲避。如果躲避不及,就把所有的车辆用大绳连成一体,即使这样,还在大风中鼓动颠簸,如同大江浪涌的舟船一般。有的单车遇上这种风,人马辎重就会轻如片叶,随风飘走不知去向。

  此风每次都是先从南向北运行,几天以后再从北向南返回,好像巨人呼吸时的往返气息。

  我在乌鲁木齐时,接到辟展送来的公文,说一名叫雷庭的军校,在某日连马被风吹过岭北,失去踪迹。还有一份昌吉通判的报告,说某日午刻,有一人自天而降,原来是特纳格尔的遣犯,名叫徐吉,被大风吹到该地。不长时间,特纳格尔县丞报告,说徐吉当日逃亡。计算徐吉逃亡的时刻,从巳时至午刻,已经飞腾了二百多里。

  这件事情在当地不足为怪,但在其他地方则是属于奇闻异事了。据徐吉讲,他被风吹起的时候,如醉如梦,身体像车轮一样旋转,眼睛不能睁开,耳边像万鼓齐鸣,口鼻像有物堵塞,连气都呼不出去,努力好久,才能呼吸一次。

  《庄子》说:“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气无处不至,是不应该有穴的。大概是气偶聚一起,造成了这种奇异现象。就像火气聚集于巴蜀构成火井,水脉聚集在于阗形成河源一样。

  狐狸求仙的两种办法

  何励庵先生说:相传明朝末年有位书生,独自一人在丛莽中行走,听到了琅琅的读书声。他对旷野中有人读书感到奇怪,便寻声前进,原来是一位老翁坐在墟墓间,身旁有十多只狐狸,都各自捧书蹲坐,正在朗读。

  老翁见到书生到来,立即起身相迎,群狐也随后捧书起身,像人一样有礼貌地站起来。书生寻思他们既然知道读书,就必定不会危害自己,于是向老翁施礼揖让,席地人坐。书生问:“你们读书做什么?”老翁说:“我们这些都是修仙的。

  凡是狐理求仙,有两条途径:其一是采取精气,揖拜星斗,逐渐达到通灵变化,然后积修正果,这是由妖成仙的道路。不过,这条道路容易走火人魔,触犯天条,是一条捷径但很危险。其二是炼形为人,为人以后再讲习内丹,这是由人成仙的道路。这条道路必须吐纳导引,并非一日之功,但长久坚持,功果自然圆满,是一条弯路但很安全。形体自己是不会变化的,但可以随着心的变化而变化,所以先来读圣贤之书,学懂三纲五常的道理,心变化为人心,形也就变化成人形了。”

  书生要过他们的书看了看,见都是《五经》、《论语》、《孝经》、《孟子》之类的书,仅有经文而没有注解。书生问:“经没有注释,如何讲解贯通呢?”老翁说:“我们读书,只求明白道理。圣贤说的话本不难懂,用口讲授,略加疏通训诂,就可以明白意思了,要注释做什么呢?”

  书生认为他的议论乖僻,感到很奇怪,不知如何回答。于是便转移话题,问老翁高寿多少。老翁说:“年岁我都不记。只记得我开始学经的时候,世上还没有刻版印刷的书籍。”

  书生又问:“你经历了好几个朝代,发现世事有什么不同吗?”老翁说:“大都没有太远的差别。只是唐代以前只有儒生,北宋以后常听到某人是圣贤,可谓是一点小不同。”

  书生揣不透老翁何指,便作揖告别了。后来书生又在路上遇见老翁,想与老翁说话,但老翁掉头而去,没再理睬他。

  我认为这是何先生的寓言故事。何先生曾经说:“以讲经求取科第功名,对经文支离敷衍,言词越美离经越远;以讲经成立门户,对经义纷纭辩驳,解说越详离经越远。”意思与老翁论经合拍。

  何先生又曾说:“凡是巧妙之术,中间必定存在不稳妥的地方。如果步步脚踏实地,就是跌倒一小步,也不至于摔断胳膊跌伤腿。”与老翁所说的修仙二途,也是同一个意思。

  魏藻邪心招邪气

  奴子魏藻,轻薄放荡,好窥伺妇女。

  一天,他在村外遇见了一位少女,好似相识,但不知道姓名住址。他用言语挑逗少女,少女没有回答。不过,少女却用眼神示意允许,然后径直向西走了。

  魏藻正注视着少女的背影,忽见少女回头张望,似乎是在向他招手。于是他便跟在少女身后向前走,渐渐也就逼近了少女身边。少女见他追上来,脸一红,低声说:“路上行人很多,恐引起怀疑。你可以与我相隔小半里的距离,等到家,我在墙外的车屋里等你。枣树下系着一头牛,旁边有碌碡的房子就是我家的车屋。”说完,少女加快脚步。

  魏藻远远相随,越走越远,到傍晚将要抵达李家洼时,已经是离家三十里了。当天的气候是雨后初晴,李家洼泥土松软,每走一步,泥土几乎没胫,足趾也肿痛起来。魏藻遥见少女已经进入车屋,心中暗喜,急忙加快步伐向车屋冲去。少女正面向屋内在门里站着,忽然转过身来,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罗刹,面如靛,目如灯,锯牙钩爪,相貌狰狞。魏藻大惊,急忙折身返跑,罗刹随后紧迫。一口气狂奔了二十多里,等到达相国庄,已经时届亥刻。惊恐之中,魏藻还认识岳父的家门,便猛叩急敲起来。

  门刚打开,他就急冲进去,把一位少女撞倒在地,自己也随后仆倒在少女身上。家中诸位女妇一见大怒,纷纷拿起捣衣杵向他的臀部乱捶。魏藻气喘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叫“我,我”。一会儿有位老太太持灯出来,才知道原来是女婿,众人又惊又笑。

  第二天,魏藻被岳父家用牛车送回,将近两个月卧床没起。当天魏藻西去东回,人们只是见他自去自还,没见有罗刹,也没见有少女。这岂不是以邪心招邪气,狐鬼乘机侮辱他吗?

  先兄晴湖说:“从此以后,魏藻再也不敢轻薄放荡了,路遇妇女,总是低头勿视。可以把这件事看作是神明对他表示的惩罚。”

  肥猪枯井救人

  离我家十多里,有个姓卫的盲人。戊午年除夕夜,他串家走户,到平日时常呼叫他弹唱的人家去做辞岁弹唱,每家都给了他一些年用食品。

  遍至各家各户以后,盲人背着食品回家。走到半路,失足掉进了一个枯井里。

  井在旷野,偏离大路,而且家家守岁,路无行人,盲人喊干了喉咙也没人应声。幸好井底的空气比较温暖,又有随身携带的食品可吃,渴了就咬一口水果,竟坚持了几天也没死去。

  这时,有个名叫王以胜的屠夫,赶着猪朝家走。离枯井大约半里路的时候,忽然绳索断开,猪在田野中狂奔起来,正好奔至枯井,也失足掉进井中。屠夫追上来,持钩想把猪钩上来,发现了井中奄奄一息的盲人。盲人因此得救。

  枯井不在屠者所行的路上,事情似乎是有什么机巧,故意使屠者发现盲人。

  先兄晴湖曾向盲人探问他在井中的情况。盲人说:“当时万念皆空,心如死灰,只是惦念老母放心不下。老母卧病在床,仅依靠自己这个瞎儿子来养活。现在连瞎儿子也不见了,恐怕这几天已经成为饿莩。想到此处,顿觉酸彻肝脾,难于忍受。”

  先兄说:“如果不是这一念,王以胜所赶的猪必不断绳。

  强盗救美免灾难

  齐大是献县的一个非常厉害的强盗。他曾与一伙强盗进行抢劫,其中一盗见被劫人家的妇人美丽,就要强奸。

  群盗首先用刀威胁,妇人誓死不从。将她捆在长凳上,就要强奸。

  齐大正在房上了望看庄,闻听屋内妇人呼号;立即从屋脊卜飞跃而下,挺刃冲人屋中,厉声呵叱:“谁敢这么干,有他没有我!”汹汹欲斗,目光如同饿虎。

  在这间不容发的危急极点,美妇人竟靠突然出现的齐大免除了一场灾难。后来群盗全部被捕,并肩遭到诛杀,唯有齐大漏网,始终没有抓获。

  据群盗说,官兵搜捕的时候,齐大实际上就藏伏在马槽底下。据负责搜捕的官兵说,他们在马槽附近往来搜查了好几遍,只看见槽下有一捆腐朽的竹竿,大约有十几根,积满了尘土污秽,似乎是放置了多年,从来没人动过。

  连环计套在自己头上

  甲看见了乙的妻子,认为长得很美,把自己的评价告诉了丙。

  丙说:“她的丈夫乙是个粗人,完全可以打她的主意。如果你不吝惜金钱,我能为你了却这件心事。”

  甲同意出金钱让丙帮助。于是,丙选择了邑中的一个轻薄荡子,用金钱买通,嘱咐他说:“你白天潜藏在乙家,故意让乙知道。等被抓住以后,就自己供认是想偷东西。白天不是偷东西的时间,而且你的容貌衣服也不像小偷,必定怀疑你不是偷东西,而是来与妻子通奸,你不要承认。等官府再次审讯你时,你就改口承认是通奸,罪行也不过戴枷杖打几下。到时我会设计救你,让他的官司打不赢,你也受不了什么苦。”

  荡子听从丙的教唆行事,乙果然没有打赢官司,事情不了了之。乙很生气,就赶走了自己的妻子。’

  丙恐怕乙会后悔,鼓动乙的岳父家告乙,而丙又暗中买通人作证,让乙的岳父家诉讼失败。

  乙的岳父大怒,决定将女儿另行嫁人;乙也与妻子断绝关系,任她嫁谁,不去干涉。甲用重金买通乙的岳父,将乙的妻子纳为己妾。

  至此,丙为甲了却了心事。可是,事情并未结束,丙随后又教唆荡子反咬甲一口,揭发甲的阴谋;另一方面,则暗中给甲透风,要甲出钱来平息荡子对他的反咬。丙前后谋利多达千金。

  这时,听说家庙举行社会,便出资修置供具,准备参与赛神活动,向神灵祈福。赛神的前夜,庙祝梦见神对他说:“丙的金钱是从哪里来的?还冠冕堂皇来祭祀我!明天他来,不要让他进庙。不符合礼节的祭祀鬼神都不会接受,更何况是不符合道义的祭祀呢!”

  次日,丙兴冲冲地率人抬着供品前来,庙祝转达了神的话,拒绝他人庙。丙很生气,不信庙祝,执意要人庙。才踏台阶,抬供品的人就颠仆在地,供具全部摔毁。

  丙一见,这才惊恐地退了回去。

  一年多以后,甲死了。荡子因为与丙同谋的缘故,时常往来丙家,不久勾引丙的女儿私奔逃走。丙被这件事气死,妻子携带他的资金改嫁了其他人。

  丙的女儿逃到德州,被人问知了私奔的奸情,由官府发文送回原籍,在接受杖刑以后由官府拍卖。

  当时丙的阴谋活动已经暴露,乙切齿恨丙,于是便卖了家产,买到了丙的女儿,让她委身自己过了三夜,然后转卖给别人。

  有人说,丙死的时候,乙还没有娶妻,丙的妻也就嫁给了乙。这不过是快活人心的谈论,其实并没这一结局。后来荡子成为乞丐,丙女流落为娼妓,倒是确有其事的。

  懂得吟诗的古树

  益都人李词畹说:秋谷先生南游期间,借居在一家园亭中。

  一天晚上躺下后,想作一首诗。正在构思的时候,听到窗外有人说:“公还没入睡吧?我很仰慕公的诗文,清词丽句,已经使我心醉了十多年。现在有幸遇公居住此室,我虽然已经窃听了一个多月的谈论,终于还是以不能提出自己的疑难问题向公请教为憾恨。恐怕仓猝之间公或许离开此地,我不趁机与公畅谈,会成一生之恨。所以唐突前来,愿意隔窗聆听公的阔论高谈。先生不会拒绝吧?”

  秋谷问:“君是哪一位呢?”窗外回答说:“此室幽深,重门夜闭,绝不是人所能来到的。先生心神平静,胸怀宽广,是不会害怕的,也不必深问我的来历。”

  秋谷说:“那何不进屋当面叙谈?”窗外说:“先生襟怀潇洒,我也不拘仪容,都是希望得到精神意识的交流,何必定要相互见面呢?”

  于是,秋谷每天与窗外酬对,评诗论文,尤其是对于六义的讨论,相当深入。这样过了几个夜晚,秋谷先生借着酒意偶尔开玩笑地对窗外说:“听君议论,可知君既不是神也不是仙,既不是鬼也不是狐,可能是懂得吟诗的山中古树吧?”

  话刚说完,窗外鸦雀无声,再不回语。秋谷从窗隙向外窥视,见一弯缺月散发着微光,有一个蓬蓬然的巨影掠过水亭檐角,向远方飞去。园中老树参云,很可能就是古木的精灵。李词畹又说:秋谷与木魅对话时,有人窃听。木魅评论王渔洋的诗像名山胜水,奇树幽花,但没有寸土可以种植五谷;像雕栏曲榭,风景宜人,但没有寝室可供躲风避雨;像金碗玉盘,琳琅满目,但没有锅勺可以用来做饭;像锦绣彩缎,巧夺天工,但没有衣服可以防御寒冷;像舞衣歌扇,十二金钗,但没有主妇操持家务;像梁园盛会,雅客满堂,但没有良友进谏规劝。

  秋谷一听,拍手称赞评论得好。木魅又谈到明朝末年的诗混杂着许多庸俗音调,所以王渔洋用清新的风格进行挽救;近人的诗日益浮华,所以王渔洋用刻露的方式进行挽救。

  从发展情势上看二者本来具有前后因袭的关系,从道理上看没有哪一方偏胜的道理。

  因此,木魅认为二家诗派应该调停相济,结合对方的长处可以两全齐美,抛弃对方的长处就会两败俱伤。对于木魅的这一评论,秋谷先生却很不以为然。

  一心念佛的吊死鬼

  何励庵先生又说:有一位聂姓的朋友,前往西山深处上坟。天寒昼短,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怕遇上老虎,竭力急行,看见山腰有一个破庙,就慌不择路地跑了进去。

  当时天色已经漆黑,庙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听墙角有人说:“这里不是人停留的地方,施主可以迅速离开。”

  聂某认为他是一位僧人,问:“大师为何在此闷坐?”对方说:“佛家不说诳语。我实际上是一个吊死鬼,正在这里等待替身。”

  聂某一听,毛骨悚栗,接着寻思反正不免一死,也就不害怕了。

  他对鬼说:“与其死于虎,不如死于鬼。我要和大师共同在这间破庙中过夜了。”鬼说:“不走也可以。但是人鬼不同,你不胜阴气的侵害,我也经不起阳气的烤灼,都会刺促不安的。因此,你我各占一角,不要靠近就可以了。”

  聂某遥问鬼等待替身的道理。鬼说:“上帝好生,不想让人自杀废命。如果是忠臣出于尽节而自杀,烈妇出于守贞而自杀,虽然也属于横死夭亡,但与寿终正寝没有区别,不必寻找替身。如果是受形势所迫,没有求生之路的人自杀,上帝怜悯他迫不得已,也交付转轮王转生,不过需要根据生平行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不必等待替身。如果是还有一线生路的人,或是小忿不忍,或是借以连累他人,就强逞一股戾气,轻率地把脖子套进绳索自杀,那就大大背离了天地生育万物的好心,所以不能立即转生,必须等待替身以示惩罚。因此,这类轻生的鬼魂处境很惨,像囚犯一样被滞留阴间,往往一等就是百年。”

  聂某问:“不是有引诱人自缢作为替身的吗?”鬼说:“我不忍心这样做啊。凡人自缢,为节义而死的人,魂魄从头顶上升,死得迅速。为忿嫉而死的人,魂魄自心头下降,死得很慢。从自缢开始到没有死去的这段时间,全身所有系统向上倒涌,肌肉皮肤都要一寸一寸地裂开,疼痛得象刀割一样;胸腔肠胃中如同烈火焚烧,不可忍受。这样痛苦挣扎十刻左右,魂魄才能离开躯体。想到这份惨毒的痛苦,我见到自缢者还要上前阻止,那里肯去引诱呢?”

  聂某说:“大师心存这一念,必能升天。”鬼说:“不敢有这种奢望,只是一心念佛,以期忏悔罢了。”说着说着,天就要亮了。聂某再问,没有答语,他仔细一看,庙内一无所有。

  此后,聂某每次上坟,都要另行携带一些纸钱供晶,祭祀“夜中所遇缢鬼;而每次祭祀,都有一个旋风旋绕左右。过了—年,再祭祀时没了旋风。聂某认为,缢鬼因有一念善心,已解脱鬼域了。

  狐友诉说昨夜梦

  王半仙曾经拜访他的狐友,狐友笑着欢迎说:“君昨夜作梦,到了范住家,竟欢快到那种程度。”范住是邑中的名妓。王半仙回忆确有此梦,问狐友何以知道。

  狐友说:“人秉阳气而生,阳气好上升,常冒出头顶。睡着的时候精神凝聚在心中。灵光与阳气互相映照,像镜子映照影相一样。梦从心中生出来,影相就在阳气中显示出来了,来往活动,出现消失等各种现象,都能倏忽变成一二寸高的小人形状,像图画,像戏剧,像虫在蠕动似的。即使是不可告人的心底秘事,也会百态毕露,鬼神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狐中通灵性者也能看得见,只是听不到小人的说话声而已。昨晚偶然路过君家,恰好观赏了君的美梦。”

  狐友又说:“心中的善恶,也表现在阳气中。产生一个善念,阳气中射出一线烈火;产生一个恶念,阳气中喷出一线浓烟。浓烟罩头,顶端如果是还有一丝光亮,表明此人是畜生道中的人;若连一丝光亮也没有,表明此人是泥犁地狱中的人。”王半仙问:“恶人浓烟罩头,梦影还怎么能够出现呢?”狐友说:“人心本来是善良的,被恶念所遮蔽。睡时一念不生,良心还其本来面貌,阳气仍然是光明的。就是恶人刚睡醒时,恶念还没兴起来,光明也还是存在的。恶念越起就越昏暗,恶念全部兴作起来就全部昏暗了。君不读书不知此理,可去试问一下秀才,孟子所说的夜气就是指此。”

  王半仙慌恐地说:“鬼神的鉴察,竟达到了人的梦中。”

  轿夫孝心感动天

  先太夫人说:沧州有位姓田的轿夫,母亲患了臌症,已经生命垂危。

  这时,听到景和镇的一位医生有专治此病的奇药,距沧州有一百多里。天还不亮,轿夫就向景和镇狂奔;傍晚时,又持药狂奔而归,已经累得仅有一丝气息。

  可是,这天晚上卫河暴涨,渡船不敢过河。眼看就到家门,却不能渡河为母服药,轿夫焦急万分,仰天大号,泪随声下。众人虽然同情他,但也束手无策。

  忽然,一位舟子解下船缆呼叫说:“如果存在天理,此人必定淹不死,来来,我渡你过河。”

  于是二人登舟,舟子奋力鼓楫,策舟横冲白浪,弹指之间,已经到达东岸。观望的人合掌高诵佛号。

  先父姚安公说:“这位舟子对于道的诚恳信念,远远超过了儒生。”

  卧虎山人劝狂生

  自称卧虎山人的大仙通过扶乩降临田白岩家,众人都焚香拜祷。

  一个狂生独自靠几斜坐,冷嘲热讽地说:“江湖游土,用练熟的手法做游戏而已。哪有真仙天天听人呼叫使唤呢?”话音刚落,乩就书写了一首下坛诗:“韪鸡惊秋不在啼,章台回首柳萋萋。花开有约肠空断,云散无踪梦亦迷。小立偷弹金屈戍,半酣笑劝玉东西。琵琶还似当年否?为问浔阳估客妻。”狂生大惊,不自觉地就屈膝跪倒在地了。原来这首诗是他几天前密寄昔时相好妓女的作品,没有存留底稿,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卧虎山人又对狂生出示判语说:“幸亏此诗没有寄到,否则又作步非烟矣。这个妇人既然已经从良,你这样做就是窥人闺阁。香山居士偶尔作一寓言,难道你要付诸实事吗?大凡风流佳话,多是地狱根苗。昨天我见到冥司的档案记录,所以还记着你这首诗。罪海危险,回头是岸。山人多舌相告,其实也是一片苦心,请先生不要再惊讶多语了。”

  狂生在案旁像木头人一般,吓是面无人色。一年多后,他就去世了。

  我所见到的扶乩降神,只有这位神仙不谈吉凶,而是喜好批评人的过失,教人为善。

  先父姚安公平常很厌恶淫祀,只有遇到卧虎山人才一定要长揖礼拜,并对人说:“如此端正严厉,就是鬼也应该受到尊敬。”

  吊死鬼现形捉奸

  先外祖居住卫河东,家中有座楼临水建在河旁,名叫“度帆”。度帆楼面水向西,楼的下层门向东,通入一个闲院,与楼上不通。

  原先有个仆人,名叫史锦捷,他的媳妇缢死在闲院中,因此久无人住,成了闲院,平时也不加锁。

  有一僮一婢不知闲院曾经有人缢死,半夜前往闲院去幽会。他们正在门内缠绵,听到门外窸窣声响,似乎有人走动,怕被发现,伏身不敢移动。偷偷从门隙向外一看,只见一个缢鬼鬼正在门阶上散步,对月叹息。

  二入吓得双股战栗,顿时僵于门内,未敢出门。门被二人占据,鬼也不敢入内,相持了好长时间。

  忽然有条狗发现了鬼,狂叫起来,群犬闻声也聚集狂吠。家人以为来了盗贼,明灯持械竟相拥进闲院。

  结果,鬼隐形而去,僮婢的奸情却完全败露。婢女羞愧得难以自容,夜晚也到闲院去自缢。人们发现后,将她救活。可她苏醒以后,就又潜往闲院自缢,这样往返了两次。后来把婢女送交她的父母,她这才不再自缢。

  因此人们醒悟到,并非鬼不敢进屋,而是要败露僮婢二人的奸情,迫使婢女羞愧自缢,以求达到代替自己的目的。先外祖母说:“这个鬼妇人生前就很阴险狡诈,死后还是这样,她沉沦鬼域是应该的。”

  先太夫人说:“这个婢女如果不做这种事,鬼又从何乘机而入呢?所以这事的罪过不能委推在鬼的身上。”

  缢鬼进城讨替身

  辛彤甫先生在宜阳做知县时,有一位老翁至县衙投上一份书面请示说:“我昨夜宿在东城门外,见到五六个缢鬼,从门隙钻入城内,恐怕是寻求替身的。乞求县令告谕百姓,不要凌虐仆妾,不要逼索债务,凡事相互谦让,不要进行争斗,以免缢鬼乘机施展技法。”

  辛先生大怒,以为过于荒唐。将老翁笞打一顿,逐出门来:老翁也不抱怨后悔,只是下来门阶后手拊双膝说:“可惜啊!这五六条人命不可救了!’,

  几天以后,城内向县衙报告,已经有四人缢死。辛先生大惊,急忙传来老翁叩问根由。老翁说:“我连日来昏昏沉沉,什么都不记的,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曾向县衙投过书面请示。难道是我得罪鬼神,才罚我挨了一顿笞打吗?”

  当时这事四处传扬,家家提高了警惕,果然又有两个自缢的被救下来:一个是儿媳,由于受婆母虐待而自缢,婆母深自痛悔,表示定要善待儿媳;一个是债务人,由于受债主逼迫而自缢,债主当场焚烧债券,表示永不追索。二人有幸,都被救活。

  通过这件事,可知事前虽有定数如能尽到人力,也必定有一二分挽回的余地。又可知人命最重要,鬼神虽然预先知道某人该死,如有一线可救的希望,也必定转借人力相救。大概气数和运数的下达,就如同严冬风雪一样,天地也无从扭转这一现象。至于披上皮衣御雪,关上门户避风,那就听从于人事了,天地并不干涉人们的防寒行为。

  七十金赎了三条命

  献县人史某,已经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为人落落大方,不拘小节,有一股正气,非常蔑视品行龃龊的人。

  一天,史某偶然从赌场归来,见一家村民夫妇幼子三人抱头哭泣。邻居说:“因为欠了富户的债务,其人卖妻偿还。夫妇平常情投意合,幼子又没断奶,就得相互抛却,所以在此悲伤。”

  史某问:“欠了多少债?”回答说:“三十金。”又问:“妻子卖了多少钱?”回答说:“五十金,卖给人做妾。”

  又问:“可以赎回来吗?”回答说:“契约刚成,还没给钱有什么不可赎呢!”史某当即拿出从赌场赢得的七十金递给村民农妇,说:“三十金用于偿债四十金用来谋生,努力过好生活切勿再卖妻了。”

  村民夫妇感激史某的恩德,杀鸡买酒招待史某。酒酣之时,丈夫抱儿离开家门,临行,他以目示意妻子,让他对史某以身相报,妻子点头答应了。

  丈夫走后,妻子向史某劝酒,语气逐渐亲密起来。史某神情严肃地说:“我史某半世为强盗,半世做捕役,曾经杀人不眨眼。若说是乘人危急污人之妻,那是确实不能做的。”吃喝完毕,一甩胳脯竟自而去,再没多说一句话。

  半月后,史某所在的村庄夜间起火。当时刚刚秋收完毕,家家户户的房上房下都堆满了柴草,加之房屋全是茅草为檐,秫秸为篱,顷刻之间全村就连成了一片火海。史某被惊醒,见四面都是烈焰,揣度不能逃出房子,便与妻儿瞑目静坐,等待死亡。恍惚中闻听房上有人遥呼说:“东岳神有急令,史某一家人全部除名。”随后一声巨响,房屋后壁倒塌了一半。

  史某一见,急忙左手挈妻,右手抱子,一跃而出,就像长了翅膀。

  火灭以后,村人死了十分之九。邻里都双手合掌对史某说:“昨天还背后讥笑你傻呢,不料七十金赎了三条命。”

  我认为这是司命神保佑了史某全家,其中捐金之功占十分之四,拒色之功占十分之六。

  一失手打破了轮回

  宋蒙泉说:孙峨山先生,曾在高邮的船中卧病不起。忽然觉得似乎上岸散步,并感到很轻松爽适。不一会儿有人领他向前走,他恍恍惚惚地忘记为什么要向前走,也没多问。

  接着来到一户人家,门庭豪华,院落清洁。渐渐走入室内,见一少妇正在分娩。他想退避,被领他的人从背后拍了一掌,就昏迷不醒人事了。等过了好久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形已经缩小,躺在襁褓中间。心里明白这是已经转生,无可奈何了。

  一想说话,就觉得寒气从顖门向内钻,说不出来。他环视室中,室中的家俱器物和对联书画,都十分清楚。

  到第三天的时候,婢女抱着他洗澡,失手掉在地上,他就又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仍旧卧病船上。家人说,他已经气绝三天只是因为四肢柔软,心膈还温,才没敢入殓。孙峨山先生急忙索取一纸,写出自己的见闻,派人沿他所走的路线去那户他曾转生的人家,告诉主人不要以过笞打婢女。

  然后,又慢慢地为家人详述了事情的经过。当天他的病就彻底好了,于是便亲自前往他曾转生的人家,见到婢女等人都如同老相识一样。

  这家主人老年无子,与孙峨山先生相对惋惜叹息,并称奇异。

  近年通政梦鉴溪也有类似事情,也记得前往道路和出生门户。事后前去访问,果然该家当天生儿立即死去。不久前在直庐,图阁学时泉对其情况作过详细叙述。大抵与峨山先生的情况相类似。惟一的一点儿不同是峨山先生记得前往转生的情况,不记得返回时的情况;梦鉴溪则往返情况都很清楚,而且途中遇见了他已经去世的夫人,到家人室时见到夫人与女儿共坐。

  佛家关于轮回转生的学说,是儒家避而不谈的。而实际上转生的事往往就有,前因后果,道理上自然没有错。

  只是峨山、鉴溪二位先生,暂时进入轮回,随后又返归了本体,无缘无故地现出了这么个轮回转生的泡影,就不可按佛家通常的轮回之说进行解释了。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姑且可以作为阙疑,暂不追究。

  县令智破雷击案

  雍正壬子年六月,一天夜间发生大雷雨,献县城西的一个村民被雷击死。县令明晟前往现场验尸后,就命令将死者装棺入殓了。

  半月以后,县令忽然拘捕一人对他审讯起来。县令问:“你买火药做什么用?”这人回答:“用来打鸟。”县令说:“用火枪打鸟,火药少不过几钱,多不超一两,就足够一天所用的了。你一次就买二三十斤,这是为什么?”这人回答:“我是准备许多天用的。”

  县令又问:“你买火药至今不满一月,计算你一月所用也不过一二斤,其余的火药现在何处?”这人无话可答。明晟下令用刑,结果取得了因奸谋杀的供状,其人与奸妇共同受到刑法惩处。

  事后有问明晟:“怎么知道是这个人作的案呢?”明晟说:“没有几十斤火药,伪造不出雷击的声响。制造火药必须用硫磺。现在正是盛夏,并非年节放鞭炮的时候,买硫磺的人相当少。我暗中派人到市上察访谁买的硫磺最多,都说是某个火药匠。接着又暗中察访火药匠把火药卖给了谁,都说卖给了作案的这个人。因此,我就推测是他作的案。”

  人们又问,“怎么知道雷火是假造的呢?”明县令回答:“雷电击人是从上向下打,不会裂开地面。或许毁坏房屋,也是从上面打下来。这次所谓雷击,屋顶房梁都起飞了,土炕的表面也被揭去,由此可知火源是从下而起。

  还有,该村距县城仅有五六里,雷电情况是相同的。当夜虽然电闪雷鸣,不过却都盘绕在高空的云中,没有下击的征状。因此发现这是谋杀而不是雷击。

  当时死者的妻子已经先回娘家,难以对她进行盘问追究所以必须先得凶手,然后才可审问妇人。”这位县令可称得上是明察啊!

  痴情的可怜鬼

  先太夫人的外公家是曹氏,曹氏家族中有位老妇人能够看见鬼。

  我的外祖母回娘家时,和她闲谈起冥间的事。这位老妇人说:“昨天我在某家见到一个鬼,可谓是个绝顶的情痴,不过,情景也确实可怜,十分令人伤心。

  “鬼名叫某,生前住在某村,家中小康,死时有二十七八岁。死去百天以后,新寡妇人邀我居住他家,与她相伴。我见鬼某常坐在院中的丁香树下,有时听到妇人的哭声,有时听到幼子的哭声,有时听到兄嫂与妇人的辱骂声,虽因阳气逼烁,不能靠近,但他总是要在窗外侧耳窃听,凄惨表情难以形容。“后见媒婆来到妇人房间,愕然惊起,不停地张开双手向左右窥顾。听说婚事没有议成,才稍有喜色。不久媒人再至,往来兄嫂与妇人的住室进行巧说,鬼某则跟随媒婆往来奔走,惶惶不安,好像丢失了什么。

  “送来聘礼的这天,他坐在丁香树下,双目直视着妇人房间,眼泪涔涔,如雨而下。

  “从此以后,妇人走到哪里,他总是跟到哪里,眷恋的情意更加深厚。妇人出嫁的前一天夜晚,在房内整理奁具。鬼某在房外徘徊,时而倚柱涕泣,时而低头沉思;稍听见房内有咳嗽声响,就从窗隙向内窥视,彻夜都没安宁。

  “我长叹了一声说:‘痴鬼何必要这样痴情!’他似乎没有听见。

  “改嫁时,娶亲的人进入院子,手持火把向前走。鬼某躲避在墙角,但仍然翘首望着妇人。我偕同妇人走出门来,回头一看,见他远远地跟随队伍来到了新夫门前。他被门尉阻挡,不得进门,便用额头触地叩头,苦苦哀求门尉,终于进入院内。进院以后就藏在了墙角。看着妇人与新夫举行婚礼,呆立在墙角就象傻了一样。妇人进入洞房,他也渐渐靠近窗前,向室内窥视,如同改嫁前夜窥视妇人整理奁具时的情景。

  “到灭烛就寝的时候,还不想离开,被中霤神驱逐,才狼狈不堪地退出院外。

  “当时,我受妇人嘱托,回去看看她的幼子,也就跟随鬼某身后返回他家。他一进家门,就直入妇人室内,凡是妇人坐的地方,躺的地方,都一一细看了一番。一会儿听到了幼儿找母的哭声,他急忙跑出来环绕四周寻找,然后两手相握,作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状态。

  “忽然嫂子出来,打了幼儿一掌,他立即顿足拍胸,远远地表示出咬牙切齿的愤怒状态。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就自己回家了,也不知道后来他会怎么样。不久我私下对那个改嫁的妇人谈了这些情况,妇人深自悔恨。”

  村里有一个年少的寡妇正在计议改嫁,听到了这件事,以死发誓永不再嫁,说:“我不忍心让自己的亡夫这样痛苦。”

  可叹啊!君子讲情义不去负人,不因为生死而有所区别;小人总是要负人,也不因为生死而有所区别。人之常情,也不过是人在而情在,人亡而情亡罢了。如果思念一下上述死者的痛苦情景,就不会没有伤心感。

  儒生们仅仅看到淫祀求福,妖妄惑众,就反复争辩,力持无鬼论,从而也就没有理解先王神道设教的深远用意,反使愚夫愚妇们凶悍放肆,毫无顾忌了。还不如这位村里老妇人的话,因为她的话说出了生死之间人的感情。

  术士借金惩恶商

  有位山西商人,寄居在京都信成客店,衣着、仆人和乘马都很华丽,自称是来京按惯例出钱捐官的。

  一天,有个贫穷老翁前来拜访商人。商人的仆从们不给通报,他就自己在门外等候,终于见到了商人。

  商人对老翁很冷淡,招待了一杯茶后,连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说。老翁慢慢地向商人透露了请求经济援助的意思。商人气恼地说:“我这时捐官的钱还没备足,哪有余力帮助你呢?”

  老翁心中不平,就对店中的客人们详细叙述了他与商人的往事。当初这位老翁也是居官之人,而商人则穷困不堪。商人依靠老翁周济了十几年,老翁又资助他百金去做生意,他才逐渐变成富人。

  现在老翁罢官,流落京城,听说商人来京,欣喜若狂。不过,他也没有过多的奢望,只要得到他当年资助商人经商的钱数,偿还一下债务,自己的一把老骨头能够回乡落在家中,也就心满意足了。老翁说完,还不停地落泪。商人神色漠然,佯装没有听见老翁的诉说。

  忽然,同店一位自称姓杨的江西客人站起身来,向山西商人拱手揖礼,问:“这个老翁的话可是真的?”商人面色一红,说:“是有这事,但我财力有限,不能回报,只有感到遗憾了。”杨氏说:“君将要做官,不愁无处借钱。倘若有人肯借百金给君,一年为期,不收分毫利息,君肯不肯借来用它回报老翁呢?”商人勉强答应说:“很愿意。”

  杨氏说:“君只管写借据吧,百金包在我的身上。”商人迫于众人舆论,不得已写了借据。杨氏收起借据,从自己的破箱子中取出百金交给商人。商人满不高兴地又把百金递给老翁。

  杨氏还要来酒菜,挽留老翁与商人饮酒。老翁非常兴奋,商人只是草草应付。酒后,老翁道谢告辞。杨氏过了几天也移居别处。

  从此,他们再没互通消息。后来,商人检查自己的箱子,发现少了百金,但箱上的锁和封条都没动过,毫无可供追查的痕迹。还发现少了半个袖筒的狐皮料子,而在箱中检到一张当票,注明当钱二千,大约相当于杨氏置酒请客的费用。

  他这才明白,杨氏原来是个会法术的术士,特意借此捉弄了他。同店客人们得知此事,都暗中拍手称快。商人又羞愧又丧气,也搬出了信成客店,不知到哪里去了。

  母亲救人 儿子延寿

  农夫陈四,夏天夜间在瓜棚看守瓜田,远远望见老柳树下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怀疑是偷瓜的人,就假装睡觉侧耳细听。

  听见其中—人说:“不知陈四是否已经睡着?”另一人说:“陈四也不过还有几天,就与我们到一起来了,何必要怕他呢?昨天在土神祠值班,我已经见到城隍的索魂文书。”又一人说:“你大概不知道吧?陈四又延长寿命了。”

  众人都问:“什么缘故?”那人回答说:“某家丢失了二千文钱,怀疑是婢女窃取,打了几百鞭子都没承认。婢女的父亲也很生气,说:‘生这样的女儿,还不如不生。倘若果真是她偷的,我一定要勒死她。’婢女说:‘看来不承认是死,承认也是死。’委屈地呼叫起天来,不停地落泪。

  陈四的母亲很同情她,暗中典卖了自己的衣服,得到二千文钱,捧还给主人说:‘是我这个老婆子昏了头脑,一时见钱眼红就拿走了。我寻思主人积钱很多,未必很快就能算出少了二千文。不料连累了这个婢女,心里实在惶愧不安。钱还没用,现在冒死自首,免得结成来世冤仇。我已经没脸再留居这里,请主人允我从此告辞。’

  由于她主动承担了偷钱的黑名,婢女才避免了一死。土神赞佩她不怕自污勇于救人的高尚品行,汇报给城隍,城隍又转达东岳。东岳检查档案,陈四的母亲应该老年丧子,冻饿而死。因为这件功德,判陈四借来生的寿命延长今生,供养老母。昨天延寿文书到达时,你们已经下班,所以不知道。”

  陈四正在为母亲因偷钱被逐的事私下生气,听了这番话后,才心情放松下来。

  九年以后,陈四母亲去世。葬事完毕,陈四也在没有生病的情况下死去。

  违背誓言遭惩罚

  沙河桥的张某到京都做生意,娶回一位妇人,言谈举止都有官宦大户的风度。

  张某本有千金家产,管理得也很有条理。一天,有一位尊贵的大官,乘坐着八人肩扛的轿子,轿子上方张着杏黄盖,在众多骑从队伍的前呼后拥下,来到张某门前,向人问:“这是张某家吗?”邻居回答:“是。”大官指挥左右说:“张某没有罪,可把那个妇人捆来。”骑从应声而入,将妇人反接双手拉出门外。张某见大官来势不小,没敢作声。

  大官命人剥去妇人的衣服,杖臀三十,然后就率队伍气昂昂地出村走了。

  好奇的村民随后观察,见队伍行至林木荫映的地方,一眨眼就不见了,只有旋风滚滚,向西南滚去。妇人在遭受杖击的时候,只是不停叩头,口称死罪。

  后来有人问她原因,她涕泣着说:“我本来是某位侍郎的妾。侍郎在世时,我为了巩固自己的受宠地位,曾经对他发誓不再嫁人。现在他的灵魂白天出现,向我问罪,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众鬼联手制暴徒

  王秃子幼年丧失父母,忘记了自己原来姓什么,因在姑家长大,就冒称姓王。

  他从少年时就凶恶、狡诈、耍无赖,无人敢惹,所到之处,儿童象见到瘟神一样四处逃藏,连鸡犬也不得安宁。

  一天,他和徒弟从高川喝醉酒回家,夜间经过南横子的一片坟墓,被一群鬼拦住了去路。他的徒弟吓得双腿发抖,伏地不敢起来。王秃子独身上前,奋力与群鬼搏斗。

  一鬼叱骂他说:“秃子不孝,我是你的父亲,你竟敢放肆殴斗!”秃子本来不认识父亲,听鬼这样说就疑惑起来。

  他正在疑惑,又一鬼呵叱说:“我也是你的父亲,你还竟敢不快下拜行礼!”接着群鬼齐声高呼:“王秃子不祭祀母亲,使她饥饿流落到此,为我们众人做了妻。我们都是你的父亲。”

  王秃子大怒,挥拳四处猛打,可一旦打在鬼身上,就象击中空布囊一样。他这样左冲右跳,前击后躲,到鸡叫时已经累得没有一点气力,便自己倒在草丛中不能动了。

  群鬼嘻嘻哈哈地说;“王秃子已经英雄气尽,今天我们可为乡亲们扬眉吐气了。如果还不知改悔,日后我们仍然在这里恭候你。”秃子的力气已经使用干净,没敢再说什么。

  天明时,群鬼散去,徒弟把他扶掖回家。

  从此以后,王秃子的豪气大消,一天夜间竟携带妻子离开家乡,没人知道去了何处。

  这件事情虽然琐碎,不足称道,但也充分说明凶者必遇强敌。人所不能制服的强暴者,鬼也有所顾忌,而是要联合起来共同制服。

  陈执礼胆大拒女鬼

  乌鲁木齐的虎峰书院,过去有一个流放犯的妻子缢死窗棂上。以前做过巴县令的陈执礼担任书院山长。

  一天夜晚在房内的灯烛下读书,听到窗顶的承尘纸上有窸窣声响。仰头一看,见两只女子的小脚,从纸缝中慢慢垂下来,渐渐地露出了双膝,又渐渐地露出了两条大腿。

  陈执礼知道女子自缢窗棂的往事,厉声呵斥说:“你自己因为奸情败露,羞愤自缢。现在是要祸害我吗?我和你无冤无仇。是想迷惑我吗?我一生从来不进花柳丛,你也迷惑不了我。你如果敢下来,就用教鞭抽你。”

  于是,慢慢垂下来的双足,又慢慢地收敛回去,随后听到一声无奈的轻微叹息。

  不一会儿,又从纸缝中露出面孔向下窥视,面孔非常漂亮。陈执礼仰面唾骂道:“已经死了还这么无耻吗!”那漂亮的面孔也就又缩回去了。陈执礼灭烛就寝,袖中藏了一把利刀,等待她来扰乱,但一夜没有再来。

  次日,仙游人陈题桥拜访陈执礼,说到了夜间的事情,窗顶承尘纸上发出了一声好似裂帛的声响,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可是,陈执礼的仆人睡在外室,却在夜间经常说梦话,久而久之,就渐渐患了重病。垂死时刻,陈执礼觉得仆人跟随自己来到二万里之外,就要死在异地他乡,哭得很伤心。

  仆人摇手劝他说:“有个美妇人曾经私奔与我相好。现在招我为婿,我这一去会很快乐,不要再悲伤了。”

  陈执礼懊悔地顿足说:“我自恃有胆力,没有搬移住房,祸灾却落到你的头上。傲气真是太坏事了!”

  后来,我的同年六安人杨逢源代掌书院,避居在其他住室。他说:“孟子说过:‘不立乎危墙之下’。”

  高祖母骨骸受辱

  佃户张天锡,在田野中见到一个骷髅,就顽皮地在骷髅口中撒起尿来。

  骷髅忽然一跃而起,发出人声说:“人鬼不同,为何要欺负我?况且我是一个妇道人家,你是一个男子大汉,这么无礼侮辱我,无论如何都没道理。”髅越跳越高,一直碰到张天赐的面孔。

  张天锡仓皇逃跑,奔回家中。鬼也随后到了他家,夜晚常在墙头房檐,责骂不已。张天锡生了大病,时而发烧,时而发冷,昏昏迷迷,不醒人事。全家人都叩头祈祷,鬼的怒气才平息。

  有人问鬼生前的姓氏和籍贯,鬼都一一作了回答。全家人急忙叩头说:“这么说来应该是本门的高祖母,为什么要来祸害自己的子孙呢?”

  鬼似乎有些悲咽,说:“这原来是我家呀?什么时候迁到这里的?你们都是我的什么人?”

  众人向她进行了详述。鬼不胜感慨,叹息说:“我本来无意追到这里,群鬼都想借机求食,怂恿我追了来。他们有几个在病人的房里,有几个在门外。可准备一瓢浆水,等我好好打发他们走。

  “大凡鬼常苦于饥饿,如果无故作灾,又怕神灵谴责。所以遇见可乘之机就要生事,以求得到祭祀。你们以后遇到这类事情,应该谨慎回避,不要中了他们的机关。”

  众人都表示敬尊教诲。鬼说:“他们都已经散去了。我口中的秽气实在不可忍受,可到原处寻找我的遗骨,用水洗净,然后葬埋。”说完,呜咽了几声就安静了。

  鬼也讨厌浪荡子

  乾隆丙子年,福建有位士人至京赴试。年底才到达京城,仓猝之间没能找到客店,就在先农坛北面的破寺中租了一间老屋。

  住了十几天后,半夜时有人在窗外说:“先生暂且醒一醒我有一句话。我已经在这间老屋住了很久,起初以为先生是读书人,数千里辛辛苦苦来京求取功名,甚不容易,因此将此屋让给先生。后来见先生每天外出,以为刚至京城,应该寻亲访友,也没相怪。近日见先生多是大醉而归,才渐渐有了疑心。刚才听到先生与僧人说话,得知日间在酒楼看戏,原来不过是一位浪荡公子。我避居在佛座后面,起居出入都不方便,实在不能继续暗中忍让浪子。先生明天若不搬走,我的砖瓦石块已经准备齐全。”

  僧人住在对屋,也听到了这些话,于是劝士人移居别处。

  从此以后,寺院再不敢出租这间老屋,凡有人前来租借,僧人就举出这件事情进行婉言谢绝。

  喜欢风雅的狐狸

  董曲江游学京城的时候,与一位朋友共同寓居。这位朋友并非他的同行侣伴,只是出于节省食宿费用,暂且同居一室而已。

  室友追逐富贵,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面住宿过夜。董曲江独自一人睡在斋中,夜间时常听到翻动书册或摸弄器物的声响,他知道京城多狐,也不以为怪。

  一天夜晚,他把没有作成的诗稿放在书桌上,好似听到了低微的吟哦声,问了问也没有回答。等天亮一看,稿上已经圈点了几句。然而,他多次呼问,始终没有应声。

  每到室友回来睡觉,就会一夜寂静无声。室友对此颇为自诧,以为自己有禄相,能够镇住邪气。一天,日照人李庆子偶来借宿,酒后曲江和室友先后就寝,李庆子趁着月光散步。在空菜园中,他看见一位老翁领着一个小童立在树下。他心知是狐,便掩身窃观,看他们在做什么。小童说:“太冷了,回屋去吧。”老翁摇头说:“和董公同在一屋并不碍事。可是他这位室友俗气逼人,哪能共处呢?我们宁可坐在冷月之下和凄风之中。”

  后来,李庆子把这件事泄露给了其他朋友,又辗转被董曲江的室友知道。他对李庆子恨之入骨。李庆子终于受到他排挤,背着书籍狼狈而返。

  屠驴者的报应

  屠者许方,就是前面所记的夜间遇到醉鬼的人。他以屠驴为业。

  屠驴时,先在地上挖坑,坑上放板,板的四角有四个孔洞,将驴足插入洞中。有买肉的前来买肉,随他要买多少,用壶注沸汤,浇在驴身,使毛脱落,露出熟肉,然后才用刀割取。

  他说必须这样,驴肉才脆美可口。过一两天,肉快割完时,驴才断气。当驴未死的时候,被箝着口发不出声来,愤怒的双眼向外突出,目光炯炯如同两个大火炬,惨状令人不可注视。而许方却安然自若,毫不介意。

  后来,许方患病,周身溃烂,体无完肤,形状恰似他所屠割的驴。许方在褥子上痛苦折磨,求死不得,哀号了四五十天才断气。

  他在病中痛切地自悔自责,嘱咐儿子志学立即改行,千万不要再干屠驴的营生。

  许方死后,许志学改行杀猪。我幼年还见过猪屠许志学,现在没听说他有子孙在世,恐怕是早已绝后了。

  怕媳妇的狐仙

  先叔仪庵公,在西村城有个储存典当物品的仓库。那里有一座小楼,被狐仙占据,夜间经常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然而他们却不害人,长期以来人狐相安无事。

  一天夜晚,楼上传出了非常严厉的辱骂声和鞭笞声,楼下众人成群地凑近小楼去偷听。忽然听到楼上忍着疼痛向楼下高声疾呼:“楼下各位先生,都应该很明白道理,世上有媳妇鞭打丈夫的吗?”正好楼下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刚挨过媳妇的打,面孔上被手指抓出的痕迹还没痊愈,众人哄然一笑,回答说:“这事世上本来就有,不足为怪。”楼上群狐也哄然一笑,一场夫妇打斗也就随着笑声和解了。

  听到这件事情的人,没有一个不笑弯腰的。仪庵公说:“这个狐仙因为一笑而转怒为和,还是可以与人为善的。”

  鬼也害怕好心人

  田村的徐四,是一位农夫。

  父亲死后,继母生了一个弟弟,极为凶暴不近人情。家中共有百多亩田地,分家时,弟弟以供养母亲为由,分取了十分之八,徐四委屈求全,没有进行争执。弟弟又选择好田占取,徐四也依了他。

  后来,弟弟把分得的田产荡卖干净,又从徐四要田种。徐四就把自己的田地全部给了弟弟,自己租田耕种,而且心情感到很舒畅。

  一天夜晚,他从邻村喝醉酒回家。途中经过一片枣树林时,遇到一群鬼抛掷泥土,害怕得不敢继续前进。群鬼啾啾地叫着,

  逐渐逼近了徐四,等看清徐四的面孔,又都惶恐地倒退起来,说:“原来是谦让田产的徐四兄。”倏地化作黑烟四处散去。

  感念旧情的狐女

  沈观察夫妇全都去世,留下一个幼子寄养在亲戚家,贫穷得不像人形。沈观察的妾嫁到了史太常家,听到幼子的情况动了侧隐之心,常暗中让婢女和老妇给送去一些衣物。

  后来史太常得知这事,说:“这还在人情天理中。”也不加阻拦。

  钱塘季沧洲就此讲了另一件事:有位孀居的寡妇卧病在床,不能自己做饭,哀呼邻居老妇代做,但也不能按时前来。

  忽然有一位少女迎门而进,说:“我是新来的邻家女,听说姐姐患病没人做饭,心常不忍。现在告诉了父母,自愿前来为姐姐做饭,顺便照看姐姐的病。”从这天进门,一住就是三四个月。

  寡妇病好以后,要到少女家中去拜谢她的父母。少女伤心地说:“不敢欺骗姐姐,我其实是个狐女。郎君生前,我与郎君最相亲密。现在感念旧情,又怜悯姐姐苦苦守节,所以才托名前来照顾。”说完,把几铤白金放在床上,呜咽着走了。两件事情很相类似。可是有些人郎君一死,就琵琶别抱,掉首无情,不仅不如这个妾,而且也不如这个狐。

  两位鬼妻争大小

  侍读吴颉云说:癸丑年的一位前辈,偶尔忘记其姓,似乎是王言敷先生,回忆得很不准确。这位先生曾在海丰寺街租了一处宅院居住,宅后有破屋三楹,据说有鬼,人不能住。可是破屋的鬼并不出来祸害人,只是偶尔听到声响罢了。

  一天夜晚,破屋中有辱骂的声音。先生伏在墙角窃听,原来是两位妻子争座位,一个自称先来,一个自称年长,互不相让,争吵不休。这位先生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说:“死了还争夺不休呀?”再听,屋内就寂静无声了。

  妻妾同居,彼此隐忍相安的,十家中也许有一家;彼此关系和睦的,千百家中也许有一家,不过还有个名份在其中起着约束作用。至于两妻并立,从来就没有一家和睦相处,关系融洽的,也从来没有一家彼此安宁的。

  没有名份作制约,就会两不相让,这是必然形成的局面,又哪能怪她们进行嚣争呢!

  丈夫鬼魂揭穿奸情

  村里有位妇人刚刚死去丈夫,一个狂生即买通邻居老妇牵线对她调情。

  狂生夜晚进入寡妇居室,关上门就要睡觉。忽然,灯光变得绿暗起来,缩小得像豆一样,接着猛地爆炸了一声,又大了起来,红色的火焰四处喷射,周圆有二尺左右,大得如同一面圆镜,其中现出一副人的面孔,是寡妇刚刚死去的丈夫。

  男女一见,同声惨叫,双双仆倒床下。家人惊讶,前来察看,事情也就败露了。

  有人对此事感到疑惑不解:寡妇败节的多了,为什么只有这个鬼显了灵?我认为鬼有强弱,人有盛衰。这个刚死的丈夫本是个强鬼,又恰值男女二人衰弱,所以能够对他们作出威吓。其他饮恨黄泉,冤缠几世的鬼,也不知有多少,并不是就灵魂随着身体灭亡了。

  又有人怀疑这件事情是妖物掺进来,作出了变怪。我认为也有这种可能。可是,妖物并不自己兴妖作怪,而是乘人有空隙才兴妖作怪的。也是幽魂的怨气暗中感召了妖物,妖物才乘机而至,假借幽魂的面貌作出变怪。不然的话,陶婴的房子里,怎么没听说有黎丘的鬼魂呢?

  因果轮回的报应

  通政罗仰山在礼曹做官时,受到同僚的排挤倾轧,每一举动都被掣肘,每一迈步都似走在荆棘丛中。他的性格一向迂腐呆板,毫不灵活,便渐渐积愤成疾。

  一天,他闷闷不乐地坐着,.忽然做梦来到一座山中。山中水流花开,风清日丽,风光宜人。罗仰山顿时觉得神思开朗,郁闷全消。

  他沿溪散步,见到一所茅舍。有位老翁请他人坐,二人谈得很投机。老翁问他怎么像生病的样子,他向老翁详细陈述了自己的苦境。

  老翁长叹说:“这是有夙因的,君没了解罢了。君七百年前是宋朝的黄筌,君的同僚对头就是南唐的徐熙。徐熙的画品,本来高出黄筌之上,但黄筌恐怕他夺走自己的供奉之宠,就巧词排斥压抑,致使徐熙贫困落魄,饮恨而死。以后辗转轮回,二人长期没有相遇。今生业缘凑合,徐熙才得机报其宿仇。他加在君身上的不幸,正是君曾经加在他身上的不幸,君又有什么可以憾恨的呢!世上事情,大体上没有往而不复的。往而必复,这是天道;有恩必报,这是人情。’既然已经种上因,终究是要结出果。

  “因果气机的感应,如同磁石吸针,没有靠近也就罢了,一日靠近就会牢吸不离。怨恨的纠结,如同火石含火,不触则已,一触就会激发生火。冤结一直不消释,就像隐伏的疾病一样,必然会有骤然发作的那一天。冤家终究要相逢,就像旋转的日月一样,必然会有互相交会的那一刻。可见,种种害人之术,恰好是用来害自己的啊!我在以往的生涯中与君有过旧交,由于君没醒悟,所以给君叙述了忧患的根本来由。君与他的冤仇已经了结,从今以后,小心不要再造因就可以了。”罗仰山听后,轻松地解除了思想结症,得失成败的心思顿时一干二净。几天之内,平常积成的疾病就彻底消失了。

  这是我大约十岁时,听霍易书先生讲的。有人说:“这是卫延璞的事,霍易书先生偶尔记错了。”不知究竟是谁的事,一并附记下来。

  好官办坏事

  田白岩说:康熙年间,江南发生一起惩办漕运舞弊的狱案,有几位官吏伏法被杀。

  几年后,被杀官吏中,有一个人的魂魄乘朋友家扶乩请神的机会,降临朋友家,自称刚在冥司控告了某公。

  朋友吃惊地说:“某公是个好官,况且他做两江总督的时候,在你吃官司死去以前十多年,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控告起他来了呢?”

  鬼魂借助乩架写道:“这件狱案并不是一天酿成的。当私弊最初发生的时候,撤掉一个官,流放一两个吏,也就可以把我们被杀的祸患消灭在萌发之前了。

  “可是,某公为了博取忠厚长者的名声,宽养痈疮不医治,久而久之,终于溃烂,我们这批人也就遭了杀头之祸。我们祸国殃民,不能仇恨现在的执法人。追究遭灾的根源,不控告某公又控告谁呢?”写完,乩架就不动了。

  始终不知道冥司对这场官司是怎么审定的。

  《金人铭》说:“涓涓不壅,将为江河;毫末不札,将寻斧柯。”古人的眼光看得远啊!这个鬼魂所说的话,不可视为没有道理。

  土豪毁约遭受报应

  张福,杜林镇人,以肩挑贩运维持生活。

  一天,张福挑担与镇上一个土豪相遇,为争路互相吵起来。土豪指挥随身仆人将张福推下桥去。当时河正结冰,冰的棱角象锋利的刀刃,张福倒栽下去,颅骨破裂,救上岸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镇上的里胥一向与土豪有仇,立即向县衙报了案。县官知道土豪很有钱,想乘机大捞一把,案子办得很急。

  张福自知不能活命,暗中让母亲向土豪传话说:“你偿我的命,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如果能为我养活老母和年幼的孩子,那么趁我还有一口气,我可以对官府说是我自己失足落下桥的。”土豪许诺了张福的条件。

  张福粗知几个字,还能忍着疼痛写出了自认失足落桥的证词。当事人生前写得这样明确,官府也就无可如何了。

  可是,张福一死,土豪就负约不认账了。张福的老母多次向官府控告,都因为有张福生前的明确证词,冤情不能伸明。

  后来,土豪喝醉酒骑马夜行,当走到与张福争路的桥上时,马一撂蹶子,把土豪掀到桥下摔死了。

  人们都说:“这是背弃对张福的诺言所得到的报应。”

  先父姚安公针对这件事情说:“审理狱案真难啁!审判人命案件尤其困难。有顶替凶手的,甘愿代别人受死刑;有接受钱财私了的,甘愿出卖被害的亲人。这些情况,就已经不是仓促间所容易审问清楚的了。

  至于被杀人亲手写出证词,证明杀自己的人不是凶手,这就是叫皋陶来审理,恐怕也难于给凶手定罪。倘若不是土豪负约,遭到鬼魂的诛杀,也就可以靠钱财免予偿命了。

  诉讼的情况千变万化,什么花样没有?司法官能够仅仅根据一般情理进行推测,就草率地判出结论吗?”

  狐妖捉弄守财奴

  姚安公说:有个叫孙天球的人,视财为命,白手起家,积蓄多达千金。妻子虽然挨冻受饿,他却不闻不向,像对待不相识的人一样。他自己也忍饥受寒,不肯轻用一钱。

  孙天球患重病快要死的时候,把一生积累的白金陈列枕前,一块一块地亲手抚摩,留恋地说;“你们终于要不属于我了吗?”呜咽着离开了人世。

  孙天球未死之前,曾被狐妖多次捉弄。狐妖每次摄走他的财物,都使他急得要死;接着,他就会又从其他地方找回来。这佯的事情不止一次发生。

  还有一位刘某人,也是视财如命,也被狐妖戏弄过。

  一年除夕夜,凡是刘某的贫困亲友,都得到了刘某馈送的数金。亲友对此十分惊讶,因为这一举动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为人。

  很快人们就听说刘某床前的私人钱箱,被狐妖盗去了二百余金,而他却得到了十几封感谢书信。

  大概孙天球的钱财是辛辛苦苦通过劳动积累起来的,狐妖怪他吝啬,特意对他开玩笑罢了;刘某人的钱财多是用狡诈手段剥削来的,所以狐妖就干脆散发给人们。狐妖这种不同处理,倒是非常恰当的。

  鬼魅含冤无处诉

  我在福建做提督学政时,幕友锺忻湖说:“他有个朋友当年在某公手下做幕僚,因为外出会审一个案件,夜晚住宿在一座古寺中。

  月色朦胧,这位朋友见某公窗外有个人影,徘徊了很久然后就慢慢地上了钟楼。他心中明白这是鬼魅,但因平常就很有胆量,竟蹑手蹑脚地前往钟楼寻找。

  来到钟楼,楼门是锁闭的,楼上似乎有二人说话。

  一人问:“你为什么空跑一趟就回来了呢?”

  另一个人说:“这个地方很少有官员来,今天有幸来了两位官员共同住在寺中,我准备等夜深人静向他们申诉我的冤屈。可刚才暗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不是揣摩迎合上司的方法,就是研究掩饰或弥合漏洞的骗术。这样的官员不会为我作主,因此打消了向他们申诉的念头,空跑一趟。”说完,似乎有叹息声。

  再听下去,就寂静无声了。

  次日,他把夜间遇到的情况暗中告诉了主人。主人果然吓得面色发白,连连摇手,告诫他不要多事。始终不知那个鬼魂有何冤情。

  我认为是这个朋友对他的主人有成见,故意编造了这个故事.用来形容主人巧于趋避,为鬼侮弄而已。

  如果单纯就这一件事而论,鬼没看见二官真正做了什么,人也没听见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恍恍惚惚,杳杳茫茫,根本没有一点实据就怀疑,那即使是阎罗、包公也无可措手,怎么能够指责寺内夜谈的某公呢?

  星士舟中遇禄神

  星士虞春潭,为人推算预测,多有令人惊奇的准确性。

  一次,他偶尔来到襄汉一带,与一位士人同乘一船旅行,互相谈得非常投机。时间一长,他发现士人总不睡眠,也不吃东西,感到很奇怪,怀疑士人非仙即鬼。

  夜间,虞春潭暗问士人。

  士人说:“我既不是仙,也不是鬼,而是文昌司禄神,到南岳出使。因为与君有缘份,所以能够相处这几日。”

  虞春潭问他说:“我对人的命理,自认为掌握得很深透。一次曾经推算某人应当大贵大富,但后来却没有应验。君司掌禄籍,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士人说:“这个人命中本来注定大贵大富,由于太热衷,所以削减了十分之七。”

  虞春潭说:“热衷于做大官,这是人之常情,为什么冥司的惩罚这样严重?”

  士人说:“热衷于做官的人,强者必然专权,专权必然狠毒刚愎;弱者必然固位,固位必然阴险巧诈。况且,无论是专权还是固位,必然都会激烈竞争,激烈竞争就要互相倾轧,必然导致排挤。到了排挤这一步,就不问人是否贤能了,而要看是否自己的同党;就不管事情是否应该办了,而要看是否对自已有利。热衷的流弊,是说不胜说的,其罪恶程度,要在贪污和严酷之上,连寿命都要削减,何止于俸禄呢!”

  虞春潭暗中记住了士人的话。两年多以后,那个命当大富大贵的人果然逝去。

  嫁人作妾的狐狸

  张弦耳先生的同族中,有个以狐女做妾的人。他另外修建了一所清静的居室,专供狐妾居住。

  狐妾的床帷器用与普通人没有不同,只是她自有婢女和老妇事奉,不用张氏的家奴罢了。

  狐妾的居室内非常干净,连一丝尘土都没有,只是人在室中坐得时间稍微一久,便觉得阴气森森的;人们也能时常听到狐妾的欢声笑语,可是却看不到她的形貌。张氏本来是大族,亲友很多,每次宴会,都有不少亲友请狐妾让他们见一面,狐妾都没答应。

  一天,在亲友的强烈要求下,狐妾的丈夫也一定坚持要她与亲友见一面。狐妾说:“某家某娘子可以见,其他人是绝对不能相见的。”

  于是,这位狐妾点名的娘子进入狐妾居室与她相见。狐妾举止娴雅,看相貌大约三十岁左右。娘子问她室内寒冷的原因,狐妾说:“是娘子自己心里害怕,其实房内并没什么与其他房间不同的地方。”

  后来,丈夫问她为什么单单要见这位娘子。狐妾说:“人是阳类,鬼是阴类,狐介于人鬼之间,不过也是属于阴类。所以狐常在夜间出来活动,白天阳光强烈的时候,不敢轻易与人接触。这位娘子的阳气已衰,因此我可以和她相见。”

  丈夫害怕地问:“我每天与你相处共寝,难道我的阳气也衰了么?”

  狐妾解释说:“这别有缘故。凡狐博取人爱有两种情况:一种叫蛊惑,一种叫夙因。人受到狐的蛊惑,阳气被阴气侵蚀.就会生病,一旦阳气被侵蚀干净,还会死亡。夙因是人狐本有缘份,二气相感,阴阳翕合,因此可以长久相安。不过.狐与人相交,蛊惑的占十分之九,夙因的仅占十分之一。当然,蛊惑的也一定要冒称出于夙因,但是可以通过伤人与否辨别真伪。”

  后来不久,与狐妾相见的那个娘子果然去世了。

  儿媳舍身救婆母

  褚寺有户农家,儿媳与婆母同睡一屋。夜雨下得很急,泥土簌簌下落,眼看屋墙就要倒塌。

  儿媳听到声响,立即起身,用背顶住泥墙,急忙唤醒婆母躲避。婆母爬到坑下,儿媳终于被墙压死,尸体正在婆母躺着睡觉的位置。

  这是个真正的孝妇,因为地位微贱,没人向官府报告,时间一久,连她的姓氏都没留下来。

  相传儿媳死后,婆母哭得相当伤心。

  一天,邻居告诉这位婆母说:“我夜间梦见你的儿媳凤冠霞帔,十分威风,她对我说:‘请给我的婆母传个话,让她不要再为我伤心了。我因为代她身死的功德,现在已经成了神!’”

  乡亲父老们也都说:“我们夜间也做了同样的梦。”

  有人分析说:“这个儿媳要是果真成了神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托梦告诉她婆母?看来这是乡亲们为了宽慰她婆母,编造了这番话。”

  我认为凡是忠孝节义的人,死后必定成神。天道昭昭,历有证验。这件事情可以相信是有的。

  退一步说,即使是一人首先编造,众人随声附和,那么“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心以她为神,天也必定会顺从民心封她为神,何必又怀疑是假的呢!

  以心交友的狐狸

  长山人聂松岩,善于篆刻,游至京城,曾在我家留住。他说他有位同乡与狐仙做朋友,每次宴会亲朋,都要招请狐友入座狐友饮食谈笑,与常人没有区别,只是仅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形貌。

  有人一定坚持要狐友现出形貌与大家相见,说:“彼此对面看不见,如何交朋友呢?”

  狐友说:“交朋友要用心来交,而不是用貌来交。人心是最难揣测的,险于山川的念头,变幻万端的机阱,都是由心来隐藏埋伏。诸君不献出自己的心来,只是用貌相互交朋友,反以为友情密切;而对于看不见貌的,反以为友情疏远。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田白岩评论说:“这个狐仙的阅世可谓深啊。”

  白日撞鬼的老头

  肃宁县老儒王德安,是康熙丙戍年的进士,先父姚安公曾经拜他为师读书。

  一年夏天,王老先生路过一位朋友的家,喜欢他家园亭宽敞凉爽。要在园庭过夜。

  友人以夜有鬼物谢绝。王老先生见友人不同意,便举出他自己亲眼见到的一件事:“江南岑生,曾在沧州张蝶庄家借宿。墙壁上张挂着钟馗的画像,与真人一般高;画像前陈放着一个自鸣钟。岑生饮酒饮得酩酊大醉,进屋没有看见画像和钟就睡了。“半夜岑生酒醒,月色满窗,听到机轮格格的响声,已经感到十分诧异;又忽然看见钟馗画像,认为是一奇鬼。他不暇思索,抓起案头的端砚就向钟馗打去。一声巨响,振动了门窗。

  “僮仆们进来一看,见岑生头面俱黑,墨汁淋漓;画像前的自鸣钟和玉瓶磁鼎,已经全部碎裂。

  “听到这件事的人无不捧腹大笑。可见,动不动就说见鬼,都不过是人自己胆怯罢了,鬼究竟在哪里呢?”

  王老先生这句话刚出口,墙角忽然有个声音回答:“鬼就在这里,夜间当拜访先生,希望先生不要用砚石投击。”王老先生默然无语,终于退出园亭。

  后来,他曾举这件事对门人说:“鬼没有白天和人对话的道理,这必定是狐妖。我们德行恐怕还不足胜妖,因此要躲避。”这话的意思是终要坚持无鬼论。

  为诗文两鬼相争

  海阳李玉典前辈说:有两个书生在佛寺读书,夜间二人搞同性恋,忽然墙壁上现出一面大圆镜,直径一丈多长,光明得就象白天一般,二生的毫毛头发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了镜中。听到屋檐有声音说:“佛法广大,本不责怪你们。但你们自己朝镜中看看,是什么样子?”

  我认为这种幽期密约式的勾当,必定无其他人在场,是谁看见的呢?二生绝对没有主动向人宣扬的道理,又是从哪里听到这件事情的呢?然而,这件事是情理中应该有的事,不一定要看为子虚乌有。

  李玉典又说:有位老儒在一个荒废园子中设帐。一天夜间,听到墙外有吟诵诗文的声音,一会儿又听到了辩论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激烈的争吵声,随后是辱骂声,时间一长又传来了殴打的声音。

  园子后面是空无人居的旷野,老儒心里明白这是鬼在活动。他正在害怕发抖,殴打声已经来到窗外,其中一位盛气十足的鬼高声呼叫:“他评驳贬斥我的诗文,实在令人气愤在共同来请先生批正。”随后朗诵了数百句诗文,一边朗诵还一边用手打着拍子。

  另一鬼呻吟喊疼,而且对朗诵流露着几分嘲笑。老儒害怕不敢作声,窗外诵诗文的鬼厉声问道:“先生究竟以为怎么样?”老儒欲言又止,支吾了好久,这才用额叩枕说:“我这把瘦骨头可经受不住老兄的尊拳。”

  呻吟的鬼放声大笑着走了,朗诵的鬼气咻咻地在窗前走来走去,直到鸡叫才安静下来。

  据李玉典说,他是从胶州法黄裳那里听来的。我认为这也是法黄裳编造的寓言。

  通奸女阴间受罚

  我在乌鲁木齐时,一天,有人报告说军校王某到伊犁出差运送军械,他的妻子独身一人留居家中。

  某天过午,门没开。呼叫也不应声,怀疑有什么事故。于是传告迪化同知木金泰前往探察。破门进屋后,见男女二人同床共枕,裸体相抱,都剖裂腹胸死去。男子不知来自何处,也没人认识。追问邻里,邻里也茫然不知,说不出头绪。因为没有线索,所以打算以疑难案件暂时结案。

  可是当天晚上女尸忽然呻吟起来,守尸的人非常惊讶,仔细一看,原来是已经复活了。

  过了两天,她才能够说话。她自供与那个男人自幼相爱,出嫁以后也还是与他私会。后来她随丈夫驻防西域,这个人深念不能忘怀,也一路寻访前来。刚到门前,就被她领进了内所所以邻里都没发觉。

  他们考虑暂时相会终要离别,于是就约定同死。她在腹胸接受刀刃的时候,疼得昏迷过去,恍然如梦,魂魄就离开了躯体。急忙寻找她的情夫,却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她独自站立在沙漠中,白草黄云,四边无际,不知应该朝哪个方向走。正在榜徨的时候,被一个鬼缚捆去,来到一所官府。在官府中,她受到责问和羞辱,说她与情人通奸虽然是件羞耻事,可命不该绝;叱命杖打一百,驱回原处。杖是铁铸的,疼痛难忍,又晕死过去。等慢慢醒来的时候自己就又复活了。检查她的两股,果然是杖痕重叠。驻防大臣巴公说:“她已经受到冥司的惩罚,通奸的罪就可不要再惩处了。”

  我的乌鲁木齐杂诗中有一首说:“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白草萧萧埋旅榇,一生肠断华山畿。”就是咏的这件事。

  爱好诗词的风雅鬼

  朱青雷说:他曾与高西园在水边散步,当时春冰刚解,纯净的绿色正在池中溶化。

  高西园说:“记得晚唐有句诗:‘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虽然没有一字言及春水,但晴波滑笏的状态,如在眼前。可惜忘记了作者的姓名。”

  朱青雷沉思没有答话,却听到老柳树后有人说:“这是初唐刘希夷的诗,不是晚唐。”二人急至柳树后,树后并无一人。朱青雷恐惧地说:“白天见鬼了。”高西园却微笑着说:“这样的鬼,遇到也可谓大幸,只是恐怕不肯出来与我们相见”。拱手对树行了三揖,告别而归。

  回来后检读刘希夷的诗,果然有这两句。

  我偶尔将这件事告诉了戴东原,戴东原接着又讲了—件事:有两位书生在灯烛下相对谈论,争辩《春秋》的周正和夏正问题,互不相服,非常激烈。

  窗外忽然长叹一声说:“左氏是周人,不会不知道周历的正朔。二位先生何必要这样浪费唇舌呢?”二生到窗外一看,只有一个小书僮在酣睡。

  从这两件事可见,儒生们天天谈论考证,讲“曰若稽古”,动不动就用十四万字进行解释。如何知道冥冥之中,就没有一旁讥笑者在呢?

  于生和会说话的驴

  聂松岩说:即墨的于生,骑着一头驴子前往京师。中途在高岗上休息,将驴子系在树上,自己则倚着石头闭目养神。忽然看到驴子昂头向四处张望,感叹地说:“几十年没到此地来,青山如故,但村落已经不是当年的布局了。”于生一向好奇,听到驴子说话,一跃而起,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此驴就像是宋处宗的长鸣鸡呀!我每天骑着与它闲谈,就不怕一路长途的寂寞了。”于是拱手作揖,对驴说话,驴却自顾吃草,没有应声。

  于生反复开导恳求,表示愿与驴子结成忘形之交,驴子仍然好像没听见。

  于生大怒,用鞭狠抽驴子,驴子蹦跳狂吼,可就是不能说话。最后打断了驴子一条腿,只好卖给屠夫,自己徒步返回家来。

  这件事情十分可笑,是睡梦中听错了呢?还是这头驴有夙生冤债,灵物凭依在身上说话,用以激怒于生,使驴子遭到挨打被杀呢?

  狐族拼杀毕四解围

  父仪南公有位身体强健的仆人,名叫毕四。毕四善长射猎,力气能挽十石之弓。常在野外捕鹑。

  凡是捕鹑的人必须在夜间捕捉,先用藁秸插在地上,如同禾陇形状,而在上面布好网;用牛角作成曲管,模仿鹑声吹响。鹑集中起来时,先稍微作出惊动,使它们逐渐躲避在藁秸中;然后大声惊吓,使群鹑突然飞起,就会全部触落网内。吹管的时候,声音凄咽,往往会误引鬼物前来,因此捕鹑人必须构筑藏身小棚,携带兵器,以备自卫。

  一天夜间,皓月当空,毕四正在野外捕鹑,见一位老翁前来对他施礼说:“我是狐族,儿孙们与北村之狐发生冲突,双方举族械斗。对方生擒了我的一个女儿,每次出战必定要将她反捆起来推至阵前羞辱我;我也活捉了对方的一个妾,用双方所施的手段进行了报复。因此冤仇越结越深,约定今夜在此地作一决战。闻君是位侠义好汉,恳求助我一臂之力,我会终生感恩不尽。持铁尺的是对方,持刀的就是我。”

  毕四本来好事,十分爽快地答应随他前往,很快就隐蔽在了草木丛中。双方交阵后,二位狐族族长浴血奋战,打得难分难解,后来竞相抱一起,徒手搏斗。毕四看清持铁尺者,控弦发箭,将北村狐射中。不料弓力过猛,箭头锋利,竟穿胸过,连持刀老翁一同射死。

  双方群狐一见?大为恐慌,急忙各自夺取族长尸身,抛弃俘虏,逃循而去。

  毕四解开二狐的绳索,劝告她们说:“回去以后,请你们各向自己的家族传个话,两族长期械斗,胜败相当,从此可以消解冤仇了。”

  先此以前,北村人每夜都听到战斗的声音;从此以后,就寂静无声了。

  这件事情和李冰的事相类似;但李冰与江神作战是为了御患防灾,这两家狐族却是出于私愤械斗不已,终于导致两败俱伤。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的。

  知书达礼的鬼魂

  姚安公在云南时,幕友说官署中的香橼树下,月夜有位红衣女子艳妆而立,看见人就慢慢没入土中。众人议论掘土查看。

  姚安公携带酒具来到树前,将酒浇在树下,亲自祝告:“你见到人就隐藏起来,可见是无意害人的;但又何必要屡次现出身形,自取暴露尸骨的灾祸呢?”

  从此以后,女子再未出现。

  署中还有一间书斋,非常宽敞,长期没人居住。当时舅氏安五章随从先父姚安公在云南署中,一次夏天偶尔裸体睡在了梦见一人对他作揖说:“我与君尽管人鬼不同,但我的眷属在这里,也还是应该有男女之别的。君如何不以礼节约束自己呢?”

  舅氏猛地醒过来,再也没敢前往书斋。姚安公曾说:“树下的鬼,可以谕之以理;书斋的魅,却能以理谕人。姚安偏僻,地处万山之中,风俗淳朴,浑沌未开,所以异类精灵也这样淳朴善良。”

  盗贼扮鬼反受吓

  表叔王碧伯的妻子去世了。术士说,某天半夜,亡者的灵魂要回煞。

  那天夜间,全家人都躲了出去。有个盗贼伪装成煞神,从墙上翻人院内,正在开箱抓取首饰。

  恰在这时,又有一个盗贼装扮成煞神前来,口中发出呜呜的鬼叫声,渐渐逼近房屋。室内的盗贼急忙逃避出屋,二人在庭中相遇。他们彼此都以为对方是真正的煞神,都吓得丢了魂魄,面对面地昏倒在地。

  黎明时,王家的人哭着进入庭中,突然发现两个鬼物倒在地上,大为惊慌;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两个盗贼。于是,用姜汤将他们灌醒,就让他们身穿鬼装捆送官府。

  沿途人们前来聚观,无不仰天大笑。根据这件事,回煞的说法应该说是荒谬的。不过,回煞的形迹,我确实多次亲眼目睹过。鬼神茫昧,究竟不知其中有何道理。

  老天也怕恶婆娘

  佃户曹二的妻子是个悍妇,非常凶暴,动不动就责风斥雨,辱骂鬼神;乡亲邻里与她一言不合,就挽袖露臂,手持两根捣衣杵,奋呼跳叫,如同母虎。

  一天,她乘阴雨之机到田间去偷小麦。忽然风雷大作,鹅卵大的冰雹从天空打下来,当即就被击伤仆倒地上。忽然风又卷来一个大柳筐,堕落在面前。她把柳筐顶在头上,才没被巨雹砸死。

  难道天也害怕她凶横吗?有人说:“这个妇人虽然凶暴但对婆母十分孝顺。每次与人争斗,婆母一呵叱,她就老实了;婆母掌她的面颊,她也能跪在地上接受。”那么,她遇难不死,也就有道理了。

  孔子说:“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难道不是这样吗!

  白日见鬼的原因

  村人王驴在田野耕地,因身感疲倦,头枕土块躺在地上休息起来。

  忽见有一肩舆从西而来,仆马众多,队伍浩大,而舆中所坐的人是先叔父仪南公。

  当时仪南公正在卧床生病,因此,他对仪南出行感到奇怪。他急忙起身上前问候。仪南公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就朝东北去了。

  王驴回村以后,才听说仪南公已经逝世。他计算了一下他所见到的仆马。与仪南公家人所焚烧的纸器数恰好相符。仆人沈崇贵的妻子,亲耳听到了王驴的叙述。

  此后一个多月,王驴也得病死了。人们这才明白,他白日见鬼的原因是阳气已经衰败了。

  忠心的黑狗胜奴仆

  我在乌鲁木齐时,养了几只狗。辛卯年离开乌鲁木齐东归,一只名叫四儿的黑狗,恋恋不舍地跟随队伍前行,驱赶也不回去,竟随同队伍到达京城。

  途中,四儿守护行装箱物非常严格,不是我亲自上前,就是僮仆也不能取出一物。稍微靠近,它就像人一样站立起来怒咬。

  一天,经过辟展的七达坂,这是一个七重曲折,非常陡峻险要地带。四辆车子,一半在岭北,一半在岭南,天已漆黑,不能全部过岭集中一处。四儿于是就卧在岭巅,左右晾望,双方监护,一见人影就奔驰察视。

  我曾为四儿赋诗二首:“归路无烦汝寄书,风餐霹宿且随予。夜深奴子酣眠后,为守东行数辆车。”“空山日日忍饥行,冰雪崎岖百廿程。我已无官何所恋,可怜汝亦太痴生。”记录了四儿的实际情况。

  到达京城一年多后,一天晚上,四儿中毒死去。有人说:“家奴们嫌它守夜太严,因此用计把它杀死,而推说是盗贼毒死的。”这不过是一种主观推断罢了。

  我收葬了四儿的尸骨,打算为它起个坟,题字“义犬四儿墓”;然后再雕琢成随我出塞的四个家奴的石像,跪在四儿墓前,各在胸部刻上他们的姓名,依次叫赵长明、于禄、刘成功、齐来旺。

  有人说:“将这四个家奴安置在四儿墓旁,恐怕四儿是不愿接受的。”于是,我就终止了这一打算,仅在家奴们的住室上题写了“师犬堂”三字。

  当初翟孝廉赠送我四儿时的前一天夜晚,我梦见已故的仆人宋遇向我叩头说:“我思念主人从军万里,现在前来服役第二天,得到四儿,因此清楚地知道这是宋遇转生。然而,宋遇生前阴险狡黠,是群仆的罪魁祸首,为何做狗以后反而忠心耿耿起来了呢?难道是他自知恶业堕落,悔而从善吗?若是这样,也可谓是以善补过了。

  山谷里的六个女子

  乌鲁木齐把总蔡良栋说:当地刚被平定的时候,他曾到天山的深山中巡察。

  傍晚时,见山涧对面似有人影移动,怀疑是强盗团伙,于是伏在草木丛中暗中监视。看见有一个身着戎装的人坐在磐石上,几名侍卒站在两边,面貌都很狰狞。由于距离稍远,他们的说话声没有听清。

  只见身穿戎装的人指挥一个士卒,从石洞中喊出了六个女于。六女子个个姣丽白嫩,身穿彩缯,都被反捆着双手,恐惧地低头跪在地上。

  然后,又一一被引到戎装人面前,剥去下衣,用鞭抽打。女子被打得臀部流血,凄呼惨号,声音响彻了整个山谷。鞭打完毕,戎装人率侍卒扬长而去,六女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相送,一直到望不见他们的身影时,才呜咽着返回石洞。从隐伏之处到对面现场约有一箭之地,但涧深崖陡,无路可通。于是,让臂力强的弓箭手向对面山崖的一棵树射箭,有两箭射中树身,留作标识。

  第二天,迂回了几十里,来到出事地点。一看山洞,洞口封满尘土,没有人的活动痕迹。众人点燃火炬进入洞内,洞内曲折,大约有四丈深,也没有任何踪迹。不知当天所遇见的戎装人是什么神,也不知受鞭女子是何物。生平所见的奇事,这是第一件。

  考《太平广记》一书,载有老僧目睹天神追捕飞天野叉的事情,而野叉恰是一位姣丽女子。蔡良栋所见的女子,似乎也是野叉类形。

  粟县令判断糊涂案

  献县城东的双塔村,有两位老僧共住一庵。一天晚上,有两位老道士叩门借宿。起初老僧没有允许,道士说:“佛道虽然是两教,但我们都是出家人,这一点是相同的。大师的眼界为什么如此狭窄呢?”于是老僧也就留宿了两位道士。

  第二天,直到晚上庵门也没打开,门外呼叫也不应声。邻人翻墙入庵察看,僧道四人都杳无踪影。僧房中没有丢失一物,道士的行囊中还藏有数十金,也没丢失。人们都十分惊讶和害怕,立即报告了官府。

  县令粟千锺亲临现场检查,这时一个牧童说:“村南十多里外的枯井中似乎有死人。”粟县令急忙带人驰奔察看,见僧道四人的尸体重叠井中,可是都没伤痕。

  粟县令说:“一件东西都没丢失,看来不是强盗所杀;僧道四人都已衰老,看来不是死于奸杀;偶然相遇留下住宿,看来不是死于仇杀;身上没有一寸伤痕,看来根本就不是死于杀害。门户关闭没开,如何能够出去?距离枯井遥远,如何能够到达?”这事离奇古怪,不在情理之中。我能审讯人,不能申问鬼。没人可以审问,只好作为疑难案件暂时结案了。”于是,就以疑案上报了上级官府。上级官府也没有什么可批驳诘难的,就同意了粟县令的意见。

  应山人明晟,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县令,他曾说:“我一到献县上任,就听到了这件案子,苦苦思索了好几年,也没找出答案。遇到这类案件,就应该用没有答案的方式做答案。一旦自作聪明,就会漏洞百出,牵连无辜。人们都说粟公糊涂,我正是佩服他的糊涂。”

  奇怪的吸毒石

  《佐传》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

  小奴玉保,是乌鲁木齐流放者的儿子,起初隶属于特那格尔军屯。他曾进入山谷追寻走失的羊,看见一条身如柱粗的大蛇,正盘在高岗顶端,在阳光下晒鳞。蛇的周身五色灿烂,如同一堆锦锈;头顶上长有一角,大约一尺。一群野鸡腾空飞过,大蛇张口一吸,尽管相距四五丈,都翩翩落入蛇口,恰似投壶之矢。

  玉保心知羊已被蛇所吞,不必再找,趁蛇还没发现自己,急忙循着山涧逃回来,吓得几乎丢了魂魄。军吏邬图麟就玉保见蛇一事,谈及这是一种至毒的蛇,可是蛇角却能解毒,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吸毒石。见到这种蛇后,带上几斤雄黄,在蛇的上风燃烧起来,蛇就浑身发软不能动了。取到蛇角,锯成小块,痈疽刚发起时,把一块蛇角放在疮的顶端,就会象磁石吸铁一样,牢牢粘在上面不可解脱。等毒气吸出,蛇角块就会自己脱落。

  脱落后放在人奶中泡起来,毒就会被奶浸出,然后角块可以再用。毒轻的奶变成绿色,稍重的变成青黯,极重的变成黑紫。奶变成黑紫色的痈疽,要吸四五次才能把毒吸尽,其余一二次就会痊愈。

  我记得从兄懋园家有吸毒石,治疗痈疽十分有效。吸毒石的质理既不像木也不像石,听军吏邬图麟讲后,才知道原来是蛇角。

  用雷神做仆人的人

  俗传张真人的厮役都是鬼神。他曾与客人谈话,上茶的是雷神。客人对他态度不恭敬,回去的途中震雷就尾随身后,几乎丧命。

  这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罢了。

  记得有一天,张真人和我共同陪祀,将入门时,他遗忘了朝珠,向我借。我开玩笑说:“雷部的鬼律令行最快,何不派他们去取呢?”张真人朝我一笑。然而,我在福建做提督学政的时候,老仆人魏成每夜总是受邪魅祟扰。一天夜晚,他乘着酒醉怒叱说:“我的主人一向与张天师友善,明天寄一封书信去,雷部立刻就到。”话一说完,从此也就寂静安宁了。这么看来,鬼狐也很熟悉民间对张真人的传闻了。

  惧怕木匠的树精

  奴子王廷佐,夜间从沧州骑马归来。走到常家砖河的时候,马忽然倒退起来。黑暗中,王廷佐见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而这棵大树平常并不存在。他勒转马头,想从一旁绕过去,可是大树四面旋转,总是挡在他的前面。盘绕了几个时辰,马逐渐疲乏,人也逐渐昏迷了。

  忽然,他所认识的木工国氏和韩氏从东方走来,见痴立着不动,感到很奇怪。王廷佐手指大树告诉他们原因。当时两位木工已经喝醉酒,齐声力呼说:“佛殿缺少一根梁,正在觅寻大树。今天有幸遇见这一棵,不可失去砍伐良机。”二人各持斧锯,奔上前去。大树倏地化作旋风逃走了。

  《阴符经》说:“禽之制在气。”木妖害怕工匠,正如狐妖害怕猎户一样,都是受积威所逼;后者的气焰足以压服前者,不一定要在实际力量上相胜。

  小媳妇刀伤旋风

  宁津苏子庾说:丁卯年夏收时,张氏婆媳二人同到田中割麦.她们将新麦刚刚收集到一起,从西方来了一个大旋风,麦堆被吹得飘散四方,七零八落。

  儿媳很恼火,用镰刀向旋风掷去,旋风洒了几滴鲜血,渍于地上。婆媳二人正在检寻吹散的麦子,儿媳忽然倚在树上,好似昏醉一样,魂魄被一个人捆到了一所神祠。

  神怒气冲冲地呵叱说:“悍妇大胆,竟敢砍伤我的属吏!速来受杖!”儿媳的性格素来刚强,高声抗议说:“贫穷人家种几亩小麦,是用来活命的。烈日之下,婆媳辛苦,甚不容易。可是刚刚收完,就被一阵怪风吹散了。认为是妖魅作祟,所以用镰刀掷去,不想伤了大王的使者。但是,使者来往自有官路,为什么要横经民田,吹散小民的麦呢?因此受杖,实不甘心。”

  神一听,俯首说:“这番话有理,可撤去杖刑,送她回去’儿媳醒后,旋风复至,又把散失的小麦卷到了一处。

  说这件事的时候,吴桥人王仁趾说:“这不知是什么神,不曲理庇护自己的亲信,说他正直是可以的;首先听信属吏的诉说,使妇人差点冤枉受刑,说他聪明则是不可以的。”

  景州人戈荔田说:“妇人申诉自己的冤屈,神当即就能鉴察出来,这也就是聪明了。如果申诉的人在那里哀哀苦诉,听诉的神却在那里昏昏不听,君又会怎么说呢?”

  苏子庾说:“仁趾太苛责人,总是没有满意的时候。还是荔田说得对。”

  天竺老僧的地府见闻

  宏恩寺的僧人明心说:上天竺有位老僧,曾前往阴曹地府。见到面目狰狞的鬼卒,驱赶数千鬼囚来在一所大公廨外,都剥去衣服反捆起来。

  有位官员面南而坐,属吏手持名册点名,被点名的鬼囚,要—一接受皮肉精粗的检查和身体肥瘦的揣量,就像屠市买卖猪羊一样。老僧心里感到很奇怪,见一个属吏站在离主官稍远一点的地方,是自己过去相识的施主,就向他施礼问讯说:“这都是些什么人?”

  这个冥司属吏说:“诸重天界的魔众,都是用人做粮食。如来佛运用巨大神力,摄伏了魔王,使其皈依了五戒,不再杀生吃人。可是魔王的部族繁多,经常叛乱不服,都说自天开辟地以来魔众就是以吃人为生。魔众吃人就像人吃五谷一样天经地义,佛能断绝人吃五谷,我们魔众就不再吃人。这样乱乱哄哄,即使魔王也管束不了。

  “佛考虑孽海洪波,沉沦在孽海中不能转生的鬼囚越来越多,无间地狱已经不能容纳。于是向阎罗发出文书,打算将这里的狱囚转移过去,供魔众吃;他们腹中有了食物,就可避免荼毒生灵了。十殿阎罗王就此召开了一个专门会议,认为与民命关系重大的人物,没有超过郡守和县令的,他们造起福来最容易,造起祸来也既深又重。只是每种中冤愆大多不是他们自己造成,通过冥司的业镜一照,具体罪过就都各有所归了。

  “其中对民危害最大的是吏、役、官的亲属和官的仆隶四种人。这四种人没有官的责任,却有官的权力。有的官还要自己顾虑到考核成绩,他们却只知道谋取私利,攀龙附风,依仗权势,作威作福。他们的行为,足以使人敲骨出髓,流油滴血,是罪大恶极的。

  “四大洲内,只有这四种恶业最多,所以现在可以趁机清理地狱,将他们清出来去供应汤锅。其中白嫩的,柔脆的,体肥的,供给魔王吃;粗糙体瘦的,供给魔众吃。因此,先要选择一番,作出区别,然后再发遣。这中间罪业稍轻的,—经碎割烹炮,就化为乌有消失了。业重的,将抛馀的残骨,用业风—吹,还会恢复本形,再提供到刀案上;从一二次到千百次不等,要依据罪业程度。业最重的,一天要无数次化形,反复切割割燔灸,永无休止。”

  老僧听罢,举手加额,庆幸地说:“真不如削发出家,可以免除此患。”冥吏说:“这话是不对的。他们既然有权可以害人,也就有力可以济人。灵山会上,原有宰官,即使这四种人,也未尝没有逍遥于莲界的。”语毕,老僧忽然醒寤。

  他有一个侄儿当时正在县署听差,于是立即修书督促回家,劝其改业。

  这件事情是由老僧告诉其侄,而明心在寺中得以听到的。事情虽然很荒诞,似乎是出于寓言,但神道设教,使人知道害怕,也是警告世人的一片苦心。因此,不可视为胡言妄语。

  盲艺人给鬼唱戏

  沧州盲人刘君端,常往来我家弹唱。他说:他有一个伙伴,姓林氏。

  一天傍晚,有人登门呼唤林氏,说:“某官的船停在河岸,听说你善长弹词,请你去一趟,当有厚赏。”

  林氏急忙抱起琵琶,把竹竿递给来人,让他牵引着向前走去。大约走了四五里,来到了河岸,船旁。与主人相互问候以后,就听主人指挥说:“船中炎热,坐在岸上演奏,我倚窗欣赏也就可以了。”

  林氏贪图赏钱,使尽平生技艺进行弹唱。约近三更的时候,手指弹痛了,喉咙也唱干了,想要口水喝,可是没人给。也侧耳—听,四周男女杂坐,笑语喧嚣,觉得既不像是官宦人家,又不像是在河边。于是停止弹唱,想站起身来。

  听众恼怒地说:“盲贼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不听我们使唤!”拳脚相加,疼得他难以忍受,只得苦苦哀求继续弹唱下去。

  过了好久,听到人声逐渐散去,他还没敢停止。忽然听到耳旁有人喊道:“林先生为什么太阳还没出来,就坐在乱坟中演习技艺了,是觉得树下早晨凉爽吧?”

  他吃惊地一问,才知道是邻里起早贩卖路过此地。心里顿时明白自己受到了鬼的捉弄,狼狈不堪地返回家中。

  林氏素多心计,号称“林鬼”。听到这件事情的人都笑着说:“今天是鬼遇见鬼了。”

  白以忠驱鬼遭鬼打

  先父姚安公说:村里有个叫白以忠的人,偶尔买到了一册驱使鬼的符咒,想凭借这本书来表演搬运法,以图谋生。于是,选择了一个月亮明亮的夜晚,按书备置好各项法物,穿上道士的服装,来到坟墓间做试验。

  他据案对书诵出咒语,果然听到四处响起啾啾的鬼叫声。

  忽然暴风大作,将他的符咒书卷走,落在了草丛里,被一个鬼跳出来拿走了。接着,群鬼高声喧哗着围上来,说:“你靠着符咒拘遣我们,现在符咒已经丢失,不怕你了。”纷纷向他打来,白以忠踉踉跄跄地奔逃,背后群鬼投掷的瓦砾就象下雨一样,他勉强没死,回到家中。

  当夜,开始发作疟疾,卧床一个多月,怀疑也是鬼作祟。一天,他向姚安公诉说此事,又羞惭又气愤。姚安公说: “幸运啊,你的道术没成功,只不过留下一个笑柄而已。倘若你的道术不幸成功,哪能知道不是以术买祸呢?这是你的福,你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

  勾引汉子的女鬼

  从侄虞椁所居住的房宅,原是村南的旧园子。没有建成住宅时,四周空空,无人居住。

  一天夜晚,浇园子的田大躺在井旁的小屋里,听到墙外有人争吵,以为是村里人,隔墙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无故在深夜来打扰我?”

  其中一个呼喊说:“有一件事请求大哥秉公论断。不知哪里来的客鬼,强入我家调戏我的媳妇,天下有这个理儿吗?”

  另一个呼叫说:“我自己带钱去家庙,这个妇人见到我对我嬉笑,邀请我进屋;这个男的突然进来夺我的钱,天下难道又有这个理儿不成?”

  田大知他们是鬼,噤若寒蝉,没敢应声。

  二鬼一齐说:“既然此处不能解决这事,我们到土地那里去解决。”

  于是喧喧吵吵,向东北方而去。

  第二天,田大到土地祠去问庙祝,庙祝说一夜寂静无声,没听见任何争吵诉讼的声音。人们一听,也都怀疑田大胡说妄语。

  临清人李名儒说:“这不足奇怪,想是妇人已经和解了两个男人的争执。”众人一听,粲然大笑。

  人和鬼打官司

  乾隆己未年,我与东光的李去举、霍养仲共同在生云精舍读书。

  一天晚上,偶尔谈起了鬼神,云举认为有,养仲以为无。正在争辩时,云举的仆人忽然说:“世间本来就有奇事,如果奴才不亲自经历,就是奴才也不相信。

  “奴才曾在城隍祠前的乱坟中经过,失足踏破了一个棺材。夜间梦见被城隍拘捕去,说有人控告我毁坏了他的住室。我心中明白是破棺一事,就争辩说:‘你的住室不该挡在路中,不是我侵犯了你。’鬼争辩说:‘路走到了我的屋上,不是我的屋原来就挡路。’城隍面带微笑地看着我说:‘人人都走这条路,不能专怪你行走;人人都没踏破他的居室,为何单单你踏破了呢?因此,也不能说你没有责任。应该用冥间金钱赔偿。’略一停顿又说:‘鬼不能自己修棺。你盖上一块板,再在上面筑上土就可以了。’

  “第二天,我遵照神的指教行事。‘焚烧冥钱的时候,有一个旋风将灰卷走。一天夜晚,我又路过坟地,闻听有人呼叫,让我坐下。我心里知道这是那个曾经与我发生冲突的鬼,急忙加快速度返回,鬼在背后放声大笑,阴森森地就像凶禽枭鸟。至今想起来,还毛发悚立呢。”

  养仲对云举说:“你的仆人帮助你,我一张嘴胜不了两张嘴。可是,我终不会以别人的听见来作为我自己的亲眼目睹。”

  云举说:“如果让君审问案件,君将事事亲眼目睹之后才肯相信呢?还是要取证于众人之口呢?事事目睹,绝对没有这个道理;取证众口,难道不是以别人的所见来作为你自己的亲眼目睹吗?君将怎么办呢?”大家相与一笑,结束了谈鬼。

  刘国轩计杀奇僧

  莆田林教授清标说:郑成功占据台湾时,有个粤东的奇异僧人渡海到达台湾。这位僧人的武艺无与伦比,端坐在地上露出胳臂,用刀刃砍去,就像砍在铁石上,不能损伤一根毫毛。不但武艺绝伦,而且还兼通壬遁风角等法术。

  郑成功正在招请英雄豪杰,所以对他非常尊重。但时间一长,这个僧人就逐渐骄横起来,连郑成功也不放在眼中。郑成功不能忍受僧人的骄横,同时也怀疑他是间谍,因此想杀他。但是,他不仅武艺高超,而且刀枪不入,郑成功怕杀不成他。

  郑成功的大将刘国轩说:“如果已经下定了除去他的决心,交给我去办好了。”

  于是,刘国轩采找僧人拉近乎,忽然问他说:“大师是有佛位的人,但不知遇见摩登伽会怎么样,是否要动心呢?”僧人说:“我是参寥和尚,高渺旷远,一颗心好似沾上泥巴,对于世间男女之事绝对没有动心之说。”刘国轩顺着他的话茬开玩笑说:“那么我们就用男女之事验一下道力,让众人更加信服,可以吗?”

  僧人不好推辞,于是招来十多个娈童娼女,个个姣丽善淫,布好茵褥,放上枕头,让他们各使解数,恣意淫荡起来。十多个娈童娼女柔情曼态,把天下的妖惑之状演到了顶峰。开始,僧人谈笑自若,似乎毫没见闻;时间一长,忽然紧闭双目,不再观看。

  刘国轩拔剑一挥,僧人的头颅已经落地。

  刘国轩说:“这个僧人的法术并不是有鬼神,只是通过炼气功来强固自己。心神安定才能把气聚到一处,心神一动气就散了。这个僧人起初没有动心,所以敢于观看。后来闭目不敢观看,可知他的心神已经动摇,正在努力控制,所以刀刃一落他就不能抗御了。”

  这番评论颇为细致。但不知这种打家劫舍的恶少怎么能够看到这一点。他纵横鲸窟十多年,看出这一点大概也不是偶然的。

  许南金不惧巨面怪

  南皮人许南金先生。胆量很大。他在寺院读书,与一位友人同睡一张床上。

  半夜,见北墙壁上燃起了两支灯炬。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幅巨人面孔从墙壁里伸出来,象簸箕那样大,两支灯炬就是双目发出的光芒,友人两腿发抖,几乎要被吓死。许先生披上衣服,慢吞吞地起来说:“正想读书,苦于蜡烛已经点完了。君来得正好。”于是拿起一册书,背向墙壁坐好,琅琅吟诵起来。

  没有读完几页,目光就渐渐消失了。他拍着墙壁呼唤,巨人面没有出来。

  还有一天晚上到厕所,一个小童持蜡烛随往。巨人面又突然从地上冒出来,对着他们笑,小童吓得扔掉灯烛仆倒在地。

  许先生拾起蜡烛放在巨面怪的头顶,说:“蜡烛正没有烛台,君来得又很及时。”

  巨面怪仰视着许先生没有动。许先生说:“君哪里不可以去,非要在这里?海上有逐臭夫,大概君就是吧?那么,不能辜负君的来意。”说罢,就拿起一团厕所的秽纸朝巨面怪的口擦去。巨面怪呕吐起来,狂吼了几声,就熄灭蜡烛消失了。从此,再没出现。

  许南金先生曾说:“鬼魅都是确实存在的,也时而亲眼见过;但检点生平,没有做过不可面对鬼魅的恶事,所以我心中无愧,一点都不害怕。”

  鬼中的隐士

  戴东原说:明朝末年,有位宋某,为了选择墓地,走进歙县深山中。

  傍晚时,天色突变,一场风雨眼看来临。他见岩石下有个山洞,连忙钻进去暂避风雨。

  一进就听见洞内有人说:“这里面有鬼,先生不要进来。”宋某问:“那你为什么进来了呢?”洞内回答:“我就是鬼呀!”宋某要求与鬼会一面。鬼说:“我充满阴气,你充满阳气,我们相见,阴阳二气发生冲突,必定造成先生忽冷忽热,会有不舒服。不如先生点起一堆火来,保护自己免受阴气侵袭,让我们远隔起来叙谈吧。”

  宋某问:“君必定是有墓室的,怎么住到这里来了呢?”鬼说:“我在神宗的时候做县令,厌恶官场的人们为获得钱财彼此争夺,为追求进取互相倾轧,便辞退官职,回家种田去了。死后请求阎罗,不要再让我转生人世,于是阎罗就根据我转生后应得的官职,在阴间按排了个相应的官。

  “不料阴间官场的争斗倾轧与人世上完全一样,于是我又抛弃官职回到了墓地。我的墓室处在群鬼的住所中间,你来我往,十分嘈杂,我难于忍受那种烦扰,迫不得已才躲避到这里来。这里虽然凄风苦雨,冷落萧索,比起官场上的风波和人世的陷井来,就象升到天堂里了。

  “在这寂寞的空山里,忘记了岁月的流逝。与群鬼隔绝开,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与人世隔绝开,更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自己庆幸解脱了一切瓜葛,默默地寻思着大自然的奥妙。

  “不想先生来到这里,使我又与世人的踪迹接触,明天我必须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先生也不必做武陵渔人,再访桃花源了。”说到这里,鬼便不再言语。问他姓名,也不回答。

  宋某随身带有笔砚,于是研墨润笔,在洞口书写了“鬼隐”两个大字,返回家去。

  柴垛里的狐仙

  先祖有处田庄,名叫厂里,现在已经归属从弟东白家。听说没分家时,场中有个柴垛,已经有了年数,据说有狐居住其中,没人敢于触犯。

  一天,偶尔有位佃户喝醉酒,躺在了柴垛边,同辈告诫他不要触惹狐仙生气。佃户不但不听劝告,反而破口大骂。忽听垛内有人说:“你醉了,我不计较。还是回家去睡吧。”

  第二天,佃户到瓜园去看地瓜田,佃户妻子肩挑饭担给他前来送饭。妻子远远看见有一个红衫女子,正在瓜棚中与丈夫坐在一处。红衫女一见佃户妻子,惊慌起身,仓卒地逾墙逃走了。

  妻子一向嫉妒,又很凶悍,以为丈夫有了外遇,愤不可忍,抡起扁担就向丈夫痛击。佃户百口难辩,饱受一顿痛打。妻子打得手累,停下来稍作休息,嘴里还在不住地大骂。

  忽然闻听树梢上响起开心的笑声,这才明白受了狐仙的捉弄和报复。

  耕牛勇斗强盗

  护持寺在河间城东四十里。那里有位姓于的农夫,家境小康。

  一天晚上,于某出门没有在家居住,几个劫舍的强盗从屋檐上跳下来,挥动大斧来砍门,砍得丁当乱响。家中只有妇女小孩,只能伏在枕上发抖,听任强盗行事而已。

  忽然,家中所养的两头耕牛,怒吼着跳进院内,奋起双角,与他们搏斗起来。强盗挺刃交下,牛奋战更勇。强盗终于受伤,狼狈逃走。

  原来乾隆癸亥年,河间发生大饥荒,人们没有刍草养牛,多把牛卖给了屠市。于家这两头牛当初也被人卖给屠户。二牛走到屠户门前时,伏在地上哀叫起来,不肯再向前走。

  于某看到后,动了恻隐之心,当即脱下衣服质钱将二牛赎出,自己忍着寒冷牵回家来。

  牛为于家效死是应该的,只是强盗在内院,牛在外厩,如何就知道内院有了强盗?而且牛并不是灵巧敏捷的动物,外门坚闭,为何能一跳就过了墙?这必定有灵通驱使,不是鬼神又是谁呢?

  这件事情,是乙丑年冬天我在河间岁试时,刘东堂对我讲的。刘东堂是护持寺人,他说亲眼目睹了二牛身上分别留下的几处刀伤。

  秃项马骗人被鬼骗

  村里有位张某,阴险诡诈,就是至亲骨肉,也不能得到他一句实话。可是,由于他能说会道,口舌灵巧,所以很多人听信过他的话,从而也就受到了他的欺骗。

  人们给他送了个绰号,叫秃项马。马秃项的意思是马项上没鬃,鬃和踪同音,意思是说他恍惚闪烁,没有踪迹可寻。

  一天,秃项马和他的父亲夜间行走迷了路,隔着一片地见有同个人团团坐在一处,他就呼问应该朝哪个方向走。坐着的几个人都说:“向北!”

  秃项马和父亲向北走了几步,陷在了一潭深泥中。他又遥相呼问,都回答说:“向东转。”他们向东转弯走了几步,结果陷得更深,泥水几乎没了头顶,到处是稀泥,几乎困在泥潭里没能爬出来。

  这时听见指路的那几个人拍手大笑说:“秃项马,你今天知道谎话害人了吧?”话声就像近在耳边,只是看不见人影。

  他这才知道自己受了鬼的欺骗。

  装鬼吓人被鬼吓

  妖由人兴,这种事情经常出现。

  李云举说:一个人胆子最小,另一个人打算捉弄他,就让一位手黑如墨的家奴藏在室内,秘密吩咐他说:“我与某人坐在月亮下面,我一惊呼有鬼,你就从窗隙中伸出一只手来。”

  到时他一惊呼,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手掌像簸箕,五指像棒杵。宾主二人全都大吃一惊。

  院中的众家仆知道主人预约的事情,七嘴八舌地疑问说:“某奴真是鬼吗?”他们点蜡烛,带上兵器进入室内,见家奴昏卧在墙角。

  救醒以后,家奴说:“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觉得好像有物用气嘘我,我就昏迷了。”

  族叔楘庵说:二人在佛寺中共同读书,一个人在灯下装作缢鬼的模样,立在同伴面前;见同伴惊恐得要死,急忙呼叫说:“是我,你不要害怕。”同伴说:“我知道是你,可你背后又是什么呢?”他回头一看,原来背后站着一个真缢鬼。大概心灵的机械一萌动,鬼就乘机械之心而付诸实现了。这也就像螳螂在前,黄雀在后的道理一样。

  新房中的陌生少妇

  先祖宠予公,原配陈太夫人,早死。继配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成婚这天,独自坐在新房中,见一位少妇揭帘进屋,径自坐在了床边。她身穿淡绿裙,著玄帔黄衫,言谈举止,颇有大户人家的风度。张太夫人作为新娘,不便多言问候,心想不是从兄嫂从弟媳就是大姑小姑等姊妹,也没多么介意。

  这位少妇对张太夫人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家务得失,连每个婢女和老妇的长处短处,脾气秉性,都一一介绍,做了一番周全的嘱告。时间一长,仆妇端茶进屋,她才自己出去了。

  后来过了几天,张太夫人发现家中没有此人,感到很奇怪。家人们向她盘问其人的衣着,正是陈太夫人人殓时所穿的。

  情敌无论是生是死,也要互相妒嫉,这在古书上见得多了。可是,陈太夫人已经埋人黄土,还在担心新人不熟悉家务料理,现身进行指示,这是出于一种什么动机呢?现今宠予公儿孙辈凡是登科第、历仕宦的,都是陈太夫人的后代子孙。

  爱堂公还魂取符书

  伯高祖爱堂公,在明朝末年的学界很有声望。他专心钻研郑、孔经学,不管冬夏春秋,一年四季都是读书常至半夜。

  一天夜间,他梦见自己来到一所公廨,榜额上写着“文仪”二字。廨内值班的十来个人,正在治理案牍文书,恍恍惚惚地,好像都是旧相识。他们看见爱堂公,都惊讶地说:“君还要推迟七年以后才应该归来,今天来还早呀!”爱堂公猛被惊醒,自知寿将不长,于是不涉世事,每天与和尚道士们交游起来。

  一次,偶然遇到一位道士,谈得很融洽,便挽留道士一同饮酒。道士辞别后,途中遇到奴子胡门德,说:“刚才有一本书忘了交给你的主人,请你带给他吧。”

  爱堂公打开书一看,原来书上都是驱神役鬼的符咒。他闭门习练,尽通其术,于是就时常用来游戏,以消遣岁月。

  七年以后,到崇祯丁丑年,果然如期病死。死后半日又苏醒起来,说:“我因为随便使用五雷法,遭到冥司谴责。冥司追还符书,可以立即焚烧。”焚烧完毕,又断气了。

  过了半日,爱堂公又苏醒过来,说:“冥司查检以后,说符书还缺三页,命我回来取。”家人看了一下灰烬,果然还有三页没烧。烧毕三页,爱堂公才最终死去。

  先父姚安公将这件事附载于家谱中。婉安公是从先曾祖听到的,曾祖是从先高祖听到的,而高祖就是亲手焚烧符书的人。谁说没有鬼神呢?

  骑马贼快速遭报应

  先四叔粟甫公,一天前往河城去拜访朋友。途中见一人骑马向东北奔驰,突然被柳枝挂下马来。众人跑过去观看,已经闭气了。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一个妇女哭喊着走过来,说:“婆婆生病,没钱买药,我徒步走了一天一夜,向娘家借了一点衣服首饰,打算换钱为婆母买药。不想被骑马贼夺走了。”

  众人领她来看堕马的人,当时堕马的人已经苏醒。妇人呼喊说:“正是这个人。”包袱就丢在了路边。

  人们问骑马人包袱中衣物首饰的数目,骑马人不能回答;妇人所说的数字,与包袱被打开后检得的数字完全一致。

  骑马人不得不低头承认抢劫之罪。众人认为白昼抢劫,罪该绞死,要捆起来送往官府。骑马人叩头请求饶命,表示愿把怀中的几十金送给妇人,用来赎罪。妇人因婆母病情危机,也不愿到公堂打官司,于是接受了骑马人的金钱,放他走了。

  叔父说:“因果报应的迅速,没有比这件事更迅速的了。

  每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随时随地都有鬼神。”

  飞刀大盗齐舜庭

  齐舜庭,就是所记的献县厉害强盗齐大的同族。他在强盗群中最剽悍,能用绳系在刀柄上,从两三丈外掷伤人,同党号称他为“飞刀”。

  齐舜庭有个邻居叫张七,很被他看不起,在他眼中,张七就象他的奴隶一样。他想扩建自己的马棚,就强买张七的住宅,并派徒党恐吓说:“不立即迁走,大祸就要临头。”

  张七不得已,携带妻女仓皇离家,不知朝哪里走,就到神庙中去祷告说:“小人不幸被强盗逼迫,无路可走。现敬在神前植杖,杖倒向何方我们就奔向何方。”

  结果,杖倒向了东北。于是携妻带女,一路讨饭,来到天津。

  张七将女儿嫁给了盐工,帮助晒盐,生活上粗能自给。

  三四年后,齐舜庭劫官饷的案子败露,官兵围捕,他在黑夜乘风雨逃脱。他考虑到商船上有自己的同党,想投奔他们从海上逃走。

  于是,昼伏夜行,偷田间的瓜果充饥,幸好没人发现。

  一天夜晚,齐舜庭饥寒交迫,遥遥望见一处灯火,便上前试探着叩开了门。一位少妇凝视了他很久,忽然呼叫说:“齐舜庭在这里!”原来通缉令已经火速传到天津,正在四处悬赏捉拿大盗齐舜庭。众盐工一听少妇呼喊,纷纷奔集过来。齐舜庭手无寸铁,只好俯首就擒。

  少妇就是张七的女儿。如果齐舜庭不强迫驱逐张七来到此地,他就可以变换服装,没人认得出来;其地距海口仅有几里路,他是能扬帆逃走的。

  王兰洲知错就改

  王兰洲曾在停船之处购买一个小童,十三四岁,面目清秀,举止端雅,也粗知文字。据小童自己讲,父亲死后,家业衰落,与母兄到外地投亲,没有找到亲戚家,只好搭船南归,行李衣物已经变卖干净,只好将他卖掉做路费。

  与他说话时,他羞涩得就像新媳妇。对于这一点,王兰洲已经感到很奇怪;等就寝时,小童竟自己脱衣横陈起来。他购买小童本来是供自己使唤的,并无其他杂念,但一见小童宛转相就,主动献身,也就不能自持了。

  事毕,小童伏在枕上暗自流泪。王兰洲问:“你不愿意吗?”小童说:“不愿意”。王兰洲又问:“既不愿意,为什么主动委身就我?”

  小童说:“我父亲在世时,所养的几个小奴,没有不委身荐枕的。有刚来的小奴羞愧拒绝,就会受到鞭笞和斥责:‘想想买你来是做什么的?却这样迷糊!’由此知道奴事主人,身份就该这样,不这样就会受到鞭笞。所以,我不敢不主动献身。”

  王兰洲听罢,猛地蹶起身来,推开枕头说:“太可怕了。”

  他急忙呼唤船家加快行船速度,一夜就追上了小童的母兄,把小童归还,而且还赠送了五十金。

  这样他心中还很不自安,又到悯忠寺去拜佛忏悔。后来,他梦见伽蓝对他说:“你犯错改错都在顷刻之间,冥司还没记人档案,可以不用去打扰佛祖了。”

  掩埋遗骨 老仆得救

  辛卯年春天,我从乌鲁木齐回归。地至巴里坤时,老仆人咸宁在马鞍上睡着,大雾之中离开了众人的队伍。他错误地沿着野马的蹄迹,进入乱山之中,迷失方向不能出来,自以为必死无疑了。

  偶然见山崖下有一死尸,是因逃窜而被冻死的流放犯人。犯人背上背着布袋,里面是糇粮食物。于是,他就用来充饥,并向死尸行礼祷告说:“我掩埋君的遗骨,如果君身有灵,请导引我的马走出山去。”于是把尸体移进一个岩洞中,搬来乱石堵住洞口,然后骑上马,信马由缰,迷迷糊糊地向前行走。

  走了十多天,忽然遇着道路,走出山来,原来是已经到了哈密境内。哈密游击徐君,在乌鲁木齐与我是旧相识。因此,他就在游击署中等我。

  过了两天,我才到达,彼此相见,就像隔了一个时代。真不知是鬼果然有灵,引导他走出了迷谷;还是神因他的一念之善,保佑他脱离危险;或者是偶然侥幸的结果。

  游击徐君说:“我宁愿把这件事归功于鬼神,作为对掩埋无主遗骨的劝勉。”

  鬼装妻子吃丈夫

  我的次女嫁予长山袁氏,居住地址叫焦家桥。今年她回娘家探亲,叙述了这样一件事:距焦家桥二三里路的地方,有位农家女回娘家探望父母,由父亲送她返回夫家。

  途中农家女进入坟墓树林中小便,很长时间才出来。出来后形貌和神色稍微有了一点变化,说话的语音也有不同了。父亲感到奇怪,心里暗暗产生怀疑,但无从揭发出这是怎么回事。

  到夫家后,丈夫私下告诉自己的父母说:“我与新妇相爱相安已有长好一段时间,今天见到她却心中恐惧,这是什么原因呢?”

  父母训斥他胡说,强迫让他回到房间与新妇就寝。小夫妻居住的房间,与父母仅隔一墙。夜间,父母忽然听到隔壁有颠扑声和膈膈声,惊讶地起来偷听,才听见儿子大声号呼。

  家人们破门而人,见有一个如同黑驴的怪物,冲开人群跑出屋来,火光爆射,一跃就不见了。再看他的儿子,仅馀留了一点残血。

  天亮后,前往墓地寻找新妇,始终没有找到。怀疑也是被怪物吞吃了。

  这与《太平广记》所记载的罗刹鬼事特别相似,大概也是鬼吧!通过这件事,可知佛经并不是胡言妄语;小说稗官之类的书籍记载,也不都是虚构出来的。

  霍易书误解梦中诗

  东光人霍易书先生,雍正甲辰年中举于乡。后留滞京师,未有成就,于是到吕仙祠中求梦。梦见神迥他出示了一首诗说:

  “六瓣梅花插满头,谁人肯向死前休?君看矫矫云中鹤,飞上三台阅九秋。”

  到雍正五年,开始规定帽顶的制度,他的铜盘六瓣恰如梅花,于是开始醒悟了首句诗的意思。私下以为仙鹤乃一品服,三台是宰相位,首句既已应验,末两句也必会然应验。

  后来他由中书舍人的官职迁至奉天府尹,坐罪贬谪军台,所在地叫葵苏图,实际是第三军台。官文减省笔画,凡台都减写成台字,恰好符合诗中的“三台”。

  又果然是过了九年才归来。在塞外期间,他自署别号叫。云中鹤”,是采用的诗中语言。

  后来他对姚安公讲述此事,姚安公说:“霍字上部是个云字头,下部是鹤字的半边,正好隐藏了君的姓,也不是泛泛词语啊!”霍易书先生感叹地说:“岂止是这样呢!早年气盛,锐意进取,自认为卿相之位可以立即到手,终于导致跌足摔倒。

  由此看来,第二句诗是神对我的告诫,可惜当时没有深思,也没悟出其中的含义。”

  偷看阎王审案

  孙虚船先生说:他有一位友人,曾经身患寒疾,昏迷中觉得魂魄飞升,随风飘荡,来到一所官署。他向门内一看,门内都是鬼神,知道是来到了冥府。见有人从侧门入内,他也试探着跟在后面向里走,没人呵斥禁止。

  于是,便随众人坐在了廊庑下,也没人对他进行盘问。他偷眼观看堂上,许多人正在诉讼。冥王左手检阅档案册,右手执笔,有的官司一两句话就断清了,有的诉讼几十句话甚至几百句话才决断清楚,与人世间的刑曹判案基本相同。被判处惩罚的人,戴着销链被引下堂来,都伏帖在地,没有怨言。

  忽然,又见前辈某公身穿华丽的官服来到堂上,冥王请他就坐,·.问他诉讼何事。原来他是诉讼门生故吏忘恩负义,一口气举出了几十个人,看意思相当恼恨他们。

  冥王的神色似乎并不赞成某公的申诉,等他说完话,冥王向他一拱手,说:“这批人奔走竞争,互相排挤倾轧,机械万端,天理昭昭,终究是要遭到冥司惩罚的。但是,神诛杀他们可以,公指责他们就不可以。种桃李的人得果实,种蒺藜的人得其刺,公难道没听说吗?公所赏鉴的人,大都是攀附势力的小人;等自己失势以后,才用道义责求他们,这其实是在凿冰求火。公自己都降职了,哪还有空怨恨别人呢?”

  某公一听,怅然失意了很久,终于不好意思退下堂去。孙虚船的这位友人与他过去相识,想靠近身向他问候一声。忽听背后有人大声叱责,他一回顾,就被吓醒了。

  一时造孽 世世还债

  董文恪公的老仆王某,性情谦虚谨慎,善于照应门户,几十年来没得罪一人,就是人们所称的“王和尚”。

  据他说,他曾随文恪公住宿在博将军的废园中,在—个有月亮的夜晚,独自坐在石头上乘凉。远远望见有个人仓皇逃避,被另外一人当头遮拦,抓住手臂共同坐在树下。遮拦人说:以为你早就升天了,怎以会在这里相遇呢?”随后,就向逃避者叙述了他们的深厚交情,接着指着起了他办事的负心,说:“某件事欺我不熟,虚增数目来骗我,吞没了几何几何。”某件事你乘我急需,故意花言巧语勒索我,贪污了多少多少;某件事连数出了十件事。每数出一件事,就批一掌面颊,怒气冲天,似乎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吃。

  忽然,从草丛间走出一位老翁劝解说:“如今他已堕入饿鬼行列,君何必这样相加凌辱?况且,负债必还,又何必这样急呢?”

  那人一听,越发恼怒,说:“既然已成饿鬼,还怎么能还债呢?”老翁说:“业有补满之时,债就有归还之日。按冥司所定的法律,凡是借贷的子母钱,来生有禄就偿还,没禄就免除不还,因为债务人限于财力,不能偿还。如果是威胁诱取的钱财,就是经历一万年的时间,也必须偿还清楚。其中无禄可以抵偿的,就转生六畜偿还;一世不能还清的,就分几世逐渐偿清。今天晚上董公所吃的猪肉,不就是他的恶仆某人的第十一代身吗?”听了这番话,那人的怒气才略微平息,于是松手各自散去。

  老翁可能是土神。他所说的恶仆某人,王和尚还在早年见过,确实是一个最有心计的恶仆。

  烈妇鬼魂申冤

  许南金先生说:康熙乙末年,他经过阜城的漫河。因夏天多雨,道路泥泞难走,马疲劳后不肯前进,只好在中旁树下休息。

  他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恍惚中见一女子对他下拜说:“我是黄保宁的妻子汤氏,在这里遭到强暴逼迫,拚死抗拒,捍卫贞节,最后身受数刃死去。官府虽然捕捉强贼把他们全部诛杀了,但却因为我已被贼人玷污,没有表彰。冥府同情我的贞烈,让我在本地做所有横死鬼魂的首领,至今已经四十多年了。

  “当初我是一个异乡的讨饭妇女,举目无亲,一人孤身走在此地,猛然遇上三个健壮的男人,被捆在这棵树上,被迫由他们肆意奸淫毒打,除了骂贼求死外,别无其他办法。我咬着牙齿忍受侮辱,是因为体力敌不过贼人,并不是守贞节的心不牢固啊!审讯此案的官员却对我不停地苛责,我这不是太冤枉了吗?

  “看先生好似一位儒者,肯定知书达理,求先生为我申白一下我的冤屈。”

  许金南想问一问她的籍贯住址,但突然醒了过来。他后来探问阜城的士大夫们,没人知道这件事;又问当地的故旧官吏们,也没找到有关档案。

  大概当时既没做为烈妇,时间一久,也就湮没无闻了。

  两个老鬼论女人

  我的同年金门高,吴县人。一次乘船夜泊于淮扬之间,见到岸上有两位老翁相遇,共同坐在了河边的草亭上。

  一位老翁问:“君最近做什么了?”另一老翁说:“我家主人避暑园林,我每日到他的水阁中,去看活生生的房中秘戏图,百媚横生,太好玩了。

  “他的第五位姬妾最妖艳。我见她与主人剪发盟誓,约定他年在燕子楼中作关盼盼,又约定像玉瓣一样再生来世,重新侍奉韦皋。主人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可是,偶尔又听到了她与母亲偷偷计议,认为主人已经年老,应该趁早储藏一些金银细软,为别抱琵琶,另寻佳婿备好出路。君觉得这种人可信吗?”互相叹息了很久。

  起初问讯的老翁又问:“听说他的正妻很贤惠,是真的吗?”看戏秘图的老翁说:“是天下第一大妒妇,哪里谈得上贤惠!因嫉妒而去争吵,是为渊驱鱼,孤立自己的蠢笨办法。

  “这个妇人却很精,他对于姬妾中的弱者,常关怀备致,施加恩惠,宽容放纵她出去游荡,不作防备控制,让她流入与外面男子淫乱的地步;丈夫自感惭愧,当然也就驱逐她出门了。

  “对于姬妾中的强者,常待之以礼,佯装与自己平起平坐,暗中却诱导她与丈夫抗衡,使她养成娇横习惯;丈夫不堪忍受,当然也就又把她同样逐出门外了。

  “对于上述二法都不上钩的姬妾,她就暗中播弄是非,挑拨离间,务必造成互相作对,两败俱伤,这种情况也不少。即使侥幸没有两败俱伤,也是一门之内时常听到辱骂声,形成这样一种局面:丈夫一步入姬妾居室,迎接他的是怨恨的言语和一幅愁眉苦脸;一踏进妻子居室,迎接他的是温柔的音调和一张含情笑貌。于是乎,丈夫进哪个门,不用问也就知道了。这是天下最善于妒术的妇人,何谈什么贤惠!”

  金门高偷听老翁的一席话,十分佩服合乎情理,只是不理解这样一个衣着简朴的老翁,怎么能每日深入水部中去观秘戏图。他正在凝思,忽有一只官舫鸣钲而至,收帆要靠岸停泊。二翁转瞬已经杳无踪影,这才悟出二翁原来是鬼。

  二鬼救人为求食

  客作秦尔严,曾经驱车由李家洼前往淮镇。途中遇人用火枪击鸟,马被吓惊,飞驰起来。

  慌乱之际,秦尔严滚落车下,身体恰好横着倒在车辙里,顿时感到这下全完了。可是马却忽然止步不前,傍晚竟又回到了家中。

  既然捡回了一条命,于是秦尔严买酒自庆,在灯下与同辈们兴奋地谈起了这件奇事。

  正谈着,忽听窗外有人说:“你认为是马自己不走了吗?”

  是我们俩人抓住了马辔马才停下的。”开门察看,杳无人迹。

  次日,秦尔严携带酒食纸钱,到出事地点进行了祭祀。

  先父姚安公闻听这件事,说:“鬼这样求食,还有什么可厌恶的呢!”

  灵验的拆字术

  亥字有二首六身,这话出自《左传》,是拆字的起源。汉代盛行图谶,拆字时多离合点画。到宋代谢石等人,才形成了专门的拆宇术,然而往往能够奇验。

  乾隆甲戌年,我参加殿试后,还没传胪,在董文恪公家遇到了一位能拆字的浙士。

  我书写了一个“墨”字。浙士说:“作为龙头的状元之位已经是非君所有了。里字拆开来是两个甲字,下面有四点,大概是二甲第四名吧?不过,君必定会入翰林院。”四点是庶子的足,士是吉字的头,这就是说要做庶吉士。”

  后来情况果然是这样发展的。

  还有戌子年秋天,我因泄露机密坐罪,案子办得很急,每天都有一个军官看守。

  有一位姓董的军官说自己会拆字,我就顺手写了一个“董”字让他拆。他说:“公要到远方去戍守了。是千里万里之遥的远方啊。”我又写了一个“名”字。他说“下部是口字,上部是外字的一个偏旁,是口外亦即关外的意思。日在西方称为夕,你去的地方大概是西域吧?”

  我问:“将来还能回来吗?”他说:“名字的字形象个君字,也像个召字,君主肯定会召你回京的。”

  我又问:“在哪一年能回来呢?”他说:“口字是四宇的外围,而中间缺少两笔,大概是不满四年吧了今年是戊子年,四年后是辛卯年,夕字是卯字的偏旁,这也是相吻合的。”

  后来果然从军到乌鲁木齐,辛卯年六月回京,董姓军官的拆字之言都应验了。

  大概是精神一动,就勾通了鬼神;气机一萌发,形象上也就显示了预兆。这与布蓍草、灼龟壳的道理相同,表面看起来神异,实际上并不神异。

  怕鬼的胡宫山

  医生胡宫山,来历不明。有人说:“他本来姓金,实际身份是吴三挂的间谍。吴三挂失败,才改变了姓名。”因言无佐证,信与否无从详知。

  我六七岁时还见到过胡宫山,当时他已经八十多岁,身体轻捷得象猿猴一般,武功高超,无与伦比。

  他乘舟夜行,遇见了强盗,当时手无寸铁,只是倒持着一截烟筒。他把烟筒挥舞如风,七八个人都被刺伤鼻孔,仆倒在地。

  可是,这位武功绝伦的胡宫山却非常怕鬼,一生从来不敢独身就寝。

  他说自己少年时曾经遇到一具僵尸,挥拳出击,就像打在木石上一样,几乎被僵尸搏倒,幸亏轻功较好,跃上了高树顶端。僵尸绕着树身折腾,到天亮才抱住树身不动了。

  有驮铃声响,商队经过,他才敢下树观看。只见僵尸满身白毛,眼睛红得像朱砂,指爪硬得像钢钩,牙齿露在唇外向刀刃,使他怕得几乎丢了魂。

  还有一次,他住宿在山村客店,夜间觉得被窝里有物蠕动,他怀疑是蛇或老鼠钻进了被里,还没来得及多想,此物就扩大支撑起来,越长越大,突然钻出头与他共枕,成了一个裸体女人。裸体妇双臂将他紧搂怀内,他感到就像全身捆上方了巨大的绳索,一动也不能动;裸体妇又去吻他嘴唇,向他不停地嘘气,他感到血腥味贯鼻,很快就晕过去了。

  次日晨,人们灌药相救,他才苏醒。从此也就被吓破了胆,黄昏以后,只要遇到风声月影,就会惴惴不安,心跳却步。

  吊死鬼变形寻替身

  裘文达公说:他做詹事官职的时候,一次遇到值日,五更天起身前往圆明园。途中见到路旁的高柳树下,灯火围绕,好像是发生了事故。

  他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名护军吊死在树上,众人正在解救。好久,护军才苏醒过来。据他自己说,他路过此地暂停休息,见路旁的小屋中有灯光,一个少妇坐在圆窗中向他招手。

  他逾窗而入,才一低头,就被挂住脖项了。原来这是缢鬼变形,寻求替身。

  这类事到处都很多见,不足为怪。不过,这个缢鬼却能幻化房屋,设置绳索,就可谓是奇异了。还有,先农坛西北有个文冒阁,俗称高庙。高庙之南有片积水,也往往发生溺鬼诱人代替的事情。

  我十三四岁时,曾见一人无故走入水中,已经淹没半身,还在继续朝深处走。众人大声呼喊,进行挽救,他才很不自愿地勉强回到岸边,痴痴呆呆地坐了好久,才渐渐明白过来。

  问他何苦要轻生自溺,他说:“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苦,也不是轻生要自溺,只是感到口渴,见到一家茶馆,想赶到那里喝水。我还清楚记得茶馆门上悬挂的匾额,是粉板青字,名叫‘对瀛馆’。”

  这一个命名很有文彩,谁题的谁写的呢?比起上述缢鬼来,这个鬼就更奇了。

  贼喊捉贼

  太常史松涛说:他初任户部主事的时候,居住在安南营,与一位孀妇相邻。一天晚上,盗贼潜入孀妇家,已经把屋壁挖穿了。忽然盗贼大呼“有鬼”,又狼狈地越墙逃跑了。始终不知盗贼究竟看见了什么。可能是神灵同情孀妇孤苦守节,暗中进行了保护吧!

  还有,戈东长前辈一天吃罢饭,坐在台阶下观赏菊花。忽闻有人大呼说:“有贼!”呼声闷哑,好像是牛在盎中呜叫一样。全家都大吃一惊。一会儿,又听到了“有贼”的连声呼叫,仔细一听,是在廊庑下炉坑内发出的声音。

  急忙请巡逻的人来,打开观看,原来是一个饥饿的男子,正昂首跪在坑内。

  他自供说两夜前乘黑暗窃人院内,伏匿在坑里,想等夜深以后再动手偷东西。不料二更天的时候下起了小雨,夫人命人将腌菜的两个大瓮搬移在坑板上,因此自己也就出不来了。他盼望雨停以后将瓮移走,可是两天也没移动,已经饥饿难忍。

  自己寻思出去以后被抓获,罪不过挨打;不出去就要成为饿死鬼。所以也就自己呼喊起“有贼”来了。

  这件事情很新奇,其实却是情理的必然。这里记录下来可供一笑。

  无法律可依的案子

  河间府吏刘启新,粗知文字。一天,他向人请教说:“枭鸟、破镜是什么生物?”有人回答:“枭鸟吃自己的母亲破镜“吃自己的父亲,都是不孝之物。”

  刘启新一拍掌说:“这就对了。我患寒疾的时候,昏迷中魂魄到了冥司,见两位官并排坐在几案后面。一个吏拿着案卷说:‘某处的狐被自己的孙子咬死,禽兽无知,难于用人的道理去要求。现在讨论只让它抵罪,不按不孝罪论处,是否可以呢?’

  “左面官说:‘狐与其他兽物有区别。已经修炼成人的,应该用人律判决;还没修炼成人的,自然应该仍旧按兽律判决。’

  “右面官说:‘不对。禽兽其他事与人不同,至于亲属天性,与人完全是一个道理。先王曾诛杀枭鸟、破镜,并不因为他们是禽兽而赦免。因此,对杀祖的狐应该仍以不孝罪罪论处,押送地狱。

  左面官首肯说:‘公说得对。’忽然冥吏抱着案卷下来,打了我一掌,我就吓醒了。他们说的话都记得十分清楚,只是不理解枭鸟、破镜一语。我私下怀疑是不孝的鸟兽,果然不错。”

  因这个案子很新奇,所以冥司也需要商酌一番。由此可知,案情万变,难执一端。据我所见,出于律例之外的狱案就不少。

  曾有一人离家外出,讹传死在了外地。他的父母信以为真,就把他的媳妇卖给人做了妾。他回家后,由于是父母经手卖的妻,不能起诉。于是偷偷潜入买主家中,想找机会见妻一面。这一见不要紧,竟带着妻子逃跑了。

  过了一年,夫妻被抓获。于是一个难题也就摆在了法官面前:说他们不是通奸,妇人已经另嫁;说他们是通奸,可他们本来就是夫妻。这样,官府也就无律可依了。

  还有,劫盗中别有一类人,被称为“赶蛋”。他们不去劫盗其他人,专门劫盗那些干劫盗的人,是劫盗的劫盗。他们等劫盗们外出劫盗时,或者是袭击他们的巢穴,或者是堵在途中夺取他们所劫的财物。

  一天,劫盗和赶蛋互相格斗起来,一同被捕送到官府。官府对于劫盗态度很明确,对于赶蛋却犯了难:说他们不是盗,他们实际上抢了财物;说他们是盗,可他们所抢的是盗贼的赃物。如何判决,官府也无律可依。

  还有一个案子:有人因通奸怀了孕,判决处罚后,官府又依照法律将腹中的婴儿判给了奸夫,等出生后归还。婴儿出生后,本夫因为愤恨,将婴儿杀死了。

  奸夫控告本夫故意杀了自己的儿子。官府虽然有律可引,但总觉得奸夫的所诉有理无情,本夫的所为有情无理,无从进行公平决断。不知阴曹地府的官遇到这类案件,又将如何判决?

  古松中的乐声

  丰宜门外的风氏园古松很著名,前辈们多有题诗咏叹。钱香树先生还亲眼见过古松,现在已经砍伐了。

  何华峰说:相传古松没有枯死时,每当风清月明,就时常听到丝竹之声。

  一次,有个大官偶来到风氏园,夜间偕同宾友前往古松下聆听丝竹演奏。二更以后,开始响起了琵琶弹奏,似乎是出自古松的树干里,又似乎是从树杪上飘来。

  弹奏一段时间后,有小声缓缓地随着琵琶曲子唱道:“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绣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晓。”

  大官叱骂说:“老魅什么东西,敢对我作这种淫词!”乐声戛然而止。

  一会儿,清脆的琴声又弹了起来,唱道:“郎似桃李花,妾似松柏树;桃李花易残,松柏常如故。”

  大官点着头说:“这还差不多接近了风雅。”馀香缭绕之际,微微听到树外有人说了句悄悄话:“此老太容易对付,只是作了这等语言,他便欢喜了。”

  忽听拨刺一声响,如同断了琴弦。再听下去,就寂静无声了。

  女鬼哭诉求纸衣

  乌鲁木齐的军吏邬图麟说:他的一位表兄,曾经到泾县拜访朋友。途中遇雨,夜晚来到一所荒废寺院。颓垣荒草,四处没有一个居住,只有山门还可以避雨,于是在山门下等待晴天。

  当时天空的云就像墨一样黑,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听到一个女子的说话声:“怨鬼给先生叩头,求先生赏赐一套纸衣,我会对先生感激不尽的。”表兄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但考虑没有地方逃避,只好强打精神问她索要纸衣的缘故。

  女鬼哭泣说:“妾本是一位村女,偶然孤身经过这个寺院,被和尚拦阻扣留。妾哭骂反抗,惹怒和尚,惨遭杀害。因当时妾的衣服已被剥光,所以被裸体埋在地下。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虽然是在阴间,可也存在廉耻之情。身上一丝不挂,羞于参见神明。因此宁肯永抱沉冤,百年潜形未出。

  “今天有幸遇见君子,如果能用几张彩纸,剪成裙襦,烧在寺门,使我的阴魂遮住身体,我就可以到地府申诉,再轮回转生。恳求先生同情拯救我。”表兄战抖着应允了女鬼,哭泣声也就停止了。

  后来他的表兄没能再到寺院,一直没有兑现诺言为女鬼送衣。表兄曾说他负了自己这一诺言,使女鬼饮恨黄泉,常耿耿不安。

  鬼讲的鬼故事

  王菊庄说:有位书生乘船夜泊鄱阳湖,在月下散步乘凉,来到一个酒店。在酒店中,他遇见几个人,各自报了姓名,都是乡里人,因此也就买酒与他们同饮,谈得融洽,便说起鬼来。

  他们说鬼,离奇古怪,多是闻所未闻。其中一人说:“你们谈的都很奇异,但还奇不过我所见的一件事:以往在京城,我为了清静住在丰台的花匠家,偶然与一位素不相识的士人相遇,互相叙谈起来。我说这个地方花很好,只是墟墓间鬼很多,这一点让人讨厌。

  “士人说:‘鬼也有雅俗之分,不可一概否定。以前我到山西,遇到一个人论诗,见解很精辟,他还自我吟诵个人诗作,其中有:深山迟见日,古寺早生秋。又有:钟声散墟落,灯火见人家。又有:猿声临水断,人语入烟深。又有:林梢明远水,楼角挂斜阳。又有:苔痕侵病榻,雨气入昏灯。又有:鸺鹃岁久能人语,魍魉山深每昼行。还有:空行照影芙蓉泪,废苑寻春蛱蝶魂等句,都楚楚有致,韵味甚浓。我正想问他住在哪里,忽然有驮铃声响,他就消失踪迹了。这样的鬼还令人讨厌吗?’

  “我喜欢他的洒脱,想留他饮酒。不料士人振衣起身说:‘能够免除君的厌恶就已经是大幸了,哪敢再受用君的酒菜呢?’一笑就不见了。我这才知道原来说鬼的士人自己就是鬼。”书生听他说完,开玩笑地说:“这事可称奇绝,自古以来闻所未闻。不过,阳羡鹅笼,幻中出幻,辗转相生,越来越多,如何知道讲述这件事的人,不会又是鬼呢?”

  店中那几个人一听,一时面色并变,接着阴风微起,灯火黯淡,他们一同化为薄雾轻烟,四散消失。

  家奴奇计盗玉璜

  一位南士善长文章,周游公卿之间。一次,他偶然得到了一个汉代的玉璜,质理莹白,但是血斑浸彻了玉骨。因是一稀有古物,便用来镇纸。

  一天,他偶尔借居于某位大官家中。夜晚,正在灯下构思文章,闻听窗隙有声响,忽然伸进来了一只手。他怀疑是盗贼,拿起铁如意想打;可是见到这只手又白又嫩,就象春天的葱一样可爱,不忍下手,又缩回铁如意来。

  他把窗纸挖开一个小洞,向外偷看,只见窗外站着一个青面罗刹鬼,顿时吓昏倒地。

  等他苏醒以后,书案上的玉璜已经不翼而飞了。他怀疑玉璜是狐鬼的幻形,也没再追查。

  后来,他在市上偶然又见到了那个血斑玉璜,问卖主是哪里得到的。问知的情况是已经转易数主,无从寻出头绪。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知道当年玉璜丢失的真相,原来是那个大官的家奴伪装作鬼所窃取。

  童曲江开玩笑地对南士说:“他知道你是一个惜花御史,舍不得打美女,所以敢伸出一只白嫩纤手。假设遇到我们这等粗人,他绝不敢去冒断腕的危险。”

  我认为这个家奴伪作鬼装,有两个明显的用意:一是使物主不敢当场捉贼,二是让物主不想事后追究。还有,如果灯下一掌破窗,去取玉璜,必定遭到捶击,所以要伪作少女纤手,造成不是盗贼的假象;而且,用这种方式引诱他隔窗偷见鬼状,造成不是人而是鬼的假象。其用心可说是太周密了。

  这种人为主人做事,迟钝得像木头;至于作奸犯科,就能奇计环生,如鬼如蜮,机灵得很。大体都是如此,不仅是这一个人一件事。

  鬼怪作诗嘲狂生

  朱天门家扶乩降神,许多好事者前往观看。其中有位爱好书画的狂士,由于自负书画水平高,傲气十足,旁若无人,甚至面对客人脱去鞋袜抠起脚丫子来,并对乩架笑着说:“快请出示下坛诗。”

  乩架写道:“回头岁月去骎骎,几度沧桑又到今。会见会稽王内史,亲携宾客到山阴。”众人纷纷问:“这么说来,大仙见过绝代书法名家王右军了?”

  乩架写道:“岂只是右军,也见到了虎头。”

  狂土一听,站起来说:“两位老先人风流于史,你既然亲眼见到他们,而当今又群贤并出,古代人和今世人相比,相差多远呢?”

  乩架又写道:“两位古代先生虽然艺术绝伦,出神入化但他们谦虚自抑,给人以幽深文雅的艺术享受,让人一看就有自叹弗如的感觉;这与席中骂座的灌夫不能相比,是互不相同的两流人物。两类人离之两美,合之两伤,你何必要将两者放在一起导致两伤呢?”

  众人知道这话是讽刺狂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虽然都没说话,却都用眼神流露出讥笑的表情。再看狂士,已经穿上鞋袜想溜了。

  不知这是什么灵鬼,对狂士作了这番嘲弄。

  原来,惠安舍人陈云亭曾给狂土所画的《寒山老木图》题诗:“憔悴人间老画师,平生有恨似徐熙。无端自写荒寒景,皴出秋山鬓已丝。”“使酒淋漓礼数疏,谁知侠气属狂奴。他年傥续宣和谱,画史如今有灌夫。”乩架所说的骂座灌夫,应该就是指得此诗。可是,不知这个灵鬼怎么能知道这首诗。

  鬼太守上门

  舅氏张梦徵说:他幼年时听说沧州有位太学生,居住河边.是个大户人家。

  一天夜晚,有位官吏手持名贴叩门,说新太守路过此地,听说户主是本地大家,特邀请到船上相见。当时恰逢主人不在家,到外村参加葬事,宿在了十几里外的亲家。

  于是,守门者携带名贴奔告主人,主人急忙命令备车返回家中,可这时官船已经走了。于是,主人又命人连夜准备车马,操办了一份厚礼,沿河岸向南急追。一昼夜追了二百多里,已经来到山东德州地界。一路逢人便问,可是不仅没人知道这位太守,也从没人见过一只官船。只得狼狈而归,一连几天精神恍惚,就像作梦一样。

  有人怀疑是因他家钱多,劫盗想把他引诱出来乘机绑架,勒索钱财,而他却正好出门,也就避免了劫祸。还有人认为是由于他把穷亲友看作仇人,却不惜挥金交结权贵,附近就有狐魅,狐魅看不过去,特搞一场恶作剧戏弄他。

  两种说法都没证据,不过乡党们却大肆宣传说:“某太学遇到鬼了。”

  先外祖雪峰公说:“这件事情不是狐不是鬼也不是盗,而是贫困亲友所干的。”外祖的话比较接近实情。

  狐妖痴情 牧童负心

  刘香畹说:沧州靠近海的地方,有个十四五岁的牧童,虽是农家子弟,却生的面色白皙,很惹人爱。

  一天,牧童在陡畔午睡,醒后觉得背上好似背着一个动物。但是,用眼看看不见形状,用手摸摸不着实质,用口问问不出回声。牧童十分恐怖,急忙回家告诉了父母,但父母也没任何办法。

  几天以后,牧童逐渐感到无形之物在拥抱自己,在抚摩自己,在梦魇自己,接着就受到了污辱。

  从此以后,无形物对自己蝶狎无时,任意玩弄,而无形无质无声的情况仍然如故。无形物也时常给牧童带来一些钱物和食品,但数量不多。

  邻居的塾师对牧童的父亲说:“这可能是狐妖,应该藏匿一条猎狗,等听到蝶狎声就突然开门指挥猎狗扑咬。”牧童父亲按照塾师建议行事,狐妖果然惨叫着破窗逃出,在房上跳足大骂牧童负心。

  塾师呼叫狐妖对他说:“君既能幻化通灵,必定懂得世上的人情道理。在世上,男女之间相爱,是由于情的感动。可是,早晨发誓风雨同舟,白头偕老,死后同穴,晚上就又上另一条航船,这样的分手男女可说是多得很。至于娈童,本来就不是女性,同衾共枕,不过是用姿色作为交换条件罢了。当他们傅粉熏香,眉目传情,缠头万锦,买笑千金时,并非不似碧玉那样多情,回身就可拥抱;可一旦富者用尽了资财,贵者失掉了权势,他们有的一甩手就此永别,有的倒戈反咬一口,这些人翻云覆雨,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萧韶对于庾信,慕容冲对于苻坚,都明确地载于史册,这是比较著名的例子。他们给付娈童的待遇是那样优厚,所得到的回报却是这样寒心。由此可见,与娈童之流谈论交情,好比是用沙子做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况且,君给他的赠品,还不到五陵豪贵的万分之一,却想让他对你忠贞心坚如金石,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塾师说毕,房上沉默无声。过了好久,才听到狐妖顿着足说:“先生不要再说了。从今天开始,我才知道我自己太痴情了。”孤妖长叹几声就走了。

  孝廉邪心招老狐

  编修裘超然说:丰宜门内的玉皇庙街,有几间破屋,已经锁闭很久,没人居住,据说屋内有狐魅。江西的一个孝廉与几位朋友赴试落榜,决定留京读书等待再试,见破屋附近偏僻幽静,适合读书,就在破屋旁租房住了进去。

  一天,孝廉见一位少妇立在破屋檐下,姿色特别妩媚可爱,心想她必是狐女。孝廉年少气豪,一点儿也不害怕,黄昏后来到门前施礼,并祝告了一通调戏的词语。

  夜间,他听见自己的床前塞宰有声,心中暗想是狐女到了,连忙在黑暗中伸手将她拉上床来。狐妖裸体投入孝廉怀中,立即如鱼得水,互相亲呢起来。狐妖淫荡万状,孝廉疲于奔命。等月亮爬上窗口,照亮床上,孝廉一看,原来是一个白发老妇,又黑又丑,令人恶心。

  他吃惊地问:“你是谁?”老妇也不羞愧,自己介绍说:“我本是城楼上的一只老狐,儿媳嫌我贪吃懒做,把我驱逐到这里的破屋中,寂寞孤身已经有几年了。感激郎君垂爱,所以冒耻目来献身。”

  孝廉大怒,鼓足力气打她的面颊,并要用绳捆起来打。二人正在折腾时,同舍朋友听到动静,也一齐前来帮助孝廉捉妖。孝廉忽然一松手,老妇已经破窗而逃。

  次日夜晚,老妇自己坐在屋檐上,用软语呼唤孝廉。孝廉大声辱骂,被突然飞来的瓦片打中。还有一天夜晚,孝廉揭开蚊帐想就寝,老妇正裸体躺在床上,笑着向孝廉招手。孝廉抽刀向老妇刺去,老妇这才哭骂着走了。

  孝廉怕她再来捣乱,移居别处躲僻。正在上车的时候,突然看见以前所见的美丽少妇从房内走出。他暗中派小小奴访问,才知是房主的甥女,偶尔到街上买过花粉。

  馆母自荐风流阵

  琴工钱生,以弹琴客居裘文达公家中,为人滑稽诙谐,善于玩笑,因面部有白癜风,人们都呼他为“钱花脸”。

  他曾讲过这样一件事:一名选人居住在会馆,在会馆后墙的缺口中见到一位美妇,姿容非常漂亮,衣裳虽然破旧,但修饰得很整洁。选人心里很喜欢这位美妇。

  馆人有位母亲,五十多岁,过去曾在大户人家当过婢女,进退言语都有规矩,常代替儿子接待客人。选人估计她有才干,便用金钱收买她,求她帮自己与美妇人会一次面。馆人的母亲说:“以往没有见过此妇,似乎是新来的。先让我侦探一下,你也只能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过了十天左右,她才回报选人说:“事情已经办成了。她本来是个良家女子,因为贫穷的缘故,才忍羞出此下策。不过,她非常害怕别人知道,等到夜深人静,没有月亮的黑天才可以来陪你。她请你不要点灯,也不能说话,不能欢笑,不能让僮仆和同馆人听到一丝声息。钟声——响,她就必须立即离去。每夜赠送她二金就够了。”

  选人答应了这一连串的条件,于是妇人如约夜来夜往,无声无息地过了一个多月。

  一天夜间,邻舍不小心失了火,选人仓皇起身,僮仆们都拥进室内抢救箱囊物品。一个人着急地用力去摩帐拽褥,咕咚一声,一个一丝不挂的裸体妇滚落床下,原来是馆人的母亲。合馆之人无不大笑。

  京城的媒约是最奸诈狡黠的,遇到候补官员纳妾,多领好女子让他相中,到真正交人的时候却又偷粱换柱,换成了粗陋女子.为此而打官司的大有人在。有的女子遮头进门,背靠灯影;以扇障面,等定情以后男方才发觉问题,因为不好反悔,委屈迁就的也大有人在。这个老妇因袭乡风,竟用自身偷偷代了。

  然而,事后选人访问四邻,周围确实没有他所看见站在墙缺外的美妇人。有人认为这是鬼魅,裘文达公说:“这只是老妇引来一个妓女,在选人面前炫耀,诱他上钩罢了。”

  扫帚精爱花遭火焚

  奴子王廷佑的母亲说:青县一户民家,在大年三十日,有个卖通草花的人叩门呼叫说:“我在门外站着等了很久,怎么花钱还不送出门来呢?”开门的人问遍了全家人,其实并没有谁买了花。可是卖花人却十分肯定地说是一位垂髻女子把花拿进了门内。

  正在争吵的时候,听到院内一个老妇着急慌张地呼叫说:“真是件大怪事,厕所里的敝帚柄上,竟插着好几朵花!”有人取来让卖花人看,正是刚才垂髻女子拿进门去的花。

  于是,人们都认为是敝帚成了精,便锉开敞帚,用火焚烧。敝帚被烧,发出了哟哟的声音,还出现了缕缕鲜血。

  这个精灵既然已经通灵能够化形,就应该潜伏起来保养灵气,何至要作出变异,让人窥知消灭,这岂不是自取败亡吗?天下就有这样一些人:没有成功,先自我炫耀;才有进步,就不知自隐。这些人,十分类似这把敝帚啊!

  黑狐打官司

  外祖张雪峰先生家有个奴子名叫王玉,擅长射箭。一次,他从新河携带盐租回来,途中遇到三个强盗,连发三箭,将三个强盗全部射倒在地。然后,他对强盗一一唾面,就放开他们走了。

  还有一天,王玉携带弓箭夜间走路,看见一只黑狐像人一样站立着正在拜月。他引满弓发射,弦声一响,黑狐就被箭射穿了身体。

  回家以后,他得了病,一阵冷一阵热,病得很重。当天晚上,围绕着屋子有哭声说:我自己拜月修炼,对你有什么危害?你无缘无故地杀我,我必定要报此仇。你的元气还没衰败,我要到司命神那里控告你。”

  几天后,他听到窗棱上有沉重的响声,惊愕地问是谁。窗外说:“王玉,我告诉你:我昨天到地府控告你,冥官检查档案,才知道你在前生中曾蒙冤起诉,我作为法官暗中庇护私堂,让你的直理没有得到申张,你抑郁愤恚,自刺自己。我转生为狐,才受你这一箭的报复。这件事情因果分明,我不恨你。只是当时我违心地冤枉拷打你,还欠你一百多下。你肯发愿免我偿还这笔债务,阴曹地府就可从记录册中一笔勾销,来生我会对你有许多报答。”语毕,似乎听到了额头叩地的声音。

  王玉呵叱说:“今生的债我还不清楚呢,谁又能索取前生的债呢?妖鬼快走,不要打扰我睡眠。”接着就寂静无声了。世入往往见到作恶没有恶报,就怀疑神的存在没根据,哪知道冥冥之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呢!

  多疑御史搬家忙

  雍正甲寅年,我初次随姚安公来到京城。听说御史某公生性多疑,最初他典借了永光寺的一所住宅,那个地方比较空旷。他恐怕有盗贼,每夜都派几名家奴手持铃柝轮流守夜,这样分配下去,还怕他们值班松懈,就是严寒酷暑,也一定要亲自秉烛进行巡视。

  由于不堪劳苦,又典借了西河沿的一处住宅,那个地方市廛栉比,人烟稠密。可他又恐怕发生火灾,每间房屋都储备了盛满水的水瓮,以备灭火。到夜间,照常是家奴轮流守夜,自己亲临巡察,就象在永光寺一样。

  又由于不堪劳苦,就又典借了虎坊桥东的一处住宅,这处住宅和我家的住邸仅隔几户人家。御史见新迁宅的房屋幽深,又怀疑宅中有鬼魅。于是,先请来僧人诵经,放焰口,钹鼓铮铮,响了几天,说是超度鬼魂;又请来道士设坛召将,悬符念咒,又钹鼓净净,响了几天,说是驱逐狐妖。

  宅院本来平安无事,可从此以后就不太平了。妖魅们放肆地作起祟来,抛砖掷瓦,窃夺器物,每夜都不安宁。婢女仆隶们,也趁火打劫,损失的财物难以计算。

  评论此事的人,都认为这是妖由人兴。御史居住不满一年,又典借了绳匠胡同的一处住宅。搬走以后,与我家没通来往,不知他又作了什么防备设施。姚安公曾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位御史就是如此。

  老僧规劝鬼吵架

  钱塘人陈乾纬说:以往他与几位朋友到西湖深处泛舟,秋雨初晴,登上寺楼向远方眺望。一位朋友诗兴大发,偶尔吟诵出“举世尽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这一诗句,众人相与慨叹。

  寺僧微笑着说:“据僧人的所闻所见,人死后还是仍然不肯罢休的了。

  “几年前,一个秋月明亮的夜晚,我坐在这座楼上,听见桥旁有辱骂争吵声,吵了很长时间,越吵越急。此地没人居住,我心知是鬼在争吵。仔细听他们吵些什么,由于你争我抢吵得很激烈,分辨不太清楚,只是听出似乎是在争夺坟墓地界。

  “忽然听到另有一人呼劝说:‘二君不要吵,能否听老僧说一句话?人在世间,忙忙乱乱,那是由于不知道人生如梦而已。可现在二君的梦已经醒了:经营百计,以求富贵,富贵如今在哪里呢?机械万端,以报恩怨,恩怨如今又在哪里呢?青山没改,白骨已枯,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魂魄。

  “那一梦黄梁的人,还能省悟过来;为什么二君这亲身阅历的,反不懂万事皆空呢?况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以来没有不死的人;大圣大贤以外,自古以来也没有不灭的鬼。都是这么孤零零一个魂魄,时间一长又都不免于要消失,可你们还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兴动兵戈,这不是梦中之梦吗?’

  “说罢,只听呜呜的哭泣声。接着,又听到自称老僧的人长叹一声说:‘喜怒哀乐还没忘记,必然也就不能把得失看得毫无差别。这样挂念尘世利害,老僧也不能解脱二君了。’以后再没听见说话声,可能他们的纠葛已结束。”

  陈乾纬说:“这是大师的生花之舌巧妙编出来的。不过,默验世间人情,实际上也很合乎情理。”

  鬼神不管床上事

  有个官宦子弟,家资巨万。许多无赖假装和他亲近,引诱他去游荡、饮酒、赌博、歌舞,每日寻欢作乐,挥金如土。

  不几年,他家就贫困了,后来竟断绝了炊烟,这个官宦子弟终于憔悴而死。病危时,他对自己的妻子说:“我被人愚弄到如此地步,一定要到阴曹地府控告他们。”

  过了半年,他对妻子托梦说:“官司没有打赢。冥官说妖童娼女,本来就抛弃了廉耻,靠身色以谋生;他们迷惑人索取财物,就像虎豹吃人、鲸鱼吞舟一样。可是,人不进山,虎豹哪能吃人呢?舟不航海,鲸鱼哪能吞舟呢?你自己凑了他们去,他们有什么过错呢?只是那些淫朋狎客们,就像设置陷阱等待野兽,兽不入阱不肯罢休;又像悬挂鱼饵引钓大鱼,鱼不上钩不肯放手。对于这些人,那是应该阳间有严明的刑法,阴间有夙业的报应的。”

  又听说有位书生爱上了一个狐女,因沉迷过度,得痨病死去。清明节家人上坟,见一位少妇在书生坟前莫酒焚钱,伏在地上哭得十分悲哀。书生的妻子认识她是狐女,遥骂道:“死狐狸精害伤人命,天雷就要诛杀你!还用来到这里假装慈悲吗?”

  狐女敛衽而起,从容不迫地回答说:“凡是我们狐辈女求男的,是为了采补阳气;但杀人过多,天律是不容许的。至于男求女的,是出于情感相爱;但玩耍过度,就会导致伤生。这正好比夫妇相爱,造成疾病短命去世,结局是个人造成的,鬼神不去追究床席上的责任。姐姐为什么要指责我呢?”

  上述两件事很相似,可以互相发明其中所包含的道理。

  冤魂万里来索命

  乌鲁木齐的流放犯刘刚,身强力壮,骁勇非常。他不愿忍耐每日耕作的囚徒生活,便伺机潜逃出来。逃至根克忒时,眼看就要出境了。

  这时已到夜间,遇到一位老翁。老翁对他说:“你是一个逃犯吧?前面有嘹望哨,恐怕是过不去的。不如暂时藏在我的屋中,等黎明耕田人都出来时,你可混在其中逃脱出去。”

  于是刘刚随老翁进入他的屋中。

  天快亮时,已经稍微能分辨周围的颜色了,刘刚恍如梦醒,发现自己坐在一个老树洞中。再看老翁,已经不是昨夜的面貌;仔细打量,原来是以前自己亲手杀死把尸体扔到山涧的那个人。他大吃一惊,想起身逃跑,这时巡逻的骑兵已到树前,只好束手就擒。

  军屯法规定:犯人私逃,二十日内自己回来的,可以免死。刘刚就擒是二十日将曙的时辰,介于可免可杀中间,军屯官想从宽处理,免他一死。刘刚自己述说了他的遭遇,认为自己早晚不免一死,愿意早日伏法。于是,移送官署外门,处以死刑。

  刘刚杀人是在七八年前,长期以来没人发觉,可是游流的冤魂不忘报仇,终于在两万里外索取了他的性命。真可怕啊!

  鬼魅附体来报恩

  莆田书生林霈说:福建有位县令,罢官后住在馆舍。夜间,有一群强盗破门而入。一位老妇人惊呼起来,被强盗一刀砍中头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家人和僮仆们谁也不敢出面阻拦群盗劫舍。街巷有巡逻的人,但由于平常看不惯这个罢官县令的所作所为,也坐视不救。

  于是,一群强盗便肆无忌惮地搜掠起来。县令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幼子,正在床上躺着睡觉,一听来了强盗,吓得用锦衾蒙起头来。一个强盗掣取锦衾,见这十多岁的小童体白肤嫩,姣丽得如同少女,便嘻笑抚摩起来,似乎要对他进行无礼。

  这时,被砍倒在地的老妇突然一跃而起,夺过强盗的刀,径自背起小童夺门而走。群盗纷纷追赶,都被老妇用刀砍伤,只得仅将搜掠的财物捆载起来,离了馆舍。

  县令见老妇年已六旬,平常又没听说会武功,却这样勇敢善斗,感到很奇怪。强盗走后,他急忙去看老妇,只见老妇正在直挺挺立在地上,大声说:“我是某都某甲,曾经蒙受大人的再生之恩。我死后在土神祠当差,听说大人被劫,特来看看。大人做官期间的钱,是靠执掌公刑取得的,冥间已经判归盗有,我不敢挽救。至于他们侵犯公子,那是罪该诛杀的,因此,我才附上了这位老妇与他们格斗。望大人努力做善事,我走了。”

  老妇说完,昏昏沉沉,像饮醉酒一样又卧倒了。救醒以后,老妇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原来这位县令遇到贫穷人和贫穷人打官司,剖断得也十分公明,所以才得到这一善报。

  割肉点灯瞎母复明

  道理上必然没有的事情,实际上有的就能发生;不过,仔细去进行推究,也是道理所应该有的,只是看道理的人自己太固执罢了。

  献县近年发生了两件事情:一件是韩守立的妻子俞氏,侍奉夫家祖母达到了“至孝”程度。乾隆庚辰年,夫家的祖母双目失明了,千方百计地请医问药,祈祷神灵,都没见效。

  有个阴险狡诈的人见俞氏至孝,就欺骗她说,如果割下自己的肉作灯点燃,在灯下虔诚地祈祷神灵,就能迅速恢复光明。俞氏不知这是恶毒的骗诈,竟割肉燃灯,虔诚祈祷。十多天后,祖母的双目居然神奇地恢复了光明。如此受人欺骗也可谓太愚昧了,但正是这一愚昧才使俞氏无比虔诚,正是俞氏的这一片真诚之心才感动了神灵,使老人恢复视力。这件看上去似乎无理的事情,实际上内中却包含着至理。

  另一件是乞丐王希圣,双足拘挛,因走不了路,只得以双股代足,用手支撑移动行走。

  一天,他在路上拾到了二百遗金,把金移藏到草中,然后坐守在路边,等待丢金的人。一会儿,商人张际飞慌慌张张地前来寻找,王希圣反复问他,核实情况后,就把全部遗金一两不少地还给了他。张际飞请他分取一部分,他谢绝没要。张际飞又把他请人家中,打算赡养他的终身。王希圣又谢绝说:“我形体残废,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违背天意,坐吃现成,将来必有大祸。”态度坚决地告辞走了。

  后来,王希圣有一天在裴圣公祠堂下睡着,忽然有一醉汉曳他拘挛的双足,痛得他无法忍受。醉汉走后,他发现自己的双足已经能够伸开。从此,他就能走路了。到乾降已卯年王希圣才去世。张际飞过去是先祖的门客,他生前我还见到过他。他曾亲自讲述此事,讲得十分详细。

  大概王希圣行善应该受到报应,因他以命自安,不受人报,所以神灵代人给了他善报。这件事不也是看上去似乎无理而实际上内含至理吗?戈芥舟前辈曾将这两件事载人县志,讲学家们颇以为荒诞不经。我认为戈芥舟编的这部县志,只有乩仙联句和王生殇子两条应该删去,可谓是偶尔没有割爱。除此以外,全书体例严谨,并且都具有史法。他记载了上述两件事情,正表现了匹夫匹妇,也能足以感动神明,可以用来激发善心,克服陋俗,并不是像小说家那样博采滥记。

  汉代建安年间,河间太守刘照之妻的许多琐事,载于《录异传》;晋武帝时,河间女子剖棺复活的事,载于《搜神记》。这些都是献县城邑的历史史实,作县志的戈芥舟前辈又何曾没有删削这些内容呢!

  嫁女化解杀身之仇

  先叔仪南公说:有一位王某,平常与曾某交情很好。王某见曾某之妻美丽,就乘曾某被盗贼诬陷之机,暗中买通狱吏,将曾某打死在狱中。

  王某正盘算着请媒妁向曾某妻提亲,心中忽然自悔起来,也就终止了前谋。他想作功德化解自己与曾某的冤仇,可是很快又顾虑到佛法是否存在难于确知,于是便把曾某的父母妻子迎接到自己家中,十分周到地奉养起来。这样过了几年,把他的家资耗去了一半。曾某的父母过意不去,想把儿媳送给王某。王某坚决推辞,奉养更加尽心。

  又过了几年,曾某的母亲患了重病。王某侍奉汤药,衣不解带,就像孝子—样,曾母临终时说:“长期以来接受厚恩,来生如何报答呢?”

  王某一听,急忙向曾母叩头,叩得流血不止,将当年害死曾某隐情全部说了出来,请求她到冥司见到儿子后为他解释冤仇。既然王某已经像孝子一样赡养侍奉了自己,而且又承认了罪过,曾母当即就慷慨地作了许诺。

  曾父也很开明,亲手给曾某写了一封书信,放在曾母的袖筒里,嘱咐她说:“如果你死后真的见到我们的儿子,就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再不释旧恨,我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将来黄泉之下就不用再见面了。”

  后来,曾母去世,王某为曾母操办丧事,在墓地督工时,由于劳倦,和衣睡在了墓圹旁边。他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大声说:“冤仇是已经解除了。不过,你有一个女儿,忘了吗?”王某受惊而醒,也就把女儿嫁给了曾某的儿子。

  后来,王某终于善终天年,没有遭遇任何意外的灾祸。面对必不可解的冤仇,选用不能不解的人情去进行感动化解,这真是一个聪明狡黠的人啊!然而,这件事说明一个道理:像这样的杀身之仇都可化解,那就可知没有不可化解的冤仇。这也足可作为悔罪者的学习榜样。

  鬼魅避让忠臣孝子

  从兄旭升说:有个丐妇十分孝敬婆母,一次她饿倒在路上,却不肯吃一口提着的一小桶饭,说:“婆母还没吃呢。”据她自己说,当初她也只是跟随婆母讨饭,婆母让吃就吃,一切听从婆母指挥而已。

  一天,她与婆母共同睡在一个古庙里,夜间听到殿上厉声斥责说:“你为什么不躲避孝妇,让她受到阴气侵袭,发起寒热来?”一人回答说:“因手中捧着紧急文书,仓促间没有看见。”又听见叱责说:“凡是忠臣孝子,头上神光照射好几尺。

  难道你瞎眼吗?”接着就听到了鞭笞声和呼号声,很久才寂静下来。

  第二天,她们来到村中,果然听说一位妇女往田间送饭,被旋风所扑,患了头痛病。她们问到这位妇女的品行事迹,又果然是以孝顺著称村里。这事使她深受感动,从此孝敬婆母常恐不周。

  神为媳妇犯了难

  旭升又说:县吏李懋华,曾经因事到张家口。在居庸关外,夜间迷失了道路,暂时进入山畔神祠中休息。

  忽然,灯火晃耀,远远望见车马杂逻,就要来到祠门。他想这是神灵的队伍,就伏匿在了廊庑下面。只见几位贵官并肩进入祠堂落坐,左侧似乎是城隍,中间的四五位则不知是什么神。几个冥吏抱着记录册陈列在案上,诸神一一检查起来。

  李懋华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原来是勘验某郡的善恶。一神说:“某个媳妇事奉公婆不失礼节,不过也只是礼节上做到了孝,感情上却没做到。某个媳妇也能讨得公婆欢心,可是退离公婆就向丈夫发泄怨言。”一神说:“现在世风日下,人情日薄,神道也是讲究与人为善的。冥司法律规定孝妇延寿十二年。这两个媳妇减去二分之一,延寿六年就可以了。”众神都说:“好。”

  一会儿,一神又说:“某个媳妇事亲上达到了至孝,可是又很淫荡,如何处理呢?”一神说:“按阳世法律,犯淫罪只是打板子,而不孝则要杀头。可见不孝罪重于淫罪。因不孝的罪名重,所以孝子的福也就大。轻罪不能抵削大福,应该免去她的淫罪,只就她孝的方面酌情加福。”

  —神说:“服劳奉养老人,这只是孝的小节;亏行辱没公婆,这却是不孝的大节。小孝的功绩难赎大不孝的罪过,应该不论她的孝顺,只就她淫的方面酌情论罪。”

  一神说:“孝是一种大功德,不是其他罪恶所能掩挡的;淫是一种大罪恶,也不是其他善行所能赎免的。应该各有所报,其淫受恶报,其孝德受善报。”侧坐的那位神恭敬地弓腰请示说:“罪和福是否可以相抵呢?”神扭头对他说:“用淫来削夺孝的福,那就会使人怀疑孝顺得不到福;用孝来免除淫的罪,那就会使人怀疑淫乱也是无罪的。罪福相抵恐怕是不可以的。”

  一神隔着坐位说:“由于孝的原因,就是达到至淫的程度也不加罪,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应该孝顺了吗?由于淫的原因,就是达到至孝的程度也不加福,这不就使人更加懂得戒淫了吗?罪福相抵比较妥当。”

  一神沉思了好久,说:“这件事的处理,关系相当重大,可以请示天曹后再决定。”话音一落,众神全部站起身来,各自登车散离神祠。

  李懋华是一位阅历很深的老吏,十分娴熟狱案文牍,他暗中记下了众神的发言,反复思考,自己也没能决断出应该如何处理这个众神没能处理的孝妇问题。不知天曹将会对此作何判断。

  雅狐追着诗人跑

  西城将军教声有处住宅,周兰坡学士曾经住过。他住在那里时,夜间时常听到楼上吟诵诗文,知道是狐仙,并不感到惊讶。后来周兰坡搬了家,狐仙也就迁居别处了。

  过了一段时间,田白岩租赁了这处住宅,几个月后,狐仙又搬了回来。田白岩给狐仙供上酒果,并写了一篇祝词陈放案上。祝词说:“听说这处小小的宅院中,曾有神仙逗留。又听说好似桑下浮图,不肯久停,早已飘然远去了。鄙人靠一份微薄的官薪维持生活,漂泊十年,到处借债,才租得这处房宅。

  几晚来微微听到欢声笑语,似乎是飘去的神仙又返了回来。不知是因鄙人德行浅薄,所以要受神仙侵凌呢?还是因神仙与我夙有姻缘,才来到此地进行相聚?无论如何,既然已经承蒙惠顾,又岂敢拒绝嘉宾!只是希望各守门庭,达到人仙异路,互相安宁,双方都不要危害我们共同居住的这所房宅。现在恭敬地讲出心里话,恳望神仙明察。”

  第二天,楼前飘落一张字贴,写道:“我们虽非人类,但很喜好诗书,向来不与俗客为伍。这所住宅几十年来都是由文人诗客居住,正是我们所喜欢的,因此带家安居这里。

  “自从兰坡先生淡然丢下我们搬走,后来的居住者十分可恶,我们的双眼忍受不了他们的市侩嘴脸,双耳忍受不了他们的歌吹噪音,鼻孔也忍受不了他们的酒肉臭气。迫于无奈,才举家逃奔山林。现在听说先生是山疆的少子,觉得先生文章必有渊源,因此望影归来,并非有意打扰先生。从今以后,或许翻书作文,偶尔移动了书签;或许借笔涂抹,暂时使用了宝墨。都请先生不要见怪。除此以外,如果凌犯一根毫毛,任先生诉诸神明。愿袒诚相待,互不猜疑。”末尾写道:“康默顿首顿首。”从此就听不见声息了。

  田白岩曾把此贴出示客人,字贴斜行淡墨,似乎是匆匆书写成的。有人说:“这是田白岩托迹微官所成,滑稽玩世,故意这样作贴来寄托诙言嘲语。寓言的可能性占十分之九,只有十分之一的或然性!”

  可是,这与李庆子遇到狐翁的事大旨相同,不应该俗人和雅魅重叠出现在一时,而且又同在山东出现。或许是李庆子从田白岩的事附会出来,也许是田白岩从李庆子的事推演出来,这都是不可确知的。记录这一传闻异词,只是保存其针砭世情的意义而已。

  狐女挥剑斩情思

  族兄次辰说:他的同年康熙甲午年孝廉某,一次游览嵩山,见一位女子在汲引溪水。他试探性地向女子要水喝,女子很高兴地递给他一瓢水;他又向女子问路,女子也很高兴地给他作了指点。他见女子不拒绝自己对她的接触,便和他共同坐在树下说话。

  言谈之中,孝廉发现女子的文化修养很深,不像一个田家妇。他怀疑女子是狐魅,不过很爱她姿貌秀丽,风度迷人,就与她互相亲密起来。

  女子忽然振衣起身,说:“危险啊!我差点就败了。”

  孝廉感到很奇怪,问她为何这样讲。女子难为情地说:“我从师学道一百多年,自认为已经心如静水。可师傅却说:‘你仅能做到不起妄念罢了,并没做到根除妄念,妄念仍然在你心中存在着。你看不见可欲之物,因此心不乱;一旦看见可欲物,心就会乱了。万顷平沙中,只要留有一粒草子,见雨就会萌芽。你的魔障就要到了,明天一试,你就会自己明白。’

  “今天果然与君巧遇,问答留连中,已经微动一丝妄念;再留片刻,也就不能自己控制了。危险啊!我差点儿就败了。”

  说着,女子踊身一跃,直上树梢,眼看着就象飞鸟一样向远方飞走了。

  作鬼成瘾的鬼

  道士王昆霞说:以前他在嘉禾县旅游,初秋爽朗时,到湖滨散步。在离村落稍远的地方,偶然遇到一处官宦人家的废园。园中丛竹老树,寂静无人。他进园靠着竹木休息,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梦见一个身着古代衣冠的人对他施礼长揖,说:“寂寞荒林中,很少遇见嘉宾,今天得见君子光临,我很高兴。望君不要因为我是异类而拒绝我对你的欢迎。”

  道士知他是鬼,问起他的来历。衣冠人说:“我是耒阳人,名张湜,元朝末年流寓此地,死后就葬在了这里。我爱这里的风土,不再思归家乡。这处园林一共更换了十多个主人,我都留居下来没舍得离去。”

  道士问:“人一般都是怕死好生,你为何单单喜欢鬼的生活呢?”衣冠人说:“死生之间虽有不同,但性灵不改,境界也不改。山川风月,人能看见,鬼也能看见;登临吟诗,人有这种乐趣,鬼也有这种乐趣。鬼在哪里不如人呢?况且,那些幽深险阻的胜地,人所不能身至,鬼却可以魂游;那些萧寥清绝的景色,人所不能目睹,鬼却可以夜赏。

  由此看来,人有时反不如鬼舒服。那些厌死好生的人,是因为嗜欲缠心,妻子情恋,他们一旦舍去这些进入寂寞的冥间,就好象高官交了大印到山林中去休息,必然难免怀有失落感。他们不知道,原住山林的人,耕田凿井,劳逸相安,其中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失落感的。”

  道士问:“六道轮回,由神灵来主管安排,如何才能获得自由呢?”衣冠人说:“求生的人就好像求官,要服从他人的任命。不求生的人就好像逃名,任自己来安排自己。如果不想求生,神灵并不勉强。”

  道士又问:“你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一定作了不少诗吧?”衣冠人说:“灵感一来,就或许得到一句半句的,大都不成篇章。境过时迁,也就遗忘不再追忆了。偶然回忆所记得的诗中,可以求教高贤的,仅有三五章。”于是朗诵起来:“残照不空山,暝色苍然合。”道士给他打着节拍。他又继续吟诵:“黄叶……。”才吟出两个字,忽然听到噪叫声,道土就被惊醒,原来是渔人划桨的呼喊声。他继续闭目静坐,没能再度入睡成梦。

  无头鬼引路

  乌鲁木齐巡检的驻地,名叫呼图壁。“呼图”的汉语意思是鬼,“呼图壁”的汉语意思是有鬼。

  一次,有个商人夜间在呼图壁行走,昏暗中见树下有人影,以为是鬼,就对人影进行呼问。树下人说:“我傍晚到达此处,害怕鬼才不敢向前走,正是要等有人来好结伴行走的。”于是他俩就互相仗胆共同向前走去,途中说话,渐渐密切起来。那人问:“你有什么急事,要冒着严寒夜间走路?”商人说:“我过去欠了一位朋友四千钱,听说他们夫妇全都病了,恐怕饮食医药都成困难,所以要前往送还,以救紧急。”

  这人一听,退步站在树背,说:“我本想加害于你,以求得点小小祭祀。现在听了你这番话,才知道你是一位真正的仁义长者。我不敢侵犯你,希望能为你做向导引路,可以吗?”

  商人迫不得已,只好随他前进。

  一路上,凡是道路中的险阻,商人都能听得他的预告。一会儿,残缺的月亮慢慢升起,随后也就稍能辨清景物了。商人仔细一看,给他带路的原来是个没头的人。他毛骨悚然,退步而立;与此同时,带路鬼也消失不见了。

  鬼施巧计赶群狐

  老儒刘挺生说:东城有个猎人,半夜睡醒,听见窗纸淅淅作响,一会儿又听见窗下窸窣有声,于是披上衣服叱问是谁。

  窗外回答说:“我是一个鬼魂。有事求君帮助,请君不要害怕”。

  猎人问他有什么事。鬼说:“狐与鬼自古不在一处居住,狐在墓窟作穴,都是无鬼之墓。我的墓在村北三里左右,狐家乘我外出,聚族占据起来,反而驱逐我不让我进。我想和他们争斗,可我乃一个文士,必定不能取胜。想到土神那里起诉,又顾虑即使有幸收回墓室,他们迟早也会来报复,我还是不能战胜他们。希望君等出猎时,能绕道多走半里,在我的墓旁多走几次,那他们必定因害怕而搬到别处去住。可是,如果君等遇到他们,千万不要急于伤生捉捕,我恐怕事机泄露,他们又来与我结仇。”猎人允诺,并照他说的行事。

  后来,又梦见此鬼前来道谢,鹊巢鸠占,鬼本来是非常有理的。可是,他因力不足胜,就采取了退避不争的态度;力足以胜,又因长思深虑而不尽全力。他不求幸胜,不求过胜,这就是他终于胜利的原因。弱者遇到强暴,就可以采用此鬼的处理态度。

  可杀不可辱的贞妇

  贞妇的奇节烈举,被湮没不闻于世的,多得说不完。

  姚安公听云台公说:“明朝末年逃避战乱时,见到一对夫妇携手同逃,丈夫好像腰缠重金。一个盗贼持刀追赶,追得很急。妇人忽然回身屹立,等贼追到,突然抱住贼腰。贼用刀砍她,砍得血流如注,可她就是死命抱住不放手。终于等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才倒地,这时她的丈夫已经逃脱追击很久。可惜不知她的姓名。”

  又听镇番公说:“明朝末年,河北五省都遭受大饥荒,以至于到了杀人卖肉,官府不问的程度。有个旅客在德州和景州之间行走,进路边旅店吃午饭,见一个少妇裸体伏在案板上,被捆着手足,正用水冲洗,少妇恐怖战抖的状态,令人不忍目睹。这个旅客产生恻隐怜悯之心,用加倍价格赎买出来。他给少妇解去绳索,帮她穿上衣服,顺便用手接触了一下她的乳房。少妇勃然大怒,说:‘蒙君再生之恩,我终生服贱役无所后悔。但可以做婢女和粗使妇人,绝对不可做妾做媵。正是因为不肯身事二夫,我才被卖到这里。君何必要对我这样轻薄呢?’将衣服脱下掷在地上,又裸体伏上案板,闭目等杀。

  屠夫恼恨这位妇人,先在她的大腿上生割了一片肉。少妇只是痛苦哀号,始终没有悔意。可惜也没留下姓名。”

  乘人之危的医生

  肃宁王太夫人,是姚安公的姨母。她说:“她的家乡有个寡妇,与年老的婆母抚育孤子,年龄才七八岁。寡妇很有姿色,媒妁屡次登门说亲,可是她坚决不肯改嫁。

  不久,她的儿子生了天花,病得很厉害,请某位医生诊视。这个医生委托邻居老妇人密秘传话说:“这个病我能治。

  但是,他母亲必须为我献身。如她不肯,我决不前往治病。”

  寡妇与婆母一听,非常气愤,对医生唾骂不止。

  可是,孩子的病越来越重,已经很危险了。婆媳二人毕竟都很溺爱孩子,私下议论了一夜,终于含悲饮泪,曲志从了医生。不想由于拖延,孩子已经无法挽救。寡妇为救儿子失了身,而医生却没能救活孩子,她又悔又恨,就自缢而死了。

  当时,人们认为她是因为失去儿子的痛苦才自缢,没有怀疑还有其他缘故。婆母也把这件事隐讳得很深,没敢对人们说。

  不长时间,乘人之危的医生就死了,随后他儿子也死了,接着家中失了火,烧得没剩一寸布条。医生的妻子无处安身,不久便流落到青楼,做了妓女。一次,她偶然把这件隐密的事告诉了她所欢心的人,所以人们才知道。

  幽灵松下讲学

  我的布衣朋友萧客说:有位士人住宿在会稽山中,夜间听见山涧对面有讲诵的声音。他侧耳细听,似乎都是古代的训诂。

  第二天,他到山涧对面寻访,杳无人迹。一连徘徊了几天,希望能够找到讲诵训诂的人。忽然听到树梢有人说:“君好古好到这程度,那就请到此相见吧。”他回头一看,有所石室敞开了大门,室内列坐几十个人,都合上书本站起身来,行礼让他进内。士人看了一下书案上的书籍,都是儒家群经的注疏。

  居于首坐的人对他拱手说:“当初孔圣人删定六经的奥妙大义,由历代经师向下传授;虽然故本依然存在,文章还没丧失;可新的解说重叠出现,好古的人越来越少。先圣担心时代久远古学会逐渐绝灭,于是搜罗鬼录,征召幽灵。凡是历代的通儒,只要灵魂还存在,就集中到这里,做考证遗文的研究活动,然后按次序转生于人世。以期古学有所传授,使孔圣人讲台上的学问延续下去。请君记住来这里的见闻吧。回去后告诉志同道合的人们,让他们知道孔孟之学的根据是在此处,而不是在他们那里。”士人想请教一些问题,忽然好似梦醒,原来是坐在老松树下。

  萧客听见他讲述这些事,带上食品前往寻找。他攀萝爬葛,找遍各个角落,历时一个多月,什么也没看见,只好返回山外。这与朱子颖所讲的经香阁一事大旨相同。

  有人说:“萧客喜欢谈论经书的古义,曾撰写《古经解钩沉》一书,因此士人投其所好,故意编出这件事捉弄他。”不知是否正确。还有人说:“是萧客本人编了这番话,用来伪托他自己就是转生人世的历代大儒之一。”也不知是否正确。

  恶报如影随形

  里胥宋某,人们称他为“东乡太岁”。他爱上邻居小童的秀丽,千方百计进行引诱,与自己发生了同性恋关系。事情被小童的父亲发现后,就强迫小童自杀了。由于事情隐密,一直没人知道。

  一天夜晚,宋某梦见自己被拘捕到冥府,原来是小童的灵魂控告了他。宋某争辩说:“本来我是出于恋爱,并无相害的动机。死是由你的父亲造成的,实在出乎意外。”。

  童说:“你不引诱我,我如何会受你的淫辱?我不受淫辱,又如何会死?推寻祸殃的根本原因,不是你又是谁呢?”宋某又狡辩说:“引诱虽然是我发起,从不从则在于你。回眸一笑,纵体相就的人是谁呢?本来我就没强行要干这事,从道理上难把过错归在我的身上。”冥官怒叱说:“童子年幼无知,陷入了你的机阱。你放上鱼饵钓鱼,却反倒归罪于鱼吗?”拍案一呼,宋某就被惊醒了。

  后来,有个做官的因为受贿垮了台,宋某的姓名被录在了狱案之中,要受什么程度的论处根本不可预估。他自知这是业报,也就把自己的罪过和所作的梦遍告了亲友。等定案时,宋某仅受到了三年城旦的服刑处罚。因此,他暗以为梦境是没有根据的,只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而形成的。

  等三年服刑期满,被释放归来,他才知道原来小童的父亲恨儿子被被他污辱,乘他服刑在外,妻子独居之机,用重金作诱饵,早已顺利地征服了自己的妻子。宋某怕人说三道四,竟惭愧地自杀了。

  由此可见,服刑前的从轻判决,只是留下恶报的余地,神灵向人们显示出恶人自作自受,恶报就像影子随形那样必不可免啊!

  长臂鬼寻衅求胜

  老仆刘琪说:他的某位内弟,一次独身躺在屋内睡觉,床靠在北窗墙下。

  半夜,他觉得有人用手摩挲自己。怀疑是盗贼,急起身细看,原来是从南窗伸进来了一只胳臂,长近一丈。表弟素有胆量,立即抓住了长臂鬼的手腕。忽然,另一只手又破窗伸了进来,直批他面颊,痛得不可忍受。他正要回手抵抗,被捉的手腕已经抽回。

  这时听见窗外大声说:“你今天怕不怕?”他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在树下乘凉,自己曾向同伴自称不怕鬼,说:“鬼何必要人怕?能使人害怕,鬼又有什么光荣?”就是因为这句话,鬼才前来寻衅求胜。此鬼可谓是个多事鬼。

  裘文达先生曾说:“使人怕我,不如使人敬我。敬发自于人的本心,是不可强求的。”可惜这个多事鬼没有听见这句话。

  轻功高绝的怪人

  外叔祖张雪堂说:他十七八岁时,与几个朋友在月夜下饮酒。蟹肉肥嫩,酒也热好。

  正在酣饮时,忽有一人站在席前,此人头戴草笠,身穿石蓝衫,足登镶云鞋,拱手施礼说:“我虽然鄙陋,可也很爱好饮酒吃蟹。请让我坐在下坐可以吗?”众人都感到很惊愕,估不透他的来历,就还礼请他人坐了。问他的姓名,他笑而不答,只是痛饮大嚼,不说一句话。

  吃饱喝足后,忽然站起身来说:“今天相遇,也是前缘。后会无期,不知何日才能酬报诸位的高谊。”语毕,草笠人纵身一跃,飞上屋脊,瓦片连点响声都没有,就眨眼不见了。

  他的坐位上遗留了一件发光的东西,大家一看,原来是一饼白金,大约相当于这天饮酒的费用。

  有人说此人是仙,有人说是术士,还有人说是轻功高超的巨盗。我认为最后一种说法比较接近实际。我小时候见这李金梁等人,他们的轻功就能达到这种程度。我还听说过窦二东的党徒,(二东,献县剧盗。其兄曰大东,皆逸其名,而以乳名传。他书记载,或作窦尔敦,音之转耳。)常能夜入人家,见妇女就寝,就用刀威胁不许出声,连同被褥卷起来,挟在腋下,翻越几十重房屋而去。天明以前,仍旧用被褥卷着送回来。被盗走的妇女迷迷糊糊,就像作梦一样。

  一天夜间,丢失妇女的人家在室内埋伏了壮汉,等贼送人来时,突然袭击。贼人一手挥刀格斗,一手将妇女掷在床上,动作如同风旋电掣,瞬间已经杳无踪影。这几乎就是唐代剑客的流啊!

  宋清远不学奇门法

  奇门遁甲一类的书,各处多有,不过都不是真传。真传不过几句口诀,并不用文字写成书流传。

  德州的宋清远先生说:他曾经拜访一位朋友,因雨后道路泥泞,借了一头驴骑着前往。朋友留他过夜,说:“趁着月明夜美我们来看一场戏剧好吗?”于是搬来十几个小凳,纵横着摆布在院中,然后点起明亮的蜡烛,与清远在堂上饮酒。

  二更以后,见一个人翻墙跳入院内,在台阶前转圈。每遇到一个小凳,就脚步迟缓起来,费许多功夫跨不过去。开始是顺向前进,用旋风脚跳跃了二百次;接着转为逆向前进,又用旋风脚跳跃了一二百次。因极度疲劳,卧倒在地,这时天也快亮了。朋友把他带到堂上,盘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叩头说:“我其实是小偷,进院后,只见一层一层都是短墙,越跨越跨不完;陷人困境就想退出来,又是越翻越翻不尽,所以也就力疲被擒了。要我生还是要我死,我都唯命是从。”

  朋友哈哈一笑,当场释放了他。然后对宋清远说:“昨天算出有这个小偷要来,因而用小术捉弄他一下。”宋清远问:“这是什么道术?”朋友说:“我是奇门法。其他人学了这种法术,恐怕会招引祸端,君是真正的端正谨慎,如果愿意学,我就将此术传授于君。”宋清远先生谢绝说不愿学。他的朋友长叹—声,说:“愿意学的人不能传授,可以传授的人不愿学,难道此术真的就要在世间绝传了吗?”带着一副十分失望的样子,送宋清远先生上了归途。

  打抱不平的狐仙

  族祖黄图公说:顺治康熙年间,天下初定,民心还没安定下来。有位某甲,给吴三桂做间谍。他觉的某乙强健勇敢,素有心计,就勾引某乙做了同谋。不久,吴三桂遭到诛杀,他手下的干将们也全部落网处死。

  某甲决定洗心革面,不再对朝廷萌发逆心。可是,他与某乙的往来密信,多在某乙那里。密信中没有乙的姓名,乙用这些密信威胁要告发甲。如果真要告发,甲的罪是要灭族的。甲迫不得已,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乙,把乙赘入家中养起来。

  乙春风得意,日益骄横,不再遵行伦理人道,胁迫奸淫甲家的每位女性,所有妇女几乎被他淫遍。女儿的母亲也没幸免,甚至连女儿年才十三四岁的幼弟也遭到乙的奸淫。全家老幼都饮泪受辱,还每日惴惴不安,唯恐他不顺心。

  甲抑郁忧闷,无以自聊,常一人躲避出去。一天,他在田间散步,遇到一位老翁和他说话。他见老翁从没在附近村落中出现过,感到很奇怪。老翁说:“实不相瞒,我是天界的狐仙。

  君固然有罪,然而乙也逼君太甚了,我心中很不平。现在把密信盗来,奉还于君。他失去威胁的根据,就会不驱自逃了。”

  说完,拿出十几张纸交给甲。甲一看,正是他给乙所写的密信,立即撕碎,吞入腹中。

  甲回家后,将事情真相直接了当地告诉了乙。原来,乙为了防止甲女盗取密信,已经把密信藏在铁瓶中,埋在了一个没人知道的隐避地方。他听甲这样说,不大相信,自己偷偷前去检查,密信果然已经没有。于是慌慌张张地带着甲的女儿离开了甲家。甲的女儿天天和乙争吵辱骂,很快就离婚了。

  后来,甲乙两家的内幕逐渐泄露出去,两家皆为乡党不齿;都各自携家远逃外地。

  明朝末年的混乱,已经达到极端,圣明的大清朝平定乱世,把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甲蒙受君恩已经三十多年,当吴三桂抗拒朝命的时候,他就已经反戈进杀桂王,绝对称不上是秦朝热爱故国的“楚之三户”;他暗通吴三桂,他称不上周代留恋故国的“殷之顽民”。甲就是全家伏诛,也不算是冤枉。乙乘机污辱甲家全家每一个人,罪恶似乎并不应该轻于祸害善良人家。可是,乙当初本就是甲的同谋,罪恶与甲原就是相等的;乙又操戈挟制,放肆奸淫,罪恶实际上应该加甲一等。虽然乙后来得到什么恶报还不清楚,但是天道昭昭,谅他必定不会有幸免遭报的道理。

  姜三莽捉鬼

  姚安公听先曾祖润生公说:景城有个勇敢戆直的人,名叫姜三莽。

  一天,他听人讲起宋定伯卖鬼得钱的事,心中大喜,说:“至今我才明白鬼原来是可以逮住的。如果我每夜缚获一鬼,唾口水让鬼变成羊,天明牵到屠市上去卖,一天的酒肉费用也就足够了。”

  于是夜夜扛着梃械绳索,暗行于墟墓之间,就像猎人等待猎物一样郑重其事,可是一直没有遇到鬼。于是,他又到人们平常传说有鬼的地方,佯装醉睡,引诱鬼来上钩,可是也没见到鬼。

  一天夜晚,他隔着树林望见有几点磷火,连蹦带跳地奔赴过去,还没奔到磷火前,磷火就像星点一样散去消失了。姜三莽十分懊恨地返回家中。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始终一玩所获,只好停止了捉鬼活动。

  大概鬼欺侮人,往往是乘人畏惧的弱点,姜三莽确信鬼可以被人捆捉,意识上已经蔑视不如。自己,气焰上也就足以威慑住了鬼,因此鬼反而躲避他。

  杏花精借精炼形

  益都人朱天门说:有位书生借居的京城的云居寺,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童,时常来往寺内。书生本来就是个浪荡子,引诱小童与他亲密,小童也就留下来与他共同过夜了。

  天明时,突然有位客人推门入室,书生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而客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会儿,僧人又进来送茶,也好像没看见小童。

  书生怀疑其中有怪,等客人和僧人退去后,他拥抱着小童,固执地问他是什么原因。小童说:“先生不要害怕,我其实是个杏花精。”

  书生恐惧地说:“难道你要魅害我吗?”小童说:“精与魅不同:山魈是厉鬼,依草附木兴妖作祟,那叫作魅;千年老树,内聚英华,积久化成人形,如同道家的结圣胎,这称为精。魅是人的祸害,精是不会害人的。”

  书生问:“花妖多是女子,你怎么是男的呢?”小童回答:“杏有雌雄二种,我是雄杏,所以幻化男身。”

  书生又问:“既是雄杏男身,为什么要作雌性女身的委伏状态?”小童说:“这是前缘决定的。”书生继续追问:“人和草木之间,怎么会有前缘呢?”小童吞吞吐吐,脸红起来,好半天才说:“不借人的精气,也就不能炼形了。”

  书生说:“这么说来,你还是祸害我呀!”急忙推枕起身。

  小童也很生气地走了。这个书生悬崖勒马,可谓是大有智慧了。他是天门的弟子,天门不肯说出他的姓名。

  申铁蟾好奇丧命

  申铁蟾,名逃定,阳曲人,以庚辰年举人官任知县,在我家时间最久。

  庚年秋天,他在陕西试用,忽然寄来一封书信与我诀别。

  信中的词语恍惚迷离,抑郁幽咽,甚至连我都看不懂他说了些什么。申铁蟾这个人,并非是一个坎坷不得志的人物,因此这封信使我非常疑惑,思不透其中的缘故。

  不久,果然传来了他的死讯。很快又见到邵二云赞善,这才知道申铁蟾在陕西的一段经历。

  申铁蟾在西安病了数月。病愈后,进山射猎,归途中目前出现了两个毬状圆物,像风轮一样旋转,就是闭上眼睛也能看到。这样过了几天,忽然圆物爆裂,从里面出来两个小婢女,声称奉仙女之命前来请他。他的魂魄不知不觉地就随两个小婢女去了。他们来到一处宫室,只见琼楼贝阙,非常壮丽。宫中有位绝代佳人,向他问候,并亲口向他提亲。申铁蟾执意谢绝,托词是住不惯这种住宅。美女子稍稍有点生气,挥手让他出来,于是就醒了。

  过了一个多月,小圆物又像以前一样出现了,裂出两个小婢女,又来请他前往。这次来到一所新建住宅,曲折幽深,特别可爱。他问这是什么地方,女子回答是“佛桑”,并请他题写堂额。他用八分体书写了“佛桑香界”四个大字。女子再次提出了婚事,他心猿意马,不能自我控制,便与女子定了情。

  从此以后,经常梦游佛桑,时间一久,女子白天也来找他,并禁止他与亲友来往。就这样,申铁蟾逐渐得了病。病危时,方士李某给他服用了红药丸,结果呕吐而死。这件事情非常奇怪。到此,我才知道申铁蟾给我的信,是在他得心病的时候写的。

  申铁蟾聪明绝特,多才多艺,既善于诗歌,又工于八分书,在名誉场中任意驰骋,飘飘然以风流自命。与人交结,意气如云,走遍天下。中年忽然羡慕神仙,于是生出这一魔障,迷迷糊糊地就死去了。妖由人兴,象由心造。才高意广,反以好奇丧命,真可惜呀!

  杨喜梦中会彭女

  昌吉的流放犯彭杞,有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儿。这个女儿与她母亲都患肺结核,她母亲先去世,她也濒近了死亡。彭杞自己耕种官田,不能照顾女儿,就把她扔在林中,任其生死。彭女痛苦呻吟,凄惨悲凉,见的人心里都很难过。

  同犯杨喜对彭杞说:“君为人父,太残忍了,世间哪有这等事!我愿把她抬回去治病,如果死去就由我埋葬,如果治好就嫁我为妻。”彭杞说:“那太好了。”于是当场书写字据,交付杨喜,杨喜将彭女接回,治疗了半年,到底还是没有挽救她的生命。

  彭女临终时对杨喜深情地说:“承蒙郎君的高义厚恩,我的感激之情已经沁透心脾。由于结了伉俪盟约,老父亲口许诺我为君妻,所以半年来饮食就寝不怕嫌疑,抚摩搔痒都不避忌。可是,因我得病的身体憔悴不堪,至今还没对郎君尽一次床席上的为妻义务,实在是惭愧地负了郎君许多许多。如果人死后不存在鬼魂,我还能再多说什么呢?如果灵魂有知,我必定前来奉报郎君。”就这样极度悲伤地呜咽着死去了。

  杨喜也很伤心,流着泪埋葬了她。从此以后,他每夜都梦见彭女前来,与他亲密合欢,就像生人一样;醒来以后,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夜间呼唤彭女,彭女始终不出现;才一闭眼入睡,彭女就裸体陪在了他的怀内。

  时间一长,梦中的杨喜也知道自己是在作梦了,于是就在梦中问她不肯现形的原因,彭女说:“我听冥间的许多鬼魂对我说:人属于阳气,鬼属于阴气,用阴气侵凌阳气,必定给人造成祸害。只有人在入睡的时候,才收敛起阳气,进入阴气状态,可以与鬼魂相见。这时生人的灵魂与死鬼的灵魂接触,但形体不接触,对人没有害处。”这是丁亥年春天的事,到辛卯年春已经四年。我返回京城后,就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卢充金碗于古曾有传闻,宋玉摇姬也只是偶然一见,至于日日相逢,皆在梦中,这在文献记载中是很罕见的。

  鬼魅作媒成姻缘

  有位孟氏老妇,清明节上坟归来,因口渴到一户人家要水喝,见一个女子站在树下,姿貌特别可爱。

  她取水给老妇喝罢,邀请老妇与她共同坐下休息一会儿,对老妇十分热情亲切。老妇问她的父母兄弟和家庭情况,她都很有条理地作了圆满回答。老妇很高兴,也就开玩笑地说:“已经许婚了没有?我给你做媒吧。”女子脸一红就躲到屋里去了。呼叫也没再出来。

  当时已经天晚,老妇已没顾得上告辞,就返回了家中。过了半年,有人为老妇的儿子提亲,老妇一打听,原来就是她清明节那天遇见的女子,不禁大喜,急心督促媒人赶快说成了这门亲事。新妇进门这天,老妇抚摩着女子的肩膀说:“几个月不见,你长得更出挑了。”女子神态错愕,不知所以。

  老妇仔细盘问新妇,才知道她十岁时失去母亲,后由外婆抚养,在外婆家住了五六年,定婚的聘礼送去以后,她才被接回家中。老妇上坟时,根本就没有到过她家求水喝。

  女子家本来就是小户人家,又很贫穷,不是老妇亲眼目睹她的美丽贤惠和聪明,婚姻未必能成。不知是什么鬼魅,托形作成了这桩婚事;又不知鬼魅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托形给两家联姻。事情有不可用道理推究的,这件事就是如此。

  狗比人忠心

  王征君载扬说:一次,他住宿在友人的菜园中,听见窗外有人说话。一人说:“太寒冷了,可到空屋中暂避一下风雪。”

  另一人说:“后墙已经半塌,夜深以后,小偷进来怎么办?既吃人家的饭,就不可不尽心给人家做事。”他认为是守夜的僮仆。

  天明以后,他推开门一看,风雪地上没有人的足迹,只有两只狗卧在墙的缺口下,大雪已经没了狗的腹部。

  嘉祥人曾映华说:“这是王载扬的寓言,用来羞愧对主人负心的僮仆。”

  我认为狗作为一种义物,不用人驱赶就能忠于守夜的职责,宁可忍饥受冻也留恋主人不肯离去,天下作为僮仆的人,确实万万不及,家犬的行为足以使人惭愧,并不在于能否说话。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乾降戊午年,献县修城。几百名役夫,在城上拆女儿墙,把破砖纷纷掷到城下。城下也有几百名役夫,用荆筐搬运破砖。

  饭熟以后,就呜柝停工,役夫们集中吃饭。吃饭时,役夫辛五对人说:“刚才我在城下运砖时,忽听耳旁有人大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知道吗?’我回头一看,身边并没人,真是怪事。”

  不一会儿,城上役夫众手合作,破碎的城砖像雹子一样落到城下,一砖正中辛五脑门,颅骨裂开,当时就死了。人们惊呼扰攘,最终也没有得知是谁扔的这块要命砖。官府无从审讯,只是判断役夫长出钱十千,棺敛辛五。事后人们才知道,辛五前生欠了击砖人一命,而役夫长前生欠了辛五的钱,因果牵缠,终于相互进行了填补。如果没有鬼神事先预告,又有多少人不认为这是偶然的事故呢!

  少女变大汉

  族祖黄图公说:一次,他到北峰拜访朋友,夏夜中在村外散步,不知不觉地就远离了村庄。

  在一片高梁地中听到有人呻吟,他寻声察看,原来是一个童子裸体躺在地上。问他为什么裸体躺在地上呻吟。小童说傍晚路过此地,遇到一位垂髫的美丽少女。他招呼少女说话,爱她漂亮,二人便调笑戏谑起来。少女说她的父母都出门了,请他到家中坐一会儿,便把他引进了高梁地的深处。

  这里有三间房屋,寂静无人。少女关上门,拿出瓜果陪他吃。说笑之中,越来越亲密,便都脱衣上了床。

  等相互拥抱着躺在枕头上时,少女忽然变成男子大汉的身形,相貌狰狞,对他横行强暴。他十分恐怖,不敢抗拒,只好忍受他的粗蛮污辱。大汉疯狂蹂躏,使他痛苦难忍,终于昏死过去。好长时间才逐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荒无人烟的乱草地上,连房屋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大概是鬼魅爱上了这个小童的姿色,变化成少女对他进行引诱。小童见利而趋,反而上钩,自身遭到一场残酷的污辱,这是活该的。

  狐狸中的鬼

  先师赵横山先生,少年时在西湖读书,因为寺楼幽静,便在楼上设床住宿。

  夜间,他听到室内有窸窣声,似乎有人走动,便斥问道:“是鬼还是狐?为何要来打扰我?”慢慢地才听到吱吱唔唔地回答:“我既是鬼,也是狐。”先生说:“鬼是鬼,狐是狐。怎么能既是鬼也是狐呢?”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回答说:“我本来是几百岁的狐,内丹已经炼成,不幸被同类缢死,盗了我的丹去。我的幽魂沉落在这里,现在已经是狐中的鬼了。”

  先生问:“你为什么不到地府去控告盗丹贼?”狐鬼说:凡是由自己吐纳导引所炼成的内丹,如同血气附入形体,与形体融合为一。是自身所炼而不是来自身外,他人是不能盗走的。凡是由采补精气所炼成的内丹,如同劫夺来的财物,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不能与形体融合为一,所以他人可以杀死吸取走。我用迷惑人的方式采取精气,伤害了许多人。杀人该死,死当其罪,就是诉诸神灵,神灵也不会受理我的起诉。因此,我宁愿闷闷不乐地住在这里。”

  先生又问:“你占据此楼,究竟想做什么?”狐鬼说:“本来我想隐匿身形,不出声音,修炼太阳炼形法。由于先生阳光强烈,烤得我阴魂不安,所以才出来哀求先生,恳望先生体谅我的苦衷,阴阳各有适当处所。”说罢,只听见额头叩地的声响,问话也不再回答。

  第二天,先生就搬了出来。他曾经例举这件事对学生说:“夺取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是不能占有的,而且恰好是伤害自己。真可怕啊!”

  还债又报复的驴

  从兄万周说:交河有个农家妇,每次回娘家,都骑一驴前往。这头驴很健壮,而且也很温驯,不用人牵引就知道道路。有时丈夫很忙,她就自己骑驴回娘家,从来没出过差错。

  一天,她又自己骑驴回娘家了。归来时稍微晚了一点儿,又阴云天遮月,途中辨不清东西南北。平常很温训的驴忽然狂奔起来,驮着农家妇钻入了高梁地里。高梁地枝叶茂密,不见边际,迷失了回家的道路。

  半夜时,到达了一座破寺,破寺中只有两个乞丐睡在廓庑下。农家妇进退无计,迫不得已,只好留在寺中与两个乞丐共同住宿了一夜。

  第二天,乞丐送农家妇返回家中。农家妇的丈夫感到很气愤,要把驴卖到屠市上杀掉。

  夜间,他梦见有人对他说:“这驴前生盗了你的钱,你追捕他很急,他逃脱了。你嘱咐捕役捆绑他的媳妇,扣留了一夜。他今生为驴,就是向你偿还前生的盗钱;把你媳妇驮入破庙,是报复你对他媳妇的扣留。你何必又要结来世冤仇呢?”他被惊醒,痛自忏悔。驴当天夜里忽然自己死了。

  刑狱官临死醒悟

  有位余某,司掌刑狱四十多年,已经年老,还在任上。后来,余某卧病在床,临危之际,在灯前月下,恍惚有鬼魂前来找他的麻烦。余某感慨地说:“我心存忠厚,发誓终生不敢妄杀一人,这鬼是为何原因而来的呢?”

  夜间,他梦见有几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只知道用刑残酷会积下怨恨,却不知道执法忠厚也能招来怨恨。我们孤单孱弱,惨遭人害,在死的时候,痛苦万分;死后孤魂饮泪,衔恨九泉,只盼望凶手偿命,一申积愤。可是,君只见生者可怜,不见死者可哀,便舞文弄墨,曲解事实,为凶手开脱。从而,也就造成了凶手漏网,白骨沉冤的状况。请君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君自己无缘无故地被人宰割,而君的魂魄有灵,在一旁观看案子的审理,见到审案官改重伤为轻伤,改多伤为少伤,改理曲为理直,改有心为无心,让君切齿痛恨的仇人逃脱惩罚,逍遥法外,继续纵横于人间,君是感谢审案官呢还是怨恨审案官?不这样认真思考一番,却洋洋自得地把放纵凶犯认作阴功。我们这些屈死鬼,不仇恨君又仇恨谁呢?”

  余某听后,心里感到很恐怖,就被吓醒了。他把自己的梦详细地告诉了儿子,然后悔恨地用手自批面颊说:“我的见识错了!我的见识错了!”头还没在枕头上放稳当,就断了气。

  狐仙送米赞太史

  沧州人太史刘果实,襟怀宽广,有晋人之风。平生与饴山老人、莲洋山人都很友好,不过志趣各有不同。刘果实晚年家居,以讲学授徒维持生活。

  但是,收徒有条原则,必须是孤贫的读书人,才允许入门拜师。因此,他所收的学费寥寥无几,日常的盆瓢多次空空无粮,他却安贫乐道,毫不介意。

  一次,他买了一斗多米,贮放在罐子里,吃了一个多月都没吃完。他感到很奇怪,忽然听到屋檐有人说:“我是天界的狐仙,仰慕先生的高雅情操,每天暗中增加了一点米。请先生不要惊讶。”

  刘果实说:“君的心意真是太好了。可是,君必定不能耕种粟米,那么这增加的粟米是哪里来的?我不能饮盗泉之水啊!请君以后不要这样做了。”狐仙叹息着走了。

  卖身女破镜重圆

  雍正丙午、丁未年间,有外地流民讨饭路过崔庄,其中一对夫妇双双得了传染病。临终之前,他们手持卖女契约在街上哀呼,愿把幼女卖身为婢,以身价购买两口木棺。

  先祖母张太夫人葬了这对夫妇,收养了他们的幼女,给她起名叫连贵。契约上署着她父亲的姓名叫张立,母亲称黄氏,没有注明籍贯住址,因为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能说话了。据连贵自己说,她家在山东,门临驿路,时常有大官的车马往来,离崔庄大约要走一个多月,但她说不出县名。连贵还说,去年父母把她许配了对门胡家,已经受了聘礼,可是胡家也到外地讨饭,不知去了何方。

  过了十多年,因为没有亲戚来找连贵,于是就把她许配了喂马人刘登。刘登自称是山东新泰人,本来姓胡因父母双亡,有位刘氏收养了他,因此从了刘姓。他小时候所说父母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可是不知道女方的姓氏。既然刘登原来姓胡,新泰又是驿路必经之地,计算流民讨饭的路程也大约需用一个多月,这与连贵提供的情况完全吻合。因此,人们很怀疑他俩的结合就像乐昌公主破镜重圆,只是缺乏明显的证据而已。

  先叔栗甫公说:“这事如果稍微点缀一下,竟可以成为传奇小说了。可惜这个女子蠢笨的像猪一样,只知道吃饱了闷头酣睡,不配点缀,真可恨也。”

  边随园徵君说:“‘秦人不死,信符生之受诬;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四语乃刘知幾《史通》之文。符生事见《洛阳伽蓝记》,葛帝事见《魏书·毛修之传》。浦二田注《史通》以为未详,盖偶失考。)连史书传记都不免点缀缘饰,更何况是传奇小说呢?

  《西楼记》称穆素晕貌若天仙,吴林塘说他的祖父幼年时期曾经见过穆素晕,又矮又胖,只是一个寻常女子而已。

  由此可见,传奇小说中的所谓佳人,一半是虚构出来的。这个婢女虽然粗蠢,倘若好事者按谱填词,登场度曲,他日戏台的红地毯上,何以见得不是一个莺娇花媚,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呢?先生所论,也不免是‘尽信书’了。”

  不合群的鬼

  聂松岩说:胶州有座寺院,寺院的藏经楼后有个疏菜园。一天夜晚,有个僧人开窗乘凉,在明亮的月光下,见一个人在老树下流连徘徊。

  他以为是偷疏菜的,厉声呼问是谁。这人躬身施礼说:“大师不要怕,我是个鬼。”僧人问:“既是鬼,为什么不回到你的墓中去?”鬼说:“鬼也是以群划分的,各入其群,我本来是个书生,不幸被埋葬在了丛冢间,不能与马医夏畦之流为伍。他们也讨厌我不属于他们的群伙。因落落难合,所以宁愿到这里来安静安静。”说完,逐渐消失。后来往往望见他的身影,但呼喊却不再应声了。

  公婆强卖寡媳

  洛阳郭石洲说:他家邻县有户人家,儿子死了,父母接受了富户的二百金,将守寡的儿媳卖给富户做妾。

  改嫁这天,公婆强迫她披上婚服,挟持上车。寡妇不肯走,公婆就用红巾把她的双手反捆起来,由媒婆抱住坐在了车上。围观的人大都为她叹息,还有的愤愤不平。

  可是,寡妇的娘家无人,谁也不好首先出面阻拦。车夫扬鞭催马那一刻,寡妇悲伤地高呼了一声,随着呼号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旋风,三匹马都被惊得狂奔起来,车夫不能控制。三匹马拉着车子,不向富户家中跑去,而是奔往县城。

  一路上,马车飞渡泥淖如同走在康庄大道上,就是经过危险的小桥也不翻车。到了县衙门口,这才屹然停立。于是,公婆强卖寡媳的事也就失败了。

  从这件事来看,可以知道文献中所记载的受屈平民女子呼唤上天,雷电下击的各种事情,并不是虚构出来的。

  光天化日厉鬼索命

  从舅安介然说:“厉鬼讨索冤债的事情,见于记载的不止一件,得于传闻的也不止一件。

  癸未年五月,我从盐山县耿家庵回崔庄,亲眼见过一个被厉鬼索命债的人。这人年约五十多岁,头戴草笠,身穿苎衫,用一头驴驮着行装,他把驴系在河边的柳树上,自己倚树休息。

  我也系马坐下休息。忽然这人猛地站起身来,双手作出撑拒状态,似乎是在与人格斗,一边撑拒着一边说:‘害了你的命,偿命就是,何必要这样殴打!’支撑了好久,话语逐渐模糊不清,猛然踊身一跃,淹没在河内的波浪中。

  共同目睹这件事的有十多个人,都合掌诵佛。虽然不知道鬼要报什么冤仇,但害命偿命的话,却是跳河人自己说的。”

  隔世讨债的狐妖

  即墨人杨槐亭前辈说:济宁有个小童被一个狐妖奸污,每天夜晚狐妖必定前来与他同衾共枕。直到小童二十多岁时,还是没有一天不来,有人教他留起胡子来,可胡子稍微一长,就在睡梦中被狐妖剃去了,狐妖并且给他在面部敷上脂粉。家人多次请道士用符篆驱逐狐妖,可是没有任何效果。

  后来,正乙真人乘船路过济宁,家人又请正乙真人驱狐。真人向当地城隍发出文书,于是狐妖便来到了真人面前,向真人诉说起来。旁观的人虽然看不到狐妖的身形,但是都听到了他的说话声。狐妖说他在前生中是个女子,而他所奸污的童子是个和尚。一天夜晚,他路过寺门,被和尚劫持到密室里,从此隐忍受辱,多达十七年,后来忧郁而死。

  他向地府的神明控诉,地府判和尚下地狱受罪完毕,仍然回到人间偿还对我所欠的债。时值我因其他罪过堕落为狐身,窜伏到山林过了一百多年,没能和仇家相遇。现在我已经炼形成道,正赶上和尚投生为这个童子,所以我才来对他进行报复。十七年期满以后,我自己会离去,不麻烦别人驱逐,正乙真人听后,竟没有对狐妖采取什么措施。

  也不知后来期满之后,狐妖是否已经离去。不过,据狐妖所说,完全可以知道如果人欠了债,就是已经隔了几世也是必须要偿还的。

  鬼魅留字露隐私

  陈少廷尉耕岩做翰林时,受到精魅的捉弄。为了躲避精魅,他迁居到另一个地方,可是精魅仍然随他前往。精魅捉弄他的办法是掷许多小纸条,泄露他的隐私,这些隐私都是外人绝对不会知道的。陈耕岩日益害怕,常虔诚地祭祀祷告。

  一天,精魅又掷了个小纸条,斥责他待侄子不好,并且说:“再不资助侄子丰富的钱财,大祸马上临头。”根据纸条的内容,大家都暗中怀疑纸条是侄子扔的。于是秘密约定暗中观察。

  这天夜间,又听见了击损器物的声音,家人们突然冲出来捉拿,果然是他。

  陈耕岩天性宽厚,对待家庭骨肉尤其慈爱,他只是对侄子说:“你需要钱可以直接告诉我,何必要这样做呢?”笑着打发他回房就寝,从此也就再没有什么精魅了。

  后来,编修吴朴园突然遭到火灾,不知火是从哪里来的。搬家后又遭到火灾,也不知起火原因。我认为可能这也类似陈耕岩的事,或许是家贼放火。吴朴园说:“我早就怀疑到了这一点。”

  可是,第三次又发生了火灾。那是迁居泉州会馆时,他与客人正坐在厅堂中说话,忽然烈焰烧起,是从承尘纸上喷射下来的。堂顶的承尘纸,那既不是人所能上去的,也不是人所能进去的,恐怕也就真是鬼魅在放火了。

  善赌父与放浪子

  有个十分善于赌博的胥魁,赢得别人的钱财犹如探囊取物,简直就是不持兵刃的抢劫。赌博时,他的徒党充当羽翼,秘密配合,用表情代替语言互相传达对方,机诈多端,其得心应手就如同手臂手指的密切配合,又如呼气吸气那样相互沟通。

  有钱的呆哥们,一进赌场,那就必定像鱼吞饵一样上钩,又好比野鸡遇见经过猎人精心驯服的雉媒,绝对要入圈套。胥魁这样赌了十年,累金百万,交付他的儿子到长芦去做生意,并给他拟定了赚十分之一利润的计划,他的儿子也很狡猾,可是放荡好色。

  有个曾经堕入胥魁骗术的人,输光了家产,对胥魁恨之入骨,便请求胥魁随他儿子前往,帮助做生意。这人去了以后,就天天引诱胥魁的儿子采花问柳。结果,放荡子整天出入歌舞场和妓院,沉醉于声色,乐而忘归,耗费了资金的十分之九。胥魁对儿子的所为听到一些风声后,就亲自前往检查,但已经是不可收拾了。

  论者认为这件事情虽然是人谋划的结果,但其中也有上天的帮助因素。难道是仇人一动此念,神灵就启发了他的智慧吗?否则的话,这个输光家产的胥魁的仇人,又怎么能以前愚蠢而后来却有了智慧呢?

  夜宿废宅等美人

  我的同年编修蒋心馀说:他家乡有处大户人家的废宅院,

  往往出现一位艳装的丽女,登在墙内向外看,武生王某,性格粗豪,很有胆量,搬着被褥孤身一人住进了废宅,以望夜间能够有所艳遇。

  直到半夜,宅内还不很寂静,没有一点丽女出现的迹象,他着急地拍着床自言自语地说:“人们都说这所宅院有狐女,现在到哪里去了呢?”

  窗外有人小声回答说:“六娘子知道君今夜到来,躲避出门前往溪头看月去了。”武生又问:“那么你是谁呢?”窗外回答:“我是六娘子的婢女。”武生问:“为什么她要单单躲避我呢?”婢女说:“不知因何缘故,她只是说怕见你这个腹负将军。”武生不理解腹负将军是什么意思。后来他经常举这件事向人讲道,问人说:“腹负将军是几品武职?”听到的人没有不笑的。

  我后来向蒋心馀的同乡了解这件事情,那个同乡回答说:“确有武生王某其人,也确有孤身人宅期遇狐女的事。不过,他只是空等了一夜,什么也没遇到罢了。其他情节,都是蒋心馀添油加醋点缀出来的。”蒋心馀性好诙谐,但敷衍的情理或许是对的。

  老虎不敢吃的人

  先母张太夫人,曾经雇用一位张氏老妇司掌炊事。张氏是房山人,家住西山的深山里。

  她说她家乡有个极端贫穷的人,因无以为生,便离开家到外地去谋生。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才走了半日就迷路了。当时阴云密布,天空晦暗,群山起伏,山路崎岖。他不知朝哪里走,便暂且坐在树下,想等天晴后辨明方向再走。

  忽然有个人从树林走出,三四人跟随身后,都面目狰狞,身材高大,与普通人大不一样。他心知这些人不是山灵就是妖怪,考虑已经不能隐藏躲避,便干脆迎上前去叩拜,哭诉自己的苦难处境。来人同情地说:“你不要害怕,不会害你。我是虎神,今天来为群虎分配食料。等会儿虎吃了人,你收取他的衣物,就能足以养活自己了。”

  于是,虎神把他领到一个所在,长啸一声,只见众虎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虎神举手指挥,发号旋令,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语言。

  一会儿,群虎全部散去,只有一虎留在了草木丛中,忽然,有个荷担的人过岭而来,虎跃起身子正要扑上去,却又后退继续藏在了草丛,又过了片刻,走来了一个妇人,虎这才扑上去把妇人吃了。虎神检查了一下妇人的衣物,得到数金,便交给了那位贫穷人。

  虎神对他说:“虎是不吃人的,只吃禽兽。凡是被虎吃的人,只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禽兽而已。大体上天良没有泯灭的人,头顶上必定闪烁着灵光,虎见了就要退避。天良丧失的人,灵光必定全部熄灭,与禽兽没有区别,虎见后才能去吃。

  “刚才走过去的荷担男子,是一个凶暴不讲人理的人;可是他夺取了财物,还能用来济助寡嫂孤侄,使他们孤儿寡母免受饥寒。就是由于他有这份心思,头顶上还有弹丸大的灵光,所以虎不敢吃他。

  “后来的这个妇人,抛弃丈夫私自改了嫁,又虐待亲丈夫的前妻之子,将前妻之子打得体无完肤,还偷盗新丈夫的金钱,去送前夫的女儿,也就是怀中所携带的这数金。因有这些劣迹,头上的灵光也就消失干净了,虎看着她再不是人身,所以才敢于扑上去将她吞吃。你今天能够遇到我,也是由于侍奉继母侍奉得好,常停减妻子的饮食供养继母,头上灵光约有一尺高,所以我能来保佑你,并不是因为你对我的叩拜哀求。努力行善吧,你应该会有后福的。”

  虎神给贫穷人指示了归路,过了一天,他在夜晚回到家中。张氏老妇的父亲与这人沾点亲戚,因此得知了详情。当时有个家奴的妻子,经常虐待驱使年仅七岁的孤侄,听到张氏讲述这件事情后,对孤侄的虐待态度稍有收敛。圣人用神道来设置教化,是有深刻意义的。

  一件善事也有好报

  献县有个捕投,一次奉命逮捕巨盗,已经将巨盗捉捆。巨盗的妻子很有姿色,他用妻子陪捕役睡觉作为交换条件,请求捕役放他逃走。捕役没有答应。

  后来,捕役因贪赃过多,被判处斩首。行刑的前两天,监狱倒塌,捕役被监墙压死,狱吏叶某,因没有及时维修监房,受到重杖处罚。

  当捕役被论罪时,叶某梦见自己立在堂下,听到堂上的官员们正在讨论捕投贪赃一案。一位官员语气坚定地说:“一件善事不能掩藏千件恶事,千件恶事也不能掩藏一件善事。免刑是不可以的,不过可以减刑。”很快,有个文吏抱着文案走出堂来,他根本就不认识,又仔细看了看堂上的官员,也都不认识,这才不是在县衙。醒后,他私下祝贺捕役,认为他就要减罪不死了。直到捕役死后,他才明白神灵的所谓减罪,是保留了捕役的完尸。

  人们计算捕役的生平事迹,只有不肯污辱巨盗妻子这件善事,而竟靠这一善事减免了斩首的死刑。由此可见,天道昭昭,又何尝不许人晚点行善呢!

  游僧善意劝狐女

  吴江人吴林塘说:他的一个表亲艳遇狐女,虽然没患疾病,可总是昏昏迷迷的,好像提不起精神。父母很为他担心,听说有位游僧能够驱狐,前去拜请。游僧说:“这个狐女与令郎有夙缘,无意祸害令郎,只是令郎有些过于贪玩了。尽管狐女不害令郎,恐怕令郎不免自害。我会采用良好的方式送她走。”

  游僧夜晚来到她家,盘坐着念起了咒语。家人远远望见烛光下有位身着绣衫的女子,对游僧冉冉再拜。游僧举着拂尘说:“你把没完的姻缘留待来世欢乐,不是也很好吗?”女子听后隐没身形,从此再没出现。

  吴林唐知道游僧是异人,便向他请教感遇神仙的事。游僧说:“古来传记所记载的神仙,有的是寓言,有的是托名,有的是借以抒发恩怨,有的是借以谈论诙诡奇人听闻,还有的是用来点缀风流佳话,或者是本无什么目的,只是寄托情怀装饰语言,就象诗人构思华丽的词藻,总之是伪造的十之八九,真实的十之一二。这一二真事,又大都是鬼灵狐或花妖木魅,其中没有一个神仙。凡称神仙的,必定是诡托之词。神是正直聪明的,仙是冲虚清静的,哪有名列神仙之籍,身依天界紫府,还有荡姬淫女掺杂其中,动不动就去赴桑中幽会的呢?”

  吴林塘非常叹佩游僧的见识精到,认为是自古以来闻所未闻的。吴林塘说这件事时,没有举出游僧的名字。后来问林塘之子钟侨,钟侨说:“我看见这个游僧时,才五六岁,当时没听见人称呼他的名字,现在已经无从去问了。只是还记得他的语音,似乎是杭州人。”

  女儿变猪被宰割

  文安县的王氏姨母,是先太夫人的五妹。她说自己未出嫁时,一天坐在渡帆楼中,远远望见河边的一条船上,有位官宦人家的中年妇人在伏窗痛哭,旁观者多得形成了一道人墙。

  乳妇打开后门前往探问,说中年妇人是某位知府的夫人,白天在船中入睡,梦见她死去的女儿被人捆按着受宰割,呼号是十分惨切。她被惊醒过来,可是声音仍在耳边,似乎是从邻船中发出的。她派婢女过船寻看,原来是邻船正在杀一头小猪,将血泻于盎中,还没杀完,知府夫人梦见女儿被绳子捆着双足,被红带子捆着双手。而小猪的前足正是捆得红带子。

  知府夫人一听,确信小猪就是自己亡女的后身,越发悲痛欲绝,就用加倍价格将小猪赎买出来,让人掩埋了。她的僮仆私下说,知府女儿十六岁死去,生前极为温柔可爱,只是特别贪吃鸡肉,每餐必须具备,如果有一顿不备鸡肉,她就不拿筷子。因此,每年常宰七八百只鸡。由此看来,可能这是业报。

  多事书生被鬼缠

  交河有位书生,傍晚时一个人在田间散步,远远望见有个女子,躲避到高梁地中,他怀疑是放荡女来赴幽会,便逼近高粱地察看。高梁地寂静无声,他认为是钻入深丛藏了起来,不再追寻,就回家了。

  回家后闹起病来,一阵发冷,一阵发热,而且乱说胡话:“我是一个饿鬼,因为君有禄相,不敢触犯,所以藏到了草中,不料君却不意顾盼,曲步相寻,君既然有情,那我就应该来索要食物,请略微给我一点祭奠,我可就此告辞。”家人祭祀了一些纸钱和酒菜,书生马上就好了。

  苏语年进士说:“这个书生本来没有邪心,因为偶尔多事,才被女鬼钻了空子。小人对于君子,常常是在暗中观察可乘之隙的。一言一行,可不能不慎重啊!”

  狐妖讲理

  李又聃先生说:东光县某氏宅内住着狐妖。一天,宅内忽然投掷起砖瓦来,砸坏了盆盎。因为这事,某氏骂了几句。夜间,他听见有人叩窗说:“君睡了没有?我有一句话:都是邻里乡党,比户居住,小儿女们不懂事,或许有所触犯,这是难于避免的常情,能原谅就原谅,不能原谅的话可以告其父兄,父兄自当管教。采取恶声大骂的办法,在道理上是不可以的。

  “况且,我们狐辈出入无形,来往不测,一切行动都是君既不能看到也不能听到的,要想提防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君却挽袖擦掌要与我们为难,这样能有好结果吗?从势力上说君必定不是对手,望君三思。”

  某氏急忙披衣起身,向狐妖道谢,从此也就相安无事了。恰好亲戚中有因僮仆发生一点矛盾,酿成争斗,几乎形成大案子的事情,李又聃先生感叹地说:“这件事情,马上就令人想起了某氏宅内狐妖的处理方法。”

  自吹胆大却被吓破肝胆的人

  我七八岁时,曾见奴子赵平自称有胆量,老仆人旋祥连连摇手对他说:“你千万不要自夸有胆量,我就是因自夸有胆而被吓破胆的。”

  “我少年时期,血气方刚,听说某家的凶宅没人敢住,便一个人搬着被褥住了进去。将近半夜的时候,哗啦一声,房顶的承尘纸从中裂开,忽然堕落一条人胳臂,不停地蹦蹦跳跳;一会儿又堕落一条,接着是堕落两足和身子,最后堕落的是人头。这割解开来的人体六大部件满屋跳跃,灵如猿猴。我正惊愕得不知怎么办,六部分又合成了一个人身,刀痕杖迹,腥血淋漓,举着双手直接来抓我的脖颈。幸亏夏夜为了乘凉,挂窗没有关闭,我急忙从窗口跳出室外,疯狂奔逃,才免遭一死。从那以后,我的心胆都被吓碎,至令还不敢单身住宿。”

  “你总是不停地大吹大擂自己有胆,恐怕不免也要像我一样吃大亏啊!”

  赵平听后,很不以为然,说:“你老处理这事本来就是失策的,为什么不先捉住一段,使他不能凑合成形?”后来,赵平夜饮醉归,果然被群鬼阻拦住,掖进粪坑里,几乎灭了头顶。

  阴间断案五十年不晚

  我的同年钟上庭说:“他在宁德做官时,有个幕友得了急病。正在服药,恍惚中看见二鬼对他说:‘冥司中的某件狱案,一直等君前往对质。可以不用服药了。’幕友说:‘这件狱案已经五十多年了,怎么现在还没结束?’鬼说:‘冥司的法律最严厉,可是执行起来也最谨慎。一旦涉及疑点,虽然明知事实真相,如果证人不出庭作证,拖多久也不能定案。因此往往一拖就是几十年。’幕友问:‘这样的话,那不是拖延时间牵累当事人了吗?’鬼说:‘这种情况仅占千万分之一,不是常有的。’当天夜晚,幕友果然死去。”

  由此看来因果报应有时不灵验,或许是由于这个缘故吧?还有,小说的记载中,有许多生魂前往冥司对质的,或许是定案的迟早,要各自根据案情的轻重缓急吧?

  总之,定案虽有早晚的差别,神灵却毕竟不会糊涂,这是清楚可信的。

  误人子弟遭天亡

  安邑人宋半塘,曾在鄞县做官。他说鄞县有位书生,文才很好,可就是不能进取功名,科举总是落榜。他病中梦见走到一个大官署,察看官署的情况,知道是冥司。在那里,他遇到一个冥吏,是他的故人,于是便向他叩问自己这场病是否会死。

  冥吏说:“君的寿命还没到期,可是君的食禄却已经吃完了,恐怕到这里报到已经为期不远。”书生说:“我平生靠教书糊口,并没有过份地暴殄天物,怎么寿命没有到期食禄反而先吃光了呢?”冥吏长叹说:“正是由于君接受了他人的学费,而疏忽了对学生课业的训导,冥司认为是无功窃食,无功窃食就是浪费。因此,销除了君平生应得的食禄,补偿君预支的食禄,所以寿命没到期食禄反而先吃光了。为人之师,名分本来是尊贵的。可是,受人学费,误人子弟,所受的谴责也是严重的。有官禄的可以减官禄,没有官禄的就减食禄,一两一钱都计算不错。世间徒见才士通儒们,有的贫穷,有的夭亡,动不动就说天道难明,哪知他们自误生平,罪过多是犯在这类事情上呢!”

  书生怅然醒来,果然一病不起。临终时,他以自己梦游冥司的事告诫亲友,所以人们才得以知道冥吏的这番话。

  懂道理的胡须狐仙

  从舅安介然说:佃户刘子明,家境稍微宽裕。有狐妖居住在他家的仓房中,几十年来从没对他家骚扰一次。刘子明对待狐妖,也只是每年过年时,用五怀酒和几个鸡蛋祭祀祭祀而已。人狐相安无事,时间已经很久。

  一天,刘子明忽然听到吃吃的笑声,而且笑得没完没了,他问为什么笑也不回答,反而笑得更厉害。刘子明很生气,便呵斥起来。狐妖忽然说:“我自己笑有的人厚待盟兄弟,却忌恨亲兄弟。我自己笑有的人厚待妻子的前夫之子,却虐待自己的前妻之子。我如何招惹君了,而君如此大动肝火?”刘子明一听羞愧满面,无话以应。

  一会儿,又听到屋上朗诵《论语》说:“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语之方,能无说乎?绎之为贵。”叹息几声就寂静了。从此以后,刘子明稍微改正了自己的所为。

  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邵闇谷,邵闇谷说:“这是至亲密友都难开口规劝的事情,而狐仙却能开口相劝;这是庄重言论所难劝进去的事情,而狐仙却用诙谐之语促成了他的觉悟。就是滑稽大师东方朔,恐怕也给这位狐仙的诙谐谏语添加不了什么呀!倘若日后我走到刘氏仓屋前,应该对门三作揖,尊拜这位狐仙。”

  被人宰割的妇人

  玛纳斯有个流放犯的妻子,人山樵采野物,突然被强盗劫获。

  强盗是额鲁特的流民,没有君长,也没部族,或许几十人为一伙,或许几人为一伙。他们出没深山树丛,遇到飞禽吃飞禽,遇到野兽吃野兽,遇到活人则吃人肉。

  妇人既落盗手,被剥去衣服,捆在了树上。强盗们在一旁点起篝火,打算一块块从妇人身上割肉烤烧,美美饱食一顿。他们才从妇人左股上割下一块肉,忽然听到一声火枪响,顿时人语喧哗,众多的马蹄声像鼓鸣一样震动了林谷。强盗们以为大队官兵围追过来,没顾得上烤肉,扔下妇人和火堆,都慌忙逃遁了。

  原来,军营的士卒放马,偶尔用鸟枪射击野鸡,误中马尾。一匹马横蹦乱跳起来,群马皆惊,纷纷向深山狂奔,士卒高声呐喊着追马,无意中吓跑强盗,救了妇人一命。假设他们迟到片刻,这个妇人就血肉狼藉了,这岂不是好像有什么神灵暗中促使他们这样做的吗?

  从此以后,这个死里逃生的妇人持了长斋,一次她对人说:“我并非要敬佛求福。天下的痛苦,没有超过割肉的;天下的恐怖,也没有超过被捆起来等待割肉的。我每次见到屠宰动物,就会想起自身曾经受过的痛苦和恐怖;想到那些被宰的众生,痛苦和恐怖也必然像我当初的情景一样。因此,我也就咽不下去了。”这番话,也可以用以告诫世上那些贪婪食肉的人。

  牛和狗的夙冤

  奴子刘琪,喂养了一牛一犬。牛一见犬就顶,犬一见牛就咬,每次都是斗得血流不止。不过,牛只是顶这一只犬,见到其他犬则不顶;犬也只是咬这一头牛,见到其他牛则不咬。后来,刘琪把牛和犬分别系在两个地方,牛有时闻到犬声,犬有时听到牛声,双方都会昂头怒视。

  以后先父姚安公到户部做官,我随任前往京师,不知这两个敌对家畜的结果如何。

  有人说:“不能说话的禽兽,都能记得前生。这敌对的一牛一犬,可能就是佛经上所说的夙冤,今生还互相认识吧?”

  我认为夙冤之说确凿无疑,记得前生之说似乎未必。亲戚中有一姑一嫂相互厌恶,嫂与各位小姑都很和睦,只有与这一小姑好像仇人;小姑也与诸嫂都很融洽,唯有与这一嫂如同冤家。她们又岂能记得前生呢?

  大概生命中的怨恨之念,能够在性识中扎根,一旦冤家相逢,就如同相反的草药,虽然是枯根朽草,本身没有知觉,但气味就能互相激斗。因果牵缠,无施不报。三生轮回仅是一瞬间的事,转眼就有回报,岂可以了快意一时,与人睚眦结仇呢!

  能预见未来的圆光术

  世上有一种圆光术。这种法术是在墙壁上张开一张白纸,然后焚符召神,让一个五六岁的童子观看白纸。童子必定看见纸上突现一面大圆镜,镜中人物历历在目,表示着未来的事情,犹如卦影。

  不过,卦影只是隐讳地显示出事物的象征,而圆镜则明显地直接出示人物形貌。道士庞斗枢就会运用这一术。

  有个一向与庞斗枢亲密的书生,曾经觊觎一位妇人,就私下请求庞斗枢施展圆光术,看着艳事将来能否成功。庞斗枢吃惊地说:“这种事情岂可亵渎鬼神呢!”书生缠着不放,一定要他施法术。庞斗枢迫不得已,勉强为他烧了符。观看圆镜的童子看了好久,说:“有一个亭子,亭中间放着一张床,三娘子与一个少年坐在床上。”三娘子是书生的亡妾。书生正呵斥童子胡说,庞斗枢大笑着说:“我也看见了。亭中还有一个匾额,只是童子不识字罢了。”书生生气地问:“什么字?”庞斗枢说:“‘己所不欲’四个大字。”书生一听,沉默未语,拂衣而去。

  有人说:“庞斗枢所焚的符其实不是真符,他先用饼买通了童子,教给他说了这番话。”这一解说恐怕是接近实情的。虽说这样做是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可主旨却没失去规劝朋友改过的意义。

  银船作怪

  先太夫人说:“外祖家常夜间出现一个怪物在楼前舞蹈,一见人就逃避起来。家人借着月光从窗隙中窥视,见怪物披着惨绿衫,身形粗蠢,就像一只巨鳖,只有手足没有头,不知是个什么怪物,外叔祖紫衡公安排了几名身体强健的仆人,手持刀杖绳索埋伏门外,等怪物一出现,突然捕捉。怪物受到惊吓,踉踉呛呛地逃进了楼梯底下。人们持火把查找,发现墙角有个绿锦包袱,包袱中包着一只银船,左右共有四轮。这是外祖家鼎盛时期的一个儿童玩具。

  “人们这才明白原来是银船作怪,绿衫是包袱,手足是四轮。将银船熔化,得到了三十多金。一位老妇说:“我当婢女时,房中丢失了这件玩具,同伴们都惨遭鞭打。不知当初什么人偷来放到这里,成了精怪。”

  《搜神记》记载孔子的话说:“家庭饲养的六畜和蛇鱼鳖草木等物,通灵以后都能兴妖作怪,所以称为五酉。五行之中,到处都有这种成精之物。酉的意思是老,物老就能作怪。杀死就没事了,有什么可怕的呢!”由此看来,物久幻形,本来就是事物运动的常理。

  两世夫妻

  两世做夫妇,如韦皋和玉箫,那是有的。

  景州李西崖说:他乙丑年会试,遇见一位贵州籍的孝廉,讲到他家乡有户民家生女,女儿才会说话,就说自己前生是某氏之女,某氏之妻,丈夫名某字某,她自己死时丈夫若干岁,今年应该若干岁,以及夫家的居住地址等等。她前生丈夫的居址,距她家仅有四五天的路程。

  她的这番话,也就逐渐传扬开了。到这个女孩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她的故夫听到了这一传闻,径自前来寻问。二个相见,悲喜交集,共同追述往日夫妻生活中的旧事,全部相符,当天夜晚竟抱着被褥同床共寝了。女孩的父母不能阻止女儿,便疑疑惑惑地前往偷听,熄烛以后,立即就转入了儿女情浓的缠绵语态。母亲很生气,赶走了女儿的前夫。女儿愤恨绝食,她的前夫也逗留旅店不肯回去。

  一天,家人偶然疏忽了防范,老夫少妻二人竟相偕逃去,不知究竟。这件事真奇怪呀!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这可谓是

  由旧情支配,没受礼仪的束缚。

  女儿挨打 替母还债

  东光县人霍从占说:有个富户女儿,五六岁时,因夜晚出来看戏,被人拐卖了,不知去向。过了五六年,拐卖这个女孩的人贩子败露,供出曾经用药迷昏这个女孩进行拐卖,并交待了她的家址。官府行文查问属实,女孩这才返回家来。

  到家一看,女孩已经是疤痕遍体:鞭痕、杖痕、剪痕、锥痕、烙痕、烫痕、爪痕、齿痕,全身肌肤就像割画一样。女孩的母亲心如刀割,抱着他一连哭了几天,每次说到这一话题,就会泪下沾襟。

  据女孩自己讲,买她的主母残无人道,常对她下毒手折磨。起初由于自己年幼,不知怎么办,只是在恐怖中等死;后来年龄渐长,不胜痛苦,就想自杀。夜间,她梦见有位老人对她说:“你不要自寻短见,再烙两次,打一百鞭,你的业报就满了。”果然,一天被捆在树上挨鞭打,刚好到一百鞭时,县吏就持带着公文证件到场了。

  原来,女孩的生母对待婢女也极为残忍,凡是恐惧地侍立在她身边的婢女,很少有不带血痕的;她回眸一看,左右下人就会被吓得面无人色。因此,神灵才在她女儿的身上向她出示警告。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悔改,后来在项部长了一个毒疮,终于丧命。现在,她的子孙后代也已经衰微。

  霍从占又说:有个官宦人家的主妇,遇到婢女有了过错,不用鞭打,只是脱去下衣,让她露着下体伏在地上。这个主妇说用这种办法惩罚,也就如同鞭打示辱了。后来,主妇得了癫痫病,家人防守稍一疏忽,她就裸体舞蹈。

  红灯戏弄僧人

  释明玉说:西山有个僧人,见游女春游,偶然动了儿女春心。他正徘徊凝想的时候,忽然有位少妇用眼睛给他送来情波,并逐渐情意绵绵地和他述起话来。少妇说:“我家离这里不远,丈夫出门在外,时间已经很久了。今晚我用一盏灯在林外相候,引你前往我家。”叮咛再三,告别而去。

  晚上,僧人遵嘱前往,果然有一盏灯,荧荧发光,相距不过半里。他穿林渡涧,随灯前进,始终没能追上。后来,灯光时隐时现,忽左忽右,他辗转奔驰,也就迷失了道路。因疲乏得不能再走,便倒在了一棵老树下。

  天亮时,他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发现自己仍在原来的地方。再看树林里,苍绿的苔藓上,布满了自己重重叠叠的足迹,这才悟出原来自己像牛转磨一样,绕着老树周围走了一夜。他自知心生妄念,才导致魔来,急忙投拜本师忏悔。后来也没发生其他事故。

  释明玉又说:“山东有位僧人,常见藏经阁上有个丽女向下窥视,心知她是鬼魅。可是,他暗想鬼魅也是一种艳遇,便径自前去寻找。上阁以后,一无所见,呼唤丽女也不露面。此僧仍不甘心,每次看见丽女,就去寻找。这样找了一百多次,就迷迷糊糊地成了心病,直到死去。临死时,他才自己说出了这件事。”

  这或许是前世冤家,借以前来索命吧?不过,上述二僧归根结底都是自己败坏自己,并非妖魔和鬼魅败坏他们。

  认死理的医生

  吴惠叔说:“有位医生,一向淳谨宽厚。一天夜晚,有个老妇拿着一对金钏,向他索买堕胎药。医生大惊,严厉地拒绝了她。次日夜晚,老妇再次登门求药,并且增添了两枝珠花。医生越发感到惊恐,极力将老妇逐出门去。”

  “半年多以后,医生忽然梦见自己被拘到冥司,说有人控诉他杀人。在堂上,一个披发女子,项上勒着红巾,哭诉求药医生不给的情状。医生争辩说:“药是用来活人的,我岂敢杀人获取渔利!你自己因奸情败露而死,于我何干?”女子说:“我求药时,身孕还没成形,如果能够堕胎,我就可以不死。这么做,是破坏一个无知的血块,保全一条等死的人命。既然得不到药,就不能不生产,结果导致新生婴儿被扼杀,遭受了许多痛苦,我也被逼自缢。可见,你想成全一命,反而害死两命。罪不归你,又归谁呢?”

  冥官叹息着对女子说:“你的话,是斟酌事势而言;他的话,则是坚持了一个道理。自宋朝以来,固执一理而不揣度事势利害的人,岂止是他一个人呢?我看你还是不要打这场官司了吧。”冥官拍案有声,医生被吓醒。

  人在黄泉也有情

  沧州插花庙老尼姑董氏说:一次半夜睡醒,她听见佛殿上有当当的击磬声,如同有人在做礼拜。

  第二天,她告诉小徒。小徒说:“师父的耳朵出了毛病。”到夜间,仍然听到磬声,于是她便偷偷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

  佛殿察看。佛殿上灯火青荧,模模糊糊地勉强能够看见殿中的情景。她见自己的亡师正在击磬,一位少妇对佛长跪,不停地进行祈祷。因少妇面对佛像,认不出是谁。细听她的祝词,原来是为自己正在生病的丈夫祈福。老尼董氏因心情恐怖慌了手脚,碰在了朱桶上。殿内听见响声,顿时阴气蒙蒙,灯光转暗。再明亮起来时,殿内已经空无一人。

  先外祖张雪峰先生说:“这个少妇已经进了黄泉,还挂念着丈夫生病,听见这件事就使人情不自禁地增加了夫妻之情。”

  董氏尼姑还说:近来有个卖花老妇,夜间经过某氏坟墓,突然看见某氏夫人的魂魄立在树下,向她招手。她无路可避,只好战抖着上前拜见。某夫人说:“我夜夜在此等候,想等一个相识的人寄信,长期以来望眼欲穿,今天好不容易才见到你。请你回去转告我的女儿女婿:一切阴谋,鬼神都已经全部知道,再不要枉费心机。我在阴曹地府,受到了残酷的鞭笞;先故的丈夫,更是人人唾骂。我们无地自容,只有每天躲避在这棵树边,凄风苦雨,好不酸辛。即使这样,还不知要沉沦多少年,才能转世投生。近来好似听到风声,说必须等侵夺得我小叔子的资财全部耗散干净,才有转生的希望。还有,我的女婿有几封密信,我生病时放在了藏首饰的小箱内。告诉他赶快找出来烧毁,免得成为日后口实。”再三叮咛后,就呜咽着消失了。

  卖花老妇把自己的夜遇密告了某夫人的女儿,某夫人的女儿不相信,生气地说:“你是要为我年幼的叔叔游说吗?”等她在首饰箱中看到丈夫的密信,才害怕起来。后来,她家境逐渐败落,亲戚中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合掌诵佛说:“某夫人转生已经为期不远了。”

  阵亡官兵也分等级

  乌鲁木齐提督巴彦弼说:以前从征乌什时,他梦见来到一处山麓,有六七个行帐,不见士兵守卫,几十人出入往来,也多像是文吏。他前往窥视,遇到了已经亡故的护军统领某公,便握手问候,问他:“你已经逝世很久,今天又因何事到这里来了呢?”护军统领说:“我因为生前直正,被任了个冥官。现在随军登记阵亡的官兵。”

  他见办公桌上放着许多登记册,有黄色、红色、紫色、黑色几种颜色,便问:“这是按旗划分的吧。”某公微笑着说:“哪有紫旗、黑旗呢?这是用来区别甲乙次第的。”他问:“怎样划分次第呢?”某公回答说:“赤心为国,奋不顾身的,登记在黄册上。严守军令,宁死不屈的,登记在红册上。随众冲锋,转战而死的,登记在紫册上。仓皇奔逃,无路求生,被蹂践裂尸,追歼断命的,登记在黑册上。”

  巴彦弼问:“同时受命,同时参战,血溅横尸,战场混乱,哪就能一一区分,毫无差错呢?”某公说:“这就只有我们冥官才能分辨了。大体上人死后灵魂存在,精气就如生前。应该登入黄册的,精气像烈火炽腾,蓬蓬勃勃。应该登人红册的,精气像烽烟直上,风吹不摇。应该登人紫册的,精气像云漏电光,往来闪烁。这三等阵亡官兵,最突出的要做明神,最落下的也能归于善道。至于应该登人黑册的,精气瑟缩摧颓,像无焰的死灰一样,阳世朝廷褒扬忠义时,虽然也连他们一律褒扬,但阴曹地府却按普通鬼魂对待,不再承认他们是为国事阵亡的魂魄。”巴彦弼侧耳恭听,心里又害怕又佩服。他正想叩问一下自己的将来,忽然被炮声惊醒。

  后来,他常用这件事告戒部下说:“我临阵时每当想起这番话,便觉得献身于枪林箭雨中,轻如鸿毛。”

  不传人闲话的狐妖

  沧州盲人蔡某,以弹唱为生,每次路过南山楼下,就有一位老翁邀他弹唱,并与他相对饮酒。二人关系逐渐亲密起来,老翁也时常到蔡家与他共欢。老翁自称姓蒲,江西人,因贩卖磁器到达本地。时间一久,蔡某觉察到老翁是个狐妖,然而交情已经很深,狐妖不隐讳,蔡某也不害怕。

  后来,里中发生了一件因说闺房中的闲话打官司的事情,搞得满城风雨,议论纷纷,有的说有,有的说无。蔡某偶尔与狐友谈及此事,问狐友:“君既然已经通灵,必定知道其中的真相。”狐友顿时沉下脸来,生气地说:“我们狐辈修炼道术,岂能干预人的家庭琐事?房帏闺阁是秘密之地,男女在房中会面难于辨明是否有暖昧关系,因此也就容易引起嫌疑。一犬吠影,往往导致百犬吠声。即使果真有其事,又与外人何关?却为一时说着痛快,给人家子孙后代留下几代人的羞愧,这已经是伤了天地的和气,召致了鬼神的忌恨。

  “况且,事情根本就是杯弓蛇影,恍惚无凭,好事之徒点缀铺张,就像他自己亲眼看见一样。这就使人忍不能忍,辩不能辩,往往导致抑郁难言,含冤丧命。这种冤死鬼产生的怨恨之气,就是经历一劫的漫长时间也是难于消失的。如果冤死者有幽灵,岂能不进行报复?恐怕冥司的刀山剑树上,是不会不为这个多舌头的造谣人设一个座位的。

  “你素来淳朴诚实,听到这种事情就应该掩起耳朵来;不但不掩耳朵,反要考求真伪,想干什么呢?是不是不丧失了视力还嫌不够,还要被割掉舌头才满足吗?”

  狐友说完,放下杯子径自离去,从此再没有在蔡某面前出现。蔡某万分悔愧,恨得自批面颊,并经常通过讲述这件事告戒别人,一点也不自我隐讳。

  兽面人心

  舅氏张梦征说:他所居住的吴家庄西,有个乞丐死在了路边,乞丐所养的狗守着尸体不肯离去。夜间,有狼来吃乞丐的尸体,狗奋勇扑咬,不许狼靠近尸身;不一会儿,狼引来了一群狼,狗奋力拼搏,力竭倒地,与乞丐的尸身一并被群狼吞食。群狼走后,狗身只剩下了一个头,还是一副怒目圆睁、眼角几乎要裂开的拼斗相。有个看守瓜田的佃户亲眼目睹了这件事情。

  还有,程易门在乌鲁木齐时,一天夜晚,有个盗贼人室偷东西,已经就要跨墙逃走,被家犬咬住了脚。盗贼抽刀砍狗,可狗就是咬住不放,直到被砍死也没松口,因此盗贼也就被捉住没能逃走。当时程易门有个仆人,名叫龚起龙,正在负心反告主人。所以人们都说程太守有两怪:一个是人面兽心,一个是兽面人心。

  千转百折才捉到的贼

  我在乌鲁木齐时,骁骑校萨音绰克图说:以往他在红山口哨卡值班时,一天即将天亮的时候,有只乌鸦对着门口哇哇乱叫,他厌恶这种不吉利的叫声,引弓向乌鸦射去,乌鸦惨叫一声,从奶牛背上飞了过去。奶牛受惊狂奔而走,萨音绰克图急忙呼叫了几名士卒紧紧追赶。

  进入一个山坳的时候,遇到两个耕田人,奶牛将其中一人触倒在地。士卒们扶起来看了看,没有大伤,只是扭了一只足,难于行走。问他的家在哪里,他说距离不远,于是众人共同抬着他送回家中。

  进屋还没坐稳,就听见她家的小孩连声呼喊有贼。众人急忙出去帮助捉贼,一看贼原来是私逃的遣犯韩云,正翻墙偷吃主人家的瓜,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捕获了韩云,如果乌鸦不对门啼叫,萨音绰克图就不会用箭射击;萨音绰克图不射击,奶牛不会惊奔;牛不惊奔,就触不到耕田人;不触倒耕田人,几名土卒就来不到他家中;没有士卒在他家,仅一个小孩见人偷瓜,是没有能力捉贼的。

  经这番辗转相引,终于捕获韩云,使他没有逃脱死刑。这个乌鸦的到来,岂不是有什么邪气附依着哩!韩云本来就是巨盗,他劫杀的人多了。当时虽然投有看见鬼魅,实际上与刘刚遇鬼的因果完全相同。

  肥牛报仇

  小奴玉保说:特纳格尔有户农家,忽然有头陌生牛闯入他家的牧群。这头牛很肥,也很健壮。过了好久时间,也没人前来寻问,访察附近居民也没丢牛的,于是便继续收留饲养。

  这家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偶然骑着这头牛去串亲。行至中途,牛不再沿道路前进,而是驮着女孩跨涧越岭,直人乱山深处。乱山中崖陡谷深,掉下牛背必定粉身碎骨,女孩只有抱紧牛颈高声呼号。砍柴放牧的山民们闻声追赶,载女之牛已经上了万峰之顶,很快就消失在云烟之中了。这头牛也许把女孩喂了虎狼,也许扔在了溪壑之中,虽然不知她会怎么死去,但肯定是活不成的。人们都埋怨女孩的父亲贪图收留这头来历不明的牛,以致罹遭大害。

  我认为此牛与这个女孩是前生仇家,就是驱逐不收留,此牛也会通过其他方式进行报复。

  忏悔要在未死时

  刁飞万又说:一位书生最有胆量,常想遇见鬼,可总是见不到。一天夜晚,雨过天晴,月光明亮,他让小奴带着酒坛和酒杯来到乱坟间,向四周高声呼喊:“今夜良辰,我独游此地,太寂莫了。地下诸位朋友,有没有肯出来和我共饮的?”

  话一说完,只见磷火荧荧,在草丛中时出时没。书生再次呼叫,磷火呜呜叫着环绕集中在四周,相距大约一丈,都不再向前跨进。书生数了数鬼影,大概有十多个,于是用大杯盛酒,分别向鬼影洒去,鬼影都俯身嗅闻酒气。其中一鬼称赞好酒,请书生继续赏赐。

  书生一边洒酒一边问群鬼说:“诸位泉友,为何不去轮回转生呢?”鬼说:“存在善根的已经转生了,恶贯满盈的都下地狱了。我们这一伙共有十三位,罪限还没有满,其中等待轮回的有四位,业报沉沦不能轮回的是九位。”书生又问:“为什么不忏悔祈求解脱呢?”鬼说:“忏悔必须是在没死以前,死后再想忏悔就迟了,根本没有着力之处。”一坛酒很快就洒完了。书生举起空坛向群鬼示意,群鬼各自踉跄着退去。有一鬼回头叮咛书生说:“饿魂得饮佳酒,无以回报。谨以一语奉赠于君:忏悔须在未死时啊!”

  死而复生的伊实

  翰林院中担任笔帖式官职的伊实从征伊犁时,血战突围,身中七枪而死。经过两昼夜后,又复活过来。复活后,他又疾驰一昼夜,还追上了大部队。

  我与博晰斋同在翰林院时,见他有伤痕,详细询问了他当时死而复生的全部过程。

  伊实自称身受重伤时,一点儿疼痛都没有,只是觉得忽然好像沉睡一样。很快又渐渐有了知觉的时候,灵魂已经离开身体。他向四处一望,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风沙,分辨不清东西南北,但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忽然想到孩子还小,家里很穷,顿时感到酸彻心骨,便觉得身轻如叶,要随风飘荡。又转念想到很不甘心这样死去,便发誓作为厉鬼杀敌,立即就觉得身如铁柱,风吹不动了。他徘徊伫立,正要直上山巅,望见了敌兵的所在地,忽然如同梦醒,魂已复体,躺在鲜血之中。

  晰斋叹息说:“闻听这段情景,使人觉得战死并不可怕。看来忠臣烈士并不难做,人还有什么感到可怕而不去做呢!”

  侠盗惩罚奸商

  新城王符九说:他的一位友人,长期候补官员,好不容易等到补官,却补了贵州的一个县令。贵州路途遥远,他连赴任的路费都没有,只好向商人借高利贷。商人乘机盘剥,千方百计地进行勒索。友人迫于报到期限,也只有委屈迁就;而商人却得寸进尺,生出了更多的枝节。友人和奸商争执到深夜,才无可奈何地饮痛书写了借据。借据上写了百金,而实际借到的却连三十金都不到。

  奸商走后,友人把银子放在箱内,一个人坐着叹起气来。忽听房檐上有人说:“世间没有这样的不平事!先生太懦弱了,真令人义愤填胸。我本来是偷你的钱财的,现在却要惩罚一下这个奸商,为天下的穷官出口气。”友人很害怕,没敢答话。忽然屋角上窸窣有声,说话人已经越墙走了。

  第二天,听说那个高利贷商人被盗,连他箱中的新旧借据、也都被盗贼席卷而去。这个盗贼可真够侠义的。不过,也是由于奸商的手段太离格,犯了造物主的忌恨,所以鬼神巧妙地安排商、盗相遇,使奸商得到惩罚。

  若要鬼不知 除非己莫为

  王梅序孝廉说:交河城西有处古墓,林木丛杂,传说其中藏匿着妖魅,触犯妖魅的人多会得寒热病,因此人们砍柴放牧都避开古墓丛林,谁也不敢靠近。

  有位老儒生自负耿直之气,从他居住的地方到县城,古墓恰在中途,他每次路过,必到古墓前休息。休息时冷眼相观,神情十分傲慢,却什么鬼魅都没看见,也从没得过病。这样过了几年,一直平安无事。

  一天,他又坐在墓侧,敞开衣服乘凉。归来以后,就发起狂来,满口胡说:“原先以为你是位古君子,所以任你傲慢无礼,没敢侮辱你。你近来做负心事,可知你从前道貌岸然,全是虚假的,现在不怕你了。”家人再三拜祷,老儒一连昏狂了几天才好。

  从此以后,他的傲气一落千丈,每次经过古墓,就低下头疾步前进,再也没有坐下休息。

  由此可见,鬼魅一方面并不可畏,如果自己心里没病,就是欺凌鬼魅,鬼魅也不敢与人较量;另一方面却又相当可怕,如果品行不端,多么隐秘鬼魅也能窥破。

  七件悬案

  我的学生萧山人汪辉祖,字焕曾,乾隆乙未年进士,现在任湖南宁远县知县。他没及第时,长期在幕府做事,著作《佐治药言》二卷,其中记载了几条近事,很值得资以为戒。

  第一件:孙景溪先生,名尔周,做吴桥县令时,有位姓叶的幕友一天晚上正饮酒,忽然昏倒在地,过了两个时辰才苏醒过来。第二天他杜门不出,用黄纸书写了一条一条的资料,然后到城隍庙拜神,将资料焚烧在城隍庙里,没人知道其中原因。六天以后,他又像上次那样昏倒,很久才起来。起来后,就要求搬出县署居住。

  据他自己说,八年前也曾在山东馆陶幕府做事,有位士人控告恶少调戏了他的媳妇。幕僚们本来打算请主官惩处恶少,不必让被调戏的妇人出庭对质。可是,有个姓谢的同事想看看这个少妇的姿色,于是幕僚们才鼓动主官传讯少妇。于是,导致少妇自缢,恶少当然也依法论了死罪。现在恶少在地府控告了幕僚,说妇人不死,他不会被处死;而妇人的死,完全是由内幕主张传讯造成的。馆陶城隍神发文书来拘我对质,前几天我一条一条地书写清楚,进行申辩,认为妇人本是应该对质的,而且首倡此议者是谢某。

  不久又传来文书,说:“传讯的根本目的,并不是申理少妇的冤屈,而是要看她的姿色;首倡此议者虽是谢某,但实际的操笔人却是叶氏。谢某已经被追拘了灵魂,也绝对不能宽容叶氏。”因此,叶某认为自己必定不免丧命。过了一夜,叶某果然死去。

  第二件:浙江臬司同公说:乾隆乙亥年秋审时期,他偶尔在一个夜间暗自出房,视察狱吏们审理狱案的情况。

  时值夜深,狱吏们都已进人酣睡中,只有一间屋子的灯还亮着。他挖破窗纸向室内窃视,见一狱吏正在审理狱案档案,可面前却站着一位老翁和一名少妇。他心里感到很奇怪,就继续看下去。只见狱吏起草了一份处理意见,随后又将草稿毁掉,重新起草一份,少妇一看,施礼后恭恭敬敬地退下消失了。狱吏又抽出一卷档案,思考了很久,才起草一份处理意见,老翁一看,也作揖施礼退下消失。

  次日,他专门传问这个狱吏,原来先审理的案卷是台州因奸致死一案:起初草拟延缓论决,接着考虑到案犯身为秀才,却失于自检,酿成命案,又改为情实,接着考虑到案犯理直,人死是因为再次殴击,于是填写了缓决。通过狱吏这一解释,同公明白了那夜的少妇就是因奸死于非命的少妇鬼魂,而老翁剿是囚徒的先祖之灵魂。

  第三件:秀水县县署有座爱日楼,楼梯木板早已毁坏,没人居住,每到阴雨天就会听到鬼哭的声音。

  县中的一位老吏说:康熙年间,县令的母亲好诵佛,因而建了这座楼。雍正初年,有个县令携带一位胡姓的幕友到任。这位幕友在炎热的夏天不想见人,自己住在爱日楼上,公文和饮食,都是用绳索上下缒运。

  一天,忽然听到楼上有惨叫声,人们急忙搭梯上楼,见胡某赤身裸体,浑身是血,自己刺了腹部,并且碎割全身,就像刻画一样。人们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自己在湖南某县当幕僚时,发生过一起奸夫杀本夫的命案,奸妇向官府自首。他担心主人审理不当,为了避免他人乘此案找错,便将奸妇判了磔刑。刚才他见有个神把那位妇人领来,用利刃刺人他的腹内,其他事情自己就不知道了。胡某痛苦呼号,叫了一夜,第二天才死去。

  第四件:吴兴某人,以善理钱财,很有声望。一次,偶然受到了当事人的慢待,于是便向上级密告了这位当事人关于侵盗方面的隐私,竟兴成了一件大狱案,牵连到了许多人遭殃。后来,他自己咬舌而死。

  还有,无锡张某,在归安县令裘鲁青幕下做事。县中发生了一起奸夫杀本夫的命案,裘鲁青考虑到妇人没有同谋,想免除她的死罪。张某坚定地说:“春秋时期赵盾没有讨伐杀国君的贼,从而也就有了杀君罪名。许止没有尝药,父亲服药死后,他也就有了杀父的罪过。《春秋》一书有诛意之法,不可放过这个妇人。”妇人终于也被处死。

  后来,张某梦见一个女子,披发持剑,拍着胸膛怒气冲冲地来到他面前,对他说:“法律并不该要我死,你为什么要急切地助成我死呢?”说着刺了他一剑。醒后,他觉得被刺的部位很疼。从此以后,女鬼夜夜前来刺他一剑,一直到死。

  第五件,萧山人韩其相先生,少年时期工于刀笔,久困考场,而且没有生子,久而久之便断绝了科试进取的念头。

  雍正癸卯年,他在公安县幕做事,梦见神人对他说:“你因为笔孽过多,被削夺了官禄和后嗣。现在又因为你治案宽厚仁慈,赏给你科举功名和后嗣儿子,快回家吧。”醒来他没相信,可次日夜晚他又作了同样一梦。当时已经七月初旬,他在梦中回答说来不及赶上科试的日期。神说:“我能送你及时到达。”他醒后,急整归装上路,沿江走水路,一帆风顺,八月初二竟及时抵达杭州。果然以遗才入场中式,次年生了一子。

  汪焕曾为人诚实,颇有古风,他所说的上述五事,应该不是胡说。

  还有,他所记《囚关绝祀》一事说:平湖人杨研耕在虞乡县幕做事时,主人兼理临晋县政务,临晋有件疑案,长期以来悬而未决。后来案情得到落实,是弟弟殴死了兄长。

  夜间,他起草完判决意见,没来得及灭烛就人寝了。忽然听见床上的帐钩响动,床帐微微地开了一点儿,误以为是风吹的。稍过片刻,帐钩又有响动,他睁眼一看,床帐已经悬挂在钩上,有位白须老人正跪在床前叩头。他厉声呵斥,老人应声消失,可是几案上的纸却翻动起来。他急忙起身查看,正是他刚刚拟定的命案处理意见。

  他又进行反复详细的检查,罪证具在,确定无枉。只是案犯家四代单传,到他父亲才生他兄弟二人,一个死于非命,一个又要伏法被诛,那么五代的祭祀也就断绝了。于是,他毁掉了拟定意见,仍然存疑如故,因为他认为这样处理此案才比较妥当。

  我认为如果按王法论罪,杀兄的案犯就该遭到诛杀;可是按人情来看,断绝祭祀也是很可怜的。对于这个案犯,放生和诛杀都不妥当,无论生之还是杀之,仁和义两个方面都会受到伤害。如果定要曲意求通,就会认为杀人应该偿命,以申死者之冤。可是,申了死者的冤,却绝了死者父亲的后代,若亡者有灵,肯定不会同意,如果他同意那就丧失了良心。所以即使不抵命也不算是冤枉。这可成为一说。

  但还有另一说,那就是人情是一个人的事,法律是天下的事,如果凡是只有兄弟二人的家庭,弟弟杀了兄长,同情断绝祭祀,都不抵命,那么夺产杀兄的弟弟多了,又如何来明正伦纪呢?这也不能不是一说。没有皋陶再生,这一狱案确定难以

  决断。只有留待明理的人作出论定了。

  神出鬼没的金元宝

  刘香畹说:他以往客居山西时,听说有位老儒路经古墓,同行者说墓内住着狐妖。老儒不信世间存在着鬼魅妖怪,就对狐妖大骂了一通,当时也没发生任何怪异。

  老儒平常很善于俭朴持家,冬天不穿皮衣,夏季不穿细布,吃饭时没有蔬菜,平日也不饮茶,妻子经常饿着肚子。他通过节衣缩食,点点积累,有了四十金,熔铸成四个大元宝,秘封起来。可是,他却对人说自己家里穷得没有一石粮。

  自从骂狐后,他所秘藏的元宝有时忽然被放在房顶树梢上,要搬梯去取;同时忽然被放在淤泥浅水中,要伸手去捞;有时甚至被扔在厕所的屎坑里,要拿出冲洗;有时被移动了匿藏地点,要费很大劲才能找到;有时丢失了好几天,又会自己从空而落;有时老儒正在与客对坐说话,元宝忽然塞在了他的帽檐上;有时老儒正在对人拱手揖礼,元宝忽然叮哨滚出袖外。千变万化,不可思议。

  一天,四个元宝忽然跳起来飞上空中,如同蝴蝶旋舞,好像蝉丸触击,渐高渐远,看样子是要飞走不再回来了。老儒舍不得元宝,只好焚起香来,对空拜祝,元宝这才又飞回来投进他的怀里。

  从此以后,狐妖再不捉弄老儒,可是老儒讲学的神气却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以往那种傲慢的气焰了。

  刘香畹讲述这件事时,一位友人说:“我常听说以德胜妖,从没听说以骂胜妖。这个老儒受到狐妖戏弄,那是活该。”另一位友人说:“假如由周、张、程、朱等贤人骂狐,狐妖必定不会兴妖作怪。可惜这位老儒貌似不俗,其之间内心庸俗得很”。”还有一位友人说:“周、张、程、朱等人必定不会轻意口出骂言。只有心中德识不足。所以才会恼怒流露于外而已。”

  刘香畹说:“这话可谓是洞见了问题的结症。”

  吝啬的孝廉

  刘香畹又说:有个孝廉很会积聚钱财,但性情吝啬。他有一个出嫁的妹妹,家里十分贫困,已经逼近大年除夕,还没钱买米下锅。妹妹冒着满天风雪,徒步走了几十里地来到娘家,向哥哥请求借三五金渡过年关,许下来年春天用丈夫的教书报酬偿还。孝廉推说手头也很困窘,执意不肯借给。老母亲哭着帮女儿说情,孝廉仍然坚持不借,母亲摘下自己头上的首饰,交给女儿拿去渡年关,孝廉无动于衷,像没看见一样。

  当天晚上,有个盗贼挖开孝廉家的墙壁,钻人室内,窃走了他积蓄的全部金钱,孝廉怕众人议论,不敢报请官府追捕盗贼。

  半年以后,窃钱的盗贼在别县作案被抓住,供出自己曾经迄勒过孝廉家的钱,还有十分之七没有动用。该县官府发来公文查问,孝廉仍然怕人议论,不敢承认被盗。他的妻子心疼钱财,不忍心白白丢掉,便瞒着丈夫,暗中派儿子前往认领了回来。

  孝廉内心羞愧,半年杜门谢客,没敢露面,母子之间有天然的爱心,兄妹之间有至深的感情,因为吝啬的缘故,就视如陌路,这真令人气愤啊!盗贼恰在这个时候偷了他的钱,这使人感到很痛快;孝廉丢了钱不敢说,官府为他追回他也不敢认领,这又使人再次感到痛快。至于他自己暗吃黄连,掩匿心病,又败露在妻子手中,终于没能掩匿得住,那就更使人不胜痛快了。事情被颠倒播弄得这样奇巧,能说是没有神灵在其中插手吗?不过,他既能愧不见客,我还肯定他是足以为善的。有这一愧,虽以孝友闻可也。

  阴魂不散的妇人

  海阳前辈鞠庭和说:一位官宦家的妇人,临终之前,左手挽着幼儿,右手挽着幼女,哭着就死了,人们用力掰开她挽儿女的双手,可她却目光炯炯,死不瞑目。

  后来在灯前月下,人们往往望见她的身形,呼叫不应声,问话不回答,招手不向前,靠近就消失。有时几夜不出现。有时一夜出现几次,或这个人望见她在那个人身前而那个人却一无所见,或这个人在这个地方看见的同时而那个人又在另一所在发现。这个妇人的身形,大体上就象泡影空花,电光石火,一转眼就消失,一弹指就出现,虽然不害人,但人人的思想意识中却都有了一位先亡夫人存在家中的概念。

  因此,后妻对待她的子女,不敢怀有二心;婢女童仆对待她的子女,不敢稍加歧视直到男婚女嫁之后,亡夫人才渐渐消失,但过几年还仍要出现一次,所以全家人常战战兢兢,如同她时时就在旁边监视一样。

  有人怀疑是狐魅托形,也是一种解说。只是狐魅往往骚扰人,而她的身影却不肯靠近人。况且,狐魅为何要托形于她,十多年来辛辛苦苦,时时刻刻地作幻影呢?可能是她对儿女爱恋到极点,精灵没散罢了。

  天下作为子女的人,由此可知父母之心,死后还对儿女这样关切,难道还不足以深受感动,为此悲怀吗?

  亡兄报警

  鞠庭和又说:有户人家,兄死之后,给弟留下一个孤侄。弟弟对孤侄迫胁侵蚀,吞并了所有财产,已经搞到无以生存的地步。

  一天夜间,弟弟夫妇二人正在酣睡,忽然梦见亡兄仓皇地前来呼叫:“快起!快起!着火了!”他们醒来一看,室内已经是浓烟迷漫烈火燃烧。因无路可逃,只好破窗而逃。喘息还没定下来,房屋已经崩塌。如果稍迟片刻,二人也就葬身烈火,化为灰烬了。

  第二天,他急忙召来孤侄,将所夺的财产全部归还。人们对他几天之内的一百八十度大弯感到奇怪,他痛哭流涕地向人们讲述了亡兄报警的手足深情,连连自责不已,人们这才明白其中缘故。这位亡兄的鬼魂善全骨肉,比起作祟报复来要高明许多。

  睡梦中打斗的家丁

  高淳县令梁钦先生做户部额外主事时,与姚安公同在四川司。当时六部规章制度很严格,凡有故不能人署上班的官员,必须派人报告掌印,掌印移文司务,司务每日汇报呈堂,称为出付,谁也不能无故不到。

  一天,梁钦先生没有到署,也未出付,众人都疑心他出了什么事。姚安公和福建李根侯先生的住所都靠近梁钦先生,于是下班后便共同前往察问。

  原来梁钦先生昨夜睡后,忽然听到砰砰的撞击声,如同怒马踢踏,呼问没人应声。他惊起察看,原来是两个仆人和一个车夫裸体相斗,打成一团;互相殴打得很厉害,但都闭口不发一言。当时四邻都已入睡,家中别无一人,他束手无策,只好坐观他们互相殴斗。斗到钟鸣,这才同仆倒地上,到天亮才苏醒,三人遍体伤痕,只是记得晚上共同坐在后门乘凉,遥见破屋上有几只狗跳来跳去,他们开玩笑地用砖投掷,狗惨叫着逃走。就寝以后,也就发生了这件互相殴斗的怪事。他们意识到那几只狗本来是狐,因为月下看不清楚,才误认作狗了。

  梁钦先生是泰和人,与正一真人同乡,要找正一真人控诉狐妖。姚安公说:“狐妖自己游戏,碍着人的什么事呢?无缘无故地以砖击狐,人这一方是理曲的。你找真人控诉,是偏袒理曲的一方,攻击理直的一方,这在情理上说不过去。”李根侯先生也劝阻说:“凡是自己的仆人与人争斗,应该先管教自己的仆人;就是理直还不能放纵仆人仗势胡为,何况是理曲呢?”梁钦先生听后,便打消了找正一真人的打算。

  狐女不害善人

  御史汪香泉说:布商韩某,迷上了位狐女,身体日渐羸弱。他的妻子求符篆驱狐,狐女暂时躲避走,不久仍然回来与韩某相处。

  一天夜晚,她与韩某共寝,忽然披衣坐起来说:“君难道有二心了吗?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刚气逼人,刺促不安呢?”韩某说:“我没有其他二心。只是因为邻居吴某迫于债权人的逼索,要卖儿子做歌童,我不忍书香后代沦为下贱,筹备了四十金想把他赎留下来,因此辗转思考,未能成眠。”狐女猛地推开枕头说:“君有这种想法,就是善人。害善人要受严重惩罚,我从现在就告别了。”说罢,用嘴唇对着韩某的嘴唇嘘气;嘘了好久才挥手离开。

  从此,韩某恢复体力,壮健得和从前一样。

  为何单单今天做好事

  戴遂堂先生说:他曾见一位大官,四月八日在佛寺举行礼拜,忏悔放生。礼拜后,偶尔在花下散步,遇到一个游僧,向他合掌施礼说:“公到这里有何事?”大官回答:“来作好事。”

  游僧问:“为何单单今天作好事呢?”大官说:“今天是佛的生日啊!”游僧又说:“佛的生日就作好事,其他三百五十九日就都不应该作好事吗?公今天放生,是大家亲眼看见的功德;不知年年厨房所杀的生命,是否能抵得上今天的放生数?”大官仓促不能回答。知客僧解围斥责游僧说:“贵人护法,三宝增光。穷和尚如何敢说这些混话!”游僧一边走一边笑着说:“紫衣和尚不提醒,因此穷和尚也就不得不说了。”甩手径自离去,不知去向。

  一位老僧暗自叹息说:“这位僧人太不晓事了,不过,在我法门中,这自然是闻到了一声狮子吼叫。”以往五台山僧人明玉曾说:“心心念佛,就会恶意不生,并非每天念几声佛就是功德了;日日持斋,才能永除杀业,并非每月持几天斋就是功德了。如果每天烹炒肥肉,从早到晚大口吞吃,而每月限定某日不吃肉,就称为善人,那么贿赂公行,当众贪污,而每月限定某日不受钱财,岂不也就可以称为清官了吗?”这与游僧的话,好像相互吻合。

  总宪李杏浦却说:“这只不过是他们佛门的说教罢了。要求士大夫终身吃素,是根本行不通的。能够做到每月持斋几天,那这几天就可减少杀生;能够有几个人坚持月斋,那这几个人就可减少杀生。难道这不比全不持斋更有利于减少杀生吗?”这也自成一说,可谓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各自明确了一义。但不知僧人明玉如果在场,是否还要有所辩难。

  戍卒刘青死后索债

  恒王府的长史东鄂洛,被谪居于玛纳斯。玛纳斯是乌鲁木齐的支属。

  一天,他到乌鲁木齐去,因为躲避暑热,夜间赶路,途中在一棵树下系马休息。有一人半跪着向他施礼问侯,自称是戌卒刘青。他和刘青谈了很久,然后上马要赶路。刘青说:“有件小事,请公代劳传句话:印房官奴喜儿,欠了我三百文钱。我现在很贫困,他应该还我才对。”

  第二天,他见到喜儿,就转告了刘青的话。喜儿一听,顿时面如死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奇怪,问喜儿为何这样恐惧,才知道原来刘青早已经病死了。刘青刚死时,陈竹山可怜他生前勤快谨慎,将三百文钱交付喜儿,嘱喜儿买酒食纸钱祭奠刘青。喜儿觉得刘青没有亲属,就将钱装进自己的口袋,没给刘青花用一文。这件事情只有喜儿自己知道,他人绝对不知,不想刘青的鬼魂却来索取这笔钱。陈竹山素来不信因果之说,这时也恐惧地说:“这事不错,这话也应该不是依托的。我原以为人生作恶只是怕人知道罢了;人不知道的处所,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现在才明白无鬼论是靠不住的。由此看来,暗中做了坏事的人,应该提心吊胆,日夜忧虑了。”

  为保后代老妇劫少女

  人到了至危至急的境地,或许作出奇举;看上去毫无情理的事情,也许其中另有缘故。破格所做的事情,就不能拘泥常理进行判断。

  我家乡有位老妇,无故率领几十名老年妇人,突然来到邻村一户人家,开门而人,强行劫走了户主的女儿。如果说是寻衅,这家人素与老妇没有往来;如果说是抢婚,这位老妇又没有儿子。乡邻们都感到奇怪,谁也不能解释其中的缘故。

  女家向官府提出起诉,官府发出文书捉拿动犯,可老妇已经携女远遁,没有踪迹;参与抢劫的老妇们也已四处逃亡。案子牵连到许多人,辗转追审,才有一人吐露实情,说:“老妇原有一个儿子,前不久因病死去。临终时,老妇十分悲痛,抚摩着儿子说:‘你死是自己的命,可惜没留下一个孙子,这会使你的祖和父成为饿鬼的。’儿子呻吟着说:‘孙子不一定准能得到,不过是有希望的。我与某氏女暗中相好,她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只是恐怕婴儿出生后会被杀死啊。’儿子死后,老妇一连十多天咄咄自语,突然有了这一举动,恐怕是劫夺此女保全婴儿吧?” 问官一听,神色怅然地说:“这么说来,也不必通缉了,过两三个月她们必会自己回来。”

  两三个月后,老妇果然抱着孙子来向官府投案自首。官府也不能对老妇怎么样,从轻发落,仅拟处以杖刑,纳钱赎免罢了。这事如同兔起鹰落,很快就过去了。

  这位老妇人可谓果断利索,捷疾若神了。安静涵说:老妇携女宵遁时,以三车载群妇人,与自己分四路行走。因此莫测她的所在。而且,她们又不走官路,曲折横斜,踏上一条歧路后又踏一条歧路,所以谁也不知她们所向何方。途中,她们又晓行夜宿,从不逗留一日,直到分娩时才租了住宅,因而没人知道她们居住哪里。老妇的心计是相当周密的。女子回家后,受到父母厌弃,于是也就跟随老妇抚养孤儿,竟没再嫁人。由于他们当初私自幽会,背着父母做了结合,所以官府没有载入旌典,这里也就不著她们的氏族了。

  春药害死老鼠

  李庆子说:一次,他住宿在友人斋中,天快亮的时候,忽然二鼠腾跳追逐,满屋乱窜,如同风轮旋转,弹丸进跃,瓶壶茶情等器物都被触翻,乒乓的碎裂声令人心里害怕。这样持续了好长时间,一只鼠又向空中跳起来,跳几尺高后落在地上,再跳再落倒在地,这才僵卧不动了。他一看,僵鼠七窍流血而死,不和什么原因。急忙呼叫家僮收拾整理器物,发现盘中所晾的几十丸春药,已被嗑咬了多半。

  于是,才明白原来是雄鼠误食了春药,狂淫无度,雌鼠不堪痛苦,极力窜避,雄鼠没有了发泄对象,欲火中烧,导致毙命。友人出来一看,一边惊讶一边大笑,最后恐惧地说:“此药竟厉害到这种程度,我可知道害怕了!”将残剩的春药全部倒进了水里。

  燥烈的药物,又加上经过提炼,药力既然很猛,毒害当然也就很深了。在春药上吃亏的人我见得多了,盖退之硫黄,贤者不免。李庆子这位友人,可能是命数不该结束,所以鉴于鼠祸而忽然醒悟了。

  狐妖谈论狐的世界

  人和野生动物不是同类,狐则处于二者之间;阳世和冥世不是一个领域,狐则处于二者之间;仙和妖不是一条途径,狐则处于二者之间。因此,说遇到狐是怪事也可以,说遇到狐是常事也可以。

  夏、商、周三代以上,有关狐的事迹无可考察。《史记.陈涉世家》记载陈胜等人点起篝火,伪作狐鸣说:“大楚兴,陈胜王。”可知当必定已有狐妖作怪的现象,因而他们才作这种伪托。吴均《西京杂记》说广川王发掘栾书的墓葬,击伤了墓中之狐,后来梦见有个老翁前来报仇。可见狐妖幻化人形的事迹,已经见于汉代。张鹭《朝野佥载》称唐初以来,百姓多供奉狐神,而且当时流行一句谚语:“无狐魅,不成村。”看来唐代狐妖最盛。《太平广记》记载狐妖事迹十二卷,唐代狐妖占十分之九,可以作为明证。各书对狐妖记载不一,关于狐妖的源流始末,刘师退先生讲述得最详细。

  原来旧沧州南有个学究与狐妖为友,师退请学究介绍,拜见了他的狐友。这位狐友身躯短小,貌似五六十岁的人,衣帽不今不古,类似道士,揖礼会见时态度安详谦谨。见面相互问候完毕,狐友问师退的来意。师退说:“我们人类世世代代与仙族相处,但对仙族的传闻却大不一样,这其中我有许多不明白地方。听说君的性格豁达,并不自讳,因此前来请教,解除疑惑。”狐友笑着说:“天生万物,各命呼称。狐名叫狐,就如人名叫人而已;呼狐为狐,正如呼人为人而已。有什么可讳的呢?至于我们狐类中善恶不一,也如同人类中莠不齐一样,人并不讳人类的丑恶,狐何必要讳狐的丑恶呢?你尽可放心说话,勿须隐讳。”

  师退问:“狐类中是否有区别呢?”狐友说:“凡是狐都可以修道,最灵通的狐族叫

   

 

  狐。这就好比人类中有农家儒家之分,农家读书的人少,儒家读书的人多。”他问:“

   

 

  狐一出生就都通灵吗?”狐友说:“这关系到种族遗传,批狐的遗传基因比较优秀。不过,并非所有批都灵通,没成道的批狐所生的狐都是常狐,已成道的

   

 

  狐所出生的狐一出生就自能变化。”

  他问:“狐既成道,自然必定驻颜不老。而小说中所载之狐却有老翁老妇,这是什么道理?”狐友说:“所谓成道,仅指得修成了人道。修成人道后也要饮食起居,男女结合,生老病死,这些都与人类相同。至于飞升天界,云来霞去,那是另外一回事。这好比人类读书,千百人中,才能有一两个人求得官做。狐的修道,采用炼形服气的方法如同人的积学成名,使用媚惑采补的方法如同人的捷径求售。但是,要达到游仙岛、登天界的地步,必须炼形服气才能成功;媚惑采补,伤害很多,往往会干犯天律。”

  他问:“由谁掌管对狐辈的禁令赏罚呢?”狐友说:“小赏罚由狐族自己的首领掌管,大赏罚则由地界的鬼神暗中鉴察。如果没有禁令,狐类来往无形,出入无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他问:“媚惑采补既然不是正道,为什么不列入禁令,必定要等到伤人之后才惩罚呢?”狐友说:“这比如人类中以巧手段诱骗人的钱财,受诱惑的人喜欢出钱资助,王法是无从禁止的。至于因夺财而杀害了人命,那就要依法抵罪了。《列仙传》记载的酒家婆,又何尝违犯律条受到冥司诛杀呢!”

  他问:“常听说狐为人生子,没听说人为狐生子,这是什么原因呢?”狐友微笑着说:“这个问题不足讨论。因为狐要采补成道,对人只有所取,而无所予。”他问:“狐妻别赠他人,就不怕狐郎妒嫉吗?”狐友又笑着说:“先生之言太放荡了,一点儿也不知道其中的详情,狐类中凡是未婚的狐女,都像人类历史上季姬曾子的故事一样,可以自己任意择配偶。已婚狐妇既然已有定偶,是不敢逾越防线的。至于偷郎献花,偶越礼仪,既是人之常情,也是事物常理,大体上人狐没有区别,从人情稍加推论也就明白了。”

  他问:“有的狐居住在人家,有的狐居住在旷野,这是何故?”狐友说:“狐中未成道者还没脱离野性,利于近人,不住城市不方便;道行高者城市山林都可居住,如同大富大贵的人家一样,财力可致百物,住荒村僻壤与通都大邑没有差别。”

  师退与狐友横谈纵论,狐友的大旨只是劝人学道,说:“我们狐类辛苦一二百年,才修炼得化成了人身。你们现在就是人身,成仙功夫已抵大半,却悠悠忽忽浪费一生,与草木一样归宿于腐朽,太可惜了。”师退满腹经纶理论,扭转话题与狐友谈禅。狐友谢绝说:“佛家地位绝高,可是有的人修持不到,一入轮回就迷失本来面目。不如且求不死,这样较有把握。我曾多次遇到过真佛真师,可从来没有敢见异思迁。”

  师退临别时说:“今日相逢,也是天大的幸运。君能否赠送我一句话?”狐友踌躇很久,说:“三代以下恐怕难于举出姓名,都是给下等人说的。不过,自古圣贤却是心平气和,毫无做作的。洛闽诸儒,张眉怒目,也就生出了许多纠葛。望先生多加注意。”师退一听,怅然自失,因为他一向都很傲慢,时常有些过份言行。

  是兄妹还是夫妻

  必定不能判断的狱案,不一定就在情理之外;而越是在情理之中,才越不能审理明白。

  我的门人吴冠贤做安定县令时,我从西域返回内地,住宿在他的官署中。当时听到了这样一件狱案:有两个年皆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共同在舆前喊冤。少男说:“她是我的童养妻,父母双亡后,她想抛弃我另嫁别人。”少女说:“我本来是他的同胞妹,父母双亡后,他想占我为妻。”问他们的姓氏,还能记得。问他们的籍贯,谁也不知道,因为父母都是流亡乞丐,天天转移流浪,早已经不记得是何地人了。问与他们共同相处的乞丐,只是回答说:“他们一家人到这里才几天,就父母并亡了,不知来龙去脉。只听他们以兄妹相称,但小户人家的童养媳,与丈夫按惯例称兄妹,无从区别真假。”

  有位老吏建议说:“这事如同捕风捉影,杳无实证,又不能用刑拷问。无论断他们结合还是断他们分离,都难保不出错误。然而,断他们为兄妹出现错误,不过是误破一桩婚姻,失误较小;断他们为夫妻出现错误,那就误乱了人伦,失误可就大了。何不断为兄妹,让他们分离另行结合呢?”经过反复推论,再三研究,仍然没有妥当的处理方案,最后还是采纳了老吏的建议。

  这使我想起姚安公在刑部做官时,织造海保方被籍没家产,官府以三步军看守其宅。房宅一共几百间,深夜兴起了大风雪,三个军土坚闭外门,共同到一间幽密寝室中取暖,点灯一起饮酒。烂醉以后,偶然剔灯,反而剔灭,因黑暗中三人无意相互触击,导致了互相殴斗。殴斗到半夜,都疲困仆倒。到天明时,其中一人已经死去。另外二人一个叫戴符,一个叫七十五,伤也很重,只是侥幸没死。

  审讯时,二人都承认是殴击致死,依法偿命没有怨言。据他们自己说,当夜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觉有扭打自己的就与对方扭打,觉有殴击自己的人就向对方还击,根本不知道谁在扭我谁在殴我,也不知我在扭谁我在殴谁。他们的伤势轻重以及某处伤是何人所致,不仅是活着的戴符和七十五不能知道。就是将被打死的军士起死回生,他们绝对不能知道。既然一命不必由二人抵偿,由问官随意指一人偿命,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一定要审清楚是某人,就是重刑拷问,也不过是胡说妄供而已。

  这件案子无从处理,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恰好戴符病死,才藉以结案。姚安公说:“这件事让起衅者坐罚,也可以结案;“可是根据他们的供词得实情,起衅者也不知是谁。严刑追问,还不如随意任指。至今反复思考,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有效地审理办法。法官哪是容易做的呢!”

  亡父显灵指责放荡子

  陈石闾说:“有个世家子弟,与几名宾客在九如楼饮酒看戏。酒兴正浓的时候,忽然有个宾客中邪昏倒地上。众人把他扶起来灌汤抢救,他突然挺身而坐,圆睁双目,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直视前方。随后先是拍胸痛哭,以父亲的口吻指责世家子弟放荡;接着是切齿握拳,数落各位宾客对儿子恶意引诱。声色俱厉,怒气汹汹,大有拼命要把宾客吞吃之势。世家子听出是自己亡父的声音,吓得面无人色,伏在地上颤抖起来。各位宾客也都吓得退缩潜逃,还有踉跄失足摔破额头的。酒楼四坐,无不为此叹息。”这是雍正甲寅年发生的事,陈石阊曾经亲眼目睹,但他不肯说出那位世家子弟的姓名。

  先师阿文勤先生说:“一户人家如果不通宾客,子弟就不能亲近士大夫,所见到的人物只有家内的奴婢僮仆,还能学成什么好样子呢?可是,一户人家如果交通宾客太广,必有淫朋匪友混杂其间,这些淫朋匪友的亲近影响,就会给子弟贻害无穷。”几十年来,以我的历历见闻作检验,可知先师之言是真正的良药。

  百兽之王

  康熙十四年,西洋进贡了一头狮子,翰林院的前辈们对此多有赋咏。相传这头狮子不久就逃走了,行走如风,十分迅速,己刻挣开锁链,午刻就出了嘉峪关。这只是齐东野语,荒诞奇说而已。

  康熙皇帝南巡,由卫河回京,还用船载着这头狮子。先外祖母曹太夫人当时曾在渡帆楼窗口窥视,狮身如同黄犬,狮尾如虎稍长,面孔圆如人面,不象其他兽类那样狭削。狮子系在船头将军柱上,有人捆着一头猪前来喂狮。猪在河岸时还号叫,靠近船就吓得不出声了,等放到狮子面前,狮子低头一闻,猪竟恐怖而死。临开船时,狮子忽然一声震吼,犹如无数铜钲猛然合击,外祖家的十多匹厩马隔墙听见,都战栗着伏在槽下,船离开好久还没敢动。狮为百兽之王,真是名不虚传啊!

  狮子刚由西洋人京时,绘画技艺号称当代顾、陆的吏部侍郎阿公礼稗,曾对狮秉笔画成一图,笔意十分精妙。这幅图以前藏于博晰斋前辈家,因为当初阿公亲手赠给了他的祖父。后来卖给了我,我曾请一位鉴赏家题签。因阿公原未署名,鉴赏家以元代曾有献狮的事,遂题为“元人狮子真形图”。博晰斋说:“阿公的丹青技艺,本不在元人之下。这一赏鉴不为谬误。”

  平心静气退狐妖

  交河老儒刘君琢,名璞,一向淳谨宽厚,以长者著称。在我家做了二十多年家庭教师,从兄懋园和从弟东白,都是他的学生。

  一次,刘先生从河间岁试归来,中途遇到大雨,借宿在一户民家。主人说:“家中只有两间空屋可以住宿,可是一向有妖魅,不知是狐是鬼。先生如不害怕,就请解装住进去吧。”刘先生迫不得已,只好住了进去。

  灭烛以后,听到承尘纸上轰轰震响,如同怒马奔腾。他起身穿戴好衣冠,仰面对屋顶长揖施礼,祝告说:“我乃一介坎坷寒儒,偶然路宿此室。要害我吗?我与君无仇;要戏弄我吗?我与君素来不开玩笑;要驱逐我吗?今晚我肯定不能走,明晨也必定不能再住。君何必要多此一举,进行扰攘呢?”接着,听到承尘纸上似乎是一位老太婆的语气说:“客人说得很有道理,你们这些晚辈不要太造次。”随后听到一出橐橐的脚步声,集中向西北角走去,顷刻就寂静无声了。

  刘君琢先生曾告诫学生说:“遇到意外险境,平心静气,或许有化解的可能。当时如果破口大骂。未必不会抛砖掷瓦。”

  还有,刘景南曾经租借一处住宅,搬进去的当天夜晚,就受到了狐妖的严重骚扰。刘景南呵斥说:“我自己出钱租宅,你怎么能鸠占鹊巢呢?”狐妖厉声回答说:“假设是君先居此宅,我后到来争,可说是我理曲。我居住此宅已经五六十年了,谁不知道!君哪里不可以租处住宅呢,却偏要与我共住?况且,君既对我盛气相凌,我安肯让君!”第二天刘景南就搬走了。

  何励庵先生说:“刘君琢所遇到的狐妖,能被人的道理屈服;刘景南所遇到的狐妖,能用道理屈服人。”先兄晴湖说:“屈服狐妖容易,能屈服于狐妖很难。”

  生则同室死同穴

  任子田说:他家乡有个夜间走路的人,月下经过一处坟墓,见墓道松柏间并肩坐着二人:一位十六七岁的男子,非常俊秀可爱;一位白发垂项的老妇,佝偻着身子,手持拐杖,似乎是七八十岁以上的人。可是,他们却亲密地将肩膀靠一起,欢声笑语,看上去彼此十分相爱。他暗自惊讶:这老淫婆是个什么怪物,能与翩翩少年儿如此亲密!走得稍近一些的时候,老少二人就冉冉消失了。

  次日,他问那是谁家的坟墓,才知道墓主早年夭折,孀妇寡守五十多年,死后与少夫合葬该墓。

  《诗》说:“生则异室,死则同穴。”表明了至深的爱情。《礼》说:“殷人之礼也离之,周人之礼也合之。善夫!”说明圣人通晓幽明二界的礼仪,所以能够根据人情推知鬼神之情。不近人情的人,又哪能懂得《礼》的意义呢?

  害人反害己

  甲乙二人有旧怨,乙日夜盘算让甲遭殃。甲心知乙在暗算自己,便秘密派自己的党友丙通过其他途径投靠了乙家。丙常为乙出谋画策,凡是丙出的点子,都能收到算无遗策的结果。无论乙做什么事,只要由丙经办,丙都从甲家取钱暗中资助,因此也就都能收到省钱顺利的功效。

  一两年后,丙在乙家深受信用,乙对以前自己信用的人一概不听,专门听取丙的主张。于是丙打了一个适当的机会对乙说:“以前甲曾暗中调戏我的妻子,我长期隐讳没敢说出来,实际上心里是恨之入骨的。但由于势力上敌不过甲,所以没敢声张纠缠。听说您也与甲有仇,因此我才投奔门下来效犬马之劳,我之所以对您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固然有报知遇之恩的因素,可也是为了联手暗算甲以报调妻之仇。现在甲有可攻之隙,何不进攻!”乙一听,大喜过望;拿出许多金钱,十分放心地让丙去用金钱活动经营,执行害甲之计。

  于是,丙便用乙的金钱去为甲办事。他收买许多证人,要他们表示愿意出庭作证,证明甲是清白人,没有恶劣行迹。证人见到金钱都很高兴,而且又不是要求他们做什么太离格的事,便爽快地答应了。陷阱布成以后,丙将自己伪造出来的甲的恶迹以及一系列证人的姓名呈报给乙,让乙书写起诉书。

  于是,乙以起诉人的名义向官府起诉甲。到开庭审讯时,起诉书上所列的罪状都是子虚乌有,所有证人全部倒戈为甲作证,乙一败涂地,反坐诬告罪,被论处戍边。乙发现丙出卖了自己,万分愤恨,但因很久以来与丙亲密无间,自己平生隐事皆操丙手,不敢再向丙兴师问罪,竟被活活气死。临终前,他发誓要到阴曹地府控告丙,可是乙死几十年后丙也没有遭到报应。

  评论这事的人认为事情发端于乙,甲由于势不两立才铤而走险,不过是兴兵自救,罪不在甲。丙本为甲反问,忠于其主;说不上对乙负心,也不能过于对丙加罪,因此鬼神不肯受理乙的控诉。这是康熙末年发生的事情。《越绝书》记载子贡对越王说:“夫有谋人之心,而使人知之者,危哉!”这话岂可不相信呢!

  救人老婆女儿被救

  献县捕役樊长,与一位伙伴奉命捕捉一名巨盗。巨盗跳墙逃走。便把他的媳妇捆到了官店。所谓官店,是指捕役拷问盗贼的所在,其实就是捕役的私人住室。伙伴拥抱着巨盗的媳妇调戏,妇人怕挨打,既不敢声张也不敢动,只是低头流泪,身上的绳索已经渐被解开。

  樊长突然发现同伴用心不良,怒容满面地说:“谁家没有妇女,谁能保证自家的妇女不遭患难落人人手?你敢这样干,我现在就去报官。”同伴被樊长镇住了,没敢再动手。事情发生在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戍刻。

  同夜子刻,樊长的女儿家出了一件事。樊长的长女嫁了一位农民,当夜她遭到盗贼劫持,已被脱衣反捆起来,马上就要受到奸污,也被一个盗贼呵斥而止。事情发生在子刻,与樊长呵斥同伴中间,仅仅隔一亥刻。

  次日,樊长听到报信,惊得仰面视天,瞠目结舌,好久没有闭上双唇。

  比鬼还丑的人

  裘文达公的府第,在宣武门内石虎胡同。文达之前是右翼宗学,宗学之前是吴额驸府,吴额附之前是明朝大学士周延儒的府第。这处府第年代已经很久,而且又曲折幽深,因此不免时常出现变怪,不过并不害人。

  厅堂的西侧有两间小屋,名叫“好春轩”,文达先生用采会见宾客。好春轩的北墙壁上开有一门,横通另外两间小屋。

  起初僮仆们就住在这两间小屋里,可是入睡以后,多被怪魅抬出屋外,也不知是鬼是狐,因此后来没人再敢住进屋内。唯有琴师钱生不怕,单身住了进去,却也一直没有出现怪异。钱生面有白癜风,相貌又老又丑。蒋春农对他开玩笑说:“看来是尊容更胜鬼一筹,鬼害怕而逃难了。”

  一天,钱生锁好房门外出,回来后发现几案上放着一顶雨璎帽,作工精巧,崭新得如同没试过一样。大家互相传看,感到又惊讶又好笑。由此知道屋内的怪魅是狐妖,而不是鬼魂,但没人敢要这顶帽子。钱生说:“我老病龙钟的,多数人都厌贱我。除司空裘公以外,从不曾有几个人怜念我。我的帽子也确实很破旧了,这是狐仙同情我太穷了。”高高兴兴地将雨缨帽戴在了头上,而狐妖也没再拿走。

  这顶帽子果然是赠送钱生的吗?赠送钱生一顶帽子又是何意?真令人不可理解。

  狐精不孝遭逮捕

  我曾与少司寇杜凝台共同住宿在南石槽,听两家轿夫闲谈说:“昨天出了一件怪事:我的表兄朱某在海淀为人看守坟墓,因进城没有返回,表嫂独自宿在坟园。

  “夜间,听到园内的树下有格斗声,她挖破窗纸向外窥视,见二人正在奋力搏击,一位老翁举杖分隔二人,仍旧不能制止搏斗。忽然二人打倒在地,都现形为狐,跳踉摆拨,继续争斗,将老翁也触倒在地。老翁一跃而起,一手按住一狐呼叫说;‘逆子不孝!朱五嫂快出来助我一臂之力。’表嫂藏在屋内没敢出去,老翁气得顿足说:‘我要到土神那里控告你们。’于是都带着恼恨情绪散去了。

  “次日夜间,又听见满园锁链锒铛声,似乎是在进行搜捕。忽然觉得几案上的瓦瓶好像微微一动,表嫂感到奇怪,便到案前察看,听见瓶内低声细语地说:‘请别声张,日后我会向你报恩。’表嫂气愤地说:‘父母的恩还不肯报,更何况我!”连瓦瓶一起向门外的碑坐上掷去,瓦瓶碎裂之后,就听到了嗷嗷叫声,好像是瓶中之物被捉住了。”

  一个轿夫说:“因打斗触倒父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至于被土神捕捉?真是太可怕了。”杜凝台回过头来对我笑着说:“非轿夫不能说出这句话。”

  真鬼吓死假鬼

  族叔行止说:有个农家妇,与小姑长得都很美。一天,姑嫂二人在月夜乘凉,就共同睡在了院内的屋檐下。突然看见一个红发青面鬼,从牛栏后面出来,旋舞蹦跳着,似乎要来抓吃她们。当时男人们都到村外看守场园,姑嫂被吓得没敢出声。鬼将她们二人一一按住进行奸污,事后此鬼跃上短墙正要离去,忽然惨叫一声,又倒了院内的地上。

  姑嫂见鬼很久没有动,才敢喊人。邻居纷纷跑来查看,见墙内一鬼,是本村某位恶少化装的,已经昏迷不醒人事;墙外一鬼,直挺挺地站着,是社公祠中的鬼卒土偶像。

  父老认为社公有灵,商议天明后举行祭祀,报谢社公。一位少年哑然失笑,说:“某甲常五更起身出来担粪,我开玩笑把神祠的鬼卒抱来放在路边,想让他吓得逃跑,博取一笑;不料遇见了这个假鬼,他误认为是真鬼吓昏了。社公又有什么,恶灵呢?”一位老翁说:“某甲天天五更起身担粪,你为何早不玩笑晚不玩笑,单单今天开玩笑?开玩笑的办法多了,你为何单单抱来了这个土偶?土偶哪里不可以放,你为何单单放在这家的墙外?这中间自有神灵操纵,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于是,大家共同集资,对社公进行了祭祀。装鬼的恶少被其父母抬回家去,一连卧床数日,竟没再苏醒过来就死了。

  掉了脑袋的控马卒

  太常陈枫厘说:有个十四五岁的童子,每天入睡以后就发出呻吟声。家人怀疑他得了病,问他有什么病痛感觉,他说自己没病。不久又时常说梦话,呼叫也不醒。他的梦话很清楚,仔细听去,全是床间作爱的词语,他的呻吟也是承受奸淫的声音。可是,无论怎么问他,他都不肯吐露实情。

  家人知道是鬼魅作祟,便向社公提出起诉,祈求社公驱魅、夜间梦见社公说:“确实有魅作祟,但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制裁的。”于是家人又到城隍庙焚烧状纸,祈求城隍制裁。

  过了一夜,城隍祠中泥塑的控马卒无故地自己掉了脑袋,这才明白社公所说的力不能制。然而,鬼魅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牵马卒罢了。未必受到城隍宠爱;即使是城隍的爱卒,神是正直聪明的,也必定不会因自己所爱,就去曲法庇护一个小卒。起诉书一呈报马卒就遭到冥诛,城隍神的公心昭然若揭。做社公的神却顾虑重重,隐忍不敢秉告,他是如何评价城隍的?城隍对这位社公,又作如何评价?

  滴血验子记

  从孙树森说:有个山西人把资产托付弟弟保管,到外地经商。客居外地时娶了个媳妇,并且生了一个儿子。十几年后媳妇病死,他便携带儿子返回了家乡。弟弟怕兄长索要资产诬蔑他的儿子是抱养的异性之子,不得继承父业。因纠纷不清,便报了官。

  官本来就是个糊涂官,也不发送公文到兄长经商的地方问问真假,而是按照古法让父子滴血试验。幸好父子二人血液融合,便将弟弟笞打一顿,逐出衙门。

  弟弟绝对不信滴血试验法,自己也有一子,便进行了一次试验,父子之血果不融合。于是便以此为由,继续上告,说县令的裁决不足为据。乡邻们厌恶他贪夺兄长资产,不讲道,都说:“他媳妇过去与某人私下相好,所生之子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们父子的血当然是不应该合的,众口分明,证据确凿,最后竟验实了真情。将妇人的相好拘来审问,也低头供认不讳。弟弟羞愧得不能自容,驱妇逐子,自己也弃家逃走,资产反而全部归了兄长。闻者拍手称快。陈业滴血的故事,见于《汝南先贤传》,可见自汉朝以来就有此说。

  可是我听经验丰富的老吏说:“骨肉滴血必能相合,是指通常情况。如果冬天把盛血的器物放在冰雪上,将器物冻得很冷;或夏天用盐醋擦拭盛血的器物,使器物沾上酸碱气味,所滴之血人器就会凝固,即使是骨肉至亲,也不会互相融合。因此,滴血试验一法,根本不足据以定案。”不过,如果这个县令不滴血试验,这个做弟弟的就不会上诉,那么他媳妇野合所生的儿子也就无从败露。这好象有鬼神暗中驱使县令这样做,所以不可完全归咎这个县令泥古。

  能大能小的巨蟒

  都察院的大蟒,我曾经两次见到它的爬行痕迹,其事并非子虚乌有。吏役害怕,没人敢到房深处。壬子年二月,奉旨重修院署。我亲自打开库房检查,一无所见。明白是由于帝命降临,各种灵物已经全部慑伏隐藏了。

  院长舒穆噜就这件事说到内阁学士札公的祖墓也有巨蟒,常远远望见巨蟒出入,向着太阳晒鳞,墓前有两棵槐树,相距几丈.巨蟒首尾两端各挂一树,身体就好像彩虹一样横亘在墓前。后来札公葬母,墓圹恰该落在巨蟒的出入之处。于是举行祭祀,向巨蟒祝告起圹之事。巨蟒果然率领族类蜿蜒而去,合族约有千百余,葬事完毕以后才返回。离去的时候行动如风,渐行渐缩,一直缩在几尺长。原来巨蟒能大能小,已经具备了神龙的变化技能。我这才悟出都察院的大蟒,腰围如柱,能在窗棂中出入,缝隙仅约一寸,也是由于能够缩化身形。

  当月,我与副宪汪蕉雪同在山西人马观察家中,遇到一位内务府的官员。这位官员说西十库贮放硫黄的仓房也有二蟒,蟒头都有一角,鳞甲金光闪闪。仓吏开锁之前,必先鸣钲发号,通知大蟒。

  最使人感到奇异的是每次开仓,必然看到硫黄堆积门内,磊磊如山,足供取用。取尽以后,再开仓门,仍是堆积如山。都认为是大蟒不想让人人库,实际上也没人敢进。有人说这是守库神,从道理上说是很可能的。《山海经》记载的各山山神,蛇身鸟首,异状种种,不必定作人形。

  为了父亲不再悲伤

  先兄晴湖说:有个叫王震升的人,晚年丧子,痛不欲生。一夜,偶然路过爱子的坟墓,徘徊凄恋,不忍离去。忽然见自己的儿子一人坐在陇头,急忙跑过去看望。儿子的鬼魂见父亲前来,也没躲避。可王震升要握儿子的手时,儿子却后退躲闪,不肯让他接触。他与儿子说话,儿子神态冷漠,似乎根本就心不在焉。他问这是什么缘故,儿了的鬼魂笑着说:“父子关系原是一种宿缘,缘分已尽,就你是你我是我了,何必还要互相问讯呢!”说完竟掉头走了。从此,王震生四年儿子的痛苦顿时一扫而光。

  有位客人说:“如果西河能够明白这一道理,就不不会双目失明了。”

  先兄说:“这是孝子对父亲的一片至情,他作出这番变幻,是要杜绝父亲的悲思,如同郗超密札的用意而已,并非正理。假设人人都持这种观念,父子、兄弟和夫妇之间,都视如萍水相逢,人情岂不是日趋淡薄了吗!”

  旧情难舍

  某公纳得一姬,不但姿貌秀丽,连言谈举止也很迷人,而且十分善解人意。可是,每当她独自静坐时,就会凝视发呆,若有所思。某公司空见惯,也没感到惊讶。

  一天,她自称有病,关起门户来昼卧在床。某公在室外挖破窗纸向室内窥视,见她涂脂敷粉,戴好钗钏,穿上衫裙,周身上下一一精心打扮妥当,然后陈设酒果,似乎要祭祀什么人的亡灵。某公推门而入,盘问她要干什么。她紧皱眉头,整了整衣袖跪在地上说:“妾原来是某位翰林的宠婢。翰林临终前,揣度身后夫人必定不会容我,担心我会被卖入青楼,于是就提前安排我出了府门。临别时,他情恳意切地私嘱我说:‘你嫁人我毫无怨恨,嫁得其所更是我的欣慰。只是希望每逢我的忌日,你一定要在密室中靓妆私自祭祀我;我的灵魂如果前来,就用香烟缠绕在你的周围,作为验证。”’某公说:“徐铉不负李后主.宋皇没有怪罪他。我成全你又有何妨。”

  于是,她开始焚香拜祀。想起翰林的深情厚爱,不禁泪水纷纷,落到了供桌上。果然,袅袅香烟围着她的面颊绕了三周,并逐渐婉蜒向下,一直缠绕到双足。.

  温庭筠的《达摩支曲》说:“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就是描写的这种情况呀!虽然是琵琶别抱,已负旧恩,但身去心留,不胜于同床异梦吗!

  鬼也诳人

  程念伦,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戍年间来到京师,弈技号称国手。如皋人冒祥诛说:“他和我都是二流弈手,因为还没发现一流高手,他只是匆匆忙忙地自我称雄罢了。”

  一天,我的学生吴惠权等人扶战招仙,众人说:“仙人善于对弈吗?”乩仙判说:“能。”又问:“肯与凡人对一局吗?”乩仙判说:“可。”当时程念伦住在我家,因此让他去与乩仙对弈。(凡弈谱,以子记数。象戏谱,以路记数。与乩仙弈,则以象戏法行之。如纵第九路横第三路下子,则判曰:“九三。”馀皆仿此。)

  刚下几个子的时候,程念伦茫然不解,以为仙机莫测,唯恐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凝思苦索,汗流夹背,手发着颤,好不容易才敢应落一子,落子后还惴惴不安。时间稍微一长,似乎觉得乩仙并无高深技能,于是放手攻击。乩仙越战越败,竟全局覆灭,满室哗然。乩架忽然大字书写说:“我本是个幽魂,暂来游戏,托名张三丰。因为自己粗知对弈,也就草率答应下来。不料受到这位先生的围困,我从今也就往而不复了。”吴惠叔感叹地说:“长安街上,鬼也会诳人。”我开玩笑说:“一败就吐真情,还不过是长安街上的一个钝鬼。”

  申生高洁狐妖不迷

  景州人申谦居先生,名诩,是姚安公的癸巳同年。天性平易近人,平生从来不曾面有怒色,清高独立,一芥不取,有古代洁士风格。衣着朴素,饭食粗略。偶然遇到学生馈赠祭肉,也要拿到市场上换豆腐,说:“并非追求与众不同,确实吃不习惯。”

  一次,从河间发试归来,由书童牵着毛驴行走,书童不胜疲倦,就让他自己骑驴先行。傍晚遇到下雨,他便投宿在一个破庙中。破庙只有一间,庙内空无一物,地上脏得无从落坐就摘下了一扇门板,横放在门前,睡在门板上。

  半夜睡醒,听到庙内有细小的声音说:“我想出去回避先生,可先生挡住了门户,我出不去。”申先生说:“你在门内,我在门外,互不相害,回避什么?”很久,细小的声音又说:“男女有别,先生应该放我出去。”先生说:“户内户外就是别,出来反而无别了。”翻翻身又睡了。

  天亮时,有个村民见他睡在庙门,害怕地说:“庙里有狐妖,曾出来迷惑少年,人若进庙,必定受砖瓦打击。先生怎么能安然过夜呢?”后来他偶尔对姚安公说起这事,捻着胡子说:“还有狐妖想迷惑申谦居,真是一大奇事。”姚安公开玩笑说“狐妖就是迷尽天下人,也断不会迷到君的头上。可能是君诡状奇形,狐妖没有看清,不知是何怪物,所以惊恐想逃。”由此可以想见申谦居先生的为人。

  幽灵叩拜为入土

  董曲江前辈说:乾隆丁卯年乡试,他寓居在济南一个寺院。梦见来到一处所在,老树下有间破屋,倾斜要塌,一位女子靓装坐在门内,满面愁容,十分可怜。他怀疑自己误人了人家内室,急止步没敢跨人。女子忽然向他遥拜,泪水涔涔,沾湿衣袖,可是始终没说一句话。他心里一害怕就醒了。

  过了几天,又作同样的梦,这次女子更加悲戚,并以额头触地向他叩拜一百多次。他想逼近问问缘故,忽然又醒来。他疑疑惑惑,不能自明,便把梦中情景告诉了同伴,同伴也不能解释。

  一天,他在寺园散步,见廊庑下有一故旧灵枢,已经快要腐朽。忽然仰头看见老树,正是梦中所见的那棵老树。他向寺僧叩问灵枢的来历,寺僧说是某位官员的爱妾,寄停在寺内,说定前来迎取,但至今已经过了几十年,始终没有音信。寺内不敢移动葬埋,长期以来放在原处,没有妥当的处理办法。董曲江一听,豁然开朗。他与历城县令是旧交,于是筹集资金买了半亩地,请示官府批准,对女子的灵柩进行迁葬。

  由此可知,亡人以人土为安,停放地上并非幽灵的愿望。

  孙先生宴鬼

  房师孙端人先生,文章深雅,天性好饮。醉后的作品,与醒时所作没有差别。翰林院诸公,都认为他是继李白之后的第二个斗酒百篇。

  孙先生督学云南时,一次在月夜的竹丛下独自饮酒,恍惚见一人注视酒杯,好像也想饮酒。他心里明白这是鬼魂,也不恐怖,只是用手按住洒杯说:“今天酒不多,不能相让。”这人一听,就退缩着消失了。

  他醒后很后悔,说:“能来借酒,肯定不是俗鬼。肯向我借酒,是看得起我。怎么当时就辜负了他前来相访的好意呢?”于是买来三大碗好酒,夜晚用小桌陈放在竹丛下。次日一看,酒丝毫也没动用。于是叹息说:“这位先生非但风雅,也很耿直清正。稍微和他开了开玩笑,他便一滴酒都没肯尝。”有个幕客说:“鬼神只是歆享酒食的气味,岂能真饮!”孙先生一听,又感慨地说:“由此看来,应该在成鬼以前抓紧时间痛饮,不要等将来成鬼后空闻酒气。”孙先生的侄子渔珊在福建学幕对我讲了此事。

  我认为魏晋时期的诸位贤士,与孙先生比较起来,相差不远。

  痴书生遇多情狐

  前辈霍易书听诸海大司农说:有位世家子,在一处坟园读书。园外有几十家居民,都是为大户守墓的。

  一天,他在园墙的缺口看见一个丽女,园墙掩遮半露面,正要仔细注视,丽女已经躲避。过了几天,又见那个丽女在墙外采摘野花,目光不时瞟望墙内,后来竟登临墙缺,露出半身。世家子以为是东家女在窥宋玉,不禁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可是他又暗自寻思,附近居民中的女子都很粗陋,不应该有这样细皮嫩肉的漂亮女子;况且,所见附近女子都是荆钗布裙,也不应该单单此女身着艳装。因此,他怀疑是鬼狐,虽然也向对方传送情波,却从没沟通一语。

  一天晚上,他独自立在树下,听到墙外有两个女子窃窃私语。一女说:“你的心上人正在赏月,何不前去陪他?”另一女说:“他正在怀疑我是鬼狐,何必空让他惊恐害怕!”前一女又说:“青天白日,哪有鬼狐?痴书生竟是这样不解人情。”世家子闻听暗喜,整衣要出去相见,忽然省悟到:自称不是鬼狐,那就肯定是鬼狐。天下小人没有自称小人的,岂只是不自称,而且没有一个不痛骂小人,用以表明自己不是小人。看来这两个鬼狐正是用的这种小人之术,前来欺骗自己。想到这里,又掉头返了回来。

  第二天,他到附近居民中秘密察访,果然没有这两个女子。而这两个女子,从此以后也再没出现。

  一狐害二夫

  吴林塘说:以前客游秦陇地区,听说有群猎人在少华山麓见到两个人神情沮丧地躺在树下。呼叫他们,还能勉强地站起来。猎人问:“什么原因使你们困在了此地?”其中一人说:“我俩都是受了狐妖迷惑的人。当初我夜间行走迷失道路,投宿在一户山村人家。其家有个少女十分美丽,并伺机挑逗我。我情不自禁,就和她亲热起来。事情被他的父母看见,挨了一顿辱骂,我跪拜谢罪,才免遭笞打。接着听到她父母絮絮叨叨地说话,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第二天,竟招我为婿,只是说明山上有主人,少女必须轮番执役,五天一上山,五天才能返回。我接受了这个条件,安心在此生活下来。半年后,得了痨病,夜间咳嗽得不能人睡,便到林下散步。听到有笑语声,偶尔寻声察看,见有几间房屋,一个人正拥抱着我的媳妇赏月。我不胜气愤,拚尽力气想与他争斗。这个人也怒形于色,说:‘鼠辈竟敢偷看我的媳妇!’也奋起与我相斗。幸亏他也病弱无力,我们就相牵着一起仆倒在地。妇人安然地坐在石上,嬉笑着说:‘你们不要打了,我明告你们真相:其实我是往来于你们两家,都托词说上山执役,好让你们各自休息五日,蓄养精髓供我采补。今天事情真相已经暴露,你们的精髓也已经枯竭,对我再无用处。我走了。”说毕,忽然消失不见。我们二人迷路不能出山,因此饿倒地这里,多亏遇见你们,得受拯救。”另一个人所说的也完全相同。

  猎人给了他们一些干粮吃,他们才稍能走动。又让他们引路,来到被招为婿的住处。

  他们惊讶地说:“以前院墙是土的,梁柱是木的,门可以开合,窗可以启闭,都是确有形质的建筑物,并非幻影。现在为何都变成土窟了?以前院中地平如砥,干净得像擦过一样。今天为何除了土窟以外,其他房间都崎岖不平,连脚也容不下了?窟的宽度不过几尺,仅能容得下狐妖自己,如何能容纳我们二人呢?难道我们二人的身形也被幻化了吗?”其中一人见对面崖上有破碎磁片,说:“这是我拿着杯子上楼时摔碎的,现在峭壁上没有道路,当时如何上下呢?”二人四顾徘徊,惘惘如梦,都恨透了狐女,请求猎人人山追捕。猎人说:“邂逅相遇,便成佳偶,世间没有这样便宜的美事的。事太便宜,就肯定存在着不便宜的损失。鱼吞钩是由于贪诱饵,猩猩刺血是因为好饮酒。你们二人应该恨自己,又何必要恨狐呢?”二人一听,这才默不作声。

  神仙也骗人

  汪旭初说:他见过一个扶乩召仙的人,乩仙自称张紫阳。

  人们向他请教《悟真篇》,他不能回答,只是判写“金丹大道,不敢轻传”而已。

  恰好有个仆妇窃钱逃亡,仆人叩问说:“还来得及追捕吗厂

  乩仙判说:“你在前生中曾以财诱人,买了人的妻子;又引诱卖妻人饮酒赌博,仍把买妻财取回。这个人今生与你相遇,引诱你的妻子私奔逃亡,是对你前生买妻的报复;窃走你的钱财,是对你前生取的财报复。冥数所定,追捕也只徒劳一场,不如罢手。”

  汪旭初说:“真仙自然不作妄语。不过,这番论说一传出,凡是行奸盗窃都推诿于夙因,可以不予追捕,那不对作恶起到推波助澜的不良作用吗?”乩仙没能回答。

  有人怀疑说:“这个扶乩人常与狡狯恶少交游,怎么能够证明不是有人匿藏了仆妇而指使他这样说呢?”于是,暗中派人侦察扶乩人的行踪。傍晚,扶乩人果然进了一条曲巷。盯梢人登上屋脊秘密窥伺,原来是恶少们的黑窝,正在高声聚赌,而逃亡的仆妇已经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赌徒们斟酒。盯梢人暗中呼来巡逻士卒;包围房屋,于是仆妇和乩仙人等俯首就擒。

  法律严禁巫师,因为奸诈之民往往流窜其中。蓝道行曾假借此术挫败严嵩,论者不大认为有何过错,那是由于严嵩被人深恶痛绝。可是,杨、沈诸公流血碎首,也未能争得成功,一介方士从容谈笑,就可制其死命,也可见此术威力之大。幸亏他所排斥的是严嵩,假设用来排斥清流,即使是韩、范、富、欧阳等贤臣名士,不是同样不能枝梧一词吗?因此,对于乩仙之术,士大夫偶尔游戏,酬对诗词,等同于看戏还可以;如果用以卜问吉凶,作为君子是应该顾虑到后果的。

  神灵指使的一拳

  我有处庄园在沧州南,名叫上河涯,现在已经卖给别人。

  庄园中过去有五间水明楼,下瞰卫河。卫河中的帆船就在楼下来往,与外祖张雪峰先生家的渡帆楼,都是游览远眺的好地方。我的先祖母和太夫人夏季常居住楼上乘凉,儿孙们轮流侍奉。

  一天,我推窗向南嘹望,见几十名等待渡河的男女的登上渡船,船已解去缆绳正在离岸的时候,一位老翁忽然被人奋击一拳,落到岸边的浅水里,衣服鞋子全被淹湿。老翁起身怒骂,渡船已经离开岸边向深水划去。当时卫河在暴涨,洪波直泻,汹涌湍急。一艘满张双帆的粮船从上游顺流而下,急如快箭,将渡船撞得几乎碎成了烂柿子。船上的几十个人全部丧命,只有在岸边被击落浅水的老翁幸存没死。老翁一见,转怒为喜,合掌高诵佛号。

  人们问他到何处去。老翁说:“昨天听说有个族弟,以二十金的价格把童养媳卖给人作妾,约定今天书写卖身契。我急忙典质田产,凑足身价,想用这笔钱赎留下来。”众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来这一拳是神灵指使的。”都催促船家立即用另一只渡船快送老翁过河。当时我年甫十岁,只是听说老翁是赵家庄的人,可惜没问他的姓名。这是雍正癸丑年的事。

  还有,先太夫人说:有个沧州人,逼他弟媳改嫁,并把两个侄女卖到了青楼,邻里都感到愤愤不平。一天,他腰缠重金,乘巨船到天津贩卖绿豆,晚上将船停在河边,坐在船舷上,垂下双足冲洗。忽然西岸的一艘盐船断了纤索,横扫而过,两舷相切,他从两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同割截一般,一连嚎叫了几天才死。

  先外祖的一个仆人听到这等件事,急忙奔告外祖说:“某甲遭到这等惨祸,真是一大怪事!”外祖若无其事地说:“这事并不奇怪。如果他不遭此祸,那才反而成了怪事。”这是雍正甲辰、乙巳年间的事。

  客死他乡的孤魂

  先师桂林人吕闇斋先生说:他家乡有个做县令的人,上任这天,梦见了自己的房师某公,貌色憔悴,似乎万分忧郁。县令皱着眉头施礼迎接说:“旅居客地的灵柩没有返乡,这是诸位弟子的罪过,不过我一直挂念心中,没敢忘记。今天幸托恩师仙灵的荫庇,得到一个官做,很快就要为您老修建墓室了。”原来,某公死在戍所,棺柩还停在一所寺院。

  某公听了县令的话,说:“那太好了。不过,送回我的尸骨,还不如送回我的魂魄。你只知道我的尸骨在滇南,却不知道我的魂魄被羁留此地。我当初在此县任县令时,有人试垦蔬菜耕种,我误报升科,划定在收税耕地中。耕者纷纷诉苦,我心里明白他们有道理,但恐怕引起上司对我的不满,就千方百计地进行回护,使民众的直理没有得到申张,以至今日还在民众身上压着这一不合理的负担。

  “土神就这事向东岳提出起诉,东岳神认为此事是由疏忽造成的,虽然没有谋取私利的动机。但恐怕因为受民检举妨碍升官,罪过也就等于谋取私利了。于是发布文书拘摄我的灵魂羁留此地,要等不该征收的粮税减免以后才能释放。我在这里所受的困若饥寒是一言难尽的。回想生前的一时爵禄,所得又值几何?而死后业海茫茫,竟杳无边岸,真是不堪忍受这种乱锥刺心的痛苦啊。今天幸亏你来本县做官,倘若还顾念我们师

  生的知遇之情,就应该呼吁请求免除这一不合理的税收,我也可以重入轮回,脱离鬼域。就是生前的遗骨喂了蝼蚁,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了。”

  县令检查以往档案,果然存在这事。后来他向上司婉转请示,予以免除,据说又梦见房师某公前来道别。

  走无常和能见鬼

  交河人及方言说:话魅说鬼的人大多荒诞无稽,然而其中也有似乎可信的道理。

  雍正乙卯年七月,他在静海之南泊船休息。当夜月色朦胧,他上岸散步,见二人坐在柳树下谈话。他凑近二人,二人欣然请他坐下。仔细听二人的谈话内容,原来都是阴曹地府的事。

  他怀疑二人是鬼,退缩身子要逃跑。二人阻拦说:“请君莫怕,我俩都不是鬼:一个是走无常,一个是能见鬼。”他问:“人怎么能看见鬼呢?”能见鬼的人说:“我生来就具有这种功能,自己也不知所以然。”他又问:“人怎么能走无常,往来阴阳二世呢?”走无常的人说:“我常在睡梦中忽然被冥司传去役使,也不知所以然。”他一直听二人谈到二更,大体上都是一些因果报应的事情。

  他问二人说:“冥司是按儒家理论断案,还是按佛家理论

  断案?”能见鬼说:“我虽然能看见鬼,却不能与鬼对话,不知道这事。”走无常说:“君不必问这个问题,只问自己的心就有答案了。问心无愧,就是阴律中的所谓善;问心有愧。就是阴律中的所谓恶。公是公非,幽明一理,又何必分儒与佛呢?”这一解说公平简易,不象是巫师语言。

  送人毒药害死自己

  先师汪文端先生说:有个想谋害异党的人,苦于没有善计。有个狡黠的人暗中探知这一情况,就秘密地包裹了一种毒药前来贡献,说:“这药入腹当即就死,可死时的情况与病死没有区别,就是蒸骨检验,也与病死相同。”

  害人者闻听大喜,热情挽留献药者,以酒招待。献药者回家后,当天晚上就死了。原来害人者先用献药者所献之药暗中害死献药者,灭了活口。

  汪先生就此事叹息说:“献药者用杀人药讨好害人者,却先自食其药,一命呜乎。害人者用他的药先杀人灭口,但是终于没有做到灭口。用尽机巧,纷纷暗算,这是为得什么呢?”

  张樊川前辈当时在坐,接着此事讲了另外一件事:有个爱好玩弄娈童的人,看上了一个官宦家的子弟。他揣度没有搞到手的常用方法,就密切嘱托自己的爱姬作诱饵,让她托媒婆牵线,与宦家子在别墅幽会,然后由他突然前往捉奸,作为把柄威胁宦家子,对他强行奸污。

  事情按着他的布置顺利进行。到幽会这天,他听说宦家子已经前来上钩,便慌不择路地飞跑捉奸。由于奔跑过急,失足堕入板桥下的荷花塘里,几乎淹没头顶,连忙高呼救命,才像落汤鸡一样被人拯救出来。

  这时,宦家子已经闻声逃遁,而他的爱姬鬓发撩乱,金钗移位,显然是已经弄假成真,反被宦家子占了便宜。因为宦家子眉清目秀,十分漂亮,爱姬也一眼爱上他。后来他无故离异放走爱姬,婢妇们才逐步泄露了这件隐事。阴谋是鬼神所忌恨的,这并非虚言。

  女鬼托身劝书生

  先师介野园先生说:他的亲戚中有个不怕鬼的书生,闻听哪里有凶宅,就专去住宿。

  一次,有人说西山某寺的后阁常见变怪,当年正值乡试,他也就寓居在了该寺的后阁。果然,室内鬼影幢幢,奇形怪状,每夜都环绕在床案周围。书生神态恬然,若无所见,鬼也未能害他。

  一天夜晚月亮很明,他开窗四望,见一位美女立在树下,不禁放声大笑,说:“恐吓不了我,又来迷惑我吗?你是什么鬼怪,可以到近前来。”女子也放声大笑说:“你原来不认识我,我是你姑奶奶,死后葬在了这座山里。听说你天天与鬼争高低,你读了十几年书,就是为博取一个不怕鬼的空名吗?或者还是奋身争取功名,光宗耀祖,为门户基业着想呢?你现在夜间与鬼斗争,白天疲倦卧床,试期日近,学业荒废,难道这就是你父母筹备吃穿送你进山的目的吗?我尽管身居黄壤,但对娘家不能无情无义,因此才来直言规劝你。你好好想一下吧。”说完隐身而去。书生暗自寻思,姑奶奶的话很有道理,便整装返回家中。

  到家后详细盘问父母,家谱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姑奶奶。书生大为懊悔。顿足说:“原来我受到狡黠鬼的欺骗。”奋身而起,要再次前往。他的朋友说:“鬼不敢以力与君争斗,才幻化形貌进行好言劝解,这已经说明鬼怕你了。你何必非要追迫穷寇不可!”书生听后,也就没再前往。这位朋友可谓善于调解纠纷啊。不过,那个女鬼所说的话才是正理。正理不能禁止的行为,权宜之词却能禁止,我们可以从中参悟销熔刚气的道理。

  夺人魂魄的巨蟒

  前面记载了内阁学士札公祖墓有巨蟒一事,那是根据总宪舒穆噜公所说的。壬子年三月初十,少司农蒋戟门邀我观赏桃花,恰与札公坐在一处,于是亲自向札公叩问这件事的详细情况,知道舒穆噜公所说都是事实。

  才讼又说:“还有一件轶事,舒穆噜公不知道。看墓人的妻子刘媪,常与这条巨蟒在寝室中共同相处,巨蟒盘在她的床上,几乎能将床全部堆满。巨蟒每次前来,都一定给它饮烧酒,把酒倒在一个大碗里,巨蟒抬头一嗅,酒会减少许多,馀下的也就味淡如水了。刘媪拿馀酒为人治病,多有灵效。

  “一天早晨,有个人想买巨蟒,给了刘媪八千文钱,乘着巨蟒醉去抬走了。走后,刘媪忽然发起狂来,说:‘我待你不薄,你却出卖我。我一定要夺走你的魂魄。’不停地自己打自己。刘媪的弟弟奔来向我报告,我亲自前往探视,也没任何办法。过了几个时辰,刘媪就死了。

  “妖物凭附在女巫身上,是常有的事情;得罪妖物而致祸,也是常有的事情。唯有得钱卖妖,这事很稀奇;而有人出钱买妖,更是奇事中的奇事。这一巨蟒至今还在,其所处之地在西直门外,当地人称为红果园。”

  泉下的诗友

  申苍岭先生说:有位士人在别墅读书,墙外有一荒坟,不知墓主是谁。园丁告诉士人说夜间有时能听到吟哦诗文的声音。士人暗中窃听了几夜,什么也没听见。

  一天夜晚,他忽然听到吟哦,急忙持酒前往坟前,把酒浇洒在坟上,祝告说:“既在泉下苦吟,必定是位词客。阳世冥间虽有隔绝,但气类并无不同。泉下诗友,能肯现身与我一谈吗?”一会儿,有个人影冉冉出现在树丛中,刚一出现,又忽然掉头而去,消失不见了。

  士人殷勤拜祷,再三祝告,这才微微听到树外有人说:“感谢君的赏识,不敢再以异类自疑,所以才现身打算与君清谈一次,也借以打破我百年来的寂寞。不料远远望见君衣冠华丽,丰采翩翩,有富贵人的姿态,与我这组袍寒生,十分不协调。士各有志,不敢亲近,望君委曲谅解。”士人怅然而返从此后连吟哦声也听不见了。

  我说:“这不过是先生玩世的寓言罢了。这话既非亲耳所闻,旁边又没听众,难到这个士人受了鬼的戏弄,还肯自述其事吗?”申先生一撅胡子说:“蛆麂在槐树下的发言,浑良夫在睡梦中的呓语,谁又听到了呢?你却单单来问老夫!”

  养虎为患

  孝廉邱二田说:“永春山中有处废寺,到处都是焦土。相传当初有位僧人主持寺庙,这位僧人善于咒术。他的徒弟夜间有时看见山魈出没寺中,请师父用咒术驱制。僧人说:“人自为人,妖自为妖,两不相涉。人自在白天活动,妖自在夜间活动,两不相害。万物并生,各自在各自的环境中生存。妖并不禁止人白天出来活动,人为何要禁止妖夜间出来活动呢?”

  久而久之,山魈出入日益频繁,以至青天白日也捉弄起人来。僧徒不得安宁,这才使用咒术驱妖。可是山魈已成气候有众多党羽,僧人的咒术竟不能制服了。僧人很气愤,于是便云游四方,请来了有法术的驱妖高手。

  登坛召命天兵天将的这天,雷火下击,山妖被全部消灭,寺院也成了一堆灰烬。僧人拍着胸,痛心疾首地说:“这是我的罪过呀!开始我的咒术足以战胜山妖,可我不肯去战胜;后来我的道力不足战胜山妖,可我又妄想去战胜。为了博取善化的虚名,以至溃败决裂到如此境地。所谓养痈贻患,就是说的我啊!”

  妖怪也讲道理

  人字汪的场中有堆积柴,俗称为垛,已历经多年。当地人说柴草垛中有个灵通怪物,侵犯的人多遭灾祸;如果有病前往祈祷,也时而有验。因此,没人敢于拿取一根柴草,动用一片小叶。

  雍正乙巳年,遇上了大饥荒,光禄公捐粟六千石,煮粥赈贫。一天,柴火不够用,要用这一柴垛,可是没有敢于动手。于是光禄公亲自前往祝告说:“你既有神灵,必定通情达理。现在几千人空着肚子等死,你哪能没有恻隐之心呢?我打算搬请你去守护仓库,用这个柴垛拯救饥民,谅你是不会拒绝的。”祝告完毕,指挥众人拽取柴草,丝毫没有出现变异。

  柴垛用毕时,发现了一条秃尾巨蛇,蟠伏不动;人们用巨畚抬人仓中,很快就不见了。从此蛇也没了灵验。不过,至今六七十年,从来没人敢于进仓偷粮,因为往年有守仓之约。再毒的灵物也不能不被道理屈服,所谓“妖不胜德”就是指此。

  刘生周济失势饿鬼

  景州人李晴嶙说:有位刘生在古寺训导童蒙。一天夜晚他在微弱的月光下,听到窗外有窸窣响声;从窗隙向外窥视见墙缺似乎有两个人影,急呼有贼。忽然人影隔墙对他说“我们并非盗贼,来这里是因为有求于君。”他惊讶地问:“你们求我做何事?”墙外说:“我们因为罪业,堕入饿鬼道中,已经将近百年了。每当闻到僧厨炊煮的美味时,就会饥火如焚。暗中观察君的品行,似乎怀有慈心,能否将残羹冷粥赐给我们,在墙外浇奠一下呢?”

  刘生问:“佛家的诵经忏悔,足以在冥间济救你们,你们为何不求寺中僧人超拔脱离苦海呢?”二鬼说:“鬼逢超拔,也是前生自定的缘份。我们在前生中钻营利禄,权势强盛就趋附,权势败落就掉头不认,视如路人。得志时我们本来就没有扶贫救难,造就善因;现在失势,又如何能遇到善缘得受超拔呢?不幸中的万幸是当时货物丰富,不很吝啬,对于故旧孤寒,还略有济助,所以有时也能遇到矜怜,沾得一滴馀汤。不然的话,那就会像目连母健在大地狱中一样,食到口边,都化为猛火,就是佛力也是无可奈何的。”刘生深表同情,答应他们的请求,二鬼感激涕零地走了。

  从此,他常将残羹剩酒浇洒墙外,墙外似乎有所反映,但看不见形象,也听不见说话。过了一年多,夜间听到墙外呼叫说:“长期以来蒙受嘉惠,今天前来与君道别。”刘生问:“你们要到哪里去?”鬼说:“我们无计求脱,就凝神思索通过作善事来自己超拔。这里树林中野鸟很多,有人前来弹射,我们先惊动鸟儿高飞;有人前来网罟,我们先驱逐鸟儿远避。由于有此善念,感动了神明,今天我们已经得付转轮了。”刘生曾举这事告人说:“沉沦之鬼的能力还可济物,人为何反而要辞谢不能呢?”

  唐打猎打虎

  我的族兄纪中涵做旌德知县时,县城附近出现猛虎,伤了好几个猎户也没捉住。本县的人向他请求说:“除非请徽州唐打猎来,否则是不能除掉虎患的。”

  唐打猎是谁?据休宁人戴东原说,明朝时期有位唐某人,刚刚结婚就被虎咬死了。他的媳妇后来生下遗腹子,便祝愿说:“你长大不能杀虎,就不是我的儿子;后世子孙如果不能杀虎,也都不是我的子孙。”因此,唐家世世代代都擅长捕虎。

  于是,中涵便差人带着聘金前往徽州去请“唐打猎”。差人回报说:“唐家选派了捕虎技术最高的两个人,已经上路,很快就到。”等唐家二人到后,原来一老一少:老翁已经须发皆白,还不住地咳嗽;少年只有十六七岁,是个稚气未退的孩子。中涵一见,大失所望,但既已请到,无论如何也得命人准备饭菜招待。

  老翁觉察到县令的疑虑,施礼请求说:“听说虎出没的地方距城不足五里,先去降伏它,再赏我们吃饭也不晚。”于是便命差役带他们前往。差役走到谷口,不敢再向前走。老翁微微一笑,说:“有我在这里,你还害怕么?”进到山谷一半的路上,老翁回头对少年说:“这个畜生似乎还在睡觉,你把它唤醒。”少年立即发出虎啸的声音。果然,老虎从树林深处走出,怒吼一声,径直向老翁扑去。老翁手持一把短柄斧,刃长八九寸,宽有四寸多,像山峰一般挺立虎前。虎扑到面前的瞬间,老翁把头一偏让过虎爪,虎身从他头上窜过后,已经淌着鲜血倒伏在地。仔细一看,猛虎从下巴到尾根,都被锋利的斧刃割裂,已经剖开了腹脏。

  县中厚赠一份礼物,将唐家老少送归。老翁自称他练了十年臂力,又练了十年目力。他睁开双眼,用鸡毛帚子扫也不会眨一眨;他伸出双臂,壮汉攀住悬起身体往下坠也不会动一动。《庄子》说:“习伏众,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这话是可信的呀!

  我曾见到舍人史嗣彪在黑暗中执笔写条幅。同掌灯时写的没有区别。又听说静海县的励文恪公,剪一百张一方寸大的纸,每张纸片上写上同一个字,片片重叠起来向阳光透视,没有一笔有丝毫出入。这都是练习得纯熟而已,并非别有违背常理的窍门。

  几代同住的狐仙

  李庆子说:山东的一户民家,有狐仙居住屋内,已经住了几代。人们看不见狐仙的形象,也听不见狐仙说话。有时夜间出现火烛盗贼,狐仙就敲门摇窗,唤醒主人察觉。狐仙居住的房屋有时损坏或者漏雨,就会有银钱丁当一响,坠落案上。主人见到银钱就立即维修房屋,维修费用以外,还能剩余十分之二。如果没有剩余,年节之日必定会有小礼物放在窗外。主人有时也以食品相报,放在狐内居室的窗下,转眼就不见了。

  狐仙从不出来骚扰人,有的儿童反而去骚扰狐仙,戏用瓦砾投入窗内,瓦砾就会自己从窗内返飞窗外。有的儿童想看瓦片向外飞,不停地向窗仙投掷,而瓦片也就不停地向外飞,狐仙始终也不生气。

  一天,主人忽然听到屋檐上说:“君家虽然农户,可是子女孝顺,兄弟友爱,妇姑娣姒都很温顺和睦,常受善神的保护,因此我长期以来住在君家,躲避雷劫。现在大劫已过,敬谢主人,我走了。”从此,狐仙也就绝了踪迹。

  从来居住人家的狐仙,还没有这样谨饬的,看来这一狐仙得到了老氏“和光”的真旨啊!此狐竟以谨饬自全,没遭雷劫之灾,见识是高人一等的。

  猛士与鬼打架

  宗丞曹慕堂说:有人夜行遇见鬼的人,奋力与鬼搏斗。一会儿,群鬼蜂拥而至,有的投掷沙砾,有的牵拽手足。这人左右抵抗,大受捶击,多次颠扑在地。因此更加愤怒,继续拼斗,不肯罢手。

  忽然坡上有位老僧持灯呼唤说:“请施主暂且停手!这是鬼的住区,施主虽然是个猛士,但已经陷入鬼的重重包围之中。主客异形,众寡异势,靠一人气血的勇敢,来抵御群鬼无究的变幻,就是古代的著名勇士孟贲和夏育也无幸取胜,更何况是施主呢?知难而退,才是俊杰。何不暂忍一时,随老僧权且住在破庙里去!”这人一听,顿时彻悟,于是奋身脱出鬼群,随着灯影前进。

  群鬼渐离渐远,老僧也不知去了何方。他坐着休息到天亮,才寻得归路。这位老僧不论是不是鬼,都可谓善知识啊!

  少年一路变成老翁

  从黄村到丰宜门,共有四十里。这一带的泉源水脉络带钩连,积雨后道路泥泞,车马行走很不方便。

  有人名叫李秀的人,驶着空车从固安回家,途中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漂亮得像一位美女子,艰难地走在泥路上,看样子已经十分疲惫。当时天色已晚,少年见李秀顺路空车,流露出搭车之意,但由于羞愧,没有开口。李秀向来轻薄,主动发言挑逗少年,邀他上车。少年羞答答地上了车。

  沿途李秀买了一些果品给少年吃,少年也没有过于推辞。于是,李秀便逐渐用温柔话与少年款洽起来,并不断进行调戏。少年也只是红着脸微笑而已。走了几里路后,见少年变得貌色稍老起来,一时还投有在意。又走了十几里路,时已暮色昏黄,他觉得少年的眉目似乎也在随着暮色逐渐改变。将近南苑西门的时候,少年变成一副宽脑门,高颧骨,长胡须的相貌。他自惊眼花,没敢多问。

  等到旅店下车,少年已经是须发皓白,成了一个老翁。老翁与李秀握手告别说:“蒙受君爱,深怀感激。只是老朽已是垂暮之年,颜色衰败,今晚是不堪与君同床了。有负君意,十分惭愧。”朝李秀微微一笑,转身而去,竟不知是何精灵鬼怪。

  李秀的表弟是我的厨师,曾听李秀亲口讲述这件怪事。李秀自己讲述这件事时,表示很后悔青年时期荒唐,才受到了狐鬼的捉弄。

  武艺高强的杨生

  文安人王岳芳说:有位杨生,相貌十分姣丽,自己担心或许受到强暴凌辱,便精心学习技击,十六七岁时,已经孤身可敌几十人。恰好赶上到通州应试,便暂时住在京城。

  他偶尔孤身一人前往陶然亭游玩,遇到两个回族人,被强行邀人酒店。

  杨生心里明白他们心怀歹意,就姑且与他们吃喝起来,而且专点名贵的山珍美味。

  两个回族人非常高兴,酒后将他引诱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寺庙,一左一右,把他挟坐在中间,拥人怀里要强奸。杨生一手按住一个,将二人同时按在地上,用足踏背,各自解下裤带将他们反捆起来。接着,抽刀压在脖颈上,说:“谁敢动就割掉头!”然后,剥掉他们的下衣,反奸他们,并且指责说:“你们已经年近三十,哪里值得人玩弄呢!可是,你们污辱的人太多了,我今天是在为孱弱的童子们报仇。”事罢,慢慢给二人松绑,扬长而去。

  后来,杨生与岳芳同行,在途中遇见了其中之一。杨生朝他一笑,这个回族人立即掩着面孔像老鼠一样仓皇逃窜了。因此,杨生才向岳芳详细讲述了这件往事。岳芳说:“害命者让他偿命,夺财者让他还财,这是法律所规定的。也是应当偿还的。只有对于淫人者有专门的论罪法律条文,没有让他偿还受淫的律条,因为这是不该偿还的。你的所为,说是大快人心还可以,但不能说合乎道理。”

  鬼 卖 茶

  从侄虞惇听任丘人刘宗万说:有位旗人到任丘催租,恰好遇到村民夜间演戏,看到二更天才散。由于饮了一些酒,回来的路上感到口渴,见树旁有个茶馆,就系上马入馆要茶。主人出来告诉他店中熄了火,只有冷茶。说完进入室内,好久才捧出半杯茶来,茶色殷红,是粘稠的,而且味道还似乎有些腥气。

  他因十分口渴,便一饮而尽,并继续索要。店主说:“瓶内的茶已经光了,我去给你找些残剩的。不过,你要坐在这里稍侯,别朝室内窥视。”他等了很久,店主还没出来,便偷偷从门隙向内窥视。只见一个裸体女子被悬在空中,剖开腹部用木棍撑着腹腔,店主正执杯刮取腹内的血液。他惊慌地退出店来,急忙乘上马狂奔。听见身后传来店主追索茶钱的喊声沿途一直声不绝耳,等来到住所,已经昏迷坠掉马下。住所的人听到马声出来察看,把他扶到屋内。

  第二天他才苏醒,向人们讲述了他夜间的遭遇。众人随他前往察看,来到系马的地方,并没什么酒店,只有旷野老树荒冢累累,荆棘丛上悬挂着一条蛇,腹部被从中剖裂,用一根草茎撑开腹腔而已。这与裴硎《传奇》所载卢涵遇到盟器婢女杀蛇为酒一事相似。可是,婢女留宾意在求偶,这人鬼卖茶的目的是什么呢?鬼所需要的是冥钱,向人索钱又有何用呢?

  青楼中的奇女子

  同郡人某孝廉没有及第时,落拓不羁,常往来青楼,寻花问柳。可是,青楼女子们对他的态度很冷漠。只有一位绰号“椒树”的妓女对他很赏识,说:“此君岂是长期贫贱的人呢!”时常邀请孝廉合欢饮酒,并用自己的夜合之资供孝廉读书。到应试时,又为他捐献资金,治备行装,并为他的家中谋米筹柴,以解后顾之忧。

  孝廉十分感激,握着椒树的手对她提出盟约说:“如果我能得志,一定娶你。”椒树辞谢说:“我之所以看重郎君,是嫌姊妹们只认富家儿,要让人知道脂粉队伍中并非没有巨人眼而已。至于白头之约,就不是我敢于听从的了。妾的心性放荡,必定不能做良家妇;如果已是君妻,仍然纵怀风月,郎君如何能够忍受这种耻辱呢!如果幽闭在闺阁之中,像坐牢一样,妾又如何忍受这种寂寞呢!与其开始互相欢合,终究是要离别,哪如各自保留一份未尽的情爱,来作长相思呢!”

  后来孝廉做了县令,屡次招唤椒树,可她从没前往。椒树中年以后,客人日益稀少,也终究没有到他的官署去一次。这也可称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了。假若汉代的淮阴侯韩信懂得椒树的心思,哪还会有“鸟尽弓藏”的憾恨呢!

  狐女看穿假神仙

  陈裕斋说:有位借居道观的人,与一个狐女相好,狐女没有一夜不到。忽然一连几夜没有前来,他猜不透是何原因。

  一天夜晚,狐女面带微笑,掀帘进入室内。他问狐女一连几天没来的原因。狐女说:“观中新来了一个道士,众人把他看成仙人。我担心他或许真有神术,暂且躲避没来。今晚我就变成小老鼠,从墙缝中偷偷观察,原来他不过是个空说大话,欺世盗名的骗子。因此,我就又来了。”

  这人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神术?”狐女说:“凡是伪仙伪佛,仅不过有两种骗人手段:其一是故作静默,使人莫测;其一是故作癫狂,使人怀疑他有所依托。可是,真正的静默者,必定淳穆安恬,神态自然,凡是矜持拘束的,都是骗子手;真托于癫狂者,必定游行自在,无所顾忌,凡是张惶不安的,都是冒牌货。这好像你们文士一样,为了故意提高名声,或者迂僻冷峭使人疑为狷,或者纵酒骂座使人疑为狂,都是手段相同的求名之术。这个道士相当张惶不安,因此我足以得知他没有本领。”

  陈裕斋讲述这件事时,大家正在钱稼奸先生家饮酒。钱先生说:“这个狐女目光如镜,然而言词过于锋利,未免有些不留余地了。”

  亡父替子还债

  黎荇塘说:有个少年,父亲在外地经商,长期没有回家。少年无所约束,受到聚众赌博的头家的引诱参加赌博,输了几百金。头家提出代他偿还,逼他写卖宅券。少年迫不得已,只好写了卖宅券。他自愧无以面对母亲和妻子,便没回家,夜间一个人跑到树林,要上吊自杀。才结好索带,听见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原来是在外经商的父亲回来了。

  父亲一见儿子要上吊,吃惊地问:“怎么要走这条路呢?”少年自揣不能继续隐瞒,如实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一点儿也没对儿子发怒,说:“这也属于常事,何至于此!我这次经商所得的钱财还可以抵偿这笔赌债。你先自己回家,我一个人前往偿还债务,索回卖宅券就可以了。”

  当时头家的财博还没有散局,少年之父突然推门而人。他与赌徒们本来就相互认识,一一指呼姓名,先斥责他们勾引少年的罪过,又斥责了他们逼子索债的罪过。众人都很惊愕,无言回辩。接着他又说:“既然不肖子已经写了卖宅券,我也难以赌博向官府起诉。现在偿还你们的赌金,你头家明天分给众人,归还我的卖宅券总可以吧?”

  头家自知理屈,表示从命。于是他解下腰缠,把钱交付头家,当众检验清楚。卖宅券一到手,便立即在灯火上烧毁,气冲冲地出门而去。少年回家为父准备饭菜,可是等到天亮父亲也没回家。他到头家去问,头家说:“已经将宅券烧毁走了。”少年正在怀疑其中别有缘故,次日头家打开箱子,发现老翁昨夜给他的银钱全是纸铤。银钱是他亲自验收的,为众人共睹,他无以自明,只好拿自己的钱偿还少年的赌债。因此,他很怀疑自己是遇上了鬼。

  十多天后,果然传来了少年之父的讣讯,原来他已经死去几个月了。

  宁逊贪吃遭戏弄

  景州的宁逊,能把琉璃舂凿成磁碎末,再调合上漆,堆写为“擘窠书”。字凹凸起伏,有皴有皱,显出石头样的纹理。他总是仗恃这种技术来往于富贵人家,喜好讨些好酒好饭吃。有时听说某处有宴会,必不邀自去。

  有一天,恰逢吴桥地方举行祀社之日的集会,他去出售自己所作的对联、匾额等,卖到晚上,赚了些钱。忽然遇到十几个人,邀请他说:“我们想请你作一个月的工,堆写若干字,分赠亲友,可望得些小赚头。今天先请先生吃一顿,明天奉请您到某地方作工。”宁逊非常高兴,跟着他们到了酒店,大吃大喝起来。到很晚的时候,店主催促他们,要关门了。那十几个人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座上只剩下宁逊一人。他无法辩白,只好把自己所有的钱掏出来偿付酒饭费用,懊丧气恼地回家了。

  不知这到底是碰上了幻术还是狐魅?李露园评论说:“这人也合该遭到如此报应。”

  罗刹鬼成佛

  某公好男宠,眷恋一美貌男童。此男童性格温柔沉静,没有市井俗态,也没有恃宠骄纵之习气。忽然,他连续哭泣了几日,眼睛都哭肿了。

  某公感到奇怪,追问其原因。他感慨回答:“我天天与共枕席而睡,习以为常。昨天,某人与其男童狎乐,我从缝中偷偷地看,那丑态难以言状,与献身的女子大不一样。因此自思,我一个男子这样被污辱,愧恨莫及,所以羞惭得要死某公想尽方法劝解,但总是怏快不乐。最后终于逃走了。据的人说此童“已改变姓名,读书考试,被州县录取为生员入学了”。

  梅禹金有《青泥莲花记》,像此童这样的人,不也是出于污泥的莲花吗?

  又奴仆张凯,起初为沧州差役,后因夜里听罪人哭泣,心有所感辞去差役之职,卖身于今已去世的姚安公,四十多岁了,没有儿女。

  一天,其妇终于临产,张凯郁郁不乐地说:“大概生女吧!”后来果然是女。人们问他“怎样知道的?”他说:“我为差役时,有人控告他的妻子与邻居张九私通。众人都知此事不实,但此类事情暧昧难明,无法代为剖白。恰巧官长派我去拘捕张九。我回禀说:‘张九于初五因逃赋被拘捕,初八受刑挨了十五笞杖放走了,现在不知去哪里了,请求宽限拘捕的日期。’县官察看刑册,果然是这样。对控告张九的人发怒道:‘初七张九还在押禁,怎么能够进入你妻子的屋里?’将他打一顿轰走了。其实被拘押的是另一个张九,我借同名者使其妻与张九免除了祸患。去年,听说此妇人死了。昨夜梦见她向我拜谢,所以知道她转生为我女儿了。”

  后此女嫁给商人,张凯夫妇既老又病,竟然靠这个女儿的孝顺奉养,以终天年。杨椒山有《罗刹成佛记》。像张凯这样卖身为奴的人,不是也近似于罗刹鬼成佛了吗?

  妻子原来是狐精

  据冯平宇说:有张四喜其人,因家贫,靠给人打工为生。漂流到万全山中,被一位老夫妇收留,在其菜园做活。老夫妇喜欢他的勤劳刻苦,将女儿嫁给他,招他人赘。

  过了几年,老夫妇说要去塞外看望长女,四喜也带着他妻子离开了。时间久了,张四喜逐渐发现他妻子原来是狐精变的,感到与异类为配偶很羞耻,趁她单独站在某处时,偷偷地弯弓而射,射中左腿。狐女用手拔出箭,一下子跳到四喜面前,拿箭指着他责备说:“你太无情,真让人痛恨。尽管这样,别的狐狸媚人,都是苟且野合的。我则是受父母之命,按照礼仪与你结婚的,有夫妇之义在。由于三纲的约束,不愿向你复仇,你既然嫌弃我,我也不愿强住下去招你讨厌。”说完握着四喜的手痛哭,过了一会儿,突然消逝了。

  四喜回到家中,过了几年,病死了,穷得连敛葬的棺材也没有。忽然,狐女从外面哭到家中,拜见公婆,向他们详细诉说其经历,又说:“媳妇未再嫁,所以敢来探望。”

  四喜的母亲非常感动,痛骂四喜不良。狐女俯首不语;有一个邻妇感到不平,也跟着骂。狐女很不高兴地对她说:“父母骂儿,没什么不可以的。你怎能当着人家的妻子,骂人家的丈夫!”怒冲冲地拂衣就走,不知哪里去了。去后,在四喜的尸身旁边发现白金五两,用它才得以安葬。后四喜父母很贫穷,但往往能在箱子或盆盎中意外地发现钱米,大约也是狐女所给的。

  听者都说这个狐女不但身形化作人,心灵也化作人了。有人又说,狐精即使知礼,恐怕到不了这种地步,很可能是平宇故意编造一个故事,以使不如狐女的人感到惭愧。姚安公说:“平宇虽然是个村叟,但立心诚笃忠实,平生没说过一句虚妄不实的话;与他谈话,都出言迟钝,不是能够编造故事的任啊。”

  无法效仿的交情

  张一科,忘记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了。他携带妻子去塞外谋生,受雇于某位西来的商人。西商与其妻子私通,挥金如土,没过几年西商的资财全归于张一科了,他反倒依靠张家生活。张一科的妻子厌倦了他,辱骂着赶他走。一科说:“要是没有这个人就没有我们的今日,忘恩负义不好。”坚决不让赶走他。

  有一天,张妻拿着棍子赶西商,一科怒骂她,她也反骂一科,并说:“他并非爱我,是爱我的容貌姿色。我也不爱他,是想要他的资财。以财物换取容貌姿色,容貌姿色已经得到了,我原先就不欠负他什么;以容貌姿色换取财物,而财物没有了,他也不能责怪于我。事情到这样还不赶走,留着他干什么?”一科更加愤怒,竟抽刀杀了他的妻子,先拿出一百两银子赠给西商,然后自首入狱。

  还有一个我已忘记姓名的人,也是携带妻子出塞。妻子病死,他很穷困,没有回家的路费,快要以乞讨为生了。忽然有一位西土商人将他招到店中,赠给五十两银子。此人惊讶赠给太多,坚持询问原因。西商悄悄告诉他说:“我与你妻子最相好,只是你不知道。她临死前,私下将你托付给我。我不忍对死者负心,所以资助你归还故里。”此人将银子怒掷于地,竟揪斗诉讼到官府。这两件事相隔不到一个月。

  相国温公,当时坐镇乌鲁木齐。有一天,他在秀野亭设宴招待所属官吏,论及此事。曾做过竹山县令的陈题桥说:“一个是不以贫富改变交情,一个是不以死生背负诺言,他们虽是小人物,但都行近古道,可以推广效法。”温公皱眉头说:“符合古道倒不错,不过像张一科那样怎能推广效法呢?”后判决杀妻的张一科偿命抵罪,但定案的判决书谴责甚轻;赠金的西商只受杖刑,而没有按常例上枷示众。上报到温公那里,温公沈思了许久,最后慨然说:“都不完全符合法度。但现在世道人情浅薄太久了,主管者这样上报,我也这样核准吧!”

  纪晓岚的侍姬

  侍姬沈氏,我为她取表字曰明轩。她的祖父是长洲人,辗转来到河间,她的父亲就在那里安家了。其父生两女,她排行第二。气度清明,绝不像小户人家的儿女。曾私下对她姐姐说:“我不肯嫁作农家妇。高门华族,又一定不会以我为主妇。可能将来要做贵家庭的妾媵吧?”其母背地听说此语,后来竟依从了她的愿望。

  她的性情聪慧、乖巧,平生未尝得罪过任何人。当初嫁给我时,拜见马夫人。马夫人对她说:“听说你自愿为妾,妾可是很不容易做的。”她整一整衣袖,答道:“要是不愿做为妾,妾就很难做;既然愿意做妾,妾又怎会难做!”所以马夫人始终像对女儿一样疼爱她。

  她曾对我说:“女子应当在四十岁以前死去,这样会使人痛惜悼念她。如果活到黑裙白发之时,像孤鸡死鼠一样没意思,我可不愿活到那年岁。”这事竟然也依从了她的愿望,她死于辛亥年四月二十五日,年仅三十岁。

  当初仅仅识得字,后来常常随我检点书籍,就渐渐粗知文义了,也能用较浅显的词语作诗。临终时,将自己的画像交结其女儿,井口诵一诗,请我书写下来,诗云:“三十年来梦一场,遗容手付女收藏。他时话我平生事,认取姑苏沈五娘。”说完宁静地去世了。

  当初她病重时,我在圆明园值职,宿于海淀槐西老屋。一天夜里,两次恍惚梦见她,以为是由于思念情深所致。过后才知她在那夜昏迷,两个时辰后才苏醒,对她母亲说:“刚才梦见到了海淀寓所,有雷霆一样大的声响,使我惊醒了。”我记得那夜里,真的是墙上的挂瓶因绳断而掉到地上,发出声响,这才知道她的魂魄果然到那里。因此,我在其遗像上题诗道:“几分相似几分非,可是香魂月下归?春梦无痕时一瞥,最关情处在依稀。”又道:“到死春蚕尚有丝,离魂倩女不须疑。一声惊破梨花梦,恰记铜瓶坠地时。”就是纪念此事的。

  张子克结交鬼朋友

  据李又聃先生说:有一位名张子克的人,在村子里教学,性耐寂寞而很少交友。在田园中散步,偶遇一位文士,非常温文尔雅。他们各通姓名,谈得很投机融洽。此人自称在邻村居住,在里巷中找不到可以倾谈的人,得遇君子真如空谷足音。

  因此一起去子克教学的村塾,见孩子们正在诵读《孝经》。此人问张说:“这本书有今文与古文之别,应该以什么为准?”张答:“对此司马贞已经说得很详细了。我最近读《吕氏春秋》,见《审微》篇所引此书的《诸候》一章,就是今文。战国时人的意见都是这样,哪里还会有古文《孝经》呢?”此人高兴地说:“你真是名副其实的读书人啊。”从此他总来村塾。张想去他所住的地方回访他总是婉谢说他穷得没地方定居,夫妇俩暂租了一间破屋,无法招待客人。张也就不再要求了。

  有天晚上,他忽然问张说:“你怕鬼吗?”张答:“人是还未脱离形体的鬼,鬼是已经脱离形体的人,虽未见过,但想来没什么可怕的。”这人样子很惭愧地说:“你既然不怕,我也不欺骗你,我就是鬼。因生时为士族,不能在放焰口的佛事时与其他饿鬼争夺钱米。我也忝为气类,求你赐我吃一顿饭可以吗?”张与他交情既深,也不疑惧,就为他安排饭食,而且邀请他经常来。他在考证论述图书史籍方面,总是头头是道。

  一次,张谈论起太极、无极的意思,这人很不高兴地说:“经传中有这样的话:天道远,人事近。《六经》所谈论的都是人事,即便《周易》阐述阴阳。也是要以天道昭示人事。舍弃人事而谈天道,已是虚无飘渺了;又推到先天之前,在空之又空的东西上争论不休,这有什么用呢?本来认为你在古代经义上下功夫,所以与你交往,向你求食。难道你的见识竟是这样的吗?”说毕拂袖而起,一下子人影俱灭。张子克后来又去最初与他见面的地方等候他,却再也没有见到。

  旧梦难圆的夫妻

  我在闽中督学时,听院吏讲过这样一件事:雍正年间,此地学使有一位姬妾从楼上落下摔死,没有听说其他原因,都以为是偶然失足所致。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泄露了事情真相。据说此妾本身是山东人,十四、五岁时嫁给一个贫家子。嫁后几个月中,夫妇感情很好,形影不离。恰值当时出现荒年,无法生活,她的婆婆就将她卖给专门买卖妇女的人贩子。她与其夫相抱,啼泣了一夜,最后在臂膀上咬出齿痕作纪念标志而分别。她的丈夫放心不下,沿途讨饭,兼程赶上买走她的人贩子,偷偷跟随着到了京城。一路上常在她坐的车上看到她,但因年幼胆小,怕受到呵斥责骂,不敢挨近,只是相互看着挥泪而已。

  其后,她被送到官衙中承办发堂择配和看管的官媒女役家中,其丈夫还常常在门边等候,偶然见了一面,彼此相约都不要萌死志,希望将来天上人间,总有再聚首的时候。后来她的丈夫听说她被学使纳为姬妾,就投身学使的幕僚手下为仆人,一同到了闽中。但他们两人内外隔绝,无法通音讯,其妇也不知道。

  有一天,这男人因病死了,其妇听婢女们说起他的姓名、籍贯、形貌和年龄,这才知道。她当时正坐在笔捧楼上,听后凝立了许久,忽然对众人详细诉说了事情始末,大哭几声,奋身跳下楼而死。学使对此很忌讳,不让讲它,所以这件事没有传扬开来。

  但是,这事其实没有什么可忌讳的。大抵女子殉夫而死,有两种情况:一是为了坚持纲常礼教,宁死不受污辱。这是以礼教为原则的人。另一是忍辱偷生,苟延生命,希望与所爱之人重圆旧梦,到了完全绝望的形势,这才一死以表明心志。这是用情感维系生命的人。

  这里所叙的这个女子,不死于人贩子之手,不死于官媒之家,直到玉玷花残,得到其原来丈夫的凶讯后而死,确实死得太晚了。但是她以死相从的心愿早已确定了,只不过由于缠绵的情爱,使她难以割舍而已。在她的意识里,本来就没有将应当死而不死看作是辜负了丈夫的恩爱,而是将能够等待而没有等待才看作是辜负了丈夫的期望。我们哀挽她的遭遇,悲悼她的志向,可惜其专情中的错误,是应该的,非要举出《春秋》大义,以贞节等礼教来要求未读过的书的儿女,难道是与人为善之道吗?

  赶走狐女的书生

  壬申年七月,与友人小集于宋蒙泉家,偶尔谈起关于狐精的事。

  聂松岩说:“贵宗族就是发生过一件事,你知道吗?我过去在济南参加乡试时,听说过一位姓纪的书生,但忘了他是家在寿光还是在胶州了。他曾经在晚上遇到一位女子独行,浑身泥泞,走得艰难,请他扶持。他心想这肯定是一狐女,暂且试着调戏她,也就足以看出其妖魅之情状了。于是他对她说:‘我看得出你,你别骗我。不过能得到像你这样的女子也很好了。等夜深入静后你可到我的书斋去,别在这里胡闹,这样只会多惹麻烦。’女子笑着去了。

  “夜深,她果然来到书斋。两人亲热了几夜,他渐渐觉得被狐女迷惑,所以坚决要求她不要再来。狐女怨恨怒骂不肯走。他表情端庄严肃地说:‘不要这样。男女之事,权宜在于男方。男人追求女人,女人不愿意,还可以使用强暴得到;女人追求男人,男人不愿意,则心像冷铁一样,即使使用强暴也没有用。何况你是为盗采我的精气而来,不是以感情结合,我不算辜负你的感情。你找过的人多了,难以说什么贞节,我也不算败坏你的贞节。始乱终弃的行径,是君子所痛恨的。但这是对人而言,不是对你们鬼狐之类而言。你何必恋恋不舍地留在这里,一点好处也没有?’狐女终于理屈词穷地走了。

  “由这件事可知,有些人一受到鬼狐蛊惑,就缠绕至死,甚至符篆道术也不能予以驱遣,实是由于情欲牵连,不能自己了断。

  假使恬静淡泊,心性不乱,鬼狐有什么一定不走的原因呢!”

  狐不扰人人扰狐

  法南野又讲一事说:其里巷有几个品性不良的恶少,听说某家坟冢中有狐狸,能变化成人形迷惑人。他们夜里去了那里,在洞口布上罗网,果然捉到两只母狐。为了防‘止她们变化逃走,急忙用锥子在她们腿上刺出洞,并用绳子穿起来,拿着刀威胁说:“你们如果能化形为人,为我们斟酒,就饶了你们性命,否则就把你们碎尸万段。”两只狐狸叫跳挣扎,似乎听不懂。

  恶少们发起怒来,杀死一只。另一只于是用人的语言说:“我没有衣裳鞋子,等到化形为人,成什么样子。”恶少们又用刀放在她颈上威胁。于是它宛转变成一个美貌女子,寸丝不挂。众恶少大喜,轮流放肆无礼,又拥抱着使她陪酒,但始终牵着绳索不放手。狐精妮喃软语,祈求解开绳索。绳索刚一解开,一下子就不见了。

  恶少们回家时,很远就看见火光,他们几家都变成焦土了,其中杀狐的那人家里一女儿被烧死。这才知道是狐狸来报仇所致。狐狸不来扰人,人反而去扰狐,又“多行不义”,这样的报应也是活该。

  诱奸人妻的狐精

  田白岩讲一件事说:某人继娶的妻子年轻美貌,被狐狸所迷惑,用道法劾治,没有效验。后来遇到道行很高深的道士,调动神将把此狐捉到法坛,责令他招供罪行。

  众人都听见狐狸说:“我生于河南,有一次偶然打了我妻子一顿,她就偷偷跑到这里,与某人偷情。对此我恨之入骨,所以这样报复。”某人想起年青时果然有这样一件事,但是已经过了十多年了。道士说:“你既然结下这样深的仇恨,也可以报复,但为什么迟至今日才报复?是否这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刺探到别人的稳私,以此假托,伙为你的藉口呢?”答道:“他的前妻是个守贞节的女子,我怕遭到天罚,不敢接近。这个继妻性情轻浮,才能诱奸。依因果而偿还前债,鬼神也不怪罪,天师又何必谴责我呢?”

  道士沉思了许久,问道:“某人与你妻子相处多久?”答道:“一年多。”又问:“你纠缠此妇人多少时日了?”答道:“三年多。”道士发怒说:“报复得过分了,则错又在你,不走的话,当将你发付雷部天神经雷劈死!”狐精这才服罪而走了。

  清远先生(蒙泉之父)说:“由此可知邪与正之思想,妖魅都能辩明。报应之法则,鬼神也不能排除。”

  狐女转世来报恩

  清远先生也讲述一事说:朱某有一婢女,颇粗蠢。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变得聪明起来,眉目形貌也渐渐改变,变得秀美了,因此被朱某纳为妾。

  她颇有心计,料理家事井井有条,柴米油盐等日常费用,家中仆人丝毫不敢贪占,贪占则必然败露。又善于做买卖,凡是购回的货物,第二年价格肯定会上涨。朱某因此渐渐富裕起来,对她十分宠爱,甚至不接近其他姬妾了。

  有一天,她忽然问朱某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朱某笑着说:“你疯了吧?”开玩笑地说出她的小名道:“你不是某某吗?”她回答:“不是,某某人早已从你这里逃走了,现在她在某地为某人的妻子,生的孩子也已七、八岁了。我本是狐女。你九世前是个富商,我是你的会计。那时你对我很好,而我却侵吞了你三千多两银子。冥间遭到谴谪,轮回堕落成为狐狸,我修道炼形几百年,幸而成道。但因侵吞你银子之事的负累,最后还是不能成仙。所以我借这个婢女逃走的机会,幻化为她的形貌来侍奉你。十多年来,总计我所创造的收入,足以偿还当初侵吞的数目了。现在,我就要用尸解的方法成仙去了。我成仙去后,遗下的身体一定会现出狐形。你可将我的尸首交付仆人某某埋葬,他必然将我的尸首剖开而取走皮革,你不要处罚他。他在四世前成为饿死鬼,当时我还未得道,曾吃了他的尸身。现在任他剖裂我的尸身,才可解除冤债啊。”说完化作狐狸仆地而死,同时有个仅几寸长的美貌女子,从狐狸的头顶上出来,冉冉飘去;这女子的容貌,则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是另一个人了。

  朱某不忍心将她的尸身交出,就自己掩埋了,但最后还是被狐女所说的那个仆人从埋葬处将尸身又偷偷发掘出来,剥取狐皮并卖掉。朱某知道这是前世的冤业所致,也只有浩叹而已。

  抢来的包袱变杨木

  据我的从孙纪树霖说:家住高川的贺某,生活非常贫困。快到除夕了,还没有任何年货。他出外去亲戚家借贷,但没有借到。人家只是设酒席招待了他一顿。他抑郁不快,暂且借酒浇愁,喝得酩酊才踏上归途。

  当时已是黑夜,他在路上遇见一位老人,背负着一个很重的包袱,歪歪斜斜地走不动。这老人提议贺某帮他背到高川,然后付给他脚钱。贺某同意了,背上包袱后,觉得特别重。贺某心想我现在还没有过年的钱,若背着包袱跑了,那个老态龙钟、又疲惫不堪的老人,一定追不上。于是就尽力快跑,那个老人在后面追着喊,朱某也不理他。狂跑了七、八里才到家,急忙关上门跑进屋里。他招呼家人点灯看看带回来的东西,发现是一段刚砍下来的杨木,有三十多斤重,这才知道遇见的是鬼,而且被捉弄了。

  不过,这大概是由于他的贪婪狡猾的本性,早就被鬼查知而痛恨,所以乘他窘迫的时候使他受骗。不是这样的话,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鬼为什么只戏弄贺某呢?当时贺某还没见到能引起贪欲的东西,也不会生起偷盗之心,可鬼怎么就会已在途中等候他呢?

  黑豆打妖

  宝坻的孝廉王锦堂说:宝坻城的旧城墙坍塌败坏,水雨浸蚀,穿成许多洞穴,有些妖物就在其中安家落户了。后重修城墙,把旧墙拆掉,妖物失掉了凭依,就散入城中空宅古寺,并四处祸害人,许多男女都被妖精迷惑。’

  忽然城中来了一位道士,教申请辟邪的人拿四十九颗黑豆,将它们以咒语修炼七天,用来击打妖物,出手就可致死。锦堂家有许多空屋为妖物占据,一个仆人的妻子也被迷惑。用道人所炼的黑豆击打,忽然风声大作,好像有许多人呼喊说:“太夫人被打死了!”大家跑进去看,只见死了一条大蛇,豆子击中的地方,就像铳炮的铅弹击中一样。

  有人问道土说:“凡是迷惑女人的一定是男妖,为什么这条蛇被作太夫人?”道士说:“这是雌蛇。蛇迷惑人时,它的头与尾都可以吸精气,不一定非要器官交接。”后不久,有人只要听到风声,就像梦魇状态,感觉有东西吸其精液时,精液就涌溢出来。则道士的话确被证实了。

  又有一人,一次突然看见妖物,黑豆还在纸包中,来不及打开纸包,就连纸包一并扔去,妖物也因此受伤跑了。又有一人,被女妖迷惑,有别人交给他击妖的豆子。但他迷恋妖物的容貌美丽,不肯击打,最后被迷惑至死。关于妖物为害这种事,是常常发生的,至于在同一时期,聚集在一起的大群妖物放肆祸患,就不是一般的恶劣,而为天道所不容了。道士不早不晚,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也许神意假借其手吧!

  生前狠毒 死后被烧

  某侍郎的夫人死了,盖棺以后,正在陈列祭祀物品时,突然见一白鸽飞入帏帐,再找就看不见了。正惊慌扰乱之时,烟火从棺材中涌出,连同整座屋宇,一下子烧得干干净净。

  听说这位夫人活着的时候,对待下人很苛刻:每次买回女奴,立完契约入门后,一定要带来对她长跪,先告诫女奴几百句话,称之为教导;教导后,又将她们脱下衣服反捆住,抽一百鞭,称之为试刑。有的疼痛挣扎,有的呼号哭喊,则打得更多。一直打到不出声音也不动了,鞭子落在身上发出格格的响声,像打在木头或石头上,这才叫作知畏,然后才驱使她们干活。

  安州陈宗伯夫人,即先太夫人的姨母,曾经去过她家,常说她家的男女奴婢,排成队列出入进退,即使是大将操练的兵马,也不如他们整齐。

  又,我常到一丈人辈的亲戚家,进入内室,见门内左右悬挂着两根鞭子,穗子上都有血迹,鞭柄则光亮得可以照见东西。听说他每天临睡前,都要将婢女们一一捆到长凳上,然后盖上被子,防止她们偷偷逃跑或自杀。后来这位亲戚死时,两腿溃烂到露出骨头,完全像刑杖打伤的。

  鬼 吵 架

  老仆兰桂说:刚到京城时,随人住在福清会馆,门外是乱坟岗。某天黑夜,听到汹汹喧哗声,哭泣声,又有几个人的劝解声。

  他心想此地无人居住,这必然是鬼在吵架;从门缝向外偷看,什么也看不到。他屏住呼息仔细听了一段时间,才知是一个迁其妻子的棺柩,误将别人家妻子的棺柩迁走。被迁走棺柩的妇人本有丈夫,也葬在附近。她的丈夫说自己的妻子被别人劫走了,当以误迁棺柩人的妻子抵偿,但那人的妻子不愿意,引起争吵。

  恰值此时,巡逻值夜人敲锣走过,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不知结果怎样,又不知误取别人妻子棺柩的人,他年合葬时的情景又会怎样。但是,认为鬼附于主人所在而不附于墓地的见解,是不是错了呢?

  叶守甫以礼服鬼

  叶守甫,是德州地方的老医生,与我家有来往,我年幼时还见过他。

  我记得他曾与先父姚安公说过:曾有一次,从平原到海丰,夜里迷路,仆从也都走失了。风雨将至,四周又没有村落,他遥望见远处有一荒废的古寺,就走去避雨。寺门虚掩着,门扇上隐隐约约有白粉写成的大字,他打着火一看,上面写着“此寺多鬼,行人勿住”两句话。但他当时进退无路,于是推开门,拜告说:“过客途中遇雨,恳求神灵暂且容纳,雨一停就走,绝不敢久留。”忽听屋顶尘板上有声音说:“钦佩你的礼貌。但今天我喝醉了,无法见客,真没办法!你可靠东墙坐,西墙有蝎窟,怕它螫着你;渴了不要喝屋檐流下的水,怕里面搀有蛇的口涎;殿后的酸梨树已结熟果,你可摘下来吃。”守甫听了吓得毛发直立,一声不敢出。雨渐停,就慌忙拜谢,急匆匆走了,像脱离虎口一样。

  姚安公说:“在门上题字告示,必定因为伤人很多了。而你能够平安无事,得益于委婉的话语。大约以礼要求自己的人,没有不能够以礼征服的事情;以真诚感动别人的人,没有不能够用真诚打动的人。即使是异类之间也无差别。你不仅是老于医道,而且也老于处世啊。”

  女鬼假扮表妹

  朱导江说:新泰有一位书生,去省里乡试。到了离济南还有半日路程的地方,他与几个朋友为了乘凉而早早上路了。天还很黑,隐约看见两只驴相互跟着,与他们一行人或先或后地一起走,他们也没有在意。后可渐渐辨出物体了,才知两位女子骑着走路。后来看清,其中一位是老妇,约五、六十岁,肤黑而胖;另一位是少妇,约二十岁,很有姿色。

  书生总看那位少妇。少妇回顾,忽然叫出声说:“你是表兄吗?”书生慌乱,不知说什么好。少妇解释说:“我就是某姓你的表妹啊。按照我家的家法,表兄妹不应相见,所以你不认识我这个妹妹。但我从家中帘幕的缝隙中见过你,所以认识你。”

  书生想起原来确有表妹嫁到济南,因此殷勤地与她说起话来。问她:“你早早上路去哪里?”答道:“我昨天与你的妹夫去探望舅母的病,本打算当日就返回济南,恰值舅母遇到官司讼事,央求你妹夫陪她进京,不能立即返回,妹妹我早早回去为他打点行装。”目光流转,秋波送情,姿态十分迷人,还微微透露出十几岁时即一见钟情的意思。书生也动心了。

  到了歧路口,少妇邀请书生去家中吃一顿饭,书生高兴地跟着走了,约好同行的朋友晚上在于某处等候。到晚钟敲响,他还没回来。

  第二天,也没有音讯。他的朋友们找到昨天分别的地方,顷着歧路去寻找,只在田野中找到他的驴,鞍子还未解下来。到附近村子找遍了,绝对没有认识这两个妇人的。再询问,找到他的表妹家,才知其表妹已死了半年多了。他到底是被鬼所迷惑,被妖怪吃了,还是被强盗诱骗了,就不得而知了。而此人也从此就失踪了。这也足可以作警戒少年轻薄者的事例。

  当时方可村在座,说:“我在秦、陇旅行时候,听说过一件与此相似的事,后来有男子死了,人们将他与其妻合葬,打开其妻的坟,却发现有具男子尸身已在那里了。不知这两个地下的魂魄,是怎样走到一起的。焦氏《易林》说:‘两夫共妻,莫适为雌’,好像就是针对此事的占卜。”

  当时戴东原也在座,说:“《后汉书》还载有三夫共一妻之事,你的见识真是不广啊。”我开玩笑说:“二位别吵。山阴公主有面首三十人,怎么单忘了她呢!不过,她们都是不惧怕丈夫的人。这个鬼私藏少年,不顾及将来合葬时怎么办,未免是纵欲忘患呢。”东原喟然长叹道:“纵欲忘患者,仅只是这个鬼吗!”

  丢弃儿子救婆婆

  东光县有王莽河,也就是胡苏河。干旱时则河床干涸,有雨水时则水势又很大,涨水时总是很难渡过。

  外舅马公周篆说:雍正末年,有个讨饭的妇人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搀扶着生病的婆婆过此河。走到河中间的时候,她的婆婆绊了一下,倒在水中。妇人将儿子丢弃水中,尽一切力量将婆婆背负到岸上。她的婆婆大骂她说:“我是七十岁的老太婆了,死了有什么关系!张家好几辈只传了这一个孩子,要靠他传宗接代,你为什么扔了儿子来救我?断了祖宗香火的人是你!”妇人哭泣,不敢回话,只是对着婆婆长跪不起。

  过了两天,婆婆竟因为失掉孙子,拒不进食而死。妇人悲痛得泣不成声,呆坐了几天,也死了。不知她是什么人,只是在她婆婆骂她时,知道她家姓张。

  有针对此事提出论著的人说:儿子与婆婆比较,则婆婆重要;婆婆与祖宗比较,则祖宗重要。假使这妇人还有丈夫,或其丈夫还有兄弟,则丢弃儿子就对了。既然她与其婆婆这两代都是既穷又寡,只留一脉单传的孤子,则她的婆婆指责就是正确的,妇人即使死了也悔恨不尽。

  姚安公说:“讲学家对人们提出的要求无休无止。急流汹涌,机会稍纵即逝,这岂是人们深思长考的时候!在形势不能两全其美的时候,丢弃儿子而救婆婆,这是符合天理的正道,使人可以安心的选择。假设婆婆死了,儿子保存了,她一辈子能够心理宁贴吗?这不又会出现责备她爱子而弃婆婆的人吗?

  而且孩子还小,是不是能长成也不可知。假使婆婆死了,儿子又夭折,那种悔恨更会怎样呢?

  “这个妇人所面临的选择,已经大大超出一般的情况。遭逢不幸,她的婆婆自萌死志,她又以死殉难,其遭遇也真值得同情啊!讲学家洋洋自得地说三道四,借此发挥所谓学之精义,岂不是使白骨含冤、黄泉遗恨么!孙复作《春秋尊王发微》,对二百四十年的历史人物,有贬无褒;胡致堂作《读史管见》,认为三代以下,世无完人。辩析得到是很精详了,可是我确实不敢恭维。”

  炼气先炼心

  郭石洲说:明经朱静园,与一狐精交了朋友。有一天,狐精来静园家饮酒,喝得大醉,在花木下睡着了。当他醒后,静园问道:“我听说贵族们醉后多会变成原形,所以用被子给你盖上,并亲自在旁边看守。你竟然没有变,为什么?”答道:“这就要看道力深浅了。道力浅的能够变成人形或幻化人形,所以酒醉则变,睡着则变,仓皇惊怕的时候也会变回原形;道力深的能够脱掉形骸,就像神仙的尸解一样,已经归人人道了,人就是它的本形,还有什么可变的呢!”

  静园想跟他学道。他说:“你不能够学。对修道过程来说,人比较容易而动物比较难,这是因为人的气纯,动物的气杂;而修成道,则动物较易达到,而人很难达到,是因为动物的心单纯,人心则复杂。要修炼形体,必须先炼气,要炼气又须先炼心,这就是所谓志为气之主帅。内心安定才能使气凝聚、形体牢固;内心摇荡就会使气涣散、形体枯坏。广成子对黄帝所说的话,确实是道家的核心要义,并非是庄子的寓言。在深山幽谷之中,不看不听,凝聚精神下导引功夫,精神与天地阴阳一起变形流转,百年如一日地这样修炼,人能够做到吗?”朱静园听了此话,打消了修道的念头。

  我由此想起我的一位丁卯年的同年某御史,曾经问他所喜爱的一个男伶说:“你们演戏的多了,你为什么能胜过众人?”答道:“我们以男身演女子,必须要将心也变成女子之心,然后才能表达出来柔情媚态,使观者意往神迷。假使演戏时还存有一丝男子之心,则必然有一丝不像女子的地方,这样怎能争得观众对女子一样的爱悦呢?

  “说到登场演剧,演贞洁的女子则要端正其心,即使在笑谑的时候也不能失其内在的贞洁;演淫荡女子的时候则要淫荡其心,虽然端庄而坐的时候也掩蔽不住内心的淫荡;演身份高贵的女子时也要使其内心尊严起来,虽然穿着平民的衣服也要使其流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演身份卑贱的女子则要收敛压抑其内心,即使穿着高贵华丽的服装也总显示出卑贱之态;演贤慧的女子则要使其内心温柔婉顺,即使在发怒时也没窘急的神色;演性格蛮横凶暴的女子则要使内心乖戾,虽然在理屈词穷的时候也不说懦弱的话。其他喜怒哀乐、恩怨爱憎等各种感情,都要一一设身处地去体会,在内心不以为是在演戏而是真实生活,观众看起也就是当作真的一样了。别的演员在演女子的行为时不能保存女子心态,做种种女子的姿态时不能有种种女子的心理,这就是所以只有我能够胜过众人的原因。”

  李玉典说:“这些话意义猥亵不值得称道,但是包含:的道理却很精辟;这种事情虽然渺小,却要用来说明大的事情。天下没有心不在某事而能使某事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的,也没有专心在某事而不能使某事登峰造极的。专心用在某种技艺上,必然使这种技艺精巧;专心用在某种职务上,必然使这种职务完成得很好。小至熊宜僚之弄丸、轮扁之斫木造车轮,大至皋、夔、稷、契等人之治理国家,其道理都不过是专一罢了。这与狐精所谈的炼气、炼心之说,可以相互参证。”

  狐精偏遇木头人

  郭石洲又说:某书生家有园亭,在一个雨夜,他独立坐在那里。忽然一位女子掀帘而人,自称她家就在园亭的墙外,她私相悦慕已久,今晚冒雨来相会。

  书生问:“雨下得这样大,你的衣服鞋子都没有打湿,为什么?”女子无话可说,只好承认是狐精。又问:“此地少年多了,为什么单单来找我?”回答说:“是因为前缘。”书生问:“这前缘是谁记载的?谁主管的?又是谁告诉你的?你的前生是什么人?我前生是什么人?由于什么事结下缘份?发生在何世何年?请你详细解释。”这些突如其来的问题,狐女难以回答,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你千百天都不坐在这里,只有今天恰恰坐这里;我见过千百个都不喜欢,单单喜欢你。这就足可以肯定是前缘了,请不要拒绝。”书生说:“有前缘的人必然互相爱慕。我正坐在这里,你自己找来,但我却对你一点也不动心,这就肯定是无缘了,请别在这里逗留。”

  女子正在进退犹豫之时,忽听窗外有人呼唤她说:“婢子真的不懂事,何必非要找这个木头人!”女子举起袖子一挥,将灯熄灭就走了。

  有人说这是汤文正公少年时代所遇到的事。我认为狐精怎敢接近汤公,真的有过这类事,也是别人遇到,而附会在汤公身上的。

  吊死的媳妇救婆婆

  戈荔田说:有个媳妇遭到婆婆虐待,被逼得上吊自杀了.自杀的屋室因此不再住人,只放些杂物。后来她的公公又纳了一妾,比婆婆还凶悍,公公爱妾,私下帮助她;家人也愿意婆婆遇到敌人,也私下帮助妾。婆婆走投无路,也气得要上吊自杀;因家里没有空闲的地方,也去媳妇自杀的屋子里去上吊。

  刚打开钥匙,就看见媳妇披散着头发、吐着舌头迎门而立。婆婆本来就性格刚强凶暴,一点也不害怕,只说道:“你不必发狠,我现在还你命。”媳妇没有回答,径直向前扑来。一阵阴风,婆婆一下子昏倒。过了一会儿,家人看见了,将她扶起救醒,婆婆诉说她的所见,经众人劝慰,终于没有死。

  婆婆夜里梦见她的儿媳说:“你要死的话我就找到替身了;但没有儿媳向婆婆报仇的道理,更没有以婆婆为替身的道理,因此推出你又返回了。沉沦在幽暗的屋子里,凄苦万分,你千万不要蹈我的覆辙啊。”婆婆哭醒了,惭愧、后悔至极;于是请了很多僧人,为儿媳作七天的超度法事。

  戈傅斋说:“这个妇人生出这种念头,就足以升天了,不需要超度的道场了。”这话说得不错。但傅斋、荔田都不肯告她家的姓氏,这真使我有不平之意。

  拾来的玉雕童子

  杨槐亭说:有个即墨县的人去崂山,寄宿在山里人家。所住的屋子有后门,通向一个用矮墙绕起来的菜园。

  那天黄昏,他推开门乘凉,看见墙头有一位打扮和容貌都很漂亮的女子,仅从墙外露出头和脸,向他看着,像是在微笑。正在他也呆呆地看的时候,忽听外面许多孩子喊:“一条大蛇盘在树上,蛇头伸在墙上。”他这才知道那女子是蛇妖幻化的形象,要吸他的血而引诱他。他急忙关门,也不知它什么时候走了。假设当时接近它,就危险了。

  做琴的工匠钱生(钱生曾在裘文达公的家乡做客,天天见面,很熟悉,却忘了问他的姓名籍贯)说:他的家乡有个人,特别贫穷,靠打工为生,收入都交给他的寡嫂,他的嫂子因此能够守节而终。

  有一天他正在烛光下拈麻线,忽然看见窗子间有一张脸孔,但只有钱币那么大,目光炯炯地向内注视。他急忙伸手抓起,发现是一个玉雕的童子,长四寸左右,制作精巧,土迹斑斑。因地方太偏僻,卖不出去,仅将它在当铺中典当了四千铜钱。当铺老板将玉童子放到匣子里,第二天,匣子里什么也不见了,老板非常害怕他会来赎取。这人听说后,说:“这本来就是怪物,我偶然拾得,怎能再以此要挟,获取别人财物?”向老板叙述了玉童子的来历,并将当铺的质券还给他。当铺老板非常感激他,常雇佣他做工,并加倍付给他工钱,逢年过节又常常周济他。

  就这样,他竟有了一个小康之家。裘文达公说:“这是上天对他兄弟友爱之情的报答,不是这样的话,那东西在他家为什么不消失,到当铺才消失呢?至于慷慨地交还质券,更是一般人难以作到的,但这正是此人心性的延伸。世界上没有为人刻薄奸猾而能对兄弟友爱的人,也没有能对兄弟友爱而对他人刻薄奸猾的人。”

  神仙判断狐狸案

  翰林院的供事茹某(忘记他的名字了,似乎名茹铤)说:他曾经去邯郸访友,恰值朋友外出,不在家中,于是他暂住城隍庙中等候。碰到一个卖瓜的人,在神像前放下担子、躺下休息。一个借住在庙里的卖线的老头对他说:“你别这样大不敬,神是有灵验的。”卖瓜的人说:“神怎能住在这个破房子里?”

  老头说:“神确实住在这里。我有一天夜里起来乘凉,听到殿中有人说话。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偷听,原来是一只狐精正向神控诉,大意是说别家的狐精迷惑少年,在少年快要死的时候,还要获取他的精液。

  “少年的家人恨极了,请来猎人埋伏着用猎枪打狐,狐精受到惊吓,现出原形逃跑。众人在后面喊着追赶。这只狐狸精不跑回他自己的洞穴,而跑到与其洞穴距离一里多地以外的他家的洞穴。众人在洞穴外布上罗网,用火熏杀,使一穴的狐狸都死了,只有那只肇事的狐精反而乘机跑了。因此,他来控诉那只肇事狐精的嫁祸之罪。

  “城隍说‘他杀人而你受祸,控诉得倒是有理。不过,你家的子孙有没有迷惑人的呢?’过了许久,回答说:‘也有。’‘也曾杀害过人吗?’又过了许久,回答说:‘有的也有。’‘杀害过多少人?’狐精不回答了。城隍发怒,命人打他的嘴巴。狐精这才说:‘实在有几十人。’城隍说:‘杀害几十条人命,也用几十条命来抵偿,恰好相当。这是死去的怨鬼依凭在那只狐精身上,用他的手来报仇。你有什么可控诉的呢?’命人拿出记载善恶的籍子给他看,这狐精才哭着走了。你怎么能说神灵不在这里呢?”

  由此可知,灾祸并不是凭空而来的,那些看起来似是无缘无故的无妄之灾,也一定有某种令它发生的原因;只不过要是就事论事的话,就很难说清楚了。

  人心一动 鬼神皆知

  俞君棋说:他曾在姚抚军的衙门做事,住在一间小屋子里。每到晚上欲睡欲醒的时候,总恍恍惚惚地看到桌边有个人影,完全张开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自己怀疑是看花眼,但又想不应夜夜看花眼。于是一次假装睡着等着看,原来是一个粗俗的丫环,慢慢从墙角化现出来;站在那儿凝听许久,才渐渐敢迈步。人略一翻身,则赶紧又缩人墙角了。

  这才醒悟,原来是一个魂魄滞留在此,没有走出去,又怕人,不敢接近,也真是用心良苦了。他私下想,她又不害人,何必非要逼近,使她不安呢,不如我自己搬出去。谁知才一动念头,已经依稀看到,那个女鬼正遥遥拜谢呢。可知人心一动,鬼神皆知。

  《大学》所谓“十目十手”,说一举一动,都不能避开人们的耳目,难道不是这样吗!第二天,他就找个借口搬了去了。后来他来我这里做事,才说出这段经历,说悄悄离开是为了不使主人害怕。我对他说:“你一生行事仔细,但这次却真没有解决好这个女鬼的事情。那间屋子以后还会有人居住,你辜负了她的一拜了。”

  撕掉面皮的僧人

  东汉方士费长房能驱使、鞭笞百鬼,后来失掉那张符,被鬼杀害。明崇俨死时,一把刀整个刺进他的胸膛,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有人说这是他对鬼役使得太苛刻,被鬼刺杀了。仗恃方术者最后总是因方术而败亡,这样的例证很多。

  刘香畹说:有一个善于禁制咒语的僧人,被狐精骗到旷野中,成百上千只狐狸,嚎叫着扑咬他。僧人挥舞着一把铜杵,打倒为首的一个幻成人形的老狐精,才突围跑了。后来在路上遇到这只老狐精,它趴在地上磕头说:“上次承蒙你没有杀我,我现在已衷心地忏悔,愿意皈依佛门,受佛教戒律。”僧人正要给他摩顶受戒,它忽然扔出一件东西蒙在僧人脸上,用遁形术跑了。

  那件东西既非布帛也非皮革,颜色像琥珀,粘得像漆一样,牢牢地蒙在脸上摘不掉。僧人因憋闷得无法活,让人使尽力气撕掉,终于连脸皮也撕下来了。等到脸上伤好痂落以后,可就没有人样子了。

  又有一位游方僧人,在门口贴上“驱狐”的招牌。也遇到狐精来骗他,僧人认出是妖精,就一边摇铃一边念咒语。狐精惊骇而逃。十天半月之后,有个老妇人上门找他,说她家靠近墓地,天天受狐精侵扰,请他去禁治。僧人拿出小镜子向她照看,明明白白是人,于是就跟她走了。

  老妇人引着他走到河堤上,忽然抢过他的书包扔进水里,里面的符篆及作法的东西,都随水漂走了。老妇人也跑了,藏到高梁地里,找不到她的踪影。僧人正十分懊恼的时候,忽然飞来许多石块,打得他头破血流。幸亏还能用咒语自卫,狐狸无法逼近,才狼狈地跑回家。第二天,就惭愧地悄悄溜了。

  后来才知那个老妇人确实是当地的人,她的女儿与狐精关系密切,狐精通过她的女儿,贿赂给她钱财,让她盗走僧人的符篆。

  这都是法术足以胜狐,但最后还遭到狐精暗算的例子。这是因为狐精有计策而僧人无准备,狐精有同党而僧人无助手。何况还有法术就不足以胜过狐精、又轻率地与它们对敌的人,更是必败无疑了。

  平地起风波 木匠娶老婆

  舅氏安五占公说:留福庄的一个木匠,向卖卜者占问婚姻之事,卖卜者对他开玩笑说:“从此地向西南走一百里,某地的甲某现在要死了,他的妻子按定数应该嫁给你。快点去找,就能成事。”木匠相信了,到了那个地方,住在村中客店里。他碰到一个人,就问“甲某在哪里住?”那人问他:“找他作什么?”木匠就如实对他说了。没想到这人就是甲某,听了以后羞愤难当,从身上抽出佩刀就要杀他。

  木匠逃进客店里,翻墙跑了。这人怀疑店主将木匠藏在屋里,要进去搜。店主不许,就格斗起来,格斗中竟失手将店主杀了,官府判甲某死刑。而木匠的姓名籍贯,连甲某也没来得及问。

  过了一年多,有位老妇人带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和年轻的少妇路过献县,据说是小叔和守寡的嫂子。老妇人突然病死,他们无钱敛葬,小叔就提议让他的嫂子再嫁。其嫂子也没办法,只好委曲答应了。那个木匠这时还没婚娶,众人就为他说媒撮合。后来木匠询问这少妇的前夫是谁,哪知正是甲某。

  真是怪事啊!假如卖卜者不开玩笑,木匠不会去;木匠假如不去,没有和甲某争斗的原因;假如没有与甲某争斗,店主就不会死;店主不死,甲某就不会判死刑;甲某不判死刑,则这少妇就不会嫁给木匠了。真是平地生起风波,辗转牵连,终于凑成一对配偶,这难道不是命运使然吗?

  又听说京城西四牌楼,有个卖卜的人日日在大街上摆摊算卦。雍正庚戍年六月,此人自己算了一卦,算出他自己当在此月十八日遭横祸死亡。只差一两天就到日子了,他想不出有什么死的道理,但爻象显示很明白。于是他就闭门不出,倒要看看会怎样遭横祸死。没想到那天忽然发生地震,房屋倒塌,被砸死了。假使他不为自己占卜,那天必须会在大街上摆卦摊,怎会被砸死?这也是定数不可逃,反而利用卖卜者先知的特点将他自己葬送了。

  张无念为女鬼画像

  画士张无念,住在京城樱桃斜街,书房的窗子是用整张巨幅白纸糊的,窗子上没有窗格,据说是为了取其明亮。每到月明的夜晚,必定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窗心,开门去看,没有人,但影子还在上面。因为也没出现什么灾祸,也就不管它了。

  一天晚上,他仔细看那身影,觉得体态生动,宛然可以入画。他开玩笑地将那身影轮廓在窗子上勾勒出来,从那以后,影子就不再出现了,但发现墙头常常有一女子的面孔向下窥视。他忽然醒悟,这个鬼想让我为她画像,所以从前使我看见身形,现在使我看见她面容。他与她说话,她不回答,他注视她,她也不害羞避开,让他注视很长时间才隐去。他因此就在窗子上补画上眉目和衣纹,画成一幅仕女图。

  画成那夜,忽听窗外有人说:“我名亭亭。”他再追问,就没声音了。他于是就将她的名字也题在窗上,后来这幅画被一位知府买走(有人说买画的人是李中山)。

  有人说这可能是狐精,不是鬼,这样才合乎情理。还有人说,本来不会有这种事,是张无念故神其说。不过,那些香艳之魂,才子之鬼,总想留名于后世,从古到今,心性相同,论理这也是可能有的事。

  破钟吃人

  文水的李华廷说:离他家百里远的地方有一座荒废的寺庙,据说其中鬼怪,没人敢住。

  有十几个贩羊的人,为了避雨住那里。夜里听见呜呜的声音,然后看见一个东西,圆浑浑的,显得很臃肿,看不出面目来,它蹒跚走过来,行动非常迟缓笨重。那些人本来都是无赖少年,一点儿也不害怕,一同用碎砖头砍它。打中时发出铮铮的声音,它渐渐缩回要跑。众人觉得它也没什么本事,就大喊着追上去。那东西跑来庙门边倒塌的墙边,就立住不动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口破钟,里面还有许多碎骨头,想来是被它吃掉的人骨。第二天,他们告诉了当地人,将这钟重新冶炼以铸成别的东西。从此庙里就不再闹妖怪了。

  按说这种东西愚钝极了,还要出来害人,终于坏了自身。可能是它见过一些善于变幻的怪物,有作怪害人的,它也就跟着仿效。

  我家有个婢女,是沧州山果庄人。说那个庄就是个强盗窝,有人看强盗获利很多,很是羡慕,就跟着他们走。恰巧捕捉强盗的人急急追上来,别的强盗厮杀一番逃跑了,而这人却被抓住杀了头。这与那口作怪的钟也是一路货色吧。

  交友不慎的狐精

  舅氏安介然公说:有个姓柳的人,与一只狐精交了朋友,关系特别好。柳家很穷,狐精常常周济他们衣食。他家欠了富户的钱,想将女儿抵押给人家,狐狸把借券给偷回来,这事才算了结。狐精常来他家,柳氏的妻子和儿女都与他说过话,但只有柳氏一人能够看见他。

  这狐精迷惑了一个富户的女儿,道士作法也不能驱逐他,于是这个富户出一百两银子招募能克制这狐精的人。柳氏夫妇一直知道他迷惑富户女儿的事。

  柳氏的妻子听说后,贪图银子多,就怂恿柳氏找个机会把狐精杀掉。柳氏觉得,这样干似乎太没良心了。他的妻子责骂他说:“他能够迷惑别人家的女儿,就不能迷惑你的女儿吗?昨天他拿出五两银子给你女儿作棉衣,我看就没安好心。这个祸害不可不除。”

  柳氏就偷偷买来砒霜,放在酒里等他来喝。没料到狐精已经知道了。当柳氏与几个邻居在屋中坐下的时候,狐精忽然在房檐上叫柳氏的名字,先说他们俩友情的深厚,再说他们交往的时间已经很长,然后详详细细地揭发了柳氏夫妇的阴谋。他说:“我不是不能让你遇祸,只不过交往已很长,怎么忍心作你的敌人?”又把一匹布,一捆棉花从房檐扔下地,说:“昨天你的小儿子哭喊冷得受不了,我答应给他做床被子,不应该失信于孩子啊。”

  众人都为狐精抱不平,全责备柳氏。狐精说:“交朋友选错了人,是我的过错。世态人情就是这样,又何必特别归咎于他呢?我不过使他知道而已。”说完叹息着走了。

  从此,村里再没人答理柳家,也没有肯接济他家一升一斗的。柳氏有一天带着家眷在夜里偷偷溜了,谁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纪晓岚作诗祭侍妾

  我的侍妾郭氏,其父本是大同人,后全家迁住天津。生她的时候,她的母亲梦见有人卖端午节的彩符,她买了一个,因此就以彩符作她的名字。她十三岁时候嫁给我。生了几个儿子,都没有成活;只留下一个女儿,嫁给德州的卢荫文,是观察晖吉的儿子。

  晖吉擅长星象算命,曾给彩符算过命,认为活不到四十岁,她果然在三十七时就死了。

  我在西域时,她已经得了痨病,曾求签祈问关帝,问与我是否还能相见。得到一答,上面说:“喜鹊檐前报好音,知君千里有归心。绣纬重结鸳鸯带,叶落霜雕寒色侵。”意思是说我应在秋天或冬天回来,她很高兴。当时门人邱二田住在我家,听说这个签后,说:“见面是肯定会见面的,但最后一句话可不太吉利。”后来,我于辛卯年六月回家,她的病好多了。到了九月,病情忽然加剧,日渐沉重,竟至不起了。

  她死后,晾晒她遗留下来的衣箱,我有感作了两首诗,诗云:“风花还点旧罗衣,惆怅酴絮片片飞。恰记香山居士语,春随樊素一时归。”(她死于三月三十日,恰是送春的时候);“百折湘裙拈画栏,临风还忆步珊珊。明知神谶曾前定,终惜芙蓉不耐寒”(“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是寒山子的诗)。所用即那签的内容。

  会动的仙女骑鹿图

  霍养仲说:某大户人家墙上悬挂了一幅仙女骑鹿图,落款是赵仲穆的名字,不知是否是真迹(仲穆名雍,是赵松雪的儿子)。每当屋子里没人的时候,画中人就沿着墙壁走动起来,象是走马灯的情景。

  有一天,人们预先用长绳系在画轴上,埋伏下等候。等到画中人走得远一点时,赶快把画轴拽出屋子,画中人只好将形象附在墙壁上,彩色还很鲜艳。过了一会儿,色彩渐渐变淡,渐渐变无,过了半天连轮廊也没有了。人们怀疑它消散了。我过去总认为画上的东西既没有质地,也没有精气,说它能通灵幻化,似乎不可能。

  后来看林登《博物志》,记载北魏的元兆,抓住了云门黄寺的画妖,元兆责问它说:“你本来不过是一片虚空,画出来的东西,怎会有你这种妖怪的体形呢?”画妖回答说:“形象以画为根本,画是为了摹写真实的,真实的显示之中,就含有精神在里面。何况画出的形迹,使精灵有凭借可以通神,这就是我能够感通,并由感通而幻化出形迹的原因。我确实是有罪的”等等,这种说法似乎有道理啊。

  恃强凌弱的天狐

  骁骑校尉萨音绰克图与一个狐精交了朋友,—有一天,狐精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我家闹起了妖祟,想借你家的坟园,安排眷属居住;”他很奇怪,问道:“只听说过狐狸祟人,没听说过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祟狐,是什么妖怪呢?”答道:“是天狐,它能变化通神,不可思议;神出鬼没,不可把握。它要祸害人,人无法提防;要祟狐,狐狸也看不见它。”他又问:“即然是你们同类,怎么不相互顾怜呢?”狐精说:“人与人同类,也是强的欺负弱的,聪明的戏弄愚蠢的,有相互顾怜的吗?”妖魅又遇到妖魅,这件事真是很稀奇。世界的法则,是连环克制;世界的巧妙是层出不穷,千变万化,哪里能理清这里面的头绪呢?

  宋遇的三次婚姻

  家奴宋遇共结过三次婚:和第一个妻子从结婚那天起就没有同床,后来终于离婚了。第二个妻子生孩子必定是双胞胎,他厌恶孩子多和乳哺不足造成的麻烦,就寻找使其妻不再产育的药。误信了一位姓王的老妇人的话,将石头舂成粉末让他妻子服下,结果使石粉结聚肠胃而死。

  宋遇后来在病危时,嘴里叨叨咕咕地,像是在和什么人争辩。渐渐苏醒后,悄悄地对他的第三个妻子说:“我休掉第一个妻子的时候,我的父母已经接受了将她嫁给别人的聘礼,定好了迎娶的日期。第一个妻子还不知道这事,我在迎娶的头一天骗她与我狎乐,她还以为我回心转意了,很高兴地顺从了我。到了五更,我们还在一起睡觉,而迎娶新娘的乐队已经到了,她怀着愤恨被人娶走。但媒人早告诉后夫,说她没和我同过床,我的母亲、哥哥也这样说。等她嫁给后夫,已不是处女了,遭到怀疑和虐待,最后心情苦闷而死。

  第二个妻子本来不肯吃药,是我痛打她逼她咽下的,死后又怕她化作厉鬼纠缠我,就请巫人行斩殃之法咒她。现在恍恍惚惚地见她们两个都来了,我的病一定好不了了。”后来果然死了。

  还有一个家奴王成,性格乖僻。他有时正在和他的妻子嬉笑,忽然喝骂着让她趴在地上挨鞭子,打完了,仍然嬉笑。有时正鞭打她时,忽然又拉她起来,与她调笑;过一会儿说:“该补打鞭子了。”仍然喝骂着用鞭子打她。大约一天之中,他嬉怒反复好几次。他的妻子怕他像怕老虎,他高兴时她只能强颜欢笑,他发怒时她只能逆来顺受。

  有一天,她向太夫人哭诉她的遭遇。太夫人叫王成来问其原因。王成跪下回答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也不由自主。只是忽然觉得她可爱,忽然觉得她可恨。”先太夫人说:“这违背人理,恐怕是佛教所说的前世冤孽吧。”害怕其妻轻生自杀,给家里惹来麻烦,就将两人都打发走了。后来听说王成病死时,他的妻子高兴得穿起红色衣服。

  按说,丈夫为妻之纲,是天经地义的。不过丈夫的尊严究竟比不上君主,丈夫的亲情究竟比不上父亲,所以“妻”这个字又音训为“齐”,其中含有平地立的意义。则与妻子相处,要符合情理上的平等。宋遇对第二个妻子,只是误杀,罪过也只是太粗暴。他的第一个妻子,既然已经被休,又接受了别人的礼聘,则情义已绝,不应当还以夫妻而论,他的行为简直就是诱奸别人的未婚妻。她因此致死,要他偿命也是应该的。

  王成残酷凶暴,但并未将她妻子致于死地,妻子一日住在丈夫的屋子里,一日就以丈夫为她的天。丈夫死了不守制服丧,反而穿表示吉利的红色,是违背纲常伦理。她受虐待也不值得怜悯。

  吴惠叔说:“太湖有一渔家出嫁女儿,迎来的船行到湖心,忽然风浪大作,掌舵的人不知怎么办好,船倾侧得厉害,眼看要沉了。正当众人抱头痛哭时,突然新娘从船仓中掀帘而出,

  一手把舵,一手牵着系帆的绳索,使倾斜的船在逆风中扬帆飞行,直抵女婿家,还没耽误举行婚礼的时间。洞庭一带的人将此事传为奇谈。也有人认为这是讥讽新娘子超越了礼仪。”惠叔说:“她本来就是渔家女,天天在船头持篙弄橹,不能要求她一定要象宋伯姬一样。”

  又听说我们郡有位姓焦的女子,也记不得她是哪县的人了,她已受聘待嫁。有人谋划,让她成为自己的媵妾,于是就散布有关她不贞的流言蜚语,致使女婿家想要离婚。她的父亲去官府控告造谣的人,但谋划者布置得很周密,不但可以拿出许多所谓证据,而且还有人出来承认就是焦氏女子的情人。

  焦女见事情急迫,竟然请邻家老太太引路,带她去女婿家,拜见婆婆说:“处女和妇人不一样,是不贞洁有明确的证据。而与其在官府那里献丑,仍然被他们诬陷,不如在母亲这里献丑。”当下闭上门,脱下衣服,请婆婆检验。官司因此立刻就解决了。这比驾船的新娘更越礼了,但在危急存亡的时候,有不得不这样干的道理。讲学家动辄就要求人们以死明志,非通达之论啊!

  应该死而没有死的人

  汾阳人崔崇纤,以卖丝为业。他往来于上谷、云中,已经很多年了。

  有一天,他亏了十几两银子,与他一块儿贩丝的人埋怨他,崇纤生了气,用刀自剖其腹,肠子流出好几寸,快要死了。雇用他的主人趁他还没死的时候,急忙叫来了乡吏和他的妻子,当面问他:“你这样做是受了什么冤枉吗?”他说:“我作买卖太笨了,致使主人亏了钱。我实在是出于惭愧,才不愿活了,与旁人没关系。你们快把我移回家里,别因为人命案,让别人受连累。”

  主人听了很感动,赠给他几十两银子作为敛葬费用,他已经气息奄奄地等死了。

  后来有个医生把他的肠子缝好,又放到肚子里,敷药后结了痂,竟然渐渐愈合了。只是大便要从刀伤处排出,直肠粘死了。后来他特别贫穷,以致卖了妻子。原来与他一起卖丝的人听说后,很怜悯他,每个人都拿出些丝来给他,让他拈成丝线买,以养活自厂。这样他渐渐有了积蓄,又娶妻生子了。他活到乾隆癸巳、甲午年间,七十岁才死。他的同乡刘炳为他作了传,侍御曹受之将它抄录下来给我看,因此这里记下了他的大略事迹。

  按说经商亏钱是常发生的事。为了十几两银子就自杀,崇纤可说是轻生了。不过察其心志,是因为他本来没有任何私心,但事情发生,使他有了侵吞的嫌疑,无法表白,就用死来表白,通过这一件事就可知他生平的洁身自好了。临死的时候,当众对乡吏说明原委,使官府无可疑惑;明确地嘱咐妻子,使家属无可诉讼,他的用心不是十分忠厚吗?应该死而没有死,是天道存在。这事看来奇异实际并不奇异。

  神明怠慢不得

  候选官员某人,在虎坊桥租了一处宅院居住。有人对他说:“这院子里有狐精,但不为祸,进去住的人祭祀一番便可平安。”

  某人生性吝啬,不肯破费,住进来也没发生怪事。不久他娶了一房妾,妾刚到的那天,独自坐在屋子里,听到窗外有几十人悄悄议论,品评她的美丑。她羞惭得不敢抬头。后来他们息烛就寝,满屋传来吃吃的笑声(吃吃笑不止,出于《飞燕外传》。有人写作嗤嗤,错了。又有人写作吱吱大概是根据毛亨的《诗传》。但《毛传》中的吱吱是形容笑的形象,不是笑声),只要他们一有动作,立刻高喊出他们在作什么。这样持续了好几夜。

  这位候选官于是就控诉于道教的正乙真人。行法的汪道士说:“一般妖魅害人,才可禁制;如果只是嬉笑,对人没有损害。这就好像人类之间相互开玩笑,没有酿出事端,就是王法也不能禁止。怎能以这样琐碎下流的小事,亵渎神明呢!”某人不得已,只好买来酒肴,拜祝狐仙。当晚就很安静了。某人叹道:“现在才知道应酬之礼不可弃置不顾啊!”

  鬼避节妇

  抚军胡太虚能够看见鬼,他自称曾经为了修房子的事去各个仆人家巡视,所有的屋子里都有鬼出入往来,只有一间屋子没有鬼。一问,回答是某人所住的。但他知道这个仆人憨直,没有任何特长,她妻子也是个很平常的奴婢。后来这个仆人死了,其妻竟能终身守节不嫁。大约烈妇多是激于一时义愤造成的,而节妇要不是平素就有坚定的志向,一定不能够做到。节妇能含辛茹苦几十年如一日,正是由于其胸中正气,积蓄已经很久了,鬼之不敢接近也是有道理的。

  又听过一个能看见鬼的人说:“一般人家中都有鬼常来常往,凡在闺房中男女亲昵放荡时,必然有许多鬼在围观,指点嬉笑,只是人看不见也听不见罢了。也有鬼一望见就赶紧躲避的人,这些不是以后的烈妇、节妇,就是孝妇、贤妇。”这与胡公所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姐妹共嫁一夫是哪个礼

  朱定远说:“有一士人夜间坐着乘凉,忽听到房顶上有吵闹声。惊讶得站起身来看,原来是两个女子从房檐上打斗着掉下来,她们厉声问他:“先生是读书人,你说说,姊妹共嫁一个丈夫,有没有这种礼?”士人吓得不敢回答。两个女子又催促着定要回答,他边颤抖边吞吞吐吐地说:“我是人,只知道人礼。鬼有鬼礼,狐有狐礼,那些我就不知道了。”两个女子唾他说:“这人模棱两可,不懂得事,应当再找懂得事的人去问。”仍然相互纠斗着走了。

  唐代的苏味道以处事模棱两可著称,那是他自我保全的善策。但因推诿而败事,遭受惩罚的人也比比皆是。有些人世故太深,计算得太精,总是连不必躲避的事情也躲避,以至于该做的事情也不做,往往坐失时机,留下祸根,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这个士人被狐精责备,还算是小的呢。

  狐精变成老师惩罚学生

  宋子刚说:一位老儒在村塾教学,村塾旁有堆柴草,狐狸住在里面。村中人都不敢碰那堆柴草,但学生们顽皮淘气,常常在上面大小便。

  有一天,老儒去某处行会合送葬之礼,约定第二天返回。孩子趁机将桌子拼摆成戏台,脸上涂上朱和墨演起戏来。老儒突然返回,把孩子们都打了一顿,直打得头破血流,才恨恨连声地又走了。孩子大的有十一、二岁,小的才七、八岁,众人都怪老师过分严厉了。

  第二天,老儒返回,说昨天并没有回来过。众人这才知道是狐精为了出怨气而变成老儒的模样干的。有的人提议要向土地神控诉,有的提议把那堆柴除掉,有的要去那里痛骂。其中有一个人说:“这些孩子确实无礼,打一顿也不为过,只是下手太狠毒了。我听说要想制服妖精必须用德行,以力相博,永远不可能制服。如果冤冤相报的话,我恐怕灾祸不止是这些。”众人听了,才没有行动。这人可说是有公平之心,也可说是有远虑啊。

  两个头的鹅

  雍正乙卯年,佃户张天锡家生下一只小鹅,一身有两个头。有人认为是妖魅。沈丰功老人说:“这不是妖。人有孪生的,卵也有双黄的;双黄卵所生的雏鸟必是双头。我见过好几次了。”

  我与从侄虞惇偶然谈及此事,虞惇说:“凡是一雄一雌两只鹅交配,生十只卵就能得十只小鹅。要是两雄一雌,十只卵必有一二只孵化不出,是因为父气杂。要是一雄两雌,十只卵也必然有一二只孵化不出,是因为父气弱。鸡鸭则没有这种情况,物性各不相同啊。”

  我因此想起:鸭与鹅据说都不能自己孵卵,人用鸡代它们孵。天地生成万物之初,鸟类都是先经由气的变化,然后再由卵生(即然万物都是先由气的变化然后再产生形体,那么前人那种关于先有鸡还是先用卵的争论,显然是没有认真思索的问题),这是不言自明的事。但不知鹅与鸭最初卵生之时,上古的百姓淳朴蒙昧,谁知道用鸡代它们孵卵呢?鸡不代它们孵,又怎样传种到今天的呢?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守信用的狐精

  侍御刘友韩说:他过去住在山东的一位朋友家,听说其邻家的女儿被狐精惑乱。女子的父亲找到狐穴,想尽办法捕捉到一只小狐,于是对狐精说:“你要放了我女儿,我就放了你儿子。”狐精答应了。但放了小狐之后,狐精还是照常来纠缠。骂他负约,而他说:“人类中相互欺骗的多了,为什么只责怪我们不讲信用。”

  女子的父亲恨极了,让她女儿假装劝狐精饮酒,暗中下了砒霜。狐精中毒以后,变成原形踉踉跄跄地跑了。第二天晚上,家中瓦砾乱飞,门窗震动,许多狐狸吵闹着让人偿命。女子的父亲严厉地高声说出事情原委,之后听到似乎是一只老狐狸说:“可悲啊!他只看见人类相互欺骗,从而效法,不知天道好还,喜欢骗别人的最后也会受骗。主人理直气壮,侵扰他会遭到灾祸。你们随我回去吧。”说完,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这只老狐的见识,要远远超过他的儿子。

  红衣鬼长跪求解脱

  季廉夫说:他家在泰兴的旧宅院后面,有五间楼房,人迹罕至。廉夫喜欢那里僻静,常常独自住在那里。

  有天晚上,他刚打开门,见木板阁楼上有个黑色的东西,像人又不是人,满脸满身长着长毛,像穿了蓑衣一样,扑灭了他端的灯,吼叫着冲开他,夺门跑了。

  又,他曾在扬州舅氏家过夜,朦胧中看见有个穿红衣的女

  子推门而人。心知定是鬼,挣扎起来大声呵斥。女子跪在地上,似乎述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仍旧慢慢地出门去了。第二天,他问主人,得知果然有个女子在这屋中吊死,常常作怪。

  一般幽深的房屋,多藏有鬼魅。那长着长毛的东西可能是

  还未修炼成的精怪,潜伏已很久,那晚突然碰见,它来不及躲避。吊死鬼长跪,也许是请求解脱沉沦吧?廉夫正值壮年气盛,所以都不能近身而走了。

  民间巫人说,凡吊死鬼穿红衣,则可出入房室,而中雷神不禁止。大概敛葬时女子不穿红衣,是因为红色属阳,还生生魂的缘故。这种说法不知有什么根据,但妇女都深信,所以怀着愤怒自杀的人常穿着红色衣服上吊,以求死后为祟。此鬼穿红衣,应该也是由此而来。

  有良心的鬼魂

  家奴王敬,是王连升之子。我在崔庄原开了个当铺,因一直在外作官,资财都亏损尽了;子侄辈聚集资金又把它开设起来,就召王敬守夜。

  一天晚上,他就在这楼上自杀了,连他的母亲、弟弟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佣工胡兴文住在这座楼旁边,他的妻子得了重病。王敬的魂忽然附在他身上说起话来,责备他母亲和弟弟的过错,说:“我自己是因为欠了赌债自杀的,你们为何向主人多要丧葬费,使我亏心!这次来就是要表明我的意思。”有人问:“你怨恨来要赌债的人吗?”答道:“不怨恨。假使他欠我的,我能不要吗?”又问:“那么你怨恨引诱你赌博的人吗?”回答说:“也不怨恨。手本来是我的手,我不赌博,他能握着我的手赌博吗?我安心等候替身就是了。”

  刚附体时,人们都以为是病人说胡话;后来一一叙述他自己的生平,问候亲朋故旧,语音恭敬而温宛。众人都叹道:“这鬼不昧良心,必然不会老是沉沦于鬼道。”

  不求虚荣的雅鬼

  李玉典说:有位大户人家的子弟,在深山中夜行,迷了路。看见有个岩洞,就想去那里歇息,近前才发现他的前辈某公在那里。他害怕,不敢进去,但某公很恳切地邀请他。他想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就上前拜见。

  某公问寒问暖地与他说话,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又问了些家事,都很悲叹感慨。随后他说:“您的坟墓不是在某地吗?怎么一个人游荡到这里?”某公感慨地说:“我在世时没有什么过失,但读书只跟着别人的意思读,做官循规蹈矩地供职,也没什么建树。没想到死了几年后,墓前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墓牌,碑首是螭龙形的纹饰,上面刻着篆文,写着我的官阶和姓名;碑文所叙述的事迹,我自己都不知道,其中也有些事迹与自己所为仿佛相似,但又都言过其实。我一生朴实,读后心中很是不安;再加上游人路过读到它,常常讥嘲一番;鬼也常围观,更多讥笑。我忍受不了那种喧扰,所以躲避到这里来居住。只是到了四季祭扫坟墓的时候,到那里看一看子孙。”

  年青士人委婉地劝慰他说:“世上的仁人孝子,不这样作不足以荣耀先人。东汉蔡中郎还作过违心奉承的文章,唐代韩吏部也多有谀墓之作。自古多有这种榜样,您又何必往心里去呢。”某公端正面容说:“人心自有是非公论。即使能够欺骗别人,扪心自问就已经感到惭愧了。何况存在公论,欺骗又有什么用处?荣耀祖先应自身显扬,何必用不实之词招来责骂呢?想不到后起的精英,都是这般见识。”说罢挥衣而起。年青士人若有所失地回家去了。

  我认为这是李玉典编造的寓言。他的外父田白岩说:“此事不一定真有过,此论却不可不存。”

  灵鬼带路

  交河的老儒刘君琢,住在闻家庙,而在崔庄教学。有一天深夜,他喝酒喝醉了,忽然要独自回家,当时接连下了好几天雨,回家要经过的两条河都在暴涨,他也竟然忘了。走到河边,又想洗个澡,也有点怕浪急水深。忽然,旁边有一个人说:“这里本来有可以洗澡的地方,请允许我带你去。”到那里后,一块盘石大得像渔矶,随着那人就在水里洗浴一番。

  刘君琢的醉意稍去了些,忽然叹道:“这里离家不到十几里,由于河水阻隔,绕道要多走四五里了。”那人说:“这里也有可以渡河的地方,再请允许我带你去。”又提着裤脚径直渡过了河。快到家时,那人匆匆告别而去。他敲门进了屋子,家里人都对他怎样经过那难走的道路回到家感到惊讶不已。君琢自己回忆,也不知道怎样走的。揣摩引路人的模样,像是高川的贺某,又像是留不住村(村名,但其意义则不详)的赵某。后来派他儿子去致谢,两家都说没有这事;去找那块河中的盘石,也无影无踪了。这才知道是遇见了鬼。

  一般,鬼多是祸害喝醉的人,这鬼偏扶导喝醉的人。也许是因为君琢一生老实本分,有古代君子之风,醉后涉渡层层水浪,情势一定危急,可能是神灵暗中扶助而送他的吧!

  狐精结婚书生多情

  董秋原说:有一位东昌县的书生,夜里在郊外行走。忽然看见一座十分宏壮的贵显的宅第,心里想,这是某家的墓地,怎么会有这座宅院,会不会是狐精所变化的呢?他熟悉《聊斋志异》中青风、水仙等故事,希望也有所艳遇,就在那里犹豫徘徊。

  过了一会,从西面来了一队车马,装饰得十分华丽,一位中年妇人揭开车上帏幔指着书生说:“这少年就相当好,可以进来”。书生看见车中坐着一位少女,美丽如同神仙,大喜过望。进入在门,就有两个婢女出来迎接。书生既已确定是狐,就不问姓氏宗族了,随着走进去。也没有见主人出迎,只是供设帷帐很整齐,饮食丰美而已。书生等候着举行合卺仪式,心神不定,像是挂在空中随风飘荡的旌旗。

  到了晚上,鼓乐大作,一位老翁掀起帘子,对他作着揖说:“新郎入赘我家,已到门口。先生是文士,必定熟悉结婚礼仪,敢请您屈作赞礼傧相,就使我们面上光采了。”书生特别失望,但原来就没有谈论过与他结婚的事,没什么可说的话:又吃了人家酒饭,难以推辞。草草为人家举行婚礼之后他也没有告别就回家了。

  家里人因为他失踪了一天一夜,正在四面八方地寻找。书生很生气地叙述了经过,大家都拍手大笑说:“这不是狐仙戏弄你,而是你自己戏弄自己。”

  我由此想到一个名叫李二混的人,他十分穷无法在家乡生活,就到京城谋生。途中遇到一位骑着驴赶路的少妇,李就凑上去搭话,并说些调戏的风言风语。少妇既不回答也不嗔怪。

  第二天,在路上又遇着,少妇丢给他一只手帕,打着驴跑了,回头对他说:“我今晚要到安固住宿。”:李二混打开手帕,看到里面有几件首饰。他正缺钱花,就将首饰拿去典当,没想到这是当铺在昨天夜里突然丢失的东西。他在官府受刑不过,只好承认自己是盗贼。我说这才真是狐仙戏弄人的事。董秋原说:“他不调戏少妇,怎会弄到这地步?这仍然可以算作自己调戏自己的事情。”

  鬼弟求兄善待儿女

  莆田的李裕冲说:有个叫陈至刚的人,他的妻子死了,留

  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过了一年多,至刚又死了。他家的几亩田地,几间房屋,都被凶嫂收走。说是要养育他的儿女,但总是虐待他们。

  后来住宅后面夜夜听到鬼哭,邻居早巳心怀不平,知道是至刚的鬼魂在哭,就登到屋顶上高喊说:“为什么不降祸给你哥哥?哭有什么用!”鬼魂后退了几丈,呜咽着回答:“最亲的莫过于兄弟了,从感情上不忍心祸祟他;父亲之下,就属哥哥为尊了,从礼节上讲也不敢祸祟他。我只是乞求他的哀悯而已。”至刚的哥哥听到后,骂他的嫂子说:“你使我不能作人了。”也登上屋顶呼喊说:“不是我作的事,是你嫂子。”鬼魂又抽泣地哭着说:“嫂子是哥哥的妻子,哥哥不可祸祟,嫂嫂又怎能祸祟呢!”其嫂惭愧得不敢出来说话。从此以后对至刚的子女就很好了,鬼也不再哭。

  假使对待兄弟之间的嫌隙,都像这个鬼一样,世上哪里还会有所谓阋墙之衅呢?

  溺死鬼寻求替身

  卫老太太,是我从侄虞停的乳母。她的丈夫嗜好饮酒,总是酩酊大醉。有天晚上,他锁上房门外出,谁也不知去哪里了。有人说附近菜园的井边有双鞋,她赶去那里看,果然是他所穿的;再看井中,发现了他的尸体。大家说园墙不矮,他一个醉人怎能爬过墙;而且投井又何必脱鞋呢?大家都迷惑不解。

  询问看园子的人,他那天出去卖菜,没有回来。只有他老婆带着孩子住在那里。据说那天夜里听到园墙有两个人邀请一个客人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拉扯着拚命挽留的声音,然后“砰”地一声,像是有人从墙上跳下来,说话的声音就到墙内了;又听到请客人进屋的声音,那声音似在井边;后听到促请客人脱鞋上床的声音,又发出“砰”地一声,就寂然无声。

  这地方本来就老闹鬼,所以看园人的老婆也不在意,不料原来是这人掉到井里。也许是溺死鬼寻求替身的缘故吧?于是就把这口井掩埋了,后来也没发生什么怪异的事。

  生死两茫茫

  王德圃说:有个县里的官吏夜宿于松树林中,听到哭泣的声音。这个官吏的胆子很大,就循着声音寻找,最后看到一男一女并肩坐在一张石桌上,悄悄低语,像是夫妇分别的样子官吏怀疑他们是私通夜奔,于是上前查问。

  那男人站起来回答说:“你别靠近,我是鬼。这女子是我喜爱的婢女,不幸早死,她的尸体虽然葬于别的地方,但魂魄常依留在这里。现在又要进入转轮投胎,配嫁给别人。从此茫茫万古,生死永别,所以都感到悲哀。”官吏问道:“人活着的时候为夫妇,各有各的配偶,难道死后会移换改变吗?”鬼说:“只有守节的节妇,她死去的丈夫才能在地下停留等候,待她死后共同投生人间,再续前缘,以弥补她一生的孤独苦闷。其余的人则按照前因后果,各依各的善恶业报投生,有的还等得及,有的就等不及,夫妇不能齐聚了。你最好走开,我们两人的时间宝贵,一刻千金,不能与你多谈阴间的事情。”说完张口吹出阴冷的气,使树叶都纷纷落下。

  那官吏害怕极了,转身就跑。他后来再经过那地方,发现是某人的坟墓在那里。王德圃是凝斋先生的侄子。凝斋先生写《秋灯丛话》,漏掉了这件事。难道是德圃忽略没有提及,或者是先生忽略,遗失了这个动人的故事吗?

  尼姑解说夫妻姻缘

  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经告诉先太夫人说:沧州有一官宦人家的主妇,总受丈夫的嫌恶,郁郁不乐,快要得精神病了。性情变得日益乖戾,夫妇关系更加紧张。

  恰好来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尼姑,就向她探寻这事有什么因果业缘。尼姑说:“我不是阴间的官吏,不能查看配偶的簿籍;也不是佛或菩萨,不能照见你们的过去将来。但提到因缘之理,我还是知道的。按说夫妻的姻缘,没有无缘无故的结合,一般是以报恩原因联结的夫妻,必然相互喜欢;以报怨原因结合的夫妻,必然相互憎恶。还有没有恩没有怨、也有恩也有怨的,必然根据欠负情况使之相互抵偿。因缘就是这样。你们的夫妻关系,恐怕是以报怨而结合的吧?这是天所定的,而不是人的缘故。

  “尽管是这样,天定胜人,但人定也可胜天。所以释迦牟尼建立佛法,允许人忏悔。只要打消你争强好胜的心理,收敛起你的傲气,逆来顺受,用情感来感动而不是用道理去争执;尽你分内的职责,用孝来奉事公婆,用和来相处妯娌,用思来对待妾媵,只尽力去做,不问别人的态度怎样,这样也许可以挽回此事吧!徒然追问前世因果,也无好处。”

  那位主妇听了她的话,与丈夫的关系果然和睦起来。先太夫人曾将这件事告诉家中的妇女们说:“这个尼姑所说的话真是闺阁中的解冤神咒啊。一心一意这样去做,绝不会没有应验的;假如有的没有应验,还是做得不彻底。”

  神明相助漏考题

  申苍巅老人说:有两位家住刘智庙的书生去参加科试,夜间行走迷失了道路。看见一处破败的房屋,就走进去暂时歇脚。

  院子已坍了一半,门窗都没了,他们打算到西厢房去坐。忽听大树后有人说:“都是读书人,不敢拒绝你们。西厢房是小女儿住的地方,请别进入;东厢房是老夫教学的地方,可在那里坐。”心知不是鬼就是狐,但疲乏极了,实在走不动了;这两位书生就向大树的方向拱揖称谢,相对坐下休息。忽然想起应该向他问路,再站起问话,就没人答应了。暗中摸索着;忽然有东西碰到手上;仔细一摸,原来是身边各有半个瓜。他们道谢,也没有回答。

  等到天明将离开的时候,又听到树后有人说:“向东走二里,就到大路了。还要奉赠一句话:《周易》的互体,终究不可废弃的。”他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提出疑问,又没有回答了。等到考试的时候,策问中果然问到互体。考场中都用程、朱等人反对以互相解易观点,只有这两个书生听从神灵的话,赞成互体之论,结果并列前茅。

  鬼 作 贼

  乾隆甲子年,我在河间参加科试。碰到一位同学,用手帕包裹着额头,说是骑驴掉下来摔伤的。不久,有与同来的人知道内情,说:“他在路途中遇到一位少妇,浓妆艳抹地独自站立在大路旁的柳树下,他忽然勒住驴向她问路。少妇说:‘这条南北的大路,车马来来往往,怎会迷失道路?你实际是欺负我一个女子,在这里孤立无援。’忽然飞过来许多砖瓦石块,打得他血流满面。少妇径直走人稻田里去,不知是人、是鬼、还是狐。”高梅村说:“这也不必深究,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狐,总之都该打他。”

  又丁卯年秋天,听说有个京官家的少年,黄昏走到一条横街的东端,被一个浪荡女人挑逗,进入她的卧室。突然她的丈夫半夜回家碰上,逗着让他脱去衣服鞋子,浑身一丝不挂,推到门外的乱坟丛中。京官家的少年没办法走动,就大声呼救,说是遇到了鬼。有人告诉他家,才接回去。姚安公当时在户部任职,听说后笑道:“现在才知道鬼还能作贼。”这足可以使轻薄者引为借鉴。

  无缘无故鬼打人

  廉夫又说:太守钟光豫在江宁做官时,手下幕僚二人,是表兄弟。一个管理号籍,一个管理批发,常在同一间屋子里睡觉。

  一天晚上,一个人先睡着了。另一个还点着蜡烛看东西,忽然看见桌案边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害怕极了,将另一个唤醒。揉揉眼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女子,原来是一个形状奇恶的鬼。那鬼冲上来抓打,二人一齐昏倒过去了。

  第二天众人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有开门,就打破门进去看。那先见鬼的人已经死了,后见的人仅在苟延残喘,经治疗活了过来,才详细说出夜间的事情。

  鬼无缘无故打扰人的事,有时会有的;至于现出形象来索命,则没有无缘无故而来的。幕府中的佐助人员,不是官但操着官的权力,笔墨之间,动辄关系生死,作善事容易,作恶事也容易。这肯定是受冤之魂前来寻仇,只是不知为的是什么事罢了。

  额头上的秘戏图

  苏州的书生朱焕,在壬午年的顺天府乡试中考取第二名,我正是校阅他的试卷的房官。

  有一天,众人在我的阅微草堂集会,饮酒间各自谈些奇异的见闻。朱生说:他曾经乘船,见一个舵工的额头上总贴着一付膏药,高约一寸,横长两寸。自称额上长了疮,必须避风。

  船走了几天,一个篙工私下告诉乘客说:“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自称有疮是假的。他曾经作船工行会的会首,每逢祭祀水神时,他按例应该捧着香火走在前面。有天夜里,他与妻子行房事,犯了不洁之忌,敬神时刚要跪下致祝词,突然有股风卷起番炉中的灰扑在他脸上,吓得浑身发软,脸色都变了,几乎没有完成典礼。退下来后擦抹去脸上的灰,额头上就出现了一幅行房事的秘戏图,神态生动,酷似他们夫妻。用水洗不下去,图像反而更分明了,所以用膏药掩饰起来。”

  大家都不相信,但既有此话,出入往来碰见时,不由得不注意他的额头。舵工自己察觉了,说:“这小子又多嘴多舌了!”只是长叹而已。但是这件事也许不是假的,可惜不便揭开看看。

  又,我的乳母李老太太说:过去登泰山,看见一个浪荡女子与她的情人都去进香,在旅店碰见,偶然找个机会亲吻,嘴唇竟然粘住,分不开了,往外扯拉则疼痛得好似深入骨髓。众人为他们忏悔,才分开。有人说:“这是庙祝贿赂浪荡女子,使她故意装出这样子,以增人的信奉之心。”这也不得而知了。

  狐精迷妓女

  交河有姐妹两个妓女,都被狐精所迷惑,病得日渐瘦弱,将要死了。她们家请道士来作法禁治,狐精不肯就范。道士发了怒,急急地设立道坛,牒召雷部神将。

  狐精变形为书生,来见道士说:“炼师你不要这样苦苦地和我作对。要说我用采补的法术杀人,确实干犯了上天的法律,但你也想想这两个女子是什么人!她们打扮修饰起来,迷惑少年,姑且不说她们破坏人的家庭,不知有多少;荒废人的事业,不知有多少;离间别人夫妻,不知有多少,犯下的罪过都可以判死罪。

  “即使就这件事而论,她们摄取别人的精气,我也摄取她们的精气;她们害得人生病,我也害她们生病;她们夺取别人的生命,我也夺取她们的生命。都是自食其果,合于天道的。炼师何必曲情偏袒她们呢?而且炼师禁制我,是因为人命关系重大罢了。但人所以称为人,是因为有人心。这类人诡计多端,待人时冷时热,随机应变,是所谓人面兽心的东西。既然有的是兽心,就应该以兽而论了。而现在以兽杀兽,合于常理。深山旷野中,野兽之间相互杀害的事,数也数不清,难道都能一一上报到上天雷部去吗?”道士听了这话,就放弃不管了。

  有些人说是因为道士没能力禁治住狐精,所以编造出这种话来。不过他的话倒也很有道理。

  狐仙代友报仇

  程鱼门说:有个姓朱的人爱上一个秦淮的妓女,银子花光了,被赶出门。

  一天,来了一位西域的商人找上这个妓女,仆从车马都很华丽,挥金如土。妓女恐怕他离开,兢兢业业地,把其他嫖客都打发走了,想尽办法取媚。商人每天都赠给金银财宝,多得难以计数。住了两个多月,说要去扬州走一趟,从此再未返回。派人查访也找不到下落。

  妓女认为挣的资财已经够多了,打算离开妓院从良。检看箱子,商人赠送的东西一件都没有了,姓朱的人赠送的也不见了;只留下二百多两银子,恰恰够两个多月的酒饭钱,全家都被弄得迷迷糊糊的,过后才如梦方醒。有人说,听说姓朱的人交了个狐仙为友,恐怕是狐仙代友报仇而干的。

  假扮狐女行诈骗

  鱼门又说:有个游学之士在广陵娶了一个妾,颇通文墨。两人情投意和,还常常在闺房中题写诗文,相互唱和。

  此人有天饮酒到深夜才回家,僮仆婢女都睡着了,屋子里灯火灭了,十分黑暗。他进入卧室,空无人迹,只见桌案上留下一封信,信中说:“我本是狐女,居住在偏僻的山林。因前世欠你的情债,所以跟随你半年。现在业缘已尽,不敢再居留下去了。本打算暂停一会儿等待你回来,倾诉永别之意,但恐怕见到之后,两相凄切留恋,更加难舍难分,是以独自忍痛而去,不敢与你面别。风霜扑面,回首旧居,柔肠百转。但愿此留恋之念,可作为再种来生姻缘的情根,倘若能如愿就好了。请你务必自己珍重,不要因一个女子,损害你的情绪和精神。只要你善自珍重,则我虽然离开你,心中亦稍觉安慰了。”

  此人看完书信,十分悲痛,将它拿给故老朋友们看,也都相互慨叹,因为前代的书籍,甚至经典中常见到这类故事,所以谁也没有起疑心。

  后来过了一个多月,此人之妾与新的相好乘船北上,在船上遭到强盗的抢劫,报官立案,等待辑捕强盗,在淮上稽留了几个月,久之,有人认出那女人就是某人的妾,并非狐女。事情终于败露了。原来是她的母亲将她又卖给了别人,伪托为狐女,以便脱身。

  周书昌说:“这就是真狐女,为什么称为伪呢?我想诸多的志异小说所记载的,动辄遇到某位仙女,其后又离开的故事中,有许多就是类似这件事的。”

  女鬼献身为夫求职

  有位候补官员,夜晚在横街一家酒店饮酒,踏着月光而归。他的寓所在珠市口西大街,为取近路穿香厂而过。一小奴打着灯笼为他照路,途中摔了一跤,灯笼灭了。他看见前面一家有灯火,就前去借火。一位妇女开了门,非邀他进去喝茶,心想这一定是妓女,索性开开心也罢。

  那女子神态羞涩,表情凄惨。他感到扫兴,就想离开,但那女子又牵衣拽袖,一再挽留。这位候补官试着调戏她。她也半推半就了。

  最后,官员身上恰好带有几两银子,想赠给她,她辞谢不受,说:

  “如您顾念今宵的恩爱,请帮我办一件事。有某人住在某地,他本是官员的长随,现已去职闲居很久了,他的妻子亡故,子女幼弱,受饥寒之苦。如您赴任时肯携他作您的长随,则九泉之下,也感德不尽。”

  那候补官员未领悟其意,还戏问她:“你肯随我走吗?”那女人顿时眼泪汪汪,说:“我其实不是人,而是某人那死去的妻子。因为某不能养活子女,所以才这样不顾羞耻相求。”官员听了,十分害怕,赶紧出了门,回头一看,哪里有人家,赫然一座新坟。

  后来,他补缺上任,感念那妇人的情意,竟真地召她的丈夫为长随,连同其子女随赴任所。为了求得长随之职,乃至女鬼都以身荐枕席,可知做长随是很能赚钱的。他们怎样赚钱?无非是欺蒙官长,坑害百姓而已!

  怕枪的鬼怪

  王方湖说:蒙阴人刘生,曾有一段时间住在他的一位表亲家。偶听他家人说,家中有怪物,出没无常,也不知潜居在何处。人在黑暗中碰到这个怪物,常被碰倒,只觉其身怪硬,如铁如石。刘生本来喜欢打猎,总是随身携带着火枪,听了此话后说:“要是这样,就带着这把火枪自卫吧。”表亲家的书斋共三间,刘生就在东间住宿。

  有一天夜晚,刘生正对灯独坐着,忽见西间有一个东西对着门站立。那物有五官四肢,样子像人,只是眼睛离眉毛有二寸多远,嘴巴离鼻子却只有几分,几乎挨到一起,那部位比例又绝不似人。刘生举起火枪向它瞄准,它就退避。过了一会儿,它用手掩着一扇门,露出半个脸向外看,看样子好像打算逃出屋但又不敢冲出。只要刘生举起火枪,它就藏到门后,像是怕冲出时被人袭击其后的样子。刘生也怕怪物袭击其后,也不敢冲出屋,两者就僵持着。

  怪物欲出不出地好几次,忽然把整个脸都露出,向刘生摇头吐舌地做怪脸,刘生急忙开枪一击,铅弹打在门扇上,那怪物却乘硝烟弥漫之际,冲出去了。它是故意引刘生开枪的,如果一枪不中,因要换枪弹,来不及再射击,它就可以乘机逃遁了。两敌相持的情况下,谁先草率发动,谁就会失败,道理就在这儿!

  如果当时刘生沉住气,不盲目开枪,这怪物既没有透墙穿墙的本事,就只能从门跑出,相持到天亮,出就必中枪,不出就必现形了。但经过这事之后,刘生倒是知道此怪怕枪了。后来他持枪埋伏在窗格后,等怪物出现,突然射击,那怪物倒地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房檐上的瓦掉到地上的碎裂声。近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片破坛子片儿,小孩在掉釉子的地方画了眉眼耳鼻,笔法拙劣,随意涂抹,那形象正如刘生所看到的怪物。

  冤有头债有主

  有位富家子弟病危,死过去又苏醒过来,对家里人说:“我的魂到了阴曹地府。我今生曾捐钱救活两条人命,又曾强夺某人的女儿。现在被我救过命的两个人具状保我,而那被强夺了女儿的父亲却坚持告状,一定要治我的罪。现在案子还未了结,我暂且还阳。”

  过了两天,又死过去再苏醒,说:“这回我完了。本来,冥官说我夺人之女属大恶,活人之命属大善,善恶相抵,可以不再追究了。但阎王认为,如果救活同一个人的命,抢夺同一个人的女儿,这样善恶可相抵。但现在所夺是这人之女,所救是那人之命;以对那人的救命之德,来偿以此人的夺女之仇,这如何说得通呢?不过他的善业很重,不可一笔勾销。此事不如这样解决:咱们冥司对此不加处理,注明来生恩自报恩,怨自报怨,这样不是很妥善吗?”那富家子弟说完后,就咽气死了。

  一般说来,恶善可相抵,但恩怨不可抵,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须恩或怨的承担者自己负责。一般的善恶可相抵,大善大恶则另当别论。曹操从南匈奴赎回蔡文姬,不能不算是一项义举,但怎能抵偿他的篡弑之罪呢?(曹操本人虽未篡夺汉祚,但他以周文王自比,其志在篡,只是害怕公众舆论而已。)在人的来生来世,恩怨双方未必能相遇,即使遭遇,恩怨之事也未必相等,所以因果报应之事,也许在几世后才可了结。

  人狐殊途

  我的堂弟东白有个庄园叫宋村厂,当地人简称为厂里。厂里的仓院里有狐仙居住。我家未分家之时,先父姚安公曾随王德庵先生在庄园里读书。奴仆们晚上进入仓院,多遭瓦砾击打,但不见狐的形迹,只有王先生能够安然地在仓院乘凉,不遭戏扰。但常见男男女女走来走去,而且屋内的木榻藤枕等用具,都是一尘不染,好像有人时时照料擦拭。

  有天夜晚,王先生在院中纳凉,忽见一人在昏暗中循着墙角走过去,好像是一老翁,他立即高声呼问道:“我听说狐仙不近正人,你们不避我,我难道不是正人吗?”老翁站住,拱手回答说:“凡是兴妖作祟的狐精,就不敢近正人;要是读书知礼的狐仙,则乐于接近正人。先生是君子,所以我家的少妇幼女,都不躲避您,因为相信先生没有邪心。先生何必自己多疑呢?”先生说:“虽然是这样,毕竟幽明异路,总是不宜接近,以后请勿现形,是否可以?”老翁深深施礼,连声答应说:“是。”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形迹了。

  佛不接受偷来的布施

  沈瑞彰住在高庙中读书,夏天炎热,他就移床于文昌阁廊下过夜。有天夜深人静之后,他听到阁顶上有人说:“咱们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你攒这许多银子有何用处?”另一人答道:“我准备用这些银子铸一尊铜佛,送到西山潭柘寺供养,希望能借此求福,早日解脱狐形。”

  那另一人啐了他一口说:“你简直是个大笨伯,你就不想想,布施财物,须是自己所有的,佛怎能不问你布施的钱财的来处?怎能接受你偷盗来的银两?”再听下去,就寂然无声了。

  野狐的对话真是太好了,倘若施主云集的时候,能听到这番议论,必有振聋发聩的效用。

  洁身自好的儒仙

  沈瑞彰又说:曾与几个朋友到西山游玩,至山林深处,景物明媚,泉石清旷,满山新绿,野花半开。众人正眺望欣赏间,忽听到树顶上有朗朗的读书声,抬头看,并无人迹。

  有位朋友便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作揖施礼,大声说:“在此朗吟读书者,必是神仙中人,我们忝与您同事儒业,是否不吝赐教,请您下来与我们倾谈一番?”读书的声音忽然停止,过了一会儿,读书声又响起,却在远处的小溪对岸了。

  有的朋友要循声追寻,瑞彰劝阻他们说:“世外之人,值此良辰美景尚知珍惜时间,钻研典籍。我们列身学宫,却在此携酒壶,看游女。他因此鄙视我们,不与我们结交,也是有道理的。我们何必不知趣,还要去追寻呢?”众人听了这话,惕然而止。

  不收布施的肩姑

  沧州有一游方尼姑,就是本书前面提到的为某夫人解说因缘的那位。她从不允许妇女去她的庙庵,而肯应邀到人家中。纵使是贫寒之家,仅以粗茶淡饭招待,也欣然而往。她不劝妇女布施财物,只劝她们存善心,作善事。

  我的外祖父张雪峰家,有位姓范的仆妇,向她捐赠一匹布。尼姑合掌致礼,向范姓仆妇谢过,将这匹布放在几案上,过了片刻,又将布拿起,交还此妇说:“施主向善之心,佛已察知了。这匹布既蒙您布施,就已归我所有。如今已是九月秋寒天气,刚才我看见您的婆婆还穿着单衣。我就谨以此布奉赠给您,拿回去为您的婆婆缝一件棉衣,您看好不好?”仆妇窘得说不话来,面红耳赤,一时惭愧得汗流满面。

  姚安公说:“这位尼姑才是最懂佛心的人;”闺阁中多传说其轶事,可惜的是,竟没有人知道这位尼姑的姓名。

  车上飞出的红手绢

  先太夫人的乳母廖婆婆说:每年的四月二十八日,是沧州的传统庙会之日,赶庙会的妇女从四方云集而来。有位少年在这天傍晚时回家,在城外遇见一辆牛车向东走去,上面载着两位美丽的女子,从衣服装束看,不像是农家妇女。

  少年寻思她们也许是大户人家的眷属,但又似乎不是,因为身边没有仆从,而大户人家的内眷不应坐敞篷车。他正在注视寻思着,忽见其中一位女子扔出个红色手绢包,里面似乎包着几百文钱。扔出后,那两位女子和车夫却头也不回而去。这少年生性淳朴敦厚,本想拾起来追送给他们,但觉得行迹可疑,怕招来什么麻烦,所以也没有去拾。

  回家以后,少年将此事告诉母亲,其母埋怨他太痴。过了半年,邻村少年被两个狐精所媚迷,病重不救而死。据知情人说,正是以拾手绢、索要手绢为起因,两相调情戏谑,而发生此事的。这位少年的母亲听说后,忽然感悟,叹息说:“我这才知道,痴是不痴,不痴是痴啊。”

  一报还一报

  有个人强纳奴仆的女儿为妾,奴仆虽然不愿意,但迫于他的势力,也无可奈何。

  这个人隶属旗籍,本身也另有主人。奴仆的女儿为他生了一女,长到十四五岁。他的主人听说其女儿容貌美丽,也强纳为妾。这个人心中不愿意,但同样迫于势力,也无可奈何。

  他叹息说:“如果没生这个女儿,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的妻子说:“当初你不强娶这个妾,也就不会生这个女儿了。”

  此人听了,忽然感悟到自己的过失。

  又,我的亲戚中有一女儿,未出嫁时,天天欺辱她的嫂,子,百般地挑毛病,寻衅责骂,她的嫂子痛不欲生。等到她出嫁以后,也受尽了其夫家的小姑的欺凌,如她嫂子所遭受的一样。她回娘家时,对嫂子痛哭流涕,说:“现在我才知道做人家媳妇的难处。”天道还报,岂可不信!

  又,某一少年,喜欢偷看妇女,想尽千方百计,要从窗间帘缝偷看。有一天喝醉酒后睡觉,不知什么人,开玩笑将膏药糊在他的眼睛上。醒后觉肿痛得难以忍耐,急忙揭去,竟连眉毛及睫毛一齐拔光了,而且所糊的即他平日所蓄的媚药,此药药性酷烈,眼睛经不住熏灼,竟渐渐瞎了。

  又,有位朋友喜好勾心斗角,善于播弄是非,无论关系多么好的人,经他挑拨离间,都会反目成仇。有天夜里喝完酒,他口渴,端起白天剩的凉茶就饮,不料那茶碗中竟先掉进一只蝎子,待他喝时,猛然在他的舌头上螫了一下,后溃烂成疮。虽然没有丢掉性命,但从此舌头短残,口齿不清,连说话也不利落了,再难以去播弄事非了。这种事,总好像有鬼神在暗中指使,并非偶然发生。

  只顾自己被墙压

  先师陈文勤公说:他有一位同乡,一辈子不想出名,也没有什么大过错,但一生行事,总抱定将利益揽给自己,将害处推给别人的宗旨。

  有一年,他北上进京应试,与几位朋友一起投宿旅店。那天突然风雨暴作,店房到处漏雨,刚开始发现漏雨时,只有靠北墙下几尺的地方不漏。

  这人就忽然声称他感冒了,在不漏雨的床上蒙被盖头而睡,说是要发汗。众人知道他装病,但也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北墙突然倒塌,其他人在漏雨的地方,无法入睡,听到响动都急忙跑出屋去,未受损伤,只有这人被压在墙下,头破血流,一条腿和一只胳膊被砸成骨折,最后被抬回家去。此事足以使那些心存机巧的人引以为戒。

  从这个故事,使我想起我的一位奴仆于禄。其人生性狡猾。他随从我去乌鲁木齐赴任,有天,早早就上路了,忽然阴云密布。他估计要下雨,就把他的衣服都放到行李车的下部,将我的衣服覆盖在上面。走出十几里地,阴云散去,天竟晴了,而车陷进泥潭,泥水从车箱下渗入,反将于禄的衣服都浸湿了。

  这两个故事的内容相类,可知耍弄机巧者,总是遭到造物者的厌弃的。

  鬼也使用苦肉计

  梁豁堂说:有位廖太学,因悼念其去世的宠姬,日夜郁闷不乐。他移居别墅消夏,窗户下溪流潺潺,常倚窗赏月。

  有天晚上,忽听溪水对面有拷打惨叫声,寻声望去,好像一位女子被绑伏于地,受着杖责。正满腹疑惑地盯视时,那女子出声呼喊:“您就在这里,竟忍心不救助吗?”廖太学惊视,见正是他的宠姬,心痛欲绝,但山陡峭而水深,无路可涉溪而过。他呼问:“你原本葬在某山,怎会来到这里?”那宠妾哭泣着说:“我生前仗恃宠爱,造下许多罪业。死后被发配到这里,好像人世间的充军一样,这里的土地神残酷歹毒,动不动就将我毒打,非要大做焰口道场,才得解脱。”刚说完,就被众鬼连拉带拽地拖走了。廖太学对她爱恋极深,不忍违背她的请求,于是出钱请僧众作道场,舍食物,希望将她从苦难中拔救出来。

  一个多月以后,廖太学又听到溪水对岸传来惨叫声,赶到窗前探望,看到来行刑的鬼卒更多,他的宠妾双手被反捆在背后,赤裸着身体,被摧辱得更加可怜。她看见廖太学,就哭诉说:“前次作的法事还不够,求释的牒文也被驳回。土地神也因此更加恼火,加倍对我毒害虐待,一定要做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才能解此灾难。”

  廖公突然灵机一动,他想到此刻土地神不在场,那么,谁在主持施刑呢?土地神如果在场,这女鬼怎敢当面说他的坏话?再说土地神办公都在庙里,为什么到这里来行刑?怕不是一群狡猾的鬼变幻形象,来骗求他花钱作道场吧?那宠妾见他沉思不语,又呼喊说:“我真的就是你的爱妾,你可不要怀疑。”廖太学心想:“这一句话,可明显暴露出是个假的了。”于是问她说:“你身上有颗红痣,你如能说出在什么地方,我就相信你是真的。”这鬼回答不出,片刻间,这些鬼就一个个溜走了。

  从此,溪对岸再没有出现闹鬼的事。由此事,可悟出世情的奸诈,即使做了鬼,也不会改变。又要悟出情思缠绕,则易给人以可乘之机。廖公想起这件事,说:他有个做饭的丫头,死后葬在这座山下,必是她知我眷念爱妾,而教给众鬼这个办法的。这又说明,外患突然而来,其中必有内奸在起作用。

  前生是朋友 来生作夫妻

  桐成人耿守愚说:有位士人去嵩山游玩,搜集古碑文,不觉天色已晚。时值盛夏,他便躺在一棵松树下的草地上睡着了。

  半夜里,露水浸湿衣袂,寒气袭来,他被冻醒了。依旧躺在那里赏月,忽然看见几个人沿着山间小径走来,在附近的山冈上铺开席子,摆放好酒食,围坐下来。士人推测他们必非人类,怕起来会惊动他们,故继续躺在那里偷听。只听其中一人说:“二位被贬谪的期限已满,又应进入转轮投生,很快就能重见天日了。不知要托生于何地,可有点消息没有?”坐在上首的两位说:“目前还没有消息。”忽然众人都站起身来,说:“土地来了。”

  一会儿,一位老人拄着拐杖来到,对上首的二位拱手道:“刚得到冥司牒文,特来告诉喜讯:你们二位前世是好朋友,来生要做好夫妻。”指着右边的那位说:“你是丈夫。”指着左边的说:“你是夫人。”右边那位听了,看着左边的只是笑,而左边的那位却闷闷不乐,不发一语。

  土地神向左边的说:“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呢?难道怨阎王爷判错了?你的这位朋友秉性刚直,往往盛气凌人,不能体恤人情。他平生多所建立功勋,也多有过失,所以沉沦了将近二百年才得解脱。不过,他的过失毕竟属于君子之过,故仍能转生为达官贵人。而你前生是明哲保身的长者,既不为人造福,也不与人为祸。但你不坚持原则,事事姑息养奸,贻患无穷,故被罚堕鬼道二百年,来生贬谪为女身。这是因为你前身深沉而不阴险,优柔而不好诈所致。而你的这位朋友前生与其他人都不能和好相处,只有你始终与他十分投合,所以生出你们后世的姻缘,神理分明,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众鬼听了,哄笑说:“他不是不高兴,而是头一回作新娘子,不免娇羞难当。这儿有酒有菜,就请土地爷主婚,先给他们举行婚礼吧!”立刻响起劝酒和笑闹的声音,听不清其他的具体内容了。过了一会儿,晨鸡报晓,他们匆匆散去。不知所说的那两位前生是什么人。

  聪明人做糊涂事

  李应玄说:甲与乙两家祖祖辈辈为邻居,是世交至好。甲、乙自幼一同玩耍,长大一同读书,情投意合如同兄弟。两家虽说有一墙之隔,但家属亦相互交往走动,如同一家人。

  有人给甲的妻子造谣,说她与表弟私通。甲通过调查,没有找到证据,但仍然疑心,就将此事悄悄地告诉乙,请乙代为调查。乙本来谨慎小心,胆小怕事,马上谢绝承担此事。甲心里想:乙没有调查就谢绝此事,肯定是知道确有此事,故不肯调查。于是就不再追问,也不说明,只是从此以后对他的妻子极为冷淡。其妻无法自己表白,竟因此忧郁而死。

  死后,甲妻的魂魄附着于乙身,借其口说:“最亲密的莫过于夫妻,夫妻之间的隐情竟私下委托你来调查。这证明对你是何等的信赖啊!假如你能尽力辩白我是冤枉的,他的疑心定能解开;或者表面上答应调查,而并不调查,过一段时间告诉他这并无根据,他的疑心也必然能消解。而你却顾虑重重,认为一旦调查属实,不告诉则对不起甲,告诉则会招来我的怨恨。于是就置身事外,保全自己,使我带着终身遗憾而死,这简直是杀人不用刀啊!现在我已在阎王面前将你告了下来,走,你跟我对质去!”乙竟因此得了颠狂之病,几天内就死了。

  甲也说:“人所以需要朋友,就是在紧要的时候给予帮助。这种事如果真有,可以瞒过我,怎可能瞒过别人?可以瞒过疏远者,怎可能瞒过你?我以你为最值得信任的人,求你帮助。如没有此事就应该告诉我没有,并直接指责我不应以流言蜚语伤害夫妻感情;如有此事就应悄悄告诉我,使我有个适当的处理,不要让这种污秽的事情累及子孙。而你竟如同路人一样毫无情义,一味推诿,使我愈起疑心,交这样的朋友有什么用处呢!”从此甲就与乙断绝了交情,到乙死时都没有去吊唁。

  乙怎会是真想要杀人呢?只不过是世故太深,一味想明哲保身而已。他想办法逃避小的责怨,却招致大的怨恨;为了躲避一人的怨恨,却招致两人的怨恨。终于害死了一个人,又用自己的生命去抵偿,这都是太过圆滑所致。所以说:要不是极聪明人,不会做出极糊涂事。

  镜花水月的姻缘

  我的次子纪汝传之妻赵氏,性情非常温婉,侍奉公婆极尽孝道。马夫人称赞她的女红、姿色、言谈、品德样样全优,并非是偏爱之词。她不幸于三十三岁上就早逝了,我至今还常常悼念她。后来,汝传去湖北做官,买了一妾,其体态容貌竟与赵氏丝毫不差。汝传一见,十分震惊,官府中的随从人员见后,也感到非常震惊。但计算这个妾的年龄,她出生时,赵氏还没有过世。这不会是投胎再生,那么为什么会相像到这种地步呢?而且她们又同嫁一个丈夫,更为奇异。但此妾过门后,仅几个月,又夭逝了。造物者何必造出这样的镜花水月,使人一见再见呢?

  女鬼的拜谢

  桐城人姚别峰,诗歌写得很好,又善书法,体仿赵吴兴(孟眺),不仅字形,而且风骨酷似。他曾仿效赵体作书画,然后熏暗造旧其纸,就使书画鉴赏家也无法分辨真伪。

  他与先外祖父张雪峰先生十分要好,经常往来于张家,动不动就住上十天半个月。后来,听说他在观潮时出了意外,淹死在海里,外祖父非常痛惜悼念。我小的时候常见到他的笔迹,可惜那时年幼不知留意,竟忘记那些作品的名称了。

  我的舅外祖父张紫衡先生曾把姚别峰请到家里作书法,住在西跨院的一所小花园里。

  一天夜晚,月光明亮,姚别峰忽然发现窗上映出个女人的影子,走出来看,门外却没有人。在园内四面张望,树石花竹间隐约有翠裙红袖闪动,但追到东边,就在西边出现;追到南边,又在北边露面,这样在园内逗留了半夜,总不能一睹丰采,最后疲倦了,只好回到屋里休息。忽听窗外有女人的声音说:“您如果答应为我书写一部《金刚经》,则我可当面拜谢。这只不过是七千多字的事儿,您肯答应吗?”姚别峰是个好事的人,听后急忙追问:“你是谁?”窗外又寂静无声了。

  姚别峰恰好有宣纸订成的空白册子,可以用小楷写经,于是在第二天,谢绝一切为其他人的书写,专心致志地在册子上抄写《金刚经》。写成以后,姚别峰将经焚香供在几案上,盼她来取,谁知到半夜不见人,那经竟不翼而飞。

  第二天晚上,他正徘徊怅望,忽见一位女子分花拂柳而来,还未看清面目,远远便低头下拜。雪峰急忙奔过去举手相扶,那女子猛然立起身来,只见她双眼上翻,.满脸满胸鲜血淋漓,原来是一个自刺脖颈而死的女鬼。姚别峰吓得惊叫一声,昏倒在地。等到童仆们打着灯烛赶来,那女鬼已然无影无踪,姚别峰醒来恨恨连声地顿足说,他被鬼给骗了。雪峰先生事后对他说:“那女鬼说一定拜谢你,也真的拜谢过了。鬼并没有骗你,只怪你自己产生邪念,怎能怪鬼呢?”

  恶梦前后的不同感受

  明经于南溟说:人的一生,苦和乐都没有止境;人心的忧喜也没有一定的标准。曾经过极端的快乐,稍有不适就会觉得痛苦;曾经过极端的痛苦,稍得宽松就会觉得快乐。

  他曾经在康宁屯教书,所住的馆舍低矮狭窄,几乎抬不起头来。门上没有门帘,床上没有蚊帐,院子里没有树木。久旱少雨又热又闷的日子,住在里面如同在热锅上;中午脱衣午休,又被苍蝇搅扰得无法合眼,心情之烦燥,真难以表达,感到自己是在猛火地狱中受煎熬。

  躺得时间长了,因极疲倦而睡去。梦见自己乘一叶扁舟,在大海上飘泊,忽然刮起飓风,天昏地暗,桅杆吹折,篷帆吹倒,吓得肝胆俱裂,小船很快被淹没。接着又像被人从水中提出,扔在岸上,马上有人过来用绳索捆绑,禁闭在地窖中。那窖中伸手不见五指,又觉空气渐无,渐渐要窒息。恐怖慌乱之情,难以述说。忽闻身边有人呼叫,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仍然睡在那张三脚木榻上。经此一恶梦,顿觉周身舒适,心情开朗,虽仍处于原来的环境,却好像已置身篷莱仙境之中了。

  当天晚上月白风清,于南溟和他的学生们去河边散步,坐在柳树下,谈起这番感受。忽听到水边草丛中有微微叹息之声,并搭话说:“你说得太对了,我们这些人,沉沦于水边,总比下地狱的强多了。”

  从地里冒出来的人头

  王觐光说:壬午年他参加乡试时,与几位朋友共同租住一处小宅院读书。有天半夜,觐光所居住的屋室中,灯光忽然发绿色,变得昏暗。他挑剪灯芯之后,灯光又明亮了,此时突然看见有个人头从地上冒出来,对准几案上的灯架吹气。王觐光手拍几案,大声叱骂,那人头急缩回地里去。过了一会儿,又冒上来,一骂又缩回去;这样反复折腾了七、八次,快到四更天了,仍搅扰不休。

  王觐光素以有胆量著称,所以也不愿去叫同院的朋友,索性不再斥骂,静坐下来看它有什么举动。那人头也只是瞪着眼睛对他怒视着,终究没有从地里浮出来。王觐光觉得这鬼头也没多大本事,干脆吹灭灯上床睡觉了。那鬼头也不知何时消失的,反正从此以后就再不出现了。

  吴惠叔说:“这可能是个冤鬼,想要诉说什么,可惜王觐光没有问问他。”我认为,假如真是冤鬼,应该哀哭而不应怒视。粉房琉璃街往东一带,是历代的乱坟岗,民房渐渐扩展到那里,老百姓常是平了坟,就在上面盖屋。这必是屋内地下有遗骨残留,受到活人阳光的熏灼,鬼魂感到不安,所以变现怪异,想把活人吓跑。

  王觐光第一次拍案叱骂,证明他不怕鬼,鬼也因此不敢从地下浮出。但一见就叱骂,说明虽然不怕,但心中还存有对鬼的戒备防范,在心中给鬼留下一席之地,所以鬼也不肯完全退去。到王觐光索性熄灯睡觉的时候,已把鬼之有无置之度外,鬼知道其意志不可摧,也就不再无谓地吓唬他了。《东坡志林》中,记载了曹操征乌桓后的感慨,他说胜利虽有时出于侥幸,但事前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胆识,说的就是同一个道理。

  我小时听人说,大盗李金梁曾说过这样的话:“凡夜人家,凡听见响动就咳嗽的人,说明他胆怯,可以攻击他;凡听见响动就开开门、严阵以待的,说明他害怕,却强作英勇,也可以攻击他。凡是听见响动而寂然无声,摸不清在干什么,这样的必是劲敌,你攻击他,十有七八是要失败的,对此要特别小心,量力而行,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李金梁的话和前面所述的故事,是一个道理。

  梦中驰去梦中归

  《列子》说“蕉鹿之梦”,除非黄帝和孔子那样的圣人,是解释不清的,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我过去在西域任职的时候,曾跟随办事大臣巴公巡视军台。之后,巴公先回去了,我因另外有事,暂时留住,和副将梁君住在一起。

  夜间二更时,有急传公文传到,需马上传送出去。守戍台的士兵都被派出执行任务,我只好把梁副将从梦中唤醒,命他立即飞骑传送,约定他如在途中遇到戍台的士兵,则可交给他们去送。梁副将骑马飞奔了十多里,遇到台兵,将公文交给他们,回来继续睡觉。

  第二天,他醒来,告诉我说:“昨天我梦见您派我去传送朝廷的紧急公文,恐怕耽误时限,打马狂奔,到现在还觉得大腿累得发酸,真是个怪事儿!”他竟将真事当作梦,手下人听了,都被逗得大笑。我所作《乌鲁木齐杂诗》中有:“一笑挥鞭马似飞,梦中驰去梦中归。人生事事无痕过(东坡诗:“事如春梦了无痕”),蕉鹿何须问是非。”就是记述这件事的。

  梁副将以真为梦,还有相反的以梦为真者。我的族兄纪次辰说:静海县有一个人,晚上睡下后,他的妻子还在另一间屋子里织布。他突然梦见几个人将他的妻子劫走,惊醒后不知是梦,抄起一根木棍便出门追赶。

  追了十多里地,果然看见野地里有几个人,劫夺了一位妇女,正欲行强暴。那妇女的呼号声震耳,使他怒火中烧,在愤恨中赶上去拚死力斗,那几人都被打伤,慌忙逃窜。他走上前去慰问那妇女,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邻村另外一个人的妻子。他平时也认得,便将她送回家。他莫名其妙地返回家,遥见妻子的屋里灯光荧然,一匹布还没有织完呢。这件事,是有鬼神暗中指使,似不该归到梦的现象中去。

  铜钱接骨

  交河县人黄俊生说:骨折病人,可以用“开元通宝”钱治疗。(这种钱是唐代初年铸造的,欧阳询题写的字。边上微现一偃月形,这是因为,在铸造前向朝廷进呈蜡样审阅时,被文德皇后误掐一下,留下指甲痕,铸造时因错就错,把那指甲痕保留下来了。钱上的四字可以回环而读,但一般都读为开元通宝。有人认为这是唐玄宗时铸的钱,其实大错特错了。)

  治疗的具体方法是:将钱烧红,立即放进醋里炸碎,研成细末,给病人和在酒里服下,铜末进人体内就会自动形成一个圆圈,将骨折处箍住。曾用此法在一只断腿的鸡身上做试验,果然断骨就接续上来。后来杀鸡烹食,查看断骨处,实实在在有个铜箍在上面。这种现象真很难解释,铜末本来进入肠胃,怎会透过肠胃膜跑到伤筋动骨的地方去呢?虽有效验,只是这种钱很难及时找到。

  后来看见唐人张鷟《朝野佥载》中记述:“定州人崔务,从马上摔下来折断腿骨。医生让他用铜末和酒服下,骨伤就愈合了。他死后十多年,家里人为他改葬的时候,发展其骨折的地方,有铜末环绕。”由此可知,服食铜末本是古方,古方中只说铜末即可治疗,不一定非要用开元通宝钱。

  牛脾气的屠产

  临清人李名儒说:他的家乡有位屠户买了一条牛,那牛知道它将要被屠宰,怎样拉缰绳也不肯往前走,鞭打它则向侧面躲,一直闹到精疲力竭时,才勉强被拉着往前走。

  走到一家钱庄门前,那牛突然前腿一屈,对着大门跪下了,眼泪长流。钱庄老板可怜它,问明牛价是八千钱,便与屠户商议,愿按原价买下此牛。屠户恨这牛倔强,坚决不卖,八千之外再加一些,仍然不卖,并说:“这条牛太可恨,非要宰了它不可,就是给一万也不卖。”那牛听他说完这话,猛然站起,跟着屠户走了。

  屠户把牛杀了,放进大锅里煮,五更的时候,他从床上起来去开锅捞肉。他的妻子不知他为什么好长时间不回来,便也起来去煮牛肉的地方看,才发现这屠户头下脚上地投到锅里,上半身已与牛肉一起被煮烂了。

  凡是有生之灵,无不恋生畏死。不但不因为其畏死而生怜悯之心,反而因为其畏死而更生愤恨,这就使牛的怨仇,远远超过常情了。凭着一股报复的厉气,使屠户转眼之间遭到报应,亦是必然的。

  我的先叔父仪南公,曾遇见屠户许学牵着一条牛走,那牛看见他,即跪地不起。先叔就把这头牛买过来,交给佃户张存去使用。在张存豢养它的几年中,它拚命驾耒服辕,比别的牛都卖力气。恩怨之间,畜类亦如此分明,能不令人深思吗?

  娶友妻妻在阴间被友娶

  甲与乙两家隔街相望,都是官宦人家的后裔。他们的妻子都美丽得出名,甲乙两人交情很深,亲如兄弟,他们的妻子也相交如姐妹。后来,乙死了,甲的妻子也死了。甲便千方百计地图谋娶乙的妻子,颇遭士人清议。

  下聘礼那天,客厅里无缘无故发出声音,噔噔地如同重复击鼓一样。洞房之夜,阴风几次扑灭花烛,人们都说,那是乙的阴魂显灵。

  那一天,正值甲的妻子的忌日,甲家悬挂起她的画像祭祀。画像上忽然又多了一个人影,站在甲妻的坐椅旁边,左手扶在她的肩上,右手调戏地摩弄她的脸颊。画像上的甲夫人也侧目流盼,微生红晕。仔细分辨那背后人影,分明就是乙的形象。人物像是用淡墨渲染出来的。但又显不出笔墨的痕迹,好像从纸背后隐隐映出来的,而眉眼衣纹,又丝毫不差,神态逼真。甲心知是鬼魂作祟,急忙将画像撕毁烧了,但已被许多人瞧见,沸沸扬扬传开了。

  怪呀!这或许是冥间要惩罚甲的鄙劣行径,判乙在泉下得到补偿,显示出这样的幻象,使那些对亡友负心的人引以为戒吧?

  偷看仙女遭鞭打

  教谕林清标说:以前,他曾住在崇安县听当地人讲过一件事:有位士人居于武夷山麓,采茶人告诉他,在一处山岩下,月夜之中有时可听到歌唱与吹奏的声音,远远望去,歌唱与吹奏的都是天上的仙女。这位士人本来就轻佻放荡,听说此事,就到山家借宿,每逢月夜,都出去搜寻,可一连数日皆无所得。

  山里人也谈到这件事,并告诉他那情景往往在每月十五日出现,一年里,不过出现一两次。士人借口喜欢清静,留下来住了十来天。一天晚上,隐隐约约好像有声音,士人急忙悄悄地寻声前往,藏匿于草丛之中。果然他见到几位女子美艳无比,其中一位拈起笛子正要吹奏,忽见有人影,就用笛子一指。士人骤然全身僵滞,仿佛被绳子捆住,但耳朵和眼睛尚能视听。

  不一会儿,笛声清脆悦耳透过云霄,缓缓的长音令人心旷神怡。士人不由自主地赞叹说:“我虽然身体被禁制,但能听到这悠扬的乐曲声,看到仙女妩媚的姿态,也就满足了。”话还没说完,突然飞来一块手帕蒙住他的脸,于是他如同进入梦境,无所见亦无所闻,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迷迷糊糊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苏醒过来。诸仙女命婢女把士人拉过来,呵斥道:“你这蠢才真不像话,竟敢偷看仙女?”她们折来青竹要抽打他。士人苦苦哀求并进行申辩,说自己生性喜爱音乐,只是希稀望欣赏一下仙家乐曲,如李暮依傍宫墙窥听明皇的宫中度曲一样,实在不敢有非份之想,希冀彩鸾甲帐。

  听了士人的申述,一位仙女略带嘲讽的语气说:“可怜你的至诚,我这里有一个婢女也会吹笛,就赏给你吧。”士人急忙磕头拜谢,等他抬起头来,众仙女已不见了。回过头来看看那婢女,只见她宽脑门、大眼睛,发髻蓬松散乱,腰腹粗大彭亨,气嘘嘘好像总在喘息。士人一见又惊又恼,想要回身躲避。这婢女却定要亲狎,强拉硬拽不撒手。士人愤怒地将她击倒在地,那婢女化作一只肥猪嗥叫而去。岩下的乐声,从此断绝了。

  以这个婢女的变化来看,那些人可能是妖精,不是仙女。但有人说:“这是仙女使猪化作婢女,来戏弄士人。”这话也许是对的。

  熏狐差点丧命

  李云举说:东光县有一个用烟熏的方法捉狐狸的人,常常带着火石、网子等器械,来往于墟墓之间。

  一天夜里,正在他潜伏观察的时候,见到一个头戴方巾、身着棚衫的人从一座坟头上冒了出来,像鬼一样拉着长声嗥叫,众狐从四面集合而来,围绕在草丛之中,发出狰狞的嗥叫,齐声呼喊道:“抓住这个坏蛋,把他煮了,吃他的肉!”熏狐之人无路可逃,只好爬上大树。头戴方巾的人指挥群狐,命它们把树锯了。随着拉锯声,大树摇晃欲倒。熏狐之人非常窘迫,俯身喊道:“如果承蒙诸位放了我,以后再不敢到这里来了。”众狐不理他,拉锯的速度更快。熏狐之人再三哀叫求饶,戴方巾的人说:“如果真能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可以放你,但需要发个誓。”等熏狐之人发完誓后,鬼狐都不见了。

  这些鬼狐,都可以说是善于了事的了。熏狐之人对鬼狐的侵扰无休无止,逼使它们不得不铤而走险,背城一战。以众狐的能力,杀死一个人并不难。杀一个人容易,但杀一个人有可能激起众人之怒,不焚毁它们的巢穴就不罢休。它们明白这一点,所以仅让熏狐之人知道害怕后就放了他,这是采取了一种调和的方式,这种方式可以免除后患。有力者不尽用其力,就可以进一步蓄养其力。屈服他人者使人易于接受,然后从容就范。

  春秋时,齐楚有召陵之战,楚国质问齐国来犯的原因,齐国没提齐昭王于汉水沉船溺死之事,只是责怪楚国贡献苞茅太迟,这样做,使楚国容易接受。楚王派屈完与齐缔结盟约,齐军也就班师回朝,不再逞强,这样做,就是不尽其力,也正是为了蓄养其力。

  讲学者一谈论起《春秋》来,就嘲讽齐桓公总满足于小的成就。楚国亦有方城汉水之固,难道就看不出背城一战也能取胜吗?如果楚国决心一战,还是不能取胜,那么天下还有能做成的事吗?南宋张浚,由于指挥不当,使淮西军中出现叛将,导致宋军符离战败,史册中的这段历史,也可以作为上述道理的佐证。

  残暴毒鱼惹怒天神

  虞惇又说:在陨石形成的山峰以北有一个鱼场,当地人世代靠它谋食。每到年节,他们就用全猪全牛做祭品,祭祀鱼场之神。

  后来,有人教给他们一种毒鱼法,把莞花揉烂置于上游水中,于是下游的鱼虾就会死去,浮出水面,用此法的收获比下网捕捞多十倍。

  由于此法灵验,他们就在上游筑起窝棚,天天用这种方法捕鱼虾。一日,天刚到正午,黑云从深水处暴涌而出,刹时间狂风骤雨来临,雷电交加,将窝棚烧为灰烬。众人十分惊惧,从此不敢再使用毒鱼法。

  提起种田捕鱼之法,最早由伏羲氏传下来,用以满足人们的食用。人们捕鱼时,网中有时落空,鱼儿有逃脱的机会,仁爱之心也就存于其间了。下毒捕鱼等于绝流涸鱼,圣人尚且厌恶,何况聚族而杀的行径那样残忍暴虐,招来天神之怒是理所当然的。

  把狐女当做妻子

  董曲江说:有一位儒生很讲究道学,平日遵循礼仪,谨慎而无过失。但他过于高傲,常以不近情理的话来责怪别人。他有个朋友,五月脱了孝服,七月想要娶妾。他就给那个朋友写。信说:“脱去孝服不到三个月,你就要娶妾,可见你有此意已经很久了。《春秋》讲究推求人心,鲁文公虽然守丧未娶,但丧期未满即派人下聘于齐国,与娶没有什么差别。作为朋友,我有义务规劝你改正过失,因此不敢不提醒你。对此,你有何见教?”他为人处世,大抵如此。

  一天,他的妻子回娘家,约好某日返回。可回来时提前了一天,他奇怪地询问原因。妻子说:“我误以为本月是小月。”他并未在意。第二天,又有一位妻子回来,他十分惊惧,寻找昨天那位,已经不见了。从那日起,他身体渐渐亏损,终于形成痨病。原来,这是狐女变作他妻子的模样,摄取了他身体的精华,一夜消耗已剩下不多了。

  前面说过的那位想要娶妾的朋友听说了这件事,也寄信来说:“夫妻同居,不能说不正当;狐魅幻化人形,也非人所能意料到的。但是,你一夜之间大损元气,如果不是恣情纵欲就不至于如此,难道燕昵之情,就不该节之以礼吗?况且‘妖不胜德’,这是古训。道学家周、张、程、朱诸人,没听说他们曾遇到狐魅。而这个狐女竟敢公然冒犯先生,难道先生的德行也有不足之处吗?先生是贤者,责备贤者应依据《春秋》之法。朋友之间有规劝改正过失的义务,所以不敢不提醒你。对此,不知先生有何见教?”这位儒生接到信,极力辩解,声明没碰上过什么狐女,说那是乡里人在造谣。

  宋清远先生听了这事后说:“这就是所谓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妓女阴间操旧业

  景州李西崖说:他家有个佃户,最有胆量。他种了一亩多瓜地,瓜地就在坟场边。瓜熟时,他总是一人看守,独宿在草屋之中,偶然有动静,他也处之泰然,毫不惧怕。

  一天夜里,他听到鬼语嘈杂,好像是相互吵闹辱骂。他走出草屋,见到两个男鬼在坟冢上格斗,一个女鬼呆立在旁边观看。他招呼着,问他们为什么打架。一个鬼说:“您来的太好了,有件事请您判断曲直:天下是否有当着未婚夫的面儿,调戏人家未婚妻的道理呢?”他又问另一个鬼,回答的话竟然同前者一样。

  佃户问女鬼:“你究竟是和谁定的婚?”女鬼十分腼腆,半天才说:“我本是妓女,妓院里有个规矩,对凡肯于多花钱的嫖客,皆密订婚约,许诺将来嫁给他。现在我在阴间,仍操旧业。对曾接待过的客人,实在无法一一记住姓名,不敢说与谁有约,亦不敢说与谁无约。”佃户听罢,笑着唾了一口,对两个男鬼说:“上哪儿去找你们这对傻瓜去!”等他抬头再看时,三个鬼都不见了。

  又,我幼时听舅祖陈公说过他亲见的一件事:“有一个亲戚死了,他的小老婆转嫁他人,这个亲戚的鬼魂就附在一个生病的婢女身上,借她的口对这个小老婆说:‘过去我曾问你,你自称我死后不再嫁人,现在为什么背弃前盟?’他的小老婆并不害怕,从容地回答说:‘天下有当着未亡丈夫的面儿,自称一定要改嫁的女人吗?你问的这样糊涂,就不要怪我这样回答你了!’”这两件事可以相互印证。

  命该如此不可更改

  乌鲁木齐某千总,患了寒症,有位道士主动登门治病,说是与千总前世有缘,特来相救。正赶上有个被流放的人高某,他的妻子颇通医道,见了道士开的药方,她惊骇地说:“这药里有桂枝,如吃下去会因阳盛而死亡。药性与病情正相反,岂可草率服用?”于是她极力劝阻。那位道士叹息道:“命该如此啊!”说完拂衣而去。高某的妻子用承气汤,千总用完后居然痊愈了。大家都认为道士是庸医骗人。

  我回京以后,偶然阅读邸报,忽然看到那个千总以侵吞屯粮被处决的消息,才醒悟到那位道土并非常人,当时是想用药杀死千总,以保全他的尸体,免于身首异处。这件事与前面所记录的兵部某书吏的故事相似,这岂不就是作孽者自作自受,非智力所能挽回的吗?

  能预测祸事的宝砚

  姚安公说:家里存有珍稀奇妙的器物,终究不是好事。与我癸已年同科的举人牟融家有一方砚台,天然就是鹅卵形,颜色正紫。在墨池中心,有一个豆大的鸿鹆眼突出来,眼圈纹理分明,瞳子炯炯有神。用手抚摸砚台,滑腻腻好像停不住手。敲一敲,如金属一样坚硬。用嘴哈气,砚台表面就会结出水珠,如露珠一样晶莹可爱。用它研墨,悄无声息,磨几下就能研成浓浓的墨汁。砚台上没有雕刻落款和铭语,大概是主人爱其浑然天成,不忍椎凿。

  装砚的木匣由紫檀根雕制而成,由于制作得非常合适,所以不管是将砚放人还是取出,都不受阻碍。砚台放人木匣后,毫无间隙,拿起来摇一摇,没有一点声音。木匣的背面,有“紫桃轩”三个字,字小如豆。由此可知,这是明太仆寺少卿李日华的旧物。在平生所见的宋砚之中,此砚堪称第一。

  但是后来牟融因珍惜此砚而得罪上司,几次遭遇祸事,一气之下将此砚砸碎。据说祸事将临时,夜间能够听到此砚发出呻吟声。

  微服私访的弊病

  明恕斋先生,曾作献县令,是个好官。后来,他做太平知府时,遇到了一件疑难案子,于是换上了便服亲自下去察访。

  他偶然看到一座小庙,想进去休息片刻,出迎的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和尚,见到他后合掌肃立,然后招呼徒儿上茶。徒儿在远处应声说:“太守快到了,师付还不快请客人暂时到别的屋子坐一坐。”老和尚说:“太守已经到了,快来上茶。”明先生大惊,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老和尚说:“您是一郡之主,一举一动,全郡都知道,何止老僧一个!”明先生又问:“你怎么会认识我呢?”老和尚说:“太守不可能认识郡中的每一个人,但是郡中哪一个人会不认识太守呢?”明先生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事出来的吗?”老和尚说:“是为了某件案子。其实这案子双方当事者都早已经派出党羽,安排在您出访的道路上,监视您的行动了,只是都假装不认识您。”

  明先生听了这话,心中恍惚若有所失,于是问道:“你为什么不装作不认识我呢?’’老和尚立即跪磕头拜道:“死罪死罪!我正是为了等您这样提问呢。您作为郡守,功绩不亚于汉朝的龚遂、黄霸,而百姓对您稍嫌不足的,是您太喜欢微服私访。那些土豪劣绅正是利用您这种做法,预先设下蛊惑人心的伎俩:即便是乡里小民,谁没有亲朋好友,谁没有恩怨情仇呢?你问到甲的党羽,必然是甲对而乙错;您问到乙的党羽,也自然是乙对而甲错。如果您访问到当事人的仇家,他就可能把当事人说得一无是处;如果您访问到当事人施过恩的人,那么他肯定要说当事人绝无错处。至于女人和小孩子,他们见闻不广,所言不足为凭;体弱多病的老头儿老婆儿,语言不清,糊里糊涂,又怎么能把他们的话当作断案的凭据呢?您亲自出访尚且如此,如果再以他人的见闻为依据,您想想,这种调查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而且,私访的弊病,不仅表现在案情上,访问民情时,亦有弊病,而在修建河渠堤堰时,这种弊病表现得更为突出。

  小民各以自己的私利为重,水有利时则阻截过来用以自肥,水成患时则以邻为壑,转灾难于他人,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啊。谁又肯以大局为重,去勘测地形,考虑一下治水安澜的长久之计呢?老僧我是方外人本来不应该干预世间之事,何况官家之事呢。只是念及佛法慈悲,应该舍身济众,只要有利于百姓,即便是冒死也要直言。请您俯身明察。”明先生沉思老和尚之言,竟不再去私访,而回归府衙了。

  第二天,明先生派差役给老僧送去一些钱粮。差役回来后报告说:“您回归之后,老和尚对他的徒弟说:‘我的心事已经了结。’便悄然辞世了。”杨汶川老先生曾谈起过这件事,姚安公说:“凡遇案情,只有虚心研察,才能辨明事之真伪,过份相信自己或过份相信他人都是不对的。过份相信他人的弊病,老和尚所言极是,过份相信自己的弊病,也有不少例子可以说明。如果再有一位老僧出来点明,该多好啊!”

  诗魂笑书生

  内弟张健亭先生说:他在野云亭读书时,曾与同学们一起在佟氏园举行修禊。

  偶然扶乩召仙,一同叩问仙家姓名。乩仙题道:“偶携女伴偶闲行,词客何劳问姓名?记否瑶台明月夜,有人嗔唤许飞琼。”大家又请教下坛诗,乩仙题道:“三面纱窗对水平,佟园还是旧楼台。东风吹绿池塘草,我到人间又一回。”

  众人听罢,私下议论,认为诗的情调凄惋,恐怕出自香魂才女之手;但是附近没有此等大家闺秀,难道是炼形拜月的仙女不成?

  众人神魂颠倒,有的凝思伫立,有的戏谑连篇。乩仙忽然奋笔疾书道:“衰翁憔悴雪盈颠,傅粉熏香看少年。偶遣诸郎作痴梦,可怜真拜小婵娟。”又大书了一个“笑”字,然后离去。

  不知道这是哪代的诗魂,耍出这种狡猾的手段。也是因为这些书生有轻薄之意,才召来乩仙的戏谑。

  葫芦里的狐女

  胡厚庵先生说:有个书生与一个狐女亲昵相爱。最初相遇时,狐女就给了书生一个二寸长的葫芦,让他佩带在衣带上,自己钻人其中。书生想要见她,就拔去葫芦塞儿,狐女就出来与他幽会,然后仍钻回到葫芦中。

  一天,书生在街上行走,葫芦被小偷儿偷去了。从此后,他与狐女断绝了往来,心中总是闷闷不乐。

  一次,偶尔到效外散步,以排解心中的郁结。忽然,听到丛林中有人召呼他,那是狐女的声音。书生寻声而往,想与她谈话,但狐女藏匿起来不肯露面,说:“奴家模样已经变了,不再是人形,所以不能再和您相见了。”

  书生奇怪地问她原因何在,狐女哭泣着说:“采补炼形,是狐家修炼之常理。近来,不知哪儿来了一个道士,又来搜捕我们狐辈,供他采补。只要被他抓住,他就念神咒来施以控制,使被俘者僵滞如木偶,任其所为。偶或遇上道力较强的狐,吸不出他的精气,道士就把他蒸成肉脯吃掉。肉体被道士吃掉,精气自然也被他吸收。

  “奴家钻入葫芦就是为了躲避这一劫难,想不到还是被他找到了,抓回了他的住处,奴家惧怕受汤镬之苦,已将丹真献出,方得苟延残喘。但是因为失去了丹真,所以又恢复了兽形,如果想再化做人形,又需修炼二、三百年。到那时天荒地老,恐怕你我再无相会之期了。奴家感念您的旧恩,所以现在呼唤您以为诀别。请您千万保重,不要再思念我了。”

  书生听罢愤愤地说:“为什么不到神那里去告他?”狐女说:“告他的多了。但是神认为狐类采补炼形,悖于天理;道士采狐类精气修炼,是悖于上述之理的理;杀人者被人杀,是自作自受,所以神对此置之不理。由此可知,各方百计地巧取豪夺,实际上是自我戕害。从今以后,我将专心于吐纳之功,不再重操采补之术了。”这件事发生在乾隆丁巳、戊午年间,厚庵先生曾经亲眼见过上面说的那位书生。

  几年之后;听说山东境内有一个道士被雷劈死了。有人说,这就是前面说过的那个道士,他因为淫杀过度,遭到天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深夜的叩门声

  堂弟东白的宅子,就在村西的井边。当年还没有建成这所住宅的时候,周围是一圈土墙,借着土墙,筑有土屋。其中有几间土屋,一到夜间就发出叩门的声音。

  虽然没再发生大的事故,可令居住的人一直不得安宁。

  一天,门边的土墙倒塌了,露出一个木人来,它抬着手作敲门的姿式,身上贴有符篆。于是人们明白了,这是盖土房的工匠与主人有仇,用这镇魇之法来报复。

  所以,对待小人,不应轻易与他深交,也不能轻易得罪他。

  为报复娶朋友之妻

  张某和瞿某,小时候是同学,长年友善。后来,瞿某与人打官司,张某接受了人家的金钱,探出了瞿某的秘密,泄露给瞿某的仇家。瞿某因此而大受其辱,陷于窘境。

  瞿某听说张某从中捣鬼,对他恨之入骨。但因张某事情办得机密,未抓到他的把柄,所以瞿某表面上仍与他维持关系。

  不久,张某突然死了,瞿某千方百计娶来张某的媳妇。虽然事事依礼而行,但平时谈话,瞿某对她仍以嫂相称。张某的媳妇为人质朴,以为新夫出于怜爱,与她往来戏谑,所以并不介意。

  一天,瞿某与她一同进餐,忽然蹦起来喊着自己的名字说:“瞿某,你太过分了!我固然是负心之人,但我的媳妇已经归你了,这完全可以补偿我的过失,你为什么还要称她为嫂呢?女人死了丈夫转嫁他人是常事,男人娶再嫁之妇也是常事。我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能禁止我的媳妇嫁人,当然也不能禁止你娶她。我已经失掉了朋友的义气,也就无权责备你娶朋友的媳妇。现在,你不把她当成媳妇来对待,仍带着我的姓称她为张大嫂,所以,你不是娶了我的媳妇,而是在奸淫我的妻子。对奸淫我妻子的人,我就有权将他杀死了。”瞿某从此颠狂起来,没几天就死了。

  如果用直截了当的方法进行报复,圣人也不好禁止。张某的行动,固然表现了小人的处世态度,但还不能算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瞿某用计谋娶了张某的媳妇,报复的手段已经过份了;却又把她当作倚门之妓,玷污张某的门风,真是太过份了。怎么能怪张某的魂灵如此愤激。

  还有一个恶少偶感风寒,昏昏沉沉之中,他的魂魄已离开了躯壳,怅然而不知当去何方,见到有人来往,就相随而行。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阴间,遇到了一位冥吏,竟是他的老乡。

  这位冥吏仔细查阅了生死薄,然后皱着眉头说:“你平时总是虐待父母,按阴间的法律你是要下汤锅的。现在你阳寿未尽,可以先回去,等寿数到了再来接受惩罚。”恶少十分惊恐,急忙趴在地上磕头,求这位老乡赐一个解脱的方法。

  冥吏摇摇头说:“你的罪孽太深重了,甭说是我,就是佛祖释迦牟尼来了也是无能为力的。”恶少哭哭啼啼恳求不巳。冥吏沉思了一会儿说:“有一个故事,不知你是否知道?有位禅师登坛讲经,他向徒弟们提问说:‘有一只老虎,脖子下挂着个铃铛,你们谁能把它解下来?’众徒弟回答不出,有一个小和尚说:‘为什么不让系铃的人去解?’你得罪了父母,现在去向父母忏悔,改过自新,或者可以免于受罪!”

  恶少顾虑自己罪孽深重,怕一时的忏悔仍不能赎罪。冥吏笑道:“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有个姓王的屠户,自知多年杀生,罪孽深重,于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说完,冥吏派了个小鬼送恶少还阳,恶少的病一下子痊愈了。

  从此以后,他洗心涤虑,孝敬父母,使父母对他从憎恶转为爱怜。后来,他活到七十多岁才去世。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真地免除了阴间对他的惩罚,但是从他的寿数上看,冥府似乎已经因他的忏悔而原谅他了。

  勒索人的鬼魂

  陈瑞庵说:献县城外,有一些山丘,相传都是汉墓。有一位农民耕作时,误犁了一处坟冢,回家后,他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还不停地说胡话。有个鬼附在他身上,借他的口责怪他冒犯了先人。

  这时,瑞安先生偶然到此,向鬼魂问道:“你是哪朝人?”鬼魂答道:“汉朝人。”又问:“汉朝哪个地方人?”回答说:“我就是汉朝献县人,坟墓正在这里,为什么还要问呢?”瑞庵先生又问:“这个地方汉朝就叫献县吗?”鬼答:“对!”

  瑞庵先生不客气地说:“这个地方汉朝是河间国封地,县名叫作乐城,金朝改称为献州,明朝时改叫献县。汉朝怎么会有献县这一名称?”鬼魂沉默了,再问时,农人已经醒过来。

  所谓此地山丘皆为汉墓,乃是传说中的事,鬼就根据这种习惯的说法,敲诈勒索,骗取供品。不巧遇上了陈瑞庵,竟败下阵来。

  鬼用激将法

  毛其人说:有个姓耿的人,勇猛而强悍。

  有一次,他在山里遇上了一只猛虎,就挥舞着手中的棍棒,迎上去与之搏斗,老虎居然回避而去。于是耿某更加得意,自以为可与中黄、次飞一类的古代豪杰相比了。

  后来,他偶然听说某寺院后面时常闹鬼,并经常耍弄酒醉之人,一气之下,前往驱鬼,几个好事的人紧紧跟随。他们来寺院后面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了,耿某开怀畅饮,直到深夜,然后坐到后墙头上,等着鬼来。

  二更以后,秋某隐隐约约听到了鬼的叫声,于是大吼一声:“耿某在此!”忽然,有无数人影涌了过来,吃吃地笑着说:“是你呀,好对付。”耿某十分恼怒,从墙头上跳下来,群鬼如同鸟兽一样散去,远远地点名道姓地骂他。

  耿某往东追,鬼跑到了西边,他再向西追,鬼又到了东边,此起彼伏,倏然千变。耿某像风轮一样旋转不停,他始终没抓住一个鬼。他累得呼哧带喘,想离开此地,群鬼喧哗嘲笑,以此来激怒他。

  耿某果然上当,奋而直追,越走越远。忽然,有一个怪异非常的鬼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牙齿如锯,目光似电,张牙舞爪地扑向耿某。耿某情急之中,猛力挥拳一击,只听嗷的一声,自己却仆倒于地,而且手指已经折断,手掌震裂,原来是误击在一块墓碑上了。群鬼齐声嘲讽道:“好勇猛啊!”

  不一会儿,他们都无影无踪了。那些相随而来,趴在墙头上看热闹的人听到耿某喊疼,举着火把将他抬了回去。耿某卧床数日,,终于能够起身下地,但右手却从此残废了。

  自那以后,耿某的勇气消失殆尽,即便有人当面唾他,他也会甘心受辱,不敢回言。

  所以说,能够与猛虎相敌,却不能抵御鬼怪的困惑。与虎相争是斗力,与鬼相争是斗智。想以自己有限的力量,去战胜变幻无穷的鬼怪,岂不是傻子吗?但是,耿某受到惩治后即引以为戒,毅然反省,说他是个聪明人,恐怕并不为过。

  避邪的桃木桩

  我十七岁时,从京城回家乡应童子试,住在文安县孙某家中。孙家的住房都是新盖的,我睡的土炕边钉着一个桃木桩,上炕下炕十分碍事,于是我请主人把它拔去。

  主人很朴实,摇摇手说:“这个木桩不能拔,要是拔了会引来鬼怪闹事的。”我追问是何缘故,主人回答道:“当初,我买了这块空地建起了这座宅子,住在这屋里的客人,常常在夜里见到炕边站着一个女子。她不声不响,但并不害人。胆子大的有时用手去拉拉她,却好像什么也没有触到。我请来一位道士,他念了咒,并钉了这根桃木桩,从此,那女子就不见了。”

  我说:“这房子下面一定有古坟,人在上面,鬼不得安宁。为什么不掘出坟内的骨头,装进棺木到别处下葬呢?”主人说:“这主意不错。”但后来他是否真这么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乾隆辛已年春,我告假到北仓养病。亲戚赵氏请我帮忙题一块灵牌,先父姚安公命我前去办理此事。我在归途中,于杨村借宿。

  夜深了,我先上了床,仆役因为喂马,还没有睡。忽然,我见到有一个穿着彩衣的女子揭帘而人,她刚刚露面,又退了回去。我怀疑她是追逐客人的妓女,就呼唤仆役把她轰走,但他们都说院门已经上锁,院内一个人都没人。

  次日,我向主人问起此事,主人说:“四天前,有一个官宦人家的儿媳死在这里了,昨天刚将灵柩运走。莫非是她的回煞吗?”

  回来后,我把这个遭遇告诉了先父姚安公。姚安公说:“我小时候,在你舅舅陈家读书。那夜,正赶上一位已死的仆妇回煞,当时月明如昼,我独自坐在屋外,想看看回煞是怎么回事,可什么也没有见到。由此说来,你能见到回煞,也算长了见识。但说起见识来,你还是不如我多啊。”

  时至今日,想起先父的这一训诫,仍深感惭愧。

  到阴间还要带上赌具

  河豚的出产以天津为多,当地人食用河豚,如同吃园里种植的蔬菜一样;但因为不是家家都会烹制,所以常常发生因食

  河豚而中毒身亡的事情。

  姨丈惕园先生说:有一个人极好吃河豚,终于中毒而死。死后托梦给妻子,责问她说:“你祭祀我时,为什么不放河豚肉呢?”这可真是至死不悟啊。

  我又听姚安公说:“邻里有个人,原来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因为赌博败了家,临死前,他对儿子说:“我死后,你一定要在我的棺材里放上赌具。如果世间没有鬼,那么让赌具和我的骨头一同化为土,这有什么害处呢?如果世间有鬼,那么以后我和他们呆在荒榛蔓草之中,没有赌具,拿什么来消遣呢?”

  等到大殓时,有人劝说道:“人死之后,应该根据礼仪下葬,对死者生前的胡言乱语不可一味服从啊。”那个赌徒的儿子说:“难道您没听说侍奉死人应与侍奉活人一样吗?他活着的时候,我都劝不了,死了为什么还要违背他的意愿呢?我不讲究那老一套,请您也不要干预别人的事。”

  最后,他还是按父亲的吩咐办了此事。姚安公说:“赌徒之子那样办事确实不合礼法,但也能看出他的一片孝心。我讨厌那种事事都遵循古礼,但思念亲人的心却非常淡漠的人。”

  多面狐仙

  有个奴仆的儿子从事织布业。早年,他父母卖身为奴时并未卖他,所以他能够独自在外生活。他的媳妇二十多岁,因为被狐仙迷惑,一年后病死了。

  最初,她不肯说出此事,病重以后,才道出真情,说那狐仙刚来时是个女身,自称是刚搬来的邻居。她留那狐仙小坐,聊聊天。

  后来,那狐仙说了一些不着边的话,然后渐渐逼上来,突然把她抱住了。于是,她昏昏沉沉像是在做梦。

  从那以后,狐仙每到夜间就来,每次来都换一副模样,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丑忽美,忽僧忽道,忽鬼忽神,忽然是今人的衣冠,忽然又是古人的装束,一年中,没有一天不换样的。

  狐仙一来,她就全身瘫软,四肢松缓,嘴里说不出话,只能任他摆布,可心里什么都明白。狐仙并不言语,所以,不知是一狐变化出许多模样,还是许多狐轮番来的。

  更加奇怪的是,有一次,她的小姑子偶然来这屋,正撞上那狐仙,他一跳就不见了。小姑子看见的是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道袍、白胡子拉碴的道土;可她看见的却是个又黑又脏的煤贩子。同一时间出现两种不同形象,更是不可思议了。

  怕正气的鬼魅

  及孺爱先生说:交河有一个农人,他的田在一片坟地的边上,离家较远。为了耕种方便,他就在地头上盖了间小屋,住在里面。

  夜间,他常常听到屋外有鬼说话,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一天夜里,他听见坟地里有一个声音道:“你怎么这么狼狈?”另一个回答说:“刚才我来时,在路上碰到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我看她脸上有衰气,以为是死期将近,所以没有回避。没小心那女的忽然打了个喷嚏,一股气浪冲到了我身上,我像是被巨杵狠狠撞了一下,觉得受了内伤,当即倒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爬起来,现在胸口还疼得厉害。”农人悄悄地记下了鬼的话。

  第二天,干活累了,农人们凑到一块儿闲聊,各自谈论奇闻怪事。这个农人问:“昨天,谁家有女人夜间外出,在途中碰上鬼了!”其中有一个姓宋的说:“我的女儿和儿子昨天夜里从他姥姥家回来,没听说碰上鬼呀。”大家都认为那个农人是在瞎编,不以为然。

  没几天,宋家之女被暴徒抓走,坚贞不屈,守节而死。由此可知,贞烈之气,虽然接近衰竭,仍然钢劲有力。鬼魅惧怕正人,说的正是此里面。

  前世欠债今生还

  中书促进入张完质说:“有一个与狐仙交了朋友的人,将要到外地去经商,临走之时,把家托给狐仙照管。

  这个狐仙还真尽心,不管是防火还是防盗,他都像警卫一样:僮仆、婢女若偷奸耍滑,他决不放过。于是,家事被料理得井井有条,超过了商人未离家时。只是有一件事他不管,那就是商人的妻子与邻家的一个男人通奸。

  两年后,商人回来了,对狐仙治理家政的功绩十分感激。

  后来,他渐渐听到了妻子的有关传闻,又怪罪起狐仙来,并当面责备他。

  狐仙对此表示歉意,他说:“这是神所判定的,我不敢违背神的意愿。”商人不服气地说:“神对于淫乱之人,应该降罪惩罚,怎么还能为他们提供方便呢?”

  狐仙说:“这里面有个原因。你们这位邻居前世是个豪富,您在他家管理财物。您凭借着他对您的信任,侵吞了大量金银,阴府判决,今生要以您的妻子还债。他与您妻子同居一夜,阴府就在账上销去欠银五钱,现在,您欠他的钱只有七十多两了。等到还完了欠款,他们自然会断绝关系,您着什么急呀!如果您不信我的话,可以试着把欠银还给那位邻居,看看如何。”

  商人接受了狐仙这个建议,来到了那个邻居家,说:“听说您生活很困难,我这次外出经商,有幸赚了点钱,现在奉上纹银八十两,如果能对您有所帮助,我将感到很荣幸。”

  那位邻居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从那以后,与商人的妻子断绝了来往。年底,那位邻居置办了一些精美的礼品回赠给商人,按价值计算,去掉这些礼品所需的花费,商人赠给他的钱恰好是七十多两银子。

  由此可知,前生的债,今世必须偿还,但接受者一点不能多得,还债者分毫不能少给。这也是可畏的事情啊。

  农妇天庭申冤

  我的侄儿竹汀说:有一位农妇年少守寡,立志不再嫁人,一心一意抚养婆婆和儿子,已经多年了。

  有一天,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从院墙的缺口处偷看她。这位农妇以为是过路的客人,把他骂跑了。第二天,那个青年又来了。农妇转念一想,本村和邻村都没见过这个人,而且当地人也不会穿这样华丽的衣服,说不定是鬼魅出来作祟,就抄起棍棒去轰赶。那青年也不示弱,往里抛掷砖头石子,损坏了不少器物。

  从那以后,他天天来,登上墙头,声称看上了农妇,要与她行暖昧之事。农妇无计可施,只好到土地庙去哭诉,也不见效果。

  过了七、八天,突然一日天地昏暗,风雨大作,雷电击裂了村南的一座古墓。从此以后,那个像鬼魅一样的青年再也没来。不知他是狐还是鬼,因为他用妖法迷惑人,已经犯了天条,何况他迷惑的是一位节妇,受到雷击,是罪有应得。

  可是,这报应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呢?岂不知天上人间同出一理,性命关天,必须等到奏明天庭才可以动刑。土地爷辗转上传,再等上天批复下来自然须稍稍耽搁几日。

  然而,区区一个农妇的哭诉,可以上达天庭,足见孝悌之心可以通神明啊。

  养狼差点被狼害

  沧州一带海边上,是出产盐的地方,人们设灶把海水煮成盐,称之为“灶泡”。

  盐场绵延数百里,大片田地被盐水侵蚀,无法耕种,四周荒草连天,如同塞外风光。

  由于荒凉至极,所以到处可见狼窝。捕狼的猎人在地面上挖成陷阱,陷阱约几尺深,三、四尺宽。然后,他们用一块木板盖在阱口上,木板中央凿有一个碗口大的圆孔,看上去,如同犯人带的木枷一样。人蹲在陷阱中,带上一个狗仔或猪仔,打着让它不停地叫。狼听到这叫声就会寻声而来,它必定会把爪子伸进圆孔。蹲在里面的人握住它的爪子站立起来,扛回家去。隔着一块木板,狼尽管爪牙锋利也用不上。

  但是,如果遇到的是狼群,它们就会同猎人撕咬搏斗,其中一只狼用嘴对着地大声嗥叫,群狼就会集聚而来,如同发号施令。这种情况实在是过往客人的祸患。

  有个富裕之家偶然得到两只狼仔,就把它们和狗放在一块儿畜养,狼、狗和睦相处,互不干扰。两只狼仔逐渐长大非常驯顺,乃至主人居然忘记它们是狼了。

  一天,主人在客厅里睡觉,被狗的狂叫声吵醒,他急速起身巡视四周,一个人影儿也没看见。于是回到床上躺下,狗又像先前那样狂叫起来。

  他就装睡,等着看个究竟。原来,那两只狼是乘他不备,想要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是狗在挡着使它们无法近前。主人下令把这两只狼杀掉,剥厂它们的皮。这件事是堂侄虞停告诉我的。狼子野心,这话真是不假!

  其实,它们的野心不过是暂时隐藏起来罢了;它们表面上对人亲近,而心怀叵测,所以难免要野心勃勃了。兽类那点能耐本不值一提,这位主人自养祸患,使自己陷入险境,真不知是图什么。

  鬼魅造孽遭天劈

  田村有一位农妇,为人贞节贤淑。

  一天,她给在地里干活儿的家人送午饭。走到野外,遇到一个书生,向她要水喝。农妇没理他。书生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农妇袖子里。农妇一边大骂一边把银子扔到了地下,书生慌忙逃走了。

  晚上,农妇把这事告诉了丈夫,那位农夫四出寻找,哪儿都没有书生这个人,他们怀疑那是鬼魅变化的。

  几天以后,那位农夫外出,被风雨阻于途中,回不了家。鬼魅就变化成农夫的模样,装作冒雨回到家里。他拉着农妇上了床,急匆匆地熄灭灯,行了房事。

  突然,一束电光从窗口射了进来,照着那个假农夫,使他

  又变成了书生的模样。农妇极为愤怒,回手抓破了他的脸。鬼魅急忙跃出窗外,只听“呦”地叫了一声,就不知去向了。

  第二天早上,农夫回来时,发现门外躺着一只猴子,脑瓜裂开,像是被刀劈的。

  凡是鬼魅惑人,大都是当女人情欲旺盛之际,乘机与她媾合。如果女人本无此心,而是鬼魅乘她不备,变幻人形强以行事,败坏她的名节,那么罪恶就与强奸一样。

  天上诸神明察,对这种事当然不能宽容。所以,比起前面记录的竹汀所说的那件事,报应的速度要快得多。这是因为土地爷的权力太小,不能做主决断;而这次是遇到天神直接插手,所以能立即处死鬼魅。况且,那个故事中的鬼魅尚未得手,而这件事里的农妇已被玷污,自然不必上报天庭就可以直接加以惩处了。

  没见识的乡下鬼

  与我同年的举人邹道峰说:有个姓韩的书生于乾隆丁卯年夏天住进山里,读书用功。他的窗外是悬崖,悬崖下面是山涧。

  山涧十分陡峭,与对面峭壁虽相距不远,却只能相望而不能及。月明之夜,韩生常常看见对面峭壁下方的岸边有人影晃动,虽然知道那一定是鬼,但估计他过不到这边来,所以也不怎么害怕。

  时间一长,渐渐习惯了,就试着与他对话。那边也有回声,自我介绍是坠人山涧摔死的鬼,在这里等着找替身。韩生开玩笑地把喝剩下的酒隔着窗子洒到山涧内,鬼急忙扬脖接着喝了,并表示了谢意。

  从此后,他与鬼成了聊天的朋友,在读书闲暇时,很能消愁解闷。

  一天,韩生试探地问:“人都说鬼有先知。我今年要去应举,你能不能算算我的前途如何?”鬼说:“神仙不查阅簿册,也做不到先知,何况我们鬼类。鬼只能通过阳气的盛衰,测知人的寿数与命运;根据神光的明朗与晦暗,探得人是正直还是邪恶。至于官场前途之类的事,那些冥官和执事的鬼,也只能通过偷听才能得知;城市里的鬼,是从传闻中获取信息;而山野之鬼,连这些也达不到啊。在城市里面,也得是机灵乖巧的鬼,至于愚钝笨拙的,照样是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就如同您独自住在山里,官府的事尚不得而知,何况朝廷的机密呢!”

  一天夜里,韩生听见那鬼隔着山涧喊他,说:“我给您报喜了。刚才,城隍到这里巡山,和土地爷扯了会儿闲天儿,好像是说,今科状元正是您。”韩生暗中高兴。

  等到发榜时,那上面写的状元是一个叫韩作霖的人。原来,鬼所得知的,不过是一个同姓的人罢了。韩生叹息道:“乡下人传播官场之事,果然是如此啊!”

  地仙送来妻妾报恩

  翰林院编修王史亭说:有一个姓崔的人,因为犯了罪,被罚戍守广东。因为怕携家属会发生意外,他就把妻妾留在家里,一个人上路了。

  到了戍地后,他感到忧愁抑郁,无以自聊,时常思念家乡,仿佛看到了妻妾“少妇登楼”以望夫君的情景,更加惆怅不已。

  一天,他偶然遇到了一位老者。老者自称姓董,字无念。

  二人一见如故,十分契合,他对崔生的的遭遇深表同情,于是将他请到家中做了儿子的老师,师生之间关系也非常融洽。

  一天晚上,楼高月满,宾主对酌。崔生面对此景,又生离情,端着酒杯倚栏远眺,意往神驰,连与主人的应酬之礼都忘记了。董翁笑着说:“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云鬟玉臂’?这事包在我身上。其实,我早已替你想到了,只是能不能来还无法确定,所以先不告诉你,大概十天半月就会有准信儿的。”

  又过了半年,一天,董翁忽命僮仆婢女打扫院子,整理居室,看那意思,事情很急。

  不一会儿,有三抬小轿到了,走出来三人,崔生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妻妾和一个婢女。

  他惊喜之余,奇怪地问妻妾是如何到此的。她们回答说:“得到您的信,知道要接我们来,并嘱咐我们随一位官家的眷属同船来此地。因为人家不能久等,所以匆匆收拾一下就相随而至了。家里的房子和地已托给兄弟们代管,讲好每年得到的租米,卖掉后寄来。”崔生又问:“这婢女是从哪儿来的?”答道:“她是同行而来的那位官家的侍妾,因为正室夫人不能容,所以在船中贱价卖给了我们。”崔生对董翁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从此以后,崔生合家团聚,不再存有对故园的思念之情了。

  过了几个月,一次董翁对崔生说:“这个婢女虽说是与你的家眷中途相遇,但患难相从,也算有缘。希望你能像对待妻妾一样对待她,不要让她受冷落啊。”

  又过了几年,崔某得到赦免将要还乡。他欢喜得晚上睡不着觉,而妻妾和婢女都惨惨地面露惜别之情。崔生安慰她们说:“你们莫非是因为恋着主人对咱们的恩情吗?放心吧,只要我不死,终会有报答之日的。”几个人并不答话,只是细心地为他准备行装。

  临行之时,董翁置酒为崔生饯行,并招呼三位女子到酒席上来,说:“今天该把事情说明白了。”于是对崔生拱拱手,接着说:“老夫是本地的地仙。前生与您曾一块儿做官。我死后,您想方设法使我的骸骨与妻儿老小还归故里,此恩此情,令我永世难忘。如今,您离别妻妾,一个来到此地,忍受独身的寂寞,我理所当然地要为您效劳;但水险山高、路途遥远,两位孱弱女子,如何能来?所以就作法召来花妖,先让她们到您家住了半年,窥测熟悉您家眷的容貌及言谈,摹仿得十分相似;并暗中了解您家中一些往事旧情,以使您深信不疑。

  “她们本是三姐妹,所以让其中的一位变成了婢女。她们的相貌都是幻化而成的,您不必再思念她们,归家以后,您相对故人,与这里的三姐妹并没有什么差别啊!”

  崔生请求带三位花仙一同回乡。董翁说:“鬼神有自己的地界,可以暂时越出而不能久居于外。”崔生只得与三位女子握手言别,她们也难舍难分,泪水滴湿了衣襟,可转眼间都不见了。

  崔生登舟上路,走出了老远,回头张望,只见三位女子和董翁仍伫立在那里,正以目相送呢。

  崔生回到家中,妻子告诉他:家境一年不如一年,幸亏他每年寄回钱来,才敷衍到今天。崔生明白,这也是董翁所为.如果世间离乡背井之人,都能遇到董翁这样一位老者,那么牛郎织女的银河之恨也就不复存在了。

  王史亭说:“这个故事可以相信。但是,粤东有地仙,其他地方也必定会有地仙;董翁有法术,其他地仙也必定会有法术。之所以没有人再碰上董翁这样的地仙,是因为那些地仙前世没有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也就不肯竭力去帮助他人了。”

  妓女接客接到鬼

  有个客人在泊镇的妓院里嫖娼,事后,送给那个妓女一锭纹银。

  妓女对这银子反复查验,又拿到灯边去照,然后微笑道:“您这银子是不是纸做的?”客人很奇怪,问她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妓女说:“几天前,有一艘粮船来到这里,他们又是祭神,又是演戏,十分热闹。我也去看戏,直到深夜才回来。走到半路,碰到一个青年,他给了我一锭银子,我就随他到河边的草屋里亲热了一番。

  回到家里,我突然觉得怀里的银子很轻,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个纸锭。我明白,这是遇上了鬼。”

  接着,她又说了一件事:“和我一块儿的一个姐妹,有一次接完客,客人送给她很贵重的衣服首饰。客人走后,她发现,那些衣服都是自己箱子里的东西,可箱子上的锁并没有打开。她怀疑自己是被狐魅耍弄了。”客人戏谑地说:“这是老天的报应。”

  瞎子刘君瑞说:青县有个人与狐为友,他们经常一块儿吃喝,十分亲近。忽然,那狐很长时间没有露面。后来,这个人偶然经过丛林荒野,听到有呻吟声,仔细一看,正是那只狐。

  那人问狐:“你为何如此狼狈!”狐露出惭愧沮丧的神情,半晌才说:“前些天,我见到一个少年妓女,身体强健,所以就幻化人形前往求宿,打算采她的精气。没想到这个小妓女已生了恶疮,采精之后,毒气渗入了我的命门,与平生所采的混到一起,就像油和入了面粉,无法分离。后来,毒气使我皮肉溃烂,四处蔓延,达于面部。由于已毁容破相,羞于再见老朋友,所以很长时间没再与您来往了。”这又是狐败于妓女的例子。

  奸滑与乖巧相互乘机而入,得与失相倚相伏,天下的事变幻无常,胶胶扰扰,在不知不觉中,不知会把你引向何处。

  盼美人却盼来大汉

  侍御李千之说:有一位公子相貌俊美,身材修长,有晋代美男子卫蚧一样的容貌。

  雍正末年,正赶上秋季会试。考试前,他在丰宜门内一座庙里租了两间房,准备读书过夏。他把一间房当做卧室,一间当做书房。

  不久,他忽然发现,书房里的桌、椅、笔、墨等用具,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一丝尘土也没有;瓶里还插满了鲜花,砚池里放好了水,一切都井井有条,看上去,绝不是粗人所能办到的。

  这位公子忽然想起,听说北方多有狐女,说不定是她们借此机会传递情爱,也未可知,要是真这样的话,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呢!没多久,桌上的果盘里,又放上了一些水果和点心,都是精美的食品。这位公子虽不敢吃,但更认定是美人所赠,眼巴巴地等自己能够和美人相遇。

  一天晚上,月光皎洁,这位公子悄悄来到北窗外,捅破窗纸向里偷看,希望能够看到美人艳丽的容貌。夜深了,他果见屋内有个人在收拾料理。定睛细瞧原来是个长胡子大汉,他吓得转身跑掉了。

  第二天,他迁居别处。搬家时,顶棚上似乎发出了叹息声。

  机 灵 鬼

  康法师,是杜林镇的和尚。按北方的习俗,对出家人多以姓相称,所以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号。

  康法师善医术,擅长治疮痔。我小时候见过他。

  康法师曾对人讲过这样一件事:他的家乡有个婢女,因恋情而死。死后阴魂不散,时常作祟。

  但是,作祟时她不显形,不出声,也不附到人身上说话,更不使人得病。只是不时与青年男子于梦中交接,一旦见他消瘦了,就转而迷惑他人,这种作法,不会置人于死地。

  所以,她虽然作祟却无严重后果。即便是曾被她迷惑过的青年,也不过是于梦中恍恍惚惚,并不能确切知道她的模样和姿态。这样过了数十年,她的情欲得到了满足,却并未使人惧怕,也没有被人惩治。

  真是个机灵鬼呀!她称得上是善于隐匿目的,善于掩避虚弱,善于适可而止,可以说是得到了老子学说的宗旨啊!但是,终于有人知道了她的行迹,于是传开来,她的机巧也终因暴露而失败。

  魂魄离体的婢女

  我的门人、通判徐敬儒说:他的家乡有一个财主,对家中的婢女十分宠爱。婢女也倾心于他,发誓决不再嫁他人。财主夫人对婢女十分嫉妒,却无可奈何。

  有一次,恰逢财主因事外出,财主夫人偷偷找来女人贩子,把这个婢女卖了出去。并与家中上下约定,等财主回来,就告诉他,婢女私自潜逃了。但是管事明白,主人回来后,事情一定会有变化,所以他假装将婢女卖给女人贩,后来,把她藏到一座尼姑庵里。

  这个婢女自到女人贩家,就两眼直呆呆地不言不语,拉起她来,她就站着,扶她走,她就跟着走,按倒地,她就躺下,如果不理她,她就像木偶一样,终日不动。给她饭,她就吃,给她水,她就喝,不给她,她也不要。到了尼姑庵以后,仍是这样。医生看了,说她是痰迷心窍,可是服了药也不见效。

  就这样,她不死不活地过了一个多月。

  财主回到家里,果然与夫人大吵大闹,还动了刀。

  随后,他杀了一只羊,对神沥血发誓,决不与自己的老婆善罢甘休。家人估量,这事不能再瞒着了,就把实情说了出来。财主立即到尼姑庵,把婢女迎回了家。

  但是,她依然痴呆呆地像先前一样。财主附耳呼唤她的名字,她忽然如梦初醒,恢复了常态。她说:“刚到女人贩家时,我想这件事不过是夫人的主意,主人是不会抛弃我的。于是,我偷偷跑回了家;因为怕被夫人看见,就老躲在隐蔽之处,以等候主人的归来。现在听主人喊我,十分高兴,急忙跑了出来。”

  随后,她又说起家中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某人见了什么人,某人某日干了什么事,一点儿不含糊。由此而知,她虽身形离去,但魂却归来。

  推测起来,所谓离魂倩女的故事,不过如此,只是小说家添枝加叶,渲染点缀,于是便成为佳话。

  至于说魂归附体后,变为两层衣服,尤为荒诞。穿衣服的是人的本形,转眼之间,衣带不解,如何能一层层穿上?为什么不说衣服如同蝉蜕一样脱下来,这样说还是与事理相近的。

  欺软怕硬的骷髅

  有一个雇工,名叫田不满。

  有一次,他走夜道迷了路,误入了坟地,不小心踩到了一个骷髅上。骷髅生气地说:“看着点儿,别把我的脸毁了!我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田不满本是个又鲁莽又凶悍的人,听完骷髅的话,大声呵叱道:“谁让你在这儿挡路?”骷髅说:“是别人把我挪到这儿的,又不是我有意挡道儿。”

  田不满又呵叱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治那个挪你的人呢?”骷髅说:“那人的运道正盛,我拿他没办法。”

  田不满又生气又好笑地说:“你怕他,难道我的运道就不好吗?欺软怕硬,你这是什么道理?”骷髅忽然哭泣起来,说:“您也同样是身强气盛,所以我不敢惹您,只不过虚张声势吓唬吓唬罢了。欺软怕硬,人之常情,您为什么只责备我们鬼呢?如果您能够可怜我,挖个土坑把我埋了,就是您赐给我的恩惠了。”

  田不满并不理睬骷髅的哀求,扬长而去,他的背后传来了呜呜的哭泣声。骷髅还真是拿他没办法。我认为,田不满也太没有仁义之心了。可是,见到鲁莽之人而用大话去激怒他,从这点上说,鬼也是有过错的。

  道学家的威慑

  先生陈白崖先生说:我的启蒙老师某先生,笃信程朱理学,但是并不追求道学家的名声,所以,他一辈子无声无息,最后穷困而死。

  他内心纯正,很有古代君子之风。他曾经租了人家几间空屋,住在里面。

  一天夜里,他听窗外有人说:“我有事想要奉告,可又怕先生害怕,不敢进屋,怎么办呢?”某先生说:“请进来吧,没关系。”

  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人,只见他的脑袋虚放在脖子上,由两只手扶着,似乎是怕它掉下来;脑袋上没有戴头巾,身上的长衫大半被血浸透了。

  某先生拱手让坐,来人亦谦逊有礼。某先生问:“敢问您有什么话要说?”来人道:“我很不幸,于明末被强盗杀死,至今阴魂未散,一直呆在这几间屋子里。最近,不时有人到这儿来住,我虽不想作祟作伤害他们,但由于阴阳二气互相冲激,居住的人常常受惊吓,我也不得安宁。’

  “现在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邻近的一家有处宅子,大小足够您全家居住。现在那里还有人住着,我可以常去那里兴妖作怪,他们一定会搬走;如果再有来住的,我还像先前一样折腾他们,时间一长,也就没人敢再来住了。

  “这样,主人一定会把这所宅子贱价出售,您乘机买下,然后搬过去,踏踏实实地住在那里。我也可以安居在此。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某先生说:“我一辈子不干鸡鸣狗盗之事,何况驱使鬼魅去害人呢?这样做也太不道德了。我在这里读书,也是为图清静。您既然也住在这里,那我就把这几间屋子改做贮藏室,放些杂物,每天都锁上门,您看是否可以?”

  鬼听完了这话,十分惭愧地谢罪道:“我见到您案头上的关于性理方面的书,所以才敢出这个主意。不想您是个真正的

  道学家,我刚才的话太冒失了。既然您如此宽宏,能够容人,我也不应再提过份的要求,只要能住在这屋子的廊下就可以了。”

  后来,某先生在这里住了四年,再没有出现什么变故。这就是某先生的一身正气所起到的威慑作用啊。

  假人变活人

  凡是太像人形的东西,时间长了,大多能够幻化。

  我的本族哥哥中涵曾说:他在旌德做官时,一位同僚喜欢戏剧,就命工匠制作了一个戏装女子。这玩意儿和真人高矮相仿,周身上下,甚至隐密细微之处,都和真人一模一样。匠人把它的手、脚、眼睛和舌头,都安上了机关,能够屈伸运动;衣服和簪子、耳环,可以随时更换。做这个假人儿,耗费了约有上百两银子,设计的巧妙,超过了古代能工巧匠偃师。

  主人有时把它放在书房的案边,有时让它坐在床边或凳子上,当作逗笑的玩物。

  一天夜里,家里的僮仆忽然听到书房里发出了格格声。由于门已上锁,他们就捅破窗纸,往里偷看。借着月光,他们看到那个假人儿正来回走动。

  童仆大惊,急忙向主人报告。主人开始不信,亲自到窗外偷看,方知果真如此。主人下令将那假人儿烧掉,烧的时候,它发出嘤嘤的声音,好像是疼痛难忍。

  先祖母曾说:我的舅祖父张蝶庄先生家,有几间空屋,是贮存杂物用的,。

  家里的婢女和老妈子说,她们时常在夜间看到院里有一个女子,容貌美丽,可是下巴颏上却长着长胡子,硬梆梆的,两颊也长着胡子,伸展着像刺猬毛。她带着四、五个小孩儿一同玩耍。这几个小孩儿有的腿瘸,有的眼瞎,有的头面破损,有的缺少耳朵或鼻子。人一露面,他们就忽然隐去。不知道这是什么妖怪。但他们并不害人,也不外出。

  有人说这些婢女老妈子是看花了眼,有人说她们是胡说八道,都不当回事儿。后来,家人收拾检查这几间屋子,发现床上有不少虎丘产的小泥人,已经陈旧破裂,那样子就像婢女老妈子们所见到的,还有一个妇女模样的泥人,脸上画了好多胡须,那是家里的孩子们嬉闹时用毛笔画的。

  狐狸报恩

  高梅村又说:有个叫姜挺的人,以卖布为生,他出入时常随身带着一只花狗。

  一天,他独自外出,半路上,碰到一位老者将他叫住。姜挺问:“我与你并不相识,叫我有什么事吗?”老者慌忙趴在地上,磕头有声,说:“我是狐狸幻化的,前生欠下了您一条命,三天后,您会嗾使花狗咬断我的喉咙。我的冥数已到,不敢逃死求生。然而,我私下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百余年,况且您已经托生为人,我却沦为狐辈,非要追杀一只狐狸,于您有什么好处呢?再说,您早巳忘掉了前生被杀之事,偶然间杀死一只狐狸,心里也不一定会感到快乐。现在,我愿意把女儿奉献给您,以赎前生之罪,不知您能否答应?”

  姜挺说:“我不敢引狐人室,也不愿乘人之危,夺人之女。我可以饶了你,但是,有什么办法使我的花狗最终不去伤害你呢?”老者说:“您只要拿一个帖子,在上面写道:‘某人夙负,自愿销除。’我拿这帖子向神明秉告,狗就不会再咬我了。关

  于恩怨报复的事,只要冤家债主本人出面,声明不再追究,就可以了结,神明是不会违背本人的意愿的。”

  正巧姜挺随身带着纸笔,就写了一个帖子给了老者。老者高兴得跳跃而出。

  过了七、八年,姜挺卖布,途经大江,突然遇上了暴风,船帆来不及降下,眼看船就要翻了。只见一个人飞快地爬上桅杆,扯断了绳索,然后骑着船帆一同落下来。看上去,像是那个老者,但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大家都说:“这是狐狸报恩。”我说:“这狐狸救自己尚且不能,怎能到几千里外去救他人呢?

  这是神明看到姜挺有放生的功劳,特延长其寿数,所以派这只狐狸前往救援的。”

  狐女要做人 死后不变形

  周泰宇说,有一个叫刘哲的人,早先曾与一个狐女亲密。后来,他老婆死了,就娶狐女做继室。

  狐女操持日常事像人一样,懂得孝顺公婆,亲睦姑嫂;抚养前妻的子女就像对待亲生的一样,这是人都不易做到的事,所以,尤其难得。狐女最后因年老而死,死后尸体也没有变成狐形。

  有人说:“她原本是与人私奔的女子,为了隐瞒其事,假称是狐。”有人说:“她确是狐,经修炼而成人形,但因未能成仙,所以有老有死;又因她在修炼之后已解去了狐形,所以死后尸体仍保留人形。”

  我说:“这两种说法都不对,她的心足以控制她的形体。凡是能够幻化成人形的狐,它的体形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

  “南朝郗皇后变成蟒,汉朝封使君变成虎,这是因为他们先已具备了蟒、虎之心,所以才变成了蟒、虎之形。

  “按古时的说法,狐本是淫妇阿紫幻化的,她虽然是人却生有狐心。人有了狐心就可以变为狐。如果本身为狐,但怀有人心,狐也可以变为人。那些着黑衣黄帽的僧道之徒,有的可以坐化而不倒;忠臣烈女,有的死后尸体并不腐烂,这都是因为心神足以控制外形的原因啊。前面所说的那个狐女,死后并未变成狐形,也正是这个原因。”

  周泰宇说:“您的话令人信服。相传刘哲当初娶狐为妻时,也并不是没有疑虑。狐女说:‘您娶妻子不就是为了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吗,只要能组成这样一个家,狐与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况且,人只知道畏惧狐仙,却不明白自己往往是与狐一样的人结为伴侣。如果您娶的妻子贪色无度,会使您生病损寿,这与狐采人精以自补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越墙钻洞,与人偷情幽会,这与狐的淫荡行为又有何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多嘴多舌,离间挑拨,于家中不断生事,这与狐的媚惑之举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偷盗家中的财物,私自赠给相好,这与狐的抢夺、盗窃行径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您的妻子嚣张狠毒,动辄恶语伤人,扰得六亲不宁,这与狐作祟扰人有什么不同呢?您为什么不怕她却反而怕我呢?’

  “这说明狐女早已立下大志,想要使自己于道德方面超于人类之上,这也就是她以人形始,又以人形终的原因啊。至于所说的那几种像狐一样的人,六道轮回,落于何种境地,全由他们的心意所定。只怕是人们目光不准,那就难免堕入他们的罗网之中了。”

  缘分须情愿

  乾隆乙卯年,我到山西主考乡试时,陶序东以乐平县令的身份,任同考官。在试卷尚未收进来时,我们一起闲聊神鬼之事。

  陶序东说:他有一个朋友曾经游览南岳衡山,走到林壑深处,见到一个女子背靠山石坐在花丛下。

  他想起以前曾听说过的关于智琼、兰香等天女临凡的故事,就急忙走过去,来到那女子身边,女子用纨扇挡着脸说:“我和您并无缘份,不宜相互接近。”

  那位朋友说:“缘份是由某些因素构成的,难道我们不能从现在开始培养这种因素吗?”女子说:“姻缘为前世所定。缘份须双方情愿,不是一个人能够培养出来的。”说完这话之后,女子转眼间不见了。

  那位朋友疑心是遇上了神仙。我说,关于男女之间的情欲姻缘,那位女子的说法还是不错的。至于人间的恩怨相仇,那可是一个人想怎样就怎样,所以又当别论了。

  神仙为皇上祝寿

  雍正年间,和呼通诺尔之战,官军败北,许多兵土成为蕃邦俘虏。

  乾隆巳亥年,朝廷出兵,平定伊黎,有个俘虏见到大兵旗帜,逃了出来,投到朝廷军中,请求宽恕以往屈节之罪,被安置到乌鲁木齐,人们称他为“小李陵”。这人不知道李陵是谁,别人这么叫他,他也就胡乱答应。时间一久,他的原名竟没人知道了。

  乾隆已丑至庚寅年间,我在乌鲁木齐时,还见过这个人,不过,他已经上了年纪。

  他告诉我,被俘后,在准噶尔被转卖了好几次,一直为人家放羊。

  朝廷军队到来的前一年八月中旬的一天夜里,他栖身于山谷中,远远看见沙漠中有火光。那时,西域各部落之间常互相抢掠,所以,他认为又发生了劫盗之事。他登上高岗,远远望去,却见到一个巨人,身高丈余,衣冠华丽整肃,侍从们举着火把作向导,随从者约有七、八十人。不一会儿,随从人员列队分立两边,巨人规规矩矩地拱手向东方叩拜,态度十分虔诚,他明白那是山神。当时,正值准噶尔内部发生动乱,他已听说了阿睦尔撒纳款请求出兵援助的事,所以想到,这块地方将要归属朝廷,大概鬼神也知道了,才面向京师叩拜的。后来果然如此。

  当时,他还不知道八月中旬是圣节,自蕃邦归正后,他才悟到,那时天声屡震,原来是神仙们都在遥祝皇上万寿无疆呢。

  李名璇烟袋算命

  甘肃参将李名璇,精通邵雍创立的观梅占卜之术,测事很灵验。

  平定西域时,李名璇随从大学士温公来到军营。一次,有个士兵不慎丢下了火种,烧着了行辕前面的枯草,烧的范围有一丈见方。温公请李名璇占卜吉凶。李名璇说:“这没什么不吉利。不过,几天之内,您将有机密之事上奏。火烧着了枯草

  发展迅速,象征急速传递;烟气上升,象征向上传达。我之所以说是密奏,因为凡密奏,都需要焚烧草稿,现在枯草被烧,正寓此意。”

  温公说:“可我并没有需要密奏的事啊。”李名璇说:“遗失火种也是无心,并非预先谋划的。”没多久,李名璇的预言果然应验。

  李名璇占卜人生之事,只要对方随手拿起一件东西,就可以根据这件东西进行预测。如果是两人同拿一件东西,测出的结果也不相同。

  后来,李名璇回到京师,有一位翰林随手拿起一支烟袋,请他占卜。李名璇说:“贮火的地方通过烟的出入与体内连通,这象征您不会长期当这种冷官;但是,您的地位还不会太显赫,还需要等别人替您吹嘘、捧场。”

  翰林问:“我在新的官位上能呆几年呢?”李名璇回答说:“您不要怪我直言。烟袋里的火本不多,熄灭之后将化为灰烬,热也不会持续多久。”翰林问:“我的寿命有多长呢?”李摇摇头说:“铜器本可以经久不坏,但是,我从没见过能用一百年的烟袋。”。那人很不高兴地离去了。

  一年后,那位翰林的经历,正应了李名璇的预言。

  又有一次,一位郎官在座,也拿起了这支烟袋,请他占卜,想看看他还说些什么。李名璇说:“烟袋的火熄灭了,预示您只能做这种冷官。但是,烟袋已经放到烟床上,这种停顿又标志您的境况将有所改善;现在,您把它拿到手中,等于遇到提携东山再起了。将来还会有红的时候,但红过之后,再要占卜,又会重复先前的命运了。”

  后来,这位郎官的经历与李名璇所说的完全相同。

  浪荡公子惹狐上身

  我的舅父安实斋先生说:程老先生,是村里有学问的老夫子。他有个女儿,生得十分美丽。

  有一次,她偶然到家门外买脂粉,被本村的一个浪荡公子调戏了,回家后,向父母哭诉了此事。程先生惧怕浪荡公子蛮横无理,不敢与他计较,但心中一直愤愤不平,整日心情郁闷。

  程先生早就与一位狐仙交往,每次狐仙来串门,他们都要对饮几杯。

  这天,狐仙发现程先生表情凄然,心情沮丧,非常奇怪。程先生把实情告诉了他。狐仙听完,没说什么,默默地走了。

  没多久,那个浪荡公子又从程家门前经过,见到程先生的女儿正倚在门边,冲他微笑,二人相互调情,随后,一块儿跑到小菜园的空屋子里亲热了一番。

  临别之时,程先生的女儿涕泪双流,依恋不舍,与浪荡公子相约,一同私奔。

  这天夜里,那个浪荡公子来到门外,将程先生的女儿带回家中。为了防备程先生追寻女儿,他用刀指着媳妇威胁说:“你要是敢把事情张扬出去,我就杀死你!”

  过了几天,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以为程先生尚未发觉他的所作所为,心中十分得意,与程先生之女更是狎昵无度。

  后来,这个女子渐渐显露出妖迹,他才知道,是遇上了妖魅;但是,因为情意相投,竟不愿意撵她走。

  到了年底,他已经病危,只有一息尚存,那女子也悄悄离去了。

  此后,他千方百计求医问药,终于保住了性命,可是,家产也因此而荡尽。

  于是,夫妇二人只好露宿街头。他身体羸弱,无力谋生,只好靠媳妇卖淫养活自己,以前那种凶蛮之气再也见不到了。

  程先生见这个浪荡公子家遭巨变,不知就里,向狐仙述说起来。狐仙说:“这是我派了一个机灵的狐婢去耍弄了那个小子。要想达到目的,必须借您女儿的身形面貌,否则就无法吸引他;最后,也一定要让他知道,是我们狐辈玩儿的把戏,以防败坏您女儿的名声;至于在他病危时饶了他,是因为他尚无死罪。这个报复已经够份量了,以后,您也不必再快快不乐。”

  这个狐仙可以说是狐类中的朱家、郭解。他那种毫不为己的精神,又不是朱家、郭解所具有的。

  到手良缘成画饼

  我的从孙树宝说:乾隆辛亥年冬,他和从兄道原一同去拜访孝廉戈仲坊。在戈仲坊家中的书案上,他见到几十张纸,上面写有新诗作,其中的两首绝句是:“到手良缘事又违,春风空白锁双扉。人间果有乘龙婿,夜半居然破壁飞。”“岂但蛾眉斗尹刑,仙家亦自妒娉婷。请看搔背麻姑爪,变相分明是巨灵。”

  他们看完后,都不明白诗中说的是什么,便向戈仲坊询问。仲坊说:“昨天,我见到了沧州张君辅,他告诉我说:南皮人甲某,年龄二十多岁,尚未娶妻。

  “一天夜里,忽然有两个漂亮女子前来相就。甲某问她们从哪里来,她们回答说:‘我们是狐女,命里该与您结为夫妇。我们虽不能给您带来福份,却也不至于带来祸患。’那以后,甲某沉溺于狐女的美色,一直没有结婚。有人劝诚他,他不以为然地谢绝道:‘狐女待我情义深厚,我与她们长久相处却从未得过病,说明她们并没有迷惑加害于我。况且,她们还说要为我生儿子,并不影响传宗接代,我实在不忍负心于她们。’

  “后来,有族里人们强行为他娶妻,甲某听说新媳妇非常姣媚,于是背弃了与狐女的盟约。等到在洞房里吹灭蜡烛准备安歇的时候,突然门外发生巨响,好像是狂风大作,响声震撼着屋宇,有一只手打破窗子伸了进来,那只手像簸箕一样大,把甲某抓走了。

  “第二天,家人四出寻找,但杳无踪迹。

  “又过了七、八天,村里有几个小孩说,某土地庙时常发出老牛喘息一样的声音。按北方的民俗,凡是无人管理的寺庙,都要用土坯把门堵上,以防乞丐把它们当作栖息之地,只留下一个洞放置香炉。甲某的亲属找到这座庙,从那个放香炉的洞口向里面张望,好像有一个人赤条条地躺在地上,看不清是谁。他们打开庙门,走进去观看,原来正是甲某,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后来,经多方治疗,才保住了命。从此,狐女再没有来。而甲某的妻子因为害怕狐女报复,就与丈夫离了婚。那两首诗记录的正是此事。

  “那两个狐女已通灵性,本领大大超过人。甲某虽然娶了妻子,可怎么挡得住她们忽来忽去呢?狐女逞凶逞狂,差一点儿要了甲某的命,真可以算是嫉妒而刁蛮了。

  “但是,如果甲某未与她们订下盟约,狐女的这种作法就毫无道理了;既然甲某不慎,当初已经与家人订了约,又不能善始善终,最终违反了盟约,从而激怒了狐女,使她们作祟,狐女还是有理可讲的。”

  所以,我们也就不能怪罪狐女了。

  埋没乡间的节烈女

  倪老太太,武清人,还没到三十岁就守了寡。公婆想把她转嫁他人,她誓死不从。公婆十分恼怒,把她轰出了家门,让她自谋生路。

  多年间,她颠沛流漓,生活异常艰苦,终于将二子一女抚养成人,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可是子女三人都没有什么出息,致使她老年无靠,只好去投奔一个出家为尼的孙女,寄食于佛寺,凑凑和和活到现在,已经七八十岁了。

  这位倪老太太真称得上是“青年矢志,白首完贞”了!我怜悯她的气节,时常给她一些周济。

  马夫人曾经从容地对我说:“您身为宗伯,主管天下节烈之旌表。可是,这位老太太就在您的眼前,您却看不见,这是什么原因呢?”我说:“国家典制,有各种条款规定。节妇烈女的旌表,应先由乡校向州郡推荐,州郡上报于台司,台司再向皇上具奏请旨,然后下到礼部曹评议,求得公决。礼部曹经过核查,对一应旌表,或收或退,须秉公办事,不得擅自搜集材料,以防止营私舞弊、滥用职权。

  “譬如那些掌握文柄的人,控制着试院的大权,掌握着考生的命运,却不能录取未经考试而被遗漏的才子,使他金榜题名。

  “这个老太太久别故乡,所以故乡不会有人推举她;京师里面人如潮水,又有谁知道在寄居者的行列里面,还有这样一位孤寡之人呢?所谓‘沧海遗珠’,指的正是这一类的事。难道是我能做此事而不去做吗?”

  我琢磨,自古以来,一些被埋没的精神品质,往往借助于稗官小说以发出幽光。因此,我将倪老太太的事迹梗概,编录在这本书里。虽然本书大多为志怪小说,加上这段故事,会显得很不协调;但是,从表彰淳朴风气、正统礼教这一宗旨出发,恐怕也就不算是不一致了吧。

  道士驱狐演戏

  龚集生说:乾隆已末年。他住在京城灵佑宫,结识了一位道士,时常在一起饮酒对酌。

  一天,龚集生请朋友们去看戏,也邀请了这位道士,道士欣然相随。看完了戏,归来时天色将晚,道士拱手对大家说:“承蒙诸位雅意,邀我看戏,无以为报。今夜,我想请大家看一场木偶戏,不知是否可以?”众人自然愿意。

  到了夜间,他们走进道士的住房,见屋里只有一张大方桌,桌边摆放了一些水酒和果品。桌子中央,放着一只棋盘。道士招呼小童关了外面的门,请诸位来宾围着桌子坐好。

  酒过三巡,道士将界尺一拍,“啪”地一声,只见有几个八、九寸高的小人儿落到了棋盘上,一块儿呦呦嘤嘤地演起戏来,声音如同四、五岁的小孩儿,而男女演员的穿装打扮以及戏中的唱腔、道具,都和剧场里一样。

  一出戏唱完,这些小人儿忽地不见了。紧接着,又有几个落到棋盘上,另演了一出。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高兴。他们开怀畅饮,真至午夜时分。

  道土又命小童在外屋的桌子上放置了数百枚鸡蛋和几坛白酒,棋盘上发出的乐曲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外屋传出了吃喝声。众人忙问道士:“这是什么法术?”道士说:“凡是炼成五雷法的人,都可以驱使狐辈去做事。狐辈能够变化,可大可小,所以我调遣他们来演戏,满足咱们一夜的消遣。不过,驱使他们干这种事可以,如果让他们去偷盗,或是去作祟害人,或者摄召狐女寻欢作乐,那么上天就会立即施以惩罚。”

  此情此景,众人见所未见,于是恳请道士于第二天夜间再演一次,道士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众人又抵达道士的住所,可是没见到主人。原来,道士带着小童早巳离去了。

  深山中的野人

  乌鲁木齐遣送犯刚朝荣说:有两个人到西藏去做买卖,他们各骑一头骡子,走到山里时迷失了方向,分不出东南西北了。忽然有十几个人从悬崖上跳了下来,他们疑心来了强盗。

  这些人渐渐走近,身高都在七、八尺左右,身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黄黄绿绿的毛,模样像人又不像人,说起话来声音繁杂细碎,让人辨不清在说什么。

  两个买卖人知道遇上了妖物,估计必死无疑,吓得趴在地上打哆嗦。那些毛人见此情景,只是相对哂笑,并无伤害之意。

  然后,有两个毛人走过来,将他们二人各夹一位在腋下,其他的赶着骡子,一同向前走去。

  来到一处山坳,他们放下二人,又将骡子推到坡坎上,有个毛人抽出刀,宰了骡子,点起火来把肉烤熟。其他毛人围到火旁,环坐一起大嚼起来。

  然后,他们把两个买卖人提起来,让他们坐在地上,每人面前放了一块骡子肉。二人觉得他们没有恶意,况且饥饿难捱,便不顾一切吃完再说。

  毛人吃饱之后,一个个站起身,摸着肚皮仰天长啸,声如马嘶。一会儿,那两个毛人仍将二人各自夹起,飞越了三、四座山岭,动作迅捷,像猿猴和飞鸟一样,把他们送上了官路,每人给了一块石头,转眼间不见了。

  那石头像西瓜一样大,是很贵重的绿松石。两位买卖人把石头带回来卖掉了,得到的钱比损失的要超过数倍。

  这件事发生在乾隆乙酉、丙戌年间。刚朝荣曾见过其中一位买卖人,这人详细介绍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不知那帮家伙到底是山精,还是木魅。从他们的行为来看,不像是妖物。大概是深山峡谷之中,一直就有这类野人,只不过他们从来不与外界接触罢了。

  青梅竹马难成双

  董家庄的佃户丁锦,生了一个儿子名叫二牛。还有一个女儿,招了曹宁为上门女婿,小两口相敬相助,十分融洽。

  二牛生了一个儿子,名叫三宝。她妹妹也生了个女儿,因为住在娘家,所以与三宝联名,取名四宝。

  两个孩子同年同月生,只差几天而已。姑嫂二人对两个孩子轮流抚育,襁褓中已为他们定了婚事。

  三宝、四宝自小要好,稍大一些,更是寸步不离。小户人家不懂避嫌,两个孩子嬉笑玩耍时,大人常指着他们说:“这是你男人”,“这是你媳妇”。两个孩子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听来听去也记熟了。

  七、八岁后,他们稍稍懂事了,但还都跟着二牛的母亲同吃同睡,所以仍不互相回避。

  康熙辛丑到雍正癸卯年间,庄稼屡屡欠收,丁锦夫妇于贫困中相继去世。

  不久,曹宁携带家小流落到京城,穷得不能养活自己,不得已,将四宝典到了陈郎中家。

  随后,二牛也带着家眷到了京城。正巧,陈郎中家里需要馆童,于是,二牛也把三宝典到陈家,但告诉他,千万不要说与四宝是夫妻。

  陈郎中家法很严,经常毒打下人。四宝每次挨打,三宝都要暗中流泪;三宝挨打,四宝也一样伤心。渐渐地,陈郎中起了疑心,于是把四宝转卖给郑家,把三宝轰出了门。

  三宝找到介绍他进陈家的那位媒婆,媒婆又介绍他到另一家做馆童。

  不久,他打听到四宝的下落,想方设法打通关系,也进了郑家。几天后,他见到了四宝,二人抱头痛哭。这时候,他们已有十三、四岁了。郑家对他们的关系也产生了怀疑,他们就诡称兄妹相逢。郑家见他们名字相连,也就深信不疑了。

  因为这里内宅与外宅隔绝,所以二人见面的机会很少,只是在出入时才能相遇。’相遇时也只能以目传情,相互安慰。

  后来,年成好一些了,二牛和曹宁一同到京城,打算赎回子女,经辗转寻访,来到郑家。到这时,郑家才知道三宝和四宝原本是夫妇关系,很可怜他们,想帮助他们正式成婚,并答应他们婚后仍留在郑家做佣人。

  郑家有位馆师严某,是个道学家,他不懂古今世事的差异与变通,道貌岸然地指斥说:“姑表成亲,是礼法所禁止的,也为法律所不容,违背了礼律,会遭天诛地灭。主人虽是善意,但我们都是读书人,应以淳净风化为己任,如果见到违背伦理的行为却不加制止,等于助人作恶,还能称为君子吗?”

  他还以去留的话相威胁,竭力阻止这件事。

  郑家主人一向善良、懦弱。二牛,曹宁又是乡下愚钝之人,听说会违犯法律,罪责严重,吓得不敢再办三宝和四宝的婚事。

  后来,四宝被卖给一个候补官做了小老婆,几个月后病死了。三宝听到这个消息,发疯出走,不知所终。

  有人说:“四宝虽然被迫跟了那个候补官吏,但自己毁了容貌,每天大哭不止,实际并没与那人同房。可惜三宝并不知道四宝的详情啁。”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么三宝、四宝二人,于天上人间,理应再见,决不会一死了之。只是严某做了这样的孽,不知居心何在,也不知他的下场如何。不过,天理昭昭,他不会得到善报。

  又有人说:“严某所为,并非拘泥于古训,也不是沽名钓誉,大概是对四宝有非份之想,想要把她占为已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狱的设置,正是为这种人准备的了。

  无头女鬼借戏喊冤

  乾隆戊午年,天旱少雨,运河水浅,粮船首尾衔接,挤在一起,不能前进。各船联合一道,在船板上演戏祭神,祀求降雨。

  当时围观者很多,各运粮官也都在场。正演到《荆钗记》投江一出时,忽然,扮演钱玉莲的人跪到了地上,大声哭号,泪随声下,口中喃喃不休,倾诉不止。

  她说的是闽南话,声音细碎,一个字也听不清。众人知道这是鬼魂附体,上前盘问她哭闹的缘故。

  鬼听不懂人话,有人递给她纸笔,她摇摇头,好像是说自己不识字,只是一个劲儿地指天画地,磕头痛哭。众人毫无办法,只得把她抬到岸边,她仍是蹦跳哭泣,一直闹到人将散去才停下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渐渐清醒了,自称突然见到了一个女子,手提脑袋从水里钻出来。她受到极度惊吓,失魂落魄,昏昏然如醉如痴,以后的事就都不知道了。

  众人认为,这一定是寄居于水底的冤魂,见到诸位运粮官聚集于此,所以出来喊冤。但是,人们看不到她的真面目,加上言语不通,所以,竟无法申明冤枉。官员们雇了通水性的人潜入水底,寻觅尸体,也一无所得。他们又核对了船上旗兵的家眷,没有查出哪家新近丢失了女子,这样,事情也就无法进一步追究。他们联名写成了简札,拿到附近的城隍庙前烧掉。

  过了四、五天,有个水手无缘无故自杀而死。有人说,这水手就是杀害那女鬼的人,神明终于惩处了他。

  贞洁换来一顿饭

  《诗·小雅·大园》中有“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的诗句,由此可知,贫家妇女拣拾麦穗的事,远在周代就有了。

  如今,乡村每到麦熟之时,妇女儿童都会成群结队,跟在割麦者后面,收集残留于地上的麦穗儿,归为已有,人们称之为拾麦。

  割麦的农人对此习以为常,并不回头干涉,如同古人一样,有着淳朴宽厚的性格。

  人情渐渐淡薄,人们对于利益的追逐,像鸭子觅食一样,互相争夺,残剩的麦穗不能满足欲望,于是就连偷带抢,逐渐变得毫无节制,这就失掉拾麦的最初意义。于是在四、五月间,夜晚露宿于田头的妇女遍地都是,为抢夺麦穗做好准备。

  一次,在静海东侧,有几个拾麦穗的妇女,于黄昏时分,乘着夜凉赶路。她们远远看见一处灯火,就走过去要水喝。

  到了跟前,她们发现那是一户门庭华贵的富裕人家,大门内外,灯火明亮,连奴仆的衣着都十分艳丽;大堂张灯结彩,乐声阵阵,好像正在宴请宾客。

  她们远远看见床榻上坐着三位贵人,正在相互敬酒夹肉。于是,上前说明了想要投宿之意,看门的秉报了主人,主人点头答应。看门的转身要走,又被叫住,主人附在他耳边,好像是嘱咐了些什么。

  然后,看门的走了出来,把一个年老的妇女叫到一边,悄声说:“这儿离城较远,仓促之间找不到妓女。主人想从你的女伴中,选三个漂亮的作陪客,每人给一百两银子的报酬;其余的也各有犒赏。你作为牵线人,犒赏自然要加倍。”这老婆子悄悄把这事告诉了众位妇女。这些女人见有利可图,就怂恿年轻姑娘去应酬。

  于是,有三个姑娘被带到里面,沐浴更衣,化妆打扮,然后开始侍候客人;其他妇女都被安置在别的屋里,也给了不少酒饭。

  夜半时分,三个贵人各搂着一个姑娘走进了别院,不一会儿,全院的烛火都熄灭了,所有的人都上床就寝。

  众妇女由于日间赶路劳顿,一夜酣睡。天已大亮,尚不知道。等到太阳高照,她们才醒来,四面环顾,昨晚见到的宅第人物,全都不见了,只有一望无际的蓬蓬野草而已。她们连忙寻找那三个姑娘,只见她们一丝不挂地躺在草丛里,新换的衣裙没有了,原来的旧衣服扔在十几步以外,幸亏没有丢失。再看主人赠的银子,全是纸锭。她们疑心遇上了鬼,可是想想所吃的食物都是真的,又疑心是遇到了狐仙,或者因为此地临近海滨,说不定是蛟螭水怪出来作祟。为贪图利益而失掉贞洁,结果只赚了一顿饱饭的便宜。

  她们惘然相对,回想着前一夜的经历,真如同黄梁美梦一样滑稽可笑。

  先兄晴湖则说:“舞衫歌扇,仪态万方,瞬间的繁华,终归要像流水一样逝去。暂时的男欢女爱,到了鸳鸯社散的时候,茫然回首,万事皆空,三个姑娘玉体横陈在草丛里,同为一梦啊。难道只有海市蜃楼,才是弹指间的幻象吗!”

  借宿一夜惹祸端

  乌鲁木齐参将德楞额先生说:以前,他在甘州时,曾见过两个人于张掖县令面前相互控告,甲说乙对他造谣污蔑,乙则称所讲之事皆有真凭实据。

  张掖令经过审理,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甲乙二人本为表兄弟。甲带着妻子去塞外边陲,乙随同而行。

  一天夜里,他们走到甘州东部几十里处迷了路,碰巧遇到了一个人,看上去像是富贵之家的仆人。那人说:“此处地僻人少,我们主人家离这里不远,你们不如到那儿投宿一夜,明天再指引你们走上官道,岂不是好。”

  三人十分乐意。他们跟随那人走了三、四里地,果然看到了一座小城堡。那人先进去了,半晌才出来,向他们招手说:“主人请你们进去。”

  过了几道门,他们见到一位官人坐在堂上。这位官人问了他们各自的籍贯姓名,然后指挥仆人说:“夜深了,无法备饭,只能留他们住一宿。门边小屋,可以住两人;至于那女人,可以让她与老妈子和婢女睡在一起。”

  甲乙二人躺下后,好像隐隐听到了甲妻的呼唤声。他们摸黑下了床,想出去看看,却找不着门。这时那呼唤声也听不到了,于是,他们误以为是自己耳鸣,就放心入睡了。

  醒来后,发现原来是睡在旷野之中。他们急忙四处寻找甲妻,一直走到半里地外,才找到她。只见她浑身赤裸,被反绑在一棵树上,鬓乱钗横,衣服挂到了树枝高处。

  他们连忙替她松开绳索,取下衣服让她穿好。甲妻告诉他们说:“咱们分开后,有个婢女手持灯笼把我带到这里,我看到有几间华丽的住房,还有几个婢女和老妈子。一会儿,主人到了,逼我与他同行房事。我奋力抗拒,被婢女和老妈子紧紧抱住,脱掉衣服捆在床上。我大声呼叫,没人应声,终于被主人污辱。天快亮时,主人在我枕边放了两件东西,就不见了。忽然,房子没有了。我躺的地方,变成了沙石地。”看看头边的东西,原来是纹银二锭,每锭银子上都刻有五十两的记号;刻的年号是崇祯,县名是榆次。银锭已被土腐蚀得暗无光泽,从外形上看,也确实是百年以前所铸之物。

  甲告诚乙:不要张扬此事;并约定,所得银子二人均分。

  后来,甲贪利违约。乙十分恼怒,与甲发生了辱骂和争执,事情也因此泄漏出去。甲夫妇二人硬不承认实有其事,县令问那两锭银子来自何处,他们说是拣的;又问那女人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回答说是自己抓的。

  县令见他们吱吱唔唔,疑心乙的陈述未必是假。于是笑着

  对甲说:“按法律规定,拣的东西应该交公。念你家贫,可以拿回去。”又怒视乙说:“如果你说的那事不真实,银子确是拣的,那么一同拣就应该一同交公,你分毫也得不到;如果你说的属实,那么这银子是鬼付给甲妻的报酬,更没你的份儿了。再多嘴多舌,我可要揍你了。”说完,把三人一齐轰了出来。用不理睬的方法处理此事,可以说是很合适的。

  这个故事与那个拾麦穗妇女的故事相类似:一个是用巧言诱惑并用钱财动摇其心,一个是用强迫威胁手段并以钱财消除其怒。在这两个故事里,妖魅都善于揣度人心,投其所好,所用伎俩也大致相同。

  食兰花的虫子

  李又聃先生说:东光毕先生曾奉命勘察苗峒地界,受到当地土官的盛情款待。

  酒席上,宾主面前各放着一个磁盖碗,土官捧起盖碗打开来,毕先生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一条像蜈蚣一样的虫子,还在旋转蠕动呢。

  翻译解释道:“这种虫子,兰花开时出生,兰花雕谢时死去,每日以兰花的花蕊为食,很不容易得到。现在幸喜赶上兰花开放,搜岩挖洞,只找到了两只。所以,必须活着献上来,以表示敬意。”

  随后,有人用少许食盐洒在两只盖碗里,又盖上盖儿。过了一会儿,打开盖子再看,那虫子已化成了水,颜色湛青碧绿,晶莹透亮如同玻璃,兰花的香气扑鼻而来。用它代醋,放在汤菜里,香沁满口,余味无穷。可惜我忘记问这虫子的名称了。

  漂亮外皮傻骨头

  翰林院编修裘超然说:杨勤悫先生年少时,经常来往于家门与乡塾之间,时常看到一个绿衣女子依在一堵墙的缺口处偷偷看他。有时偶然回避他,也一定要回过头来冲他笑一笑,以目传情。杨先生始终目不斜视。

  一天,绿衣女子居然拣石块打他,并说:“可惜这么漂亮的外皮,却包着一堆傻骨头!”杨先生一边行礼一边回答说:“年轻女子钻洞越墙,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些不傻的人呢?”

  那女子听完这话,圆睁双目,直楞楞地说:“你如此狡猾,怎么能从你这儿索命呢?只好等来生了。”说完之后,忽然变为散发长舌的鬼怪,转眼不见了。从此以后,再也没露面。由此可见,只要一个人立心端正,虽遇冤鬼,拿他也毫无办法;又使我们看到一代名臣的美好形象,他少年时,就已经注意培养自己的良好品质了。

  鬼魂解释幽明异路

  河间王仲颖先生,名之悦,李文贞先生的高足。他经术深湛,为人平和方正,很有古君子之风。

  康熙乙卯、丙辰年间,我随先父姚安公居于京城,王先生正充任国子监助教的官职,可惜,没能与他见一面,至今想起仍十分遗憾。

  相传王先生住在京城官邸时,一天夜里,偶然来到后院,想拔几个亲种的萝卜下酒,恍惚之中,仿佛有人影晃动,王先

  生疑心有贼。忽然,人影不见了,他才知道是遇上了鬼。于是,他用幽明异路之理高声谴责鬼魅。竹林之中有人应声道:“先生精通《周易》,应该知道,一阴一阳是宇宙通理。人活动于白昼,鬼活动于夜间,这就是幽明的区别。人居住于无鬼的地方,鬼居于无人之处,这就是所谓的异路。所以,天地间没有无人之处,也没有无鬼之处,实际上,人鬼互不干扰,可以共同生存。如果鬼大白天进了先生您的屋子,惹您责骂,自然没话可说。现在,已是夜静更深,地面空阔,该是我们活动的时候了。先生出入鬼住的地方,既不拿烛火,又不出声,使我猝不及防,与您突然相遇,其实,是您冒犯了我,而不是我鬼某人冒犯了您。我恭敬地予以回避,已经够可以了,怎么您还要出口伤人呢?”

  王先生笑道:“你的话还算有理,我不跟你争了。”于是,拔完萝卜回到了屋里。

  后来,他把这件事讲给门人听,一位门人说:“鬼既然能与先生交谈,而先生也并不惧怕,那么,您为什么不问清他的名姓,再多聊一聊,顺便打听一下,关于阴司的说法到底是真还是假,这也算研究事物的一条途径吧。”王先生说:“如果这样做,不是等于人鬼之间又亲近起来,而有悖于幽明异路的常理了吗?”

  骑蝴蝶的小人

  郑慎人又说:一天,正值百花盛开的季节,他家庭院里也是鲜花怒放。他在屋内,忽然听到丫环老妈子的惊叫声。他连忙推开窗子向外看,只见女佣们正用手指点着一棵桂树的枝杈,那上面伏着一只手掌大的蝴蝶,蝴蝶背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只有拇指大小,正在翩翩起舞。

  一会儿,蝴蝶载着拇指小人儿飞过墙去了,可以听到,邻家儿女又惊叫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物,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花月之妖吧?

  这件事是郑慎人在刘景南家讲的,景南说:“焉知不是闺阁儿女在做游戏,用通草芯制成小人儿,绑在蝴蝶背上,然后放飞了呢?”这也算是一种说法。慎人说:“我实实在在地看到,那个红衣小人儿站在蝴蝶背上,做出各种驾驭动作,俯仰顾盼,姿态生动,绝不像是假人。”咳,真是不可思议啊。

  救人一命免做猪

  康熙末年,张歌桥有个叫刘横的人,住在河边一侧。

  一年,连降暴雨,河水猛涨,载着重物的小船往往会被激流吞没。

  这天,人们偶然在水流中看到一个妇女,呼喊求救。众人没有敢上前的,惟独刘横激愤地说:“你们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样见死不救的!”

  于是他独自划着小船,追赶了三、四里,几次差点儿翻了船,终于把那位妇女救了回来。过了一天,那妇女生下了一个男孩。一个多月后,刘横忽然得了病,他嘱咐妻子办理后事。当时,他尚能行走站立,众人认为他的言行十分奇怪。

  刘横却叹息道:“我好不了了。就在我救起落水女子的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恍惚之中,来到某官府门外,一个吏卒把我带进去,有位官员手持账簿指点着对我说:‘你平生做恶多端,该于今年某日死,死后堕为猪身,以后五代都要受到宰杀刑法的惩处。幸亏那一天你救了两条命,积了阴德,按阴间法律可延寿两年。现在,用这两年寿数抵销你平日的罪恶,所以,你还应按原订日期死去。因为期限已经临近,我怕世人不明真相,弄不清你做了善事,为什么反而短命。所以召你来讲明此事,让你明白其中的缘故。这辈子因果已经完结,望你来世努力向善。’我醒来后,因为讨厌这梦,所以没告诉别人。现在到了死期,果然发病,我还能希望活吗?”

  不久,刘横果真死去。

  由此可见,神鬼理法井然,分毫不差。一个人命运的好坏,总以他几代的情况综合看待,然后给以判定。不要因为一个人的表现与所受的报应偶然不相符。就认为天道无知啊。

  坟头变人家

  狐仙幻化之后,不知它们自己看自己是什么样子,相互对看又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我在《滦阳消夏录》一卷中已论述过。然而,狐仙本是善于以妖艳的外表迷惑人的。

  至于鬼,不过是死人的余气,它的灵气最多不过同人一样。人不能有无、大小、美丑地随意变化,而许多书里记载的关于遇鬼的故事,都说鬼可以把棺材变成宫殿,请人进去;或者把坟头变作庭院,留人住在里面。那些横死的鬼,面貌凶恶丑陋,却可以变得美艳无比。难道是一成了鬼就长了能耐?还是别人教的?这与狐仙的幻化之术相比,更让人不能理解。

  记得有一次,我去凉州途中,赶车人指着一个山坳说:“以前,我曾与一些赶车人将几十辆大车赶到此地,住了下来,晚上,在月光的照耀下,远远看到半山腰有住家,院墙环绕,清晰可见,房屋犄角,一一可数。但是,第二天一看,却只有几个坟头。”

  荒无人烟的地方,也会自然产生这种现象。这种变幻环境与器物的作法,恐怕圣人解释不了吧?

  自大和尚和风骚女鬼

  吴地和尚慧贞说:浙江有个和尚,发誓苦炼,潜心修行,终日打坐,肋不沾席。

  一天夜里,有位美女隔窗窥视。和尚明白是鬼到了,仍旧专心练功,并不理睬。女鬼卖弄风骚,故作媚态,可始终无法接近禅榻。

  从此以后女鬼每夜必来,始终不能引诱和尚起邪念。女鬼黔驴技穷,远远地对和尚说:“大师信念如此坚定,我也该断绝妄想了。大师可称得上是忉利天中之人哪,您明白接近我必然使前功尽弃,所以畏我如虎狼。即便您努力修炼达到了非非想天的境界,也不过是搂着柔软的身体,如抱冰雪;看着娇媚的面容,如睹尘埃,仍然不能离于色相。如达到四禅天境,那么,就如同花自照镜,镜却不知有花;月自映水,水却不知有月一样,这就是离于色相了。如果修炼到诸菩萨天的境地,则是花亦无花,镜亦无镜,月亦五月,水亦无水,无所谓色相,无所谓即离,逍遥自在,神通广大,那种情景,有不可思议之妙。倘若大师敢让我亲近,还能一尘不染,我这个‘摩登伽’就会诚心皈依佛门,再也不会骚扰您这位‘阿难’了。”

  和尚揣度凭自己的法力足以战胜女鬼,就坦然应允。女鬼乘机钻到和尚怀里,偎倚抚摩,使和尚欲火燃烧,终于破了戒体。他因失志而沮丧,最后郁郁而死。

  孔子说:“磨炼而不破碎,染制而不变色”,这恐怕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圣贤以下的人是做不到的。那个和尚被人用话一

  激,居然开门揖盗,终于上当受骗。世上有些人,自以为本领超群,别人不敢做的事,他们非要做,结果一败涂地,这些人与那和尚是一路货色啊。

  国手与乩仙下棋

  德宏斋扶乩,乩仙下坛,并不作诗,自报姓名为刘仲甫。众人不知道刘仲甫是什么人,旁边的一位围棋国手说:“他是南宋国手,曾著《棋诀》四篇。”

  说完后,请求与乩仙下一盘。乩仙下判文道:“如果下棋,我一定会输。”国手坚持要下,乩仙同意了。

  结果,乩仙真的输了半个子。众人说:“大仙是出于谦让,还是为了奖掖后进呢?”乩仙下判文说:“二者都不是。后人事事不如古人,唯有推算天文历法与下棋胜过古人。或者说,后人是在古人已有成就的基础上,进一步精研,所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是针对推算天文历法而言,不包括下棋。

  “眼下,社会风气日趋浅薄,人情世故日益乖巧,彼此之间的攻击倾轧,愈加激烈,变化万端,诡秘而出奇,且不留余地。古人不肯做的事,后人敢做;古人不敢冒的险,后人敢冒;古人不忍心用的手段,后人用时无所顾忌。

  “所以,在为人处世耍弄心计上,后人大大超过了古人。下棋也是斗心眼儿的一种方式,因此,宋元国手比起明代,已差了一路,比起现在,则相差一路半了。

  “但是,古代国手输到极限也不过只差一路;现在的国手,一输就是两路三路,这就是求实与务虚的区别啊。”

  众人问:“难道下棋没有常胜的法则吗?”乩仙又下判文道:“常胜之法没有,不败之法有之,这就是永远不下棋。我因为前世有点小聪明,得以成为鬼仙,现已将身躯置于世外,名利之心更是荡然无存。至于逢场作戏,胜负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是当局者角争得失,就会慎重得多了!”

  听了这番话,在座那些久经世故的人,都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声。

  狐仙最怕狐仙

  季沧州说:有个狐仙,住在某人的书楼上已经几十年了,它为主人整理卷轴,驱除虫鼠,收藏管理图书的本领,使那些收藏家望尘莫及。它常与人对话,而始终不露其形。

  有时,主人宴请宾客,偶而为它虚设一席,它也匿形出来应酬。它谈吐文雅,妙语连珠,令在座之人大为倾倒。

  一天,在宴席上,大家行酒令取乐。令官宣布酒令规定:在座之人各说出自己所怕的人,而且要合乎情理,否则须受罚;如果说的人非自己一人所怕,也要受罚。

  于是,有的说怕道貌岸然的讲学家,有的说怕卖弄风雅的名士,有的说怕为富不仁的阔老儿,有的说怕给官吏拍马屁的人,有的说怕精通逢迎之道的人,有的说怕过份谦虚的人,有的说怕礼法太多的人,有的说怕谨小慎微、有了话想说又不说的人。

  最后问狐仙,它说:“我最怕狐仙。”众人轰然笑道:“要说人怕狐仙,还差不多,您亦属狐类,有什么可怕呢?讲得没道理,该罚一大杯。”

  狐仙讥笑地说:“天下只有同类是最可怕的。南方的瓯、越之人,不会与北方的奚、冒之人争夺土地;生活在江海中的渔民,不会与车夫来争夺陆路。这是因为他们非同类之人。凡是争夺遗产的,必是同父之子;凡是争宠的,必是同夫之妻;凡是争权的,必是同朝之官;凡是争利的,必是同一市上的买卖人。

  “势利接近就会相互防碍,相互防碍就要彼此倾轧了。猎人射野鸡时,要以野鸡做诱物,而不用野鸭;捕鹿时则以鹿为诱物,而不用猪羊。凡施用反间计作内应的,也必定是同类人;不是同类人,就不能投其所好,伺机而进。由此可以想见,狐仙怎能不怕狐仙呢?”

  在座的一些有艰难生活经历的人,都称赞狐仙的话入情入理。只有一位客人不以为然,他斟了一杯酒,敬到狐仙座前说:“您的话确有道理。不过,狐仙并非您一人所怕,因此,还是要罚一大杯。”众人一笑而散。

  我认为,罚狐之酒,应该减半。因为相互防碍倾轧之事,尽人皆知;至于睡在身边,实为心腹大患,借水乳之情,却包藏祸心的事例,不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自己上门的狐妻

  沧州李老太太,是我的乳母,她有个儿子名叫柱儿。

  柱儿曾对我说:早先他在海上放青时,一天夜里,有个灶丁(海边煮盐的人,称为灶丁)将要就寝,忽然听到屋内窸窣有声。当时,皎洁的月光越窗而人,屋内很亮,他四顾无人,以为是虫子老鼠在闹腾。

  一会儿,他听到人声嘈杂,由远而近,有人喊道:“窜进屋里了。”灶丁正自惊讶,有人已到了窗外,一边敲窗户一边问:“某某在屋里吗?”屋内有个女人哭哭啼啼应声道:“在。”那人又问:“留下你了吗?”女人哭着说:“留下了。”又问:“和你同床呢?还是单睡?”女人哭泣了半天,才答道:“不跟人同床人家还能留我吗?”窗外的人顿足道:“这可毁了。”

  忽然,灶丁又听到一个女人在窗外大笑道:“我算定她出逃以后,人家不会便宜她。你说未必,现在怎么样?还有什么脸带她回去呢?”

  此后,只听到索索的脚步声,听不到说话声了。

  过了一会儿,窗外那女人又大笑道:“事已至此,还犹豫不决,你算是什么东西?”然后,敲着窗子招呼灶丁说:“我们的丫环逃到了你家,既然你已留她过夜,断无领回的道理。这不是你引诱了她,而是她自愿跟你,放心吧,我家那老东西没理由恨你,即便恨你,有我在,他也不敢把你怎样。你们去睡吧,我走了。”

  灶丁捅破窗纸向外偷看,并无人影;回头一看,竟有一位美女躺在枕边。他又惊又喜,问那女子从何处来。

  女子说:“我本是狐女,被附近坟地的狐仙买来作妾。大老婆出于嫉妒。天天折磨我。我活不下去了,逃出来谋一条生路。之所以没有先告诉您,就偷偷进了屋,是怕您因为恐怖而不敢留我,那样的话,我又会被抓回去。我蜷伏在您的床角,等他们追来,冒犯假称已经失身,希望他们因此而抛弃我。现在,我侥幸脱身,从此以后,愿与您生死相随。”

  灶丁对无故得妻,有所顾虑,怕被外人发现以后招惹麻烦。狐女说:“我能隐匿身形,不被人发现,刚才,我变成几寸长,您怎么忘了呢?”

  灶丁终于留下了狐女,并与她结为夫妇。狐女亲自操持家务,合理筹划,像其他穷人家一样,渐渐地,灶丁富了起来。

  柱儿与这位灶丁是表兄弟,所以,对他的事了如指掌。李老太太讲此事时,说是狐女尚在。现在已过去四十多年,不知结果怎样了。

  这位狐婢于危难之际,不惜用诡话自污,可谓铤而走险。然而,她既以自污,其夫留她已无道理,大老婆想撵她也有了说词,这实在是冒险之计,但也是决胜之计,这位狐婢也真够聪明的了。只是她那前夫,当初不顾后果娶她入门,事后又不将她妥善安置,逼得她走头无路,终于破釜沉舟,还不如开始就量力而行,也省了这一番周折了。

  因写错字穷困一生的周先生

  老书生周懋官,操南方口音,不记得是何许人了。他在官场上久不得志,生活困顿,流离失所,曾往来寄食于周西擎、何华峰两家。何华峰本来也姓周,或许与周懋官、周西擎两位同为一族。乾隆初年,我还见过周懋官先生,他谨慎迂腐,笨拙迟钝,活像一位古代君子。

  每于考场应试,常因为文字笔画有误而被取消录取资格。有时初审已经合格,复试时又为一两个错字而名落孙山。

  其间,也有考官吹毛求疵的现象,如题目上的“曰”字,他写得稍窄,考官就说是“日”字;“己”字末画锋尖稍向上,就被说成是“已”字。懋官先生心中郁郁不平。

  一天,他写了一篇短文,述说了自己平时从未做过坏事,却屡遭挫折的悲惨经历,在文昌祠前焚烧,乞求神灵明示。

  几天后,他梦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官吏把他引到一座大殿里,一位神端坐案边,对他说:“你在仕途上经历坎坷,就埋怨神明,大发牢骚,却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前生原是部院官吏,因为你生性狡诈,好舞文弄墨,所以罚你这辈子变为书痴,让你糊里糊涂,不懂人情事故。又因为你喜欢给别人的文章挑毛病,尽管明知道没错,却巧言诡辩,硬是鸡蛋里挑骨头,以此要挟作者,勒索钱财,所以,罚你这辈子总是因为文字笔画问题而遭受排斥。”

  随后,这位神又指着生死簿对他说:“你因为‘日’字曾被罢斥,做这事的那位主考官前生是一位老节妇,是当时驻防福建的官员音德布的妻子。在地方推荐表彰她为节妇的咨文里,‘音’字写成了‘殷’,这原是译语谐音,本无定字。你却抓住了这个字大作文章,反复驳回,来往再三,使这位穷寡妇得到的建坊银两,还不够来往的路费。

  “因为‘已’字使你被斥的那位考官,前生在知县的位置上犯了法,本应罚奉禄三年零一个月。你向他索取贿赂,他没给,你就把批文里的‘三’改成了‘五’,‘一’改成了‘十’,这么一来,不仅所罚奉禄变成了五年零十个月,而且还要受别案处分。知县极力申辩,好不容易将问题弄清楚,上方批了个‘原文错误’,可这位知县已蒙受了一年多的不白之冤。

  “这些人前世与你有纠葛,今生和你相遇,能不治你吗?你还有什么冤枉可说呢?其他报应,都事出有因,这里不能一一说明,也不能预先泄露给你。你最好还是委屈求全,不要再喋喋不休了。如果你不相信,以后还会有僧道之辈与你为难,到那时你就明白了。”说完后,把他撵了出来。

  忽然间,他惊醒了,梦中之事历历在目,只是不明白关于僧道之辈的说法是怎么回事。当时他正住在庙里,为避免麻烦,就移居别处。

  到了雍正乙卯年,他参加了乡试,被内定为第十三名举人。复试时,在僧道拜父母的判文中,他写有“长揖君亲”的句子,这是他根据唐朝傅奕所作“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的语句变通来的。考官却认为他文法不顺,语言繁琐,居然再一次使他落选。这时,他才知道神的话不假。

  这件事是与周懋官同在一书馆的武术教师陈谟家告诉我的,陈则是听懋官先生亲口说的。后来,周懋官的下场如何,我不得而知,大概是穷困而死了吧。

  寿数未尽借体再生

  翰林院待诏虞倚帆说:候补官员张某,带着妻子和一个丫环到了京城,在海丰寺街租房暂住。

  一年多以后,妻子病死了。

  又过了一年多,丫环也突然死去。正准备收殓下葬,她好像又有了呼吸,不一会儿,眼睛微微动转,竟苏醒过来。

  她拉着张某的手哭泣道:“相别一年,没想到又见面了。”张某十分惊骇。

  那丫环又说:“您别以为我在说胡话,我是您的妻子,借丫环之尸还魂再生了。这丫环生前虽然贴身侍候您,但始终郁郁不乐,不甘心居我之下。她买通了一个尼姑,用魔法害我,使我发病而死,魂魄被妖尼收到瓶子里,用符咒镇住,埋到尼姑庵墙下。瓶子里窄小昏暗,苦不堪言。碰巧尼庵墙壁倒塌,需要挖地重建,泥瓦匠铲土时打破了瓶子,我才得以逃脱。

  “前路茫茫,正不知所往,伽蓝神指点我向城隍告状。可是行魔法的都有邪恶之神做后台,我怎么告得下来?后来,我到了东岳庙,才把他们告倒,施魔法的被抓起来,那丫环也被打入了地狱。我寿数未尽,但尸已腐烂,所以,神明判我借丫环之体再生了。”

  听完这话,全家人悲喜交加,从那以后,仍把她当作正室夫人一样看待。那个施魔法的妖尼,却说张某蓄意娶丫环为妻,让丫环故意装死,说出这番话。还不顾陷人于重罪,气势汹汹地要去告官。

  后来,她因为拿不出实证,又怕施魔法的事招来祸患,才缄口不言了。

  虞倚帆曾向张某的仆人询问此事,他们都说,夫人再生后,谈起往事来,毫无差错。她讲话的声音,行走的姿态,都与夫人一般无二。再有,丫环不善女红,夫人则精于刺绣。以前,夫人有一双鞋只做了一半,现在补做完,俨然出自一人之手。看来,此事不像是假伪。这件事发生在雍正末年。

  阎王断案服人心

  蘅洲说:他的家乡有个甲某,生性朴实憨厚,一辈子没做过出格的事儿。

  一天午睡,他梦见几个差役手持牒文将他抓去。来到一处公堂,阎王坐在大堂上。他上前见过,阎王对他进行审讯,让他交待因谋财而杀害乙某的经过。乙某也到了,咬定自己被甲某所杀。

  其实,事情的真象是这样的:一天,乙某外出讨债回归,天没亮,他便乘早上凉爽踏上了归程。

  半路上,遇到几个人。那些人见他腰间鼓鼓囊囊,知道他带着金钱,就围了上来,将他打死,把钱抢走,尸体被丢弃在岸边。正巧甲某划着小船经过这里,见到尸体,大惊失色,一看认出是乙某,还有一口气儿。

  因为是邻居,甲某不能不管,就把乙某抱到船上,打算送他回家。乙某咽气之前,忽然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甲某,以为他与强盗是一伙的,那些人先拿着钱走了,他却划船到江

  中投尸灭迹。

  所以,乙某之魂来到阴间,专告甲某。阎王查看了生死簿,对乙某说:“抢劫你的,是某某等人,不是甲某。”乙某不服,以亲眼所见为理由极力争辩。一位冥吏也坚持说生死簿不会出错儿,与乙某争执。

  阎王说:“生死簿不会有误,这是常理。但千百万年没出错儿,哪能保证不偶然出一次错呢?我的判断不如对质更真实,冥吏的话不如囚徒的证词更可信。”

  基于这种原因,阎王命人拘捕了甲某。甲某当场叙述了载送乙某尸体的目的。阎王命人搬来业镜,照出了乙某被害的全部经过。乙某这才醒悟过来。甲某初时责怪阎王误抓了自己,现在明白了阎王的用意,也心平气和了。

  阎王命将乙某另案发落,将甲某送回阳间。

  要说案件的公断,到了地府也算到头了,案情的详确在冥司也可以说位于极限了。但是,阎王并未过于自信,而是不厌其烦地调查核实,使案子水落石出,令涉及案情者心服口服。阎王到底是阎王啊!

  高斗报恩得娇妻

  霍养仲说:雍正初年,东光县有位农户,家庭财产数额相当于中等水平。

  一天夜里,来了强盗,他们不怎么抢财物,只是把他的女儿从被窝里拽出来,挟到后园子里,仰面捆在一株弯曲的老树上,可见他们的本意不在于劫掠钱财啊。

  农户的女儿大声哭骂。顾工高斗,就睡在园子里,听到声音后,持刀跑出来与强盗拼杀;强盗不敌,纷纷逃窜,农户之女因此免受污辱。

  从那以后,女孩儿又气又恨,终日啼哭,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父母极力宽慰,仍不能解脱,进一步追问,女孩儿终于说出一句话:“我裸露的躯体,可以让高斗看到吗?’’父母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把她嫁给高斗为妻。

  这事与楚钟建的故事十分相近。然而,高斗援救女孩儿的初衷并不在此,他是因为父亲卧病之时,主人曾代为寻医问药;父亲过世,主人又代为购买棺木,安排丧事,直至下葬,然后,又让高斗之母到厨房帮忙,解决衣食问题。高斗拼死出力,完全是为了报答主人的恩情啊。

  罗大经所作《鹤林玉器》记载了咏朱亥的诗道:“高论唐虞儒者事,负君卖友岂胜言。凭君莫笑金椎陋,却是屠沽解报恩。”这话是说到家了。

  日日相见不能相亲的夫妻

  李太白写诗道:“徘徊映歌扇,似月云中见;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这大概是李白在野游中的抒情之作吧。世上确有这样的人家,夫妇之间相互背离,彼此阻隔,虽日日相见,却不能相亲,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因果关系啊。

  郭石洲说:河南有位姓李的书生,娶妻不过十几天,母亲就病倒了,夫妻俩轮番守护,衣不解带,这样过了七、八个月。母亲死后,李生谨守礼法,守丧三年,夫妻不曾同居。

  后来,生活日趋贫穷,只得同妻子一起寄居到岳父家。

  岳父家生活也不宽裕,仅能维持温饱,房子不多,勉强腾出一间供他们居住。还不到一个月,岳母的弟弟要到远处去教书,就把他的母亲送到姐姐家来住。因为再没有空房子,只好

  让李生的妻子与岳母同住一处,李生则临时在书房里搭张床,腾出房子给那位姨母。结果,夫妻二人只能在早晚饭时同桌而坐了。

  过了两年,李生进京求取功名,岳父也带着全家到江西去做幕宾。

  后来,李生得到消息,说妻子已经死了。他心情沮丧,越发落拓,几乎不想活了。

  不久,他搭船南下,寻找岳父。但岳父已更换了主人,转居他处了。李生无处栖身,暂以卖字糊口。

  一天,在集市中,他遇到了一位身材魁伟的大汉,那人拿起他写的字幅,看了看说:“您的字真好。如果有人一年出三、四十两银子,请您当文书,你愿意吗?”

  李生喜出望外,连忙应允,并随那人同舟而行。途中烟水迷茫,不辨东西。到了主人家,那里的供给甚为丰盛。及至接到了所要写的东西,他才明白主人及其属下都是绿林豪杰。他虽心存疑虑却无可奈何,只好暂且住下。又怕有后患,就假报了籍贯姓名。

  主人性格豪爽,生活奢侈,身边常常簇拥着美女歌妓,而且不避生客。每每宴饮取乐,一定请李生同享。

  一次宴会上,李生偶见一侍女,相貌酷似自己的妻子,他疑心是鬼。那侍女也不时看他一眼,似曾相识。但彼此没敢说一句话。

  原来,李生的岳父曾乘船于江中,恰巧被这家主人劫掠,他见李生的妻子颇有姿色,就一同抢回了家。李生的岳父认为这是奇耻大辱,急忙买来一口棺材,谎称女儿受伤而死,假意痛哭一番,然后载着空棺材回去了。李生的妻子因怕死而顺从了强盗,成为后房姬妾。

  然而,李生坚信妻子已死,妻子又不知丈夫已改姓,彼此都以为对方相貌酷似,并不真是自己的亲人,所以都没有相认。他们大概三、五.日能见一面,日久天长,习惯成自然,也就不再相互注意了。

  这样,过了六、七年。一天,主人把李生叫到跟前说:“我的事就要败露,您是我请来的文人,不应一同赴难。这里有黄金五十两,您可以揣在怀里,拿出去藏到一个地方。等到来剿的官员一退,赶紧找条渔船回家去吧。这里的人大都认识并敬重您,不怕没人送您的。”说罢,挥挥手,让他快藏起来。

  不一会儿,李生于藏匿之处听到了乱哄哄的格斗声,紧接着,听见有人大声禀报说:“盗贼已乘船逃走,缴获了不少财物和妇女。”。

  当时天已黑了,李生借着火光,看到那些歌妓一个个披头散发,衣服破烂,两手反绑,颈部套着绳索行走着,官兵用鞭子和棍棒驱赶她们。那位相貌酷似他妻子的侍女也在其中,她惊恐万状,使人可怜。

  第二天,强盗所在的小岛上已空无一人,李生呆呆地站在水边。过了很久,忽然有人划着小船高呼道:“是某先生吗?我们大王安然无恙,请放心吧。现在,我送先生回去。”

  李生登上小船,行走了一天一夜,才到了彼岸。他告别了船夫,因惧怕遭人暗算,就带着金子北上,仍投奔岳父。

  到了那里,见岳父已先行归来。他仍旧住在岳父家,因为有带来的金子,生活渐渐富裕起来,每当回忆起夫妻恩爱之事,常为结婚十载却无一月共枕席而深深遗憾。如今财力稍强,他不忍心妻子葬于薄棺之中,打算换一好棺木,让她也风光风光,顺便看一看遗骨,了却夫妻之情。

  岳父对此事极力反对却无法阻止,情急之中吐露真情。李

  生连夜兼程赶到南昌府,寻找妻子,希望破镜重圆。

  但是,官府早把俘获的歌妓,分赏下属,现已不知流落何方了。每当回忆起在岛上的六、七年间,与妻子咫尺千里,总是怅然若失。再想想妻子被俘时,屡遭鞭打的惨状,更不知以后所受折磨还会怎样,想到这里,真是肝肠欲断啊。

  从此以后,李生没再结婚。听说后来削发为僧了。

  前辈戈芥舟说:“这件事情节曲折,内容离奇,真可以写成一部传奇了,可惜,缺少一个圆满的结局,否则的话,可与《桃花扇》相媲美。它如同一首动人的乐曲,曲虽终而情未断,又如江上青峰,绵邈含情,更似不尽的烟波,雾霭茫茫,使人增添了许多惆怅。”

  狐女紫桃盗金丹

  金可亭说:有位赵先生,曾做过监司。晚年闲居在家,得到了一个名叫紫桃的婢女,十分宠爱,日夜厮守,其他妻妾则靠不到近前了。

  紫桃貌美多情,善于侍奉,一呼即到,百无一失。赵公一向聪明机警,他疑心紫桃不是一般人,所以常在枕边盘问她的来历。紫桃终于承认是狐女,并说与赵公前世有缘,此生该当侍奉他,还请他放心,决无加害之意。

  赵公与她相爱日久,又听她这样说,也就无所顾虑了。

  赵家有个花园,园中有个亭子,亭子两侧皆有居室。一天,赵公站在亭子边呼唤紫桃。转眼间,两侧居室各走出一个紫桃。赵公大惊。紫桃上前道歉说:“您不必害怕,这是奴家用的分身术。”

  开春的一天,赵公偶然拄杖到郊外散步,遇见一位道士闲聊起来,感觉道士的话颇为有理。

  二人越谈越投机,于是赵公问起对方来此地的原因。道士回答说:“我专为赵先生而来。先生原是遭贬的仙人,限期一满,即可回归三岛。如今,您体内的至宝金丹已被狐仙盗走,回归仙界已经无望。如再不医治,恐怕寿数也会减少。我和您是老朋友,所以来探望您。”

  赵公明白,道士为紫桃之事而来,就邀他一同回家。道士傲然坐在大厅里,要来笔墨写了一道符,然后拉长声音吼叫,随着叫声,忽然间四周纷纷扰扰,出现了几十个紫桃,她们的姿容服饰都一模一样,而且都一样地跪在地上,遍及庭院。道士大叫:“真紫桃出来!”众紫桃互相看了看,齐声答道:“这里没有真紫桃。”

  道士又叫最先变为紫桃的人出来。一个紫桃走到厅前,跪下磕头,道:“奴家就是。”道士喝斥她说:“你偷赵公的至宝金丹,已是大错特错,又招引同类,一定要彻底毁了他,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个紫桃说:“有两个缘故:赵公于前世曾修炼了五百年,精关坚固,非众人轮番摄取而不能得。再有,赵公决非碌碌之辈,如见众位美人环绕身边,定会有所觉察,断然拒受益惑。因此,众狐女始终幻化成一种形象,隐匿行迹。现在事已败露,愿意从此散去。”

  道士挥挥手,放她们离去了,然后回过头来对赵公叹息道:“小人以献媚的方式向君子进攻,君子不易上当。如果有一个小人抓住君子的弱点,投其所好,发动攻势;其他小人再暗中帮忙,那么,君子就不易察觉了。

  “《易·诟卦》的初六卦形,为一阴始生,筮辞象形是系于金栀。栀是止车的木块,象征着做事应当止则止。如果当止不止,就如同初履冰霜而不知返,脚下渐渐变为坚实的冰块。这种坚实属于假象,冰块迟早要溶化。这说明危险在开始时即已存在了,越往前走危险性越大。如同《剥卦》六五所示之理。眼下您的遭遇,就属于这种情形。

  “然而,如果您做事无隙可乘,小人的阴谋就不能得逞;如果您没有不良的嗜好,小人就无法接近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因为有缝隙的缘故啊。

  “先生误人左道旁门,想使用容成御女之术,即而贪恋女色,失去初衷。由于色欲日渐其深,妖物也就乘势聚集而来。漏洞出在您自己身上,这与狐女有何关系呢?

  “这件事自始至终,皆为此理。我将妖女驱散而不加惩处,也是这个原因。我来得稍晚了些,对您的帮助不大。然而,希望您从此清心寡欲,不要再想入非非,这样的话,您的寿数仍可超过九十。”

  临别时,道士再三告诫赵公要注意保重,然后飘然而去。后来,赵公果真活了八十多岁。

  老狐仙论妖魔鬼怪

  哈密的屯田军中,常派一些人到西北深山中去放马。有时候,屯军小头目去那里考查放牧情况,途中总要到一位村民家借宿。这家主人是位老者,每当头目们来时,他都要摆上瓜果招待一番,态度恭敬而谨慎。

  时间一久,关系渐渐融洽,不过,众头目也越来越感到奇怪,因为这户人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没有一家邻居,而且主人一不种粮,二不种莱,在这空旷寂静的山林里,真不知他们怎样过活。

  一次,闲谈之中,众人乘机盘问此事,老者无言以对,只好讲出真情,说自己是蜕变成人形的狐仙。

  众人又问:“听说狐仙喜欢群居,又好与人接近,可你们一家为什么孤零零地住在这僻静之处呢?”

  老者说:“修道者必须栖息在世外幽静之处,才能使精神坚定。如经常往来于城市,嗜好欲望就会不断滋生,这样就难以炼形服气,为达到修炼的目的,也就难免用用迷惑人的手段,摄取人体精华。倘若伤人过多,就会违犯天条,受到惩罚。至于往来于墟墓之间的狐辈,种类繁杂,它们行动起来,往往显露踪迹,结果,招致猎人捕杀,这就更不是远离祸患的方法。所以,我不会采用这样的生活方式。”

  众头目喜欢这位狐仙的朴实与坦诚,也消除了猜惧,还与他相约结为兄弟。狐仙老者也十分欣喜。借大家到外面小便的机会,老者带他们围院墙环视了一周,然后笑着说:“凡是变幻外形的狐,它的住宅全是幻化的;而蜕掉狐形成为人形的狐,它的住宅都是真的。老夫自蜕成人形以来,已久归人道,这里的房屋都是我采伐茅草树木亲手建造的,诸位不要疑心是海市蜃楼啊。”

  过了一段时间,众头目又来到这里,屯军的一些军士告诉他们说,在月明之夜,常常不见人形,却看到石壁上现出两个人影,都有一丈多高,大家怀疑是鬼,希望把牧场迁到别处。

  众头目就此事询问那位老者,老者说:“这就是所谓木石之怪、魑魅魍魉了。它们由山川精气翕合而生,开始如泡沫、渐渐成为烟雾状,久而久之,凝聚成形,但仍空虚而无实质,所以,只能在月光下看到它们的影子;再过百余年,它们就会气足而质成了。两种东西我都见过,它们并不害人,不用躲避。”

  后来,屯军头目将狐仙老者的事泄露出去,他只好迁居到

  别处去了。只是那两个怪影还时时出现。此事是哈密守备徐某告诉我的。徐某说,他早就想同众头目去看看怪影,只是往来需要好几天,一直抽不出时间来。

  狐仙醉酒

  已故曾祖母王太夫人八十岁时,家中大摆宴席,宾客满堂。奴仆李荣负责管理茶酒,借职务之便,他偷了半坛沧州酒,藏到自己房内。

  晚上,李荣回到房中休息,忽听酒坛里有鼾声,他十分惊讶,就去晃动酒坛。酒坛里传出了说话声,道:“我醉了,想睡觉,你不要吵我。”

  李荣知道是狐魅在捣鬼,异常气愤,更加用力摇晃。鼾声不仅未止,反而越来越大。李荣把手伸进坛子里,往外一拉,只见一个人头探了出来,渐渐变大,开始如斗,最后变成竹筐一样大小。李荣劈面一掌,打得那个人头连同坛子一块旋转起来,“砰”地一声,坛子被打碎了,里面的酒一滴也没剩下。

  李荣见此情景,跺脚大骂。忽听房梁上有人说:“长孙(李荣的小名),你太无礼了!许你偷,就不许我偷哇?你既然舍不得那半坛酒,我也喝不了那么多。现在还给你。”话音一落,就有一只手按住了李荣的脖子,随后,有人大声呕吐。结果,李荣从头到脚,被吐出来的酒喷了个清湿。

  这个故事,与我记录过的西域狐仙的故事相似,只是更加恶作剧。然而,贪心不足的小人,遇事就要投机取巧,稍稍惩治他们一下,也不算过份。

  游士摄尸遭雷劈

  蒋心馀说:有位客人,与朋友约好同去游湖。

  这天,他前去赴约,来到湖边画船之上,只见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箫鼓齐鸣,乐声阵阵。有一位穿红裙的女子上来劝酒,这位客人仔细一看,大吃一惊,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妻子。

  他暗想:此地离家乡两千里,不知她怎样流落到这里。因为怕受众人之辱,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妻子好像并不认识他,既不害怕,也不惭愧。她一会儿调弦度曲,一会儿举杯碰盏,表情十分从容。不过,这位歌妓与他妻子说话的声音不同,而且他妻子笑的时候,喜欢用手掩口,这位歌妓不是这样。但是,歌妓右婉上,长着一颗高梁粒大的红痣,与他妻子的却是一模一样。

  这位客人大惑不解,勉强应付到酒宴终了,回到寓所,准备整治行装,回老家去看个究竟。

  还未动身,他忽然收到了家信,才知道妻子已于半年前死了。他疑心船上那位歌妓是鬼,也就不愿再深究。朋友们发现他神态反常,私下再三盘问,好不容易问出缘由,大家都认为,那歌妓不过是与他妻子相貌相同罢了。

  后来,有一位游士来往于吴越之间,他不去拜谒名门显贵以谋求功名,不与一般人交流往来,也不做买卖,只是带着几个姬妾闭门而居;偶或挑出一两个人,委托媒婆,找人家卖掉。人们以为他是专卖妇女的人贩子。因为他并不惹事,所以他的行为也就没人过问了。

  一天,游士匆匆雇船,要去天目山。临行时,求一位高僧替他作道场。高僧满口佛门用语,含义模糊,语言支离,没人听得懂;话里有“本是佛传,当求佛佑,仰藉慈云之庇,庶宽雷部之刑”的语句,游士疑心别有缘故,希望高僧指点,高僧并不答话,将所捐布施还给了他,请他尽快离开。游士行至途中,果然被雷劈死。

  后来,游士的随从透露了一些内情。他说:“这位游士曾随一个红衣和尚学得异术,用念咒的方法摄取刚刚死去的女子的尸体,再摄取妖狐淫鬼,附到那些尸体上再生,让她们来服侍自己。等到弄出新的,就把旧的转卖他人,所获之利无法计算。

  后来,他梦见神明谴责他恶贯满盈,该受上天惩处,所以想通过忏悔以请求赦免,最终不能免于一死。”

  人们怀疑,那位客人妻子的尸体,就是被游士摄取后附体再生的。理藩院尚书留公也说过,红教喇嘛有摄召妇女之术,所以黄教喇嘛将他们斥为妖魔。

  盗贼盗墓有前因

  外祖父安公,是我前母安太夫人的父亲。他死的时候,家境还很兴盛,几个舅舅主张用金银珠宝作为老人家的殉葬品。有人以美玉被盗的事例进行劝阻,他们不听。

  安公下葬后,他们在墓墙外盖了几间房,雇了几位壮汉巡逻守护,梆子和铃声彻夜不停。有人说:“这等于是树起旗子招引盗贼。”他们还是不听。

  后来,坟墓果然被盗了。

  盗贼是乘守墓人白天闷头大睡的机会,穿着青色的蓑衣,跳过坟墙藏到草丛里的,所以未被发觉。

  到了夜间,他们先用铁椎挖开坟土,再凿击棺木。打更人在二更天敲两下梆子,他们就凿两下,三更天敲三下梆子,他们就凿三下,巧妙地用梆子声,掩盖了凿棺木的声音。

  棺材破开以后,他们将里面的珠宝收拾停当,潜伏到天亮,梆子声、铃声都停歇了,他们越墙而出,神不知鬼不觉。安公嘴里含着的一颗龙眼核儿大小的珠子,也被他们割裂面颊取走了。

  安家得知此事后,立即报了官,官府派人大肆搜捕,连点线索也没找到。

  后来,几个舅舅同时梦见了外祖父,外祖父对他们说:“我前世曾欠下那三个人的债,现在他们取走了,就算我偿还了债务,你们不必再抓他们,即便抓也抓不到。只是当初我并未屠割他们,现在他们却残酷地虐待我,割断我的面颊,凭这一点,他们应该受到报应,我要直接去找阎王爷了。”

  过了一个多月,抓住了一个盗贼,果然是那个割安公面颊、偷去珠子的人。那颗珠子被尸气腐蚀,已青锈斑斑,不值一钱了。官府已经得知另外两个盗贼的姓名,悬赏千金捉拿,但始终没有抓到,可见安公托梦之言是不错的了。

  逃妾的故事

  表叔王月阡说:邻村有个甲某,买了一个妾,两个月后,这妾逃走了。这妾的父亲告到县衙,说甲某的大老婆出于嫉妒,杀了他的女儿,然后焚尸灭迹。

  事有凑巧,当年县官在京城候补时,买的妾也逃走了,曾为此打过官司。现在遇上了同类的案子,触发了旧愤,就拼命整治逃妾之父,说他是诬告,实际上已将女儿转卖他人。

  逃妾之父虽然状子没告下来,但是坚决不承认转卖了女儿。因为没有抓到转卖的证据,县官难于追究,也只好暂时罢手。

  甲某的妻弟住在邻县。一次,甲某之妻回娘家暂住,听说弟弟新近纳了妾,想见一见。那妾关上门,不肯出来,甲某妻弟硬把她拽到姐姐面前。那妾一见甲某之妻,趴到地上连连磕头,口称“死罪”,原来,正是甲某家的逃妾。

  甲某的妻弟因那女人原是姐夫的妾,不肯再接纳。甲某因她已侍奉过妻弟,也不愿再要,就抽了她一百鞭,配给了家中的老奴,叫她当个烧火做饭的佣人,一直到死。

  若说富贵人家打官司,往往会牵连到内眷的隐私,不可能短时间内将官司了结,谁知又碰上了这样一位毛毛躁躁的县官,自然更不能断明案情。女子被转卖之后,大多深匿闺房,见到她们谈何容易,按说这种事情很难弄清楚,可没想到正遇上了甲某的妻弟,真是太巧了,但有谁知道,这是上天安排的巧妙啊!

  愿做粗人不羡仙

  我的门人观察御史葛正华,是吉州人。他说:他的家乡有几个商人,曾赶着骡子,驮着货物走进山里,见到砍柴的小路上,站着一位道士,身穿青色道袍,头戴棕笠,用拂尘指着其中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如实回答了。又问原籍属哪一县,完后说:“找的正是你。你原是被贬的仙人,如今,限期已到,应回归仙界。我是你的修仙本师,所以奉命来领你,你最好跟我走。”

  这个人暗自思忖,自己平生大字不识,愚笨粗鲁,不可能是仙人转世;况且父母年事已高,决无丢下他们不管而独自求仙之理,所以坚决推辞了。

  道士叹息不已,又招呼众人说:“既然他甘愿堕于凡尘,不再回归仙位,该有一个人补他的缺,今天能同各位相遇,自是有缘,谁愿意跟我走呢?这机会千载难逢,不要错过啊。”

  众人个个疑虑、惊骇,没有应声的。道士见此情景,愤然离去。

  众人走到一家旅馆住下,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有人说,仙人下凡相接,不去太可惜了。有人说,那道士说不定是妖物,还是不去为好。

  第二天,有好事者沿着那条砍柴的小路去寻找,他登上一座山顶,只见草丛间尸骨狼藉,明明是有人新近被虎吃掉了。这位好事者惊恐万状,急忙返回。莫非那个道士就是虎伥吗?

  所以,无缘无故得到非常之福,贪心者高兴,明哲保身的人畏惧。无缘无故地行非分之举,侥幸成功,属于偶然,最终失败,实在是常事。说最先被道士召唤的那人粗鲁愚钝,其实,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啊。

  奴仆托生成螃蟹

  宋人作咏蟹诗道:“水清讵免双螯黑,秋老难逃一背红。”是借以讽刺朱蟹过份贪婪的。

  然而,其他活物进了厨房,只不过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只有螃蟹最倒霉,它被活着扔进锅里,慢慢地蒸煮,从水开到螃蟹熟,最快也需几刻钟,受那种洋罪,真不如死了好。若非前世罪孽深重,怎么会托生成这种东西。

  相传赵宏燮先生任直隶巡抚时,有一天夜里,他梦见家中已经死去的几十个男女仆人,环跪在阶前,一边磕头一边请求饶命,都说:“奴辈们生前曾受您豢养之恩,却不思报答,反而相互结成朋党来蒙蔽您。

  “久而久之,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枝蔓缠绕,根深蒂固,成为牢不可破的整体。某件事情稍有败露,也会众口一辞,或者拒不承认,或是花言巧语进行辩解,使您虽然心知有诡,却无可奈何。

  “再以后,我们更是登鼻子上脸,进一步暗中掣肘,使那些不合众人之意的事,您一样也办不成。我们犯了这样的罪孽,被判定托生成水族动物,将世世代代受汤锅蒸煮之苦。明天供您食用的螃蟹,就是我们的化身,我们知罪了,请您宽恕我们吧。”

  赵公一向仁慈,天亮之后,把梦境告诉了厨师,嘱咐他把那些螃蟹投入河里放生,又命令奴仆为那些已死的仆人做功德之事,超度他们的亡灵。

  当时,正值寒霜季节,螃蟹肉质肥美,供给官家的,又都是精心挑选的上等货色。奴仆们偷偷嘲笑他说:“这个老头儿真狡滑,编出这样瞎话来吓唬人!我们那儿能受他的骗呢。”

  于是就学着别人的方法,将螃蟹做熟吃掉了,然后秉报赵公,说是螃蟹已被放生;他们还贪污了做功德的银子,秉报说佛事已经做完。赵公竟信以为真了。此类人偷奸耍滑,并不少见;如果这些在世的僮仆婢媪,还要沿袭这种恶习,不等于自己坑自己吗?“请君入瓮”这句老话,指的就是这种事啊!

  走进别人梦里的人

  据说,魂与魄相交而成梦,但仅凭这句话,人们还不能知其所以然。

  我的哥哥晴湖,曾作咏高唐神女事诗一首,诗里写道:“他人梦见我,我固不得知;我梦见他人,人又何知之?孱王自幻想,神女宁幽期?如何巫山上,云雨今犹疑。”这首诗足以为遭受诽谤的巫山神女昭雪冤枉了。

  但是,世上确有见过别人梦境的人。我的奴仆李星,曾于月明之夜到村外乘凉,远远看见邻家一个少女,在枣林里忽隐忽现,他以为她是在看守园林,防范盗贼,又怕她的公婆、丈夫也在附近,所以不能与她打招呼。

  过了一会儿,他见那少女沿着田埂向西直走了半里路,钻进了高梁地,疑心她与人去私会,更不敢靠前了,只是远远地观望。

  过了一会儿,只见少女穿过了高梁地,继续前行,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她呆立了很长时间,又沿河岸向北走了百余步,又遇上了泥泞,于是折向东北,走进了豆田。

  她来回兜着圈子,脚下坷坷绊绊。李星以为她迷了路,远远叫道:“大嫂,深更半夜,你去哪里呀?往北更没路了,留神掉到泥潭里。”少女回头应声道:“我出不去了,大兄弟,快领我回去吧。”

  李星急忙跑上前去,到了那里,少女却没影了。他明白是碰上了鬼,惊惧万分,发了疯似地向家中跑去。到了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他忽然看到,那个少女正与她母亲坐在自家门外的墙根下闲聊,只听她说:“刚才纺线时,我特别困,不知不觉睡着了,梦见跑进野地里,迷迷糊糊走不出来了,忽然听见邻家大哥喊我,才猛地醒过来。”

  她叙述的与李星所见完全一致。人在极度疲劳时,往往神不守舍,真阳飞越,这就是所说的离魂。魂魄与形体分离,就成了鬼类,这与人们所想像的自灭自生的幻象不同,所以,人偶或可以看到在梦境中变成鬼的那个做梦人。《河东记》中独孤生的梦游,就属此类。

  狼变人形反丧命

  乌鲁木齐驻军里有个名叫王福的军校说:早年他在西宁时,曾与同队几位军士进行打猎。远远看见有一个藏族女人在山腰的小路上行走,有四只狼尾随其后。他们以为狼马上要扑咬她,就一齐呼喊起来。那藏族女人好像根本没听见。

  有一位军士急忙拉弓引箭,向狼射去,没想到那藏族女人被飞箭误中,摔到了山下。众人大惊失色,悔恨异常;急忙赶上前,仔细一看,竟也是一只狼。

  再抬头时,其他四只狼早逃得无影无踪了。这是妖兽幻化人形,引诱人上当,想要把人吃掉,结果自己赔了性命。这岂不是因为它恶贯满盈,才落得如此下场的吗?

  优柔寡断的神

  天下之事,情理为上,但依情理行事,也有行不通的时候。

  我们村有一个当婆婆的,总是虐待她家的童养媳,手段可谓惨无人道。童养媳受不了,偷偷跑回了娘家。娘家妈可怜女儿,就把她藏了起来。婆家来人找,娘家人谎称没见过,于是婆家告了官,两家打起了官司。

  有个姓朱的老头儿与童养媳的娘家是邻居,那个当婆婆的认定他知道真情,想请他出庭作证。朱老头私下琢磨:把童养媳回娘家的事说出来,等于置人于死地;如果谎称她没回来,又等于助人离婚。他犹豫不决,就去向神明求签。他举着签筒摇了半天,一根也没甩出来。用力再摇,所有的签全甩了出来。看来,神明对此事也难于决断。

  辛彤甫先生听到此事后说:“这神也太昏愦了!一个十岁的幼女,终日酷刑折磨,与婆家的恩情早就断了。即便放她逃走,又有什么错呢?还用得着这样举棋不定?”

  化鸡还债

  沈婆子说:她的家乡有个赵三,和他母亲一同在郭家当佣人。他母亲死后一年多的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忽听母亲对他说:“明天要下大雪,墙根下,会冻死一只老母鸡,主人必然把它赏给你。你千万别吃它,那是我的化身。我生前,曾偷过主人三百钱,阴间判罚我托生成鸡到郭家还债。现在,我下的蛋已经可以抵消钱数了,我可以去了。”

  第二天,一切情况正如他母亲托梦时所说的。赵三拿着主人赏的死鸡,哭泣着埋掉了。主人见状,十分奇怪,反复追问,赵三终于吐露真情。

  这事儿,就是近几年里发生的。其实,世上那些供人驱使的牛马和由人宰杀食用的猪羊,都有前世之因,只不过人们不知道罢了。那些狡诈刁滑的窃贼强盗,必有可耻的下场,只是他们没有多想罢了。

  假药治真病

  我十一、二岁时,听从叔灿若公说:老家有个姓齐的人,因犯了罪,被罚往黑龙江戍守边关,已经死在那里几年了。他的儿子长大后,想把父亲的遗骨迁回老家,可家境贫寒,不能如愿,为此,他终日忧愁不已。

  一天,他偶然得到了几升豆子,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把豆子研成细末,用水抟成丸,外面挂了一层赭石色,看上去像是药丸。

  然后,他带着假药丸,谎称卖药的奔赴黑龙江,一路上,就靠骗几文钱糊口。可也怪了,沿途凡吃了他的药的,即便是重病也会立即痊愈。

  于是人们争相转告,使他的药卖出了好价,终于,他靠着卖药的钱到达了戍地,找到了父亲的遗骨,用一个匣子装好,然后背着匣子踏上归程。

  归途中,他在丛林里碰上了三个强盗,慌忙之中,丢弃了钱财,只背着骨匣奔跑。强盗以为匣子里装有宝物,就追上去抓住了他。等打开匣子见到骨骸,感到十分奇怪,就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哭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强盗听后,深受感动,不仅退回他的财物,还赠了他一些银钱。他急忙拜谢。

  忽然,一个强盗顿足大哭道:“这人如此孱弱,尚能历尽艰辛,到千里之外寻找父亲的遗骨。我这个堂堂男子汉,自命英雄豪杰,反而做不到哇!诸位保重,我也要到甘肃去收父亲的遗骨了。”说完,他挥了挥手,奔西方而去。

  他的同伙呼喊他,请他回家与妻子告别,他连头也没回,这是被齐某之子的行为深深感动的结果呵。可惜,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齐某之子的义行未能流传开来。

  我曾作《滦阳消夏录》诸书,也忘掉收录了。癸丑年三月三日,我住在海淀直庐,偶然想起了这件事,便记录下来,以补充地方志记载中的遗漏。倘若这些好人的美德虽未昭明,但幽灵却没有泯灭,他们也会默默理解我的心意的。

  猁山戏弄老头

  李蟠木说:他的家乡有个管菜园的老头儿,六十多岁了,和几个雇工住在一间屋里。

  一天夜里,雇工们听见老头儿哑着嗓子发出了颤抖的说话声,一会儿,又悄声说起了夫妻间的亲热话,众人叫他,可叫不醒。

  又一天夜里,灯还亮着,众人发现老头儿的被窝儿不住地掀动,好像是与人交接,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答话。

  那以后,他经常大白天跑到僻静之处,或者无缘无故关闭屋门。有人出于好奇,偷偷看他,往往遭到石块瓦片的袭击。人们这才知道,他是被妖魅迷住了。

  时间一久,他瞒不住了,这才说出了实情。原来不久前,有一个青年来到他的菜园里,老头儿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只是想不起来了,于是邀他暂坐,问他从哪里来。青年说:“有一件事求您,请不要拒绝。四世前,您与我是密友,后来您忽然依仗官吏豪绅的势力夺了我的田产。我去告官,反遭鞭笞。为此,我抑郁而死,死后又去找阎王告状。主事的冥官见咱们原为至交,只是后来友谊破裂,认为应该解开疙瘩,使双方皆大欢喜。于是,判您给我当媳妇二十年。没想到,我因前世罪孽深重,堕身为狐了。咱们还有四年姻缘未了。等我修炼成人形时,您已经再人轮回,转生今世了。咱们以前的姻缘虽然暖昧,但也是旧债难消,由于命运的牵连,你我才能在此相遇。既然前世之缘将我们凑合在一起,我不能再等您堕为女身,求您就此偿还我的债,以了结因果。”

  老头儿正自惊惧不已,青年忽然向他吹了一口气,于是他变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觉中被青年玷污了。从那以后,青年每日必来一两遭。每次走后,老头儿都悔恨异常,可青年来的时候,他又不由自主地顺从人家,竟忘了自己已经是老头子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天夜里,雇工们先听到老头儿发出了狎昵之声,继而是呻吟声,随后乞求说慢一点儿,再后恳求说,饶了我吧;一直闹到鸡叫,老头儿“嗷”地大叫起来。忽然,房梁上有人大笑道:“这一来,足以抵销我挨的那三十鞭子了。”从那以后,青年再也没来过。

  后来,人们在修缮房屋时,发现房梁上画满了白粉圈儿,十个圈排成一行,数一数,共计一千四百四十个,正合四年的天数。由此可见,这是幻化成青年的狐仙记录淫行的记号。记算起来,狐仙来往的日子尚不足四年,看来,他是把交接一次折合一天了。有人说:“那是狐仙为了迷惑老头儿,故意编造故事来骗人。”

  然而,狐仙媚人,是贪图其姿色,摄取其精华。那个老头儿鸡皮鹤发的,有什么姿色可贪?有什么精华可取?道理很明显,他们并不是相亲相媚。

  况且,那老头儿已到风烛残年,还在追求男女交好之事,对别人的引诱玷污逆来顺受,也似乎不近情理。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老头儿身存异性,又因为前世之缘未断,所以二者自然而然地凑合到一起,如同磁石吸引磁针,这样讲,道理就很清楚了。由此可见,狐仙所说,并非虚构。然而,由于怨恨纠缠,使事情头绪纷杂,以至三世之后仍未了结。看来,为人处世应特别谨慎,不要再制造那种倒霉的夙因了。

  鬼魅骗婚

  侍鹭川说:有位商人在淮河岸边做买卖,偶然走进一条七曲八折的小巷,见到一位姿色艳丽的女子,宛若天仙。

  商人顿生邪念,连忙到附近的街坊家打探女子的情况。街坊告诉他说:“这女子刚到这里不满一个月,同住的只有老母和几个丫环,至于她是何许人,就不清楚了。”

  商人找到一个媒婆,送上礼物,请她去摸一摸女子的底细。

  媒婆来到女子家中,那位老太太说:“我家姓金,杭州人氏。不久前,我随同一子一女外出投奔女婿,不幸儿子得了急病,死在船上;同来的两个仆人,又乘机偷去盘缠逃走了。剩下我们两个寡女人,又怕遭人强暴,不得已在此地租了房子,暂且住下,等着亲戚来接我们。可时至今日,还不知人家肯来不肯来呢。”说完,就抽泣起来。

  媒婆劝解安慰了一番,最后说:“你们既没有去处,本地又没有亲朋好友,以后可怎么办呢?我想,您有这么个水葱儿似的女儿,不如在本地找个好女婿,您的晚年也就算有了依托。”老太太说:“真能这样,就太好了。到那时,我不想多要聘礼,但小女娇养惯了,婚姻之事,也不应草草从事。有肯出一千两银子为她置办衣饰奁具的,我就把女儿嫁给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我只不过大概地看一看,决不要一丝一毫。”

  媒婆将这些话告诉了商人,商人私下核计,觉得条件不高,容易办到。不出十天,他备齐了贵重华美的金银首饰、衣物被褥,一应家具器物,也都精巧别致。

  迎亲的头一天,商人请来老岳母。老太太对置办的东西心满意足。第二天,商人请来轿夫和吹鼓手,抬着轿子吹吹打打来迎接新娘,可新娘家却大门紧闭。等了数刻,连个人影儿也不见出来。隔着门大声呼叫,也没人应声。问问邻居,都说没见她们搬走。不得已商人跳墙进了院子,里面静悄悄空无一人。再到屋里看,只见一张破床上推着几具髑髅,商人这才明白,这家人家都是鬼魅幻化的。

  他回家中看看,所有的物品,一样不少,留着也没用了,只好卖掉,结果只能卖得半价。商人懊丧不已,数月闭门不出,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鬼魅玩这种花活倒底为了什么。有人说:“鬼魅本无意迷惑商人,只是因为商人居心不良,沾花惹草,鬼魅才设下圈套戏弄他。”这话有理。

  又有人说:“商人既有钱又吝啬,打起小算盘来可以说分毫不差,这就犯了鬼神之忌,所以,鬼魅才用美色来颠倒他。”这话在道理上也讲得通。

  儒狐论圣贤

  相传,魏环极先生曾住在一座山中寺庙里读书,书房里的书桌床榻、纸砚笔墨等一应器物,未经打扫,却总是整齐洁净。

  开始,他并未留意,时间一长,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一天晚上,他外出回来,正要开门,忽听房中窸窣有声;隔着门缝偷偷向里看,只见有一个人正在整理书桌。他突然闯进屋里,随手掩上了门,那人转眼间越过后窗逃走了。

  魏先生命他站住,并让他靠近一些。那人真的停下来,拱手立在窗外,神态谦恭而拘谨。

  魏先生问:“你是什么怪物?”那人弓身施礼道:“我是狐辈中学习儒术的。因为先生为人正直,光明磊落,我不敢与您接近,但又十分敬重您,所以私下决定做您的仆从,为您打扫房间。请您不要见怪。”魏先生隔着窗子与他交谈起来,觉得他的话很有哲理。

  从这以后,狐仙虽不敢再进书房,但遇到魏先生也不甚回避,魏先生不时地与他谈上一谈。

  有一天,魏先生偶然问道:“你看,我能作圣贤吗?”狐仙答道:“先生讲求的是道学,与圣贤的主张不是一回事。圣贤依据中庸之道,以实心励实行,以实学求实用。道学则力求精妙,先讲理与气,后讲常道与自然规律,重性命,薄功利,这些与圣贤之道的原则已有区别。道学者往往各立门户,这样就会导致相互争斗;既然要相互争斗,就不能不运用刁诈的手段诋毁对方以求取胜。在这样的用意和见解的驱动下,制造出的种种不良结果,与孔孟之道相比,可谓谬之千里了。先生的刚大之气,正直之情,实在可以接受鬼神的崇敬而不必愧疚,我尊敬您的地方,正在于此。您本性率直,这是作为圣贤的基本条件。但您所研究、推行的东西,与圣贤之道不是一回事,这就不是在下所知道的了。”魏先生听罢,沉默了半晌,然后送走了狐仙。

  后来,魏先生对门人说:“因为受明代朋党之争的影响,狐仙才有了这样过激的言论,这并非他的由衷之言。然而,他能够指摘真伪,对当世的讲学者可以起到警醒的作用。”

  石兽被冲到上游

  沧州南有一座寺庙,它临近河岸。由于河水长年冲击浸泡河岸,庙门倒塌,门外的一对石兽,一同沉到水里。

  过了十几年,庙里的和尚募集金钱,准备重修庙宇,就到河里寻找两个石兽,结果没有找到。他们以为石兽已经顺流而下了,于是又划着几条小船,拉着铁钯顺流向下游寻找,一直走出了十几里,仍是渺无遗迹。

  当时,正有一位道学家在庙中设帐讲学,听后笑道:“你们这些人,不懂得事物运动的规律,石兽可不是木片,怎么能被河水冲走呢?石性坚实沉重,沙性松软轻浮,石兽落在河底的泥沙上,随着河水流动、泥沙被冲走,会越陷越深。现在你们跑到下游寻找,莫非是神经出了毛病?”众人深服其论。

  有个老兵听了道学家的话,也笑道:“石兽落于河中,应

  该到上游,寻找。不错,石性坚实沉重,沙性松软轻浮,但河水冲不动石兽,而且河水冲击石兽的反作用力,还会将石兽下面的泥沙冲走,形成沙坑,致使石兽向上游方向翻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最后,它们就跑到上游去了。到下游去找,固然可笑,但是,认为石兽就在原地深人,不更可笑了吗?”众人按照老兵的说法寻找打捞,果然在上游找到了石兽。

  可见,天下之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东西太多了,怎么可以仅凭主观臆断去下结论呢?

  让你也吃一惊

  交河的及友声说:有个农家之子,颇为轻佻。有一次,他在路上遇到了邻村的一位女子,就站下来傻呆呆地盯着人家,嘻皮笑脸地打算上前挑逗。正巧,有几位到田间送饭的人约那女子一同回家,他也只好作罢。

  过了几天,他又在途中与那女子相遇。那女子骑在一头小母牛背上,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目光中流露出丝丝情意。农家子惊喜万分,急忙尾随而行。

  当时,正值霖雨之后,地面泥水横流,道路沮洳难行,可小母牛却行走如飞。农家子紧紧跟随,一路坷坷绊绊,频频跌跤,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水。好不容易到了那女子的家门外,他累得几乎快要断气儿了。

  等到女子从牛背上下来,农家子忽然觉得她模样有些不对劲儿;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老头子。他惊疑不定,恍恍惚惚仿佛是在梦中。那老头子见他在一旁呆立,奇怪地问:“你是什么人,到此有何贵干?”他无言以对,只好诡称迷了路,然后,慌忙转身,踉踉跄跄逃回了家。

  第二天,他家门前的一棵老柳树,被削去了三尺多长的一块树皮,露出的白色树干上,写着几个大字道:“私窥贞妇,罚行泥泞十里。”他这才知道,自己是被鬼魅戏弄了。

  邻居们对此事感到奇怪,一再追问,他见瞒不住,只好照实讲了事情的经过,结果,挨了老爹几次狠打。他悔恨不已,从此竟改邪归正。

  鬼魅此行虽属恶作剧,却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友声又说:有个人看见一只狐狸睡在树下,就抛瓦片打它,没有打中。瓦片掉在地上,“哗啦”一声摔碎了,狐狸被这声音惊醒,一溜烟逃走了。

  这人若无其事地向家中走去,一进院门,忽然发现自己的媳妇吊在树上。他惊恐万分,大声呼救。他媳妇由屋内狂奔而出,而树上吊着的那位却不见了。只听屋檐上有人大笑道:“让你也吃一惊。”这个故事,足以使轻佻之徒引以为戒了。

  徒不教 师之过

  我的同年陈半江说:有位道士善用符篆驱鬼降魔,屡次施用,都十分灵验。他时常为人驱妖,所到之处,只食用粗茶淡饭而已,从不索要财物。

  久之,他的法术渐渐不灵了,每用十次,倒有四、五次失误。

  后来,他受到了群魔的围困、污辱,陷于窘境,终于狼狈逃走了。他把事情告诉了师父,请师父帮忙。那位师父莅临道土受挫之地,登上祭坛,召来天将,最终制服群魔。

  师父经过了解,终于明白道士法术失灵的原因。原来,道士为人驱魔,虽分文不取,可他的徒弟却常常借此机会,索取民财,并声称这是施行法术应得的报酬;他们还盗出符篆,召来狐女,亲狎鬼混。狐女又乘机玷污了法器,因此,惹得天神恼怒,屡召不降,使仇恨道土的鬼魅越闹越凶了。

  师父拍着大腿叹道:“这不是鬼魅使你失败,是你的徒弟让你栽了跟头;但是,责任也不全在你徒弟身上,因为你没有管教好他们。说来说去,是你自己毁了自己。幸亏你平时持戒清苦,才幸免于难,这与鬼魅又有何干呢?”说完后,这位师父拂袖而去。

  “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对儒者来说,这已是老生常谈了。然而奸猾狡诈的徒弟,岂能因师父廉洁,就放弃贪婪的欲望、停止敲诈勒索的恶行哪!半江的这番话,是他在直隶做官期间,有一次与某县令同在我家做客时说的,话中对那县令含有嘲讽之意。但是,那位县令并未醒悟。所以,尽管他为官清廉,却始终背着坏名声。真是太可惜了。

  搬弄是非 咬舌而死

  我的家乡有一位青年,有一次,他忽然无缘无故去挖掘已故妻子的坟墓,眼看就要挖到棺材了。当时,许多农人正在田间耕作,见他边挖边骂,疑心他发了疯病,纷纷上前阻拦。问他为什么这样,他坚决不说;众人拉着他的手,使他没法再挖下去,他甩开了众人,扛着铁锹气哼哼地走了。谁也想不通他这是为了什么。

  过了一天,有个牧牛人忽然来到这座墓前,也像是得了疯病,一边抽自己的嘴巴一边说:“你搬弄是非,干了那么多离间别人骨肉之情的恶事。如今到了阴间,你是不是还在中伤他人呢?我已经请示过神灵,你不会得到宽恕的。”他胡言乱语,没结没完,最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死了。

  原来,那位青年倚仗身体强悍,一向自命英雄,目中无人。牧牛人很看不上他,就给他造谣说:“有的人说他门风不正,我一直不信。昨天夜里,我偶然出门,从他妻子墓前经过,忽然听见附近树林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没敢过去,只是藏在草丛里偷看。借着月光,我见到七、八个黑影走到那座墓前,与他妻子混坐在一起,相互调笑,艳语叠出,我听得一清二楚。可见,人家说他门风不正,并没有冤枉他。”

  有人把这些话传给了那位青年,青年中了计,才有了挖坟的举动。牧牛人正在暗中得意,没想到鬼神显灵,先把他治了。

  小人奸诈阴损,受到制裁理所当然。然而,那个青年如果不是盛气凌人,怎么会招来是非呢。所以说:“仁人君子,不会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的。”

  神灵用梦做诱饵

  我的从孙树宝,是盐山刘家的外甥。树宝说:他的外祖父有位至亲,生了七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其中一个女婿曾做了个梦,梦见与另外六个女婿被一条红绳栓在了一起,他疑心这是不详之兆。

  后来,老岳父去世了,七个女婿一同去吊唁。那个女婿想起了自己做的恶梦,就故意避开那六个人,不和他们同吃同住;偶然聚在一起,他也是稍坐片刻就躲出去了。有人感到奇怪,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出了那个梦。人家疑心他别有原因,只不过是找托辞罢了。

  有一天晚上,那六位女婿邀他共饮,并偷偷命人反锁了屋门,以防止他逃席。忽然,灵堂失火,七个人全被烧死在屋里了。人们这才明白,此人如果不做那个恶梦,就不会回避其他六个人,不回避那六个人也就不会发生反锁门的事,自然也不会发生七人同被烧死的惨祸。这是神灵特意用一个梦做诱饵,使七个人被一网打尽。

  不过,到底是何夙因,却不得而知。七人同为一家之婿,同时而死,又不知道是何夙因。一家之中,七个女儿同时守寡,我想,这决不是偶然的。

  天赐孝女

  周密庵说:他的本族人里有位寡妇,养育着一个儿子,已经十五、六岁了。

  有一天,一位老人领着一个少女来到村里,二人饥寒交迫,疲惫不堪,跌跌撞撞实在走不动丁。老人有言:只要有人要,他愿意把女儿给人家做童养媳。少女生得端庄秀丽,招人喜爱,那位寡妇看中了她,出一千钱将她留下了。老人当即写了婚帖,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

  女孩儿虽然生得孱弱,却很会做活儿,一切家务,都拿得起来,于针线活儿更为精通。靠她调理,一家人渐渐富裕起来。她待婆婆也很孝顺,饮食起居,照顾得非常周到,一夜之间,往往起来三、四次,可谓关怀倍至。如果赶上婆婆生病,她更是日夜守护在床边,十天半月不合眼。婆婆也疼爱女孩儿,而且胜过疼爱儿子。

  后来,婆婆死了,女孩儿拿出了数十两银子,让丈夫置办棺木。丈夫感到惊讶,问她哪儿来这么多钱,女孩儿低下头想了半天才说:“实话告诉你,我是一个曾躲避过雷击的狐女。凡是狐遇上雷劫,只有经德重禄重的人庇护,才能免除祸患。然而,往往是仓促之间遇不到那样的人,即使遇到了那样的人家,也时常因为有鬼神守护,使我们无法靠近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早修善业,以此来免除灾难。但是,善业不易修,修小善业又不足以躲过大劫。所以,我幻化人形来做您的妻子,尽心尽力侍奉婆婆。如今,靠婆婆阴庇,我已经被天庭赦免。因此,献出金钱厚葬婆婆,以此报答她老人家的恩情,您何必生疑呢?”

  寡妇之子生性懦弱,听了狐女的话,吓得不得了,竟不敢再同她一起过活。狐女只得洒泪别去。

  后来,每逢寡妇的祭日,她坟上都会提前出现烧纸线、洒祭酒的痕迹。人们估计是狐女所为,但疑心她是施巧计躲避上天惩罚,并非真心报寡妇之恩。不过,她这样做了,也得到了神灵赐给的福分,由此可以看出,孝道是至高无上的美德啊。

  未了的夙缘

  我听说,某村有一位少女,年龄有十三、四岁,被狐仙迷惑了。每天夜间,狐仙都要与她同居,亲狎调笑,宛若夫妻。然而,少女的言行并无变态,也不得病,饮食起居一如正常人,少女安然处之。

  狐仙常常送些钱粮布匹,足够少女一家人的用度。又为少女置办了衣服首饰以及枕头被褥等用品,总计起来,大约花费了几百两银子。少女的父亲见狐仙如此大方,也就安于现状了。

  这样,过了一年多,忽然有一天,狐仙招呼少女的父亲说:“我要回山里去了。你女儿的嫁妆,已置备了一些,你要尽快为她选个好女婿,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来了。我保证,你的女儿完好无损,请不要怀疑我干了始乱终弃的勾当。”

  因为少女之母早丧,她父亲就请来邻家的女人帮忙查验,证实少女确实没有破身。这是近几年来发生在我家乡的事,丫环老妈子们传得有鼻子有眼。这件事与宋代张乖崖还女的故事很相似。

  说起来,狐仙迷人的事,人们传说的可不算少了,但是,像这种类型的还从没听说过。可能狐仙与少女之间,也是夙缘应了、夙债应偿吧?

  迷途知返的道士

  杨雨亭说:登、莱两州之间有位木匠,他有个儿子十四、五岁了。长得眉清目秀。木匠看他聪明伶俐,就送他到学堂里去读书。

  一天,男孩儿放学后,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有个道士走到他面前,冲他念了几句咒,他觉得心中恍惚,不由自主地跟着道士走了。一直走到了山坳里。山坳里十分荒凉,四周不见住家,只有一座茅草庵。

  道士把男孩儿带到庵内,又对他念了一通咒。不一会儿,他清醒过来,只是还不能说话,而且四肢松驰无力,动弹不得。道土又念咒,使他的衣服自己脱落下来,然后把他按到床上,一面亲吻抚摸,一面说些淫词荡语,紧接着也脱掉了衣服。道士正要行苟且之事,忽然从床上挺身坐了起来,说:“我修炼了二百多年,难道就这样毁在一个毛孩子身上吗?”

  道士沉思了半晌,又躺到男孩身边,欣赏抚摸他的身体,然后慨然叹道:“这样娇美的小孩子,真是千载难逢。纵然毁了我的道行,也不过就是再花二百年时间重新修炼,有什么可惜的!”想罢奋身逼进。眼看男孩就要陷人道士的魔掌。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道士又转过头来,自言自语道:“二百年辛苦修行,也实在不是容易事啊。”

  于是,他抽身下床,呆立如木鸡。过了一会儿,又像转磨一样在屋里绕起了圈子。突然,抽出了壁上短剑,刺伤了自己的手臂,一时间,血如泉涌。他歪到一边,呻吟着。大约过了一顿饭功夫,他扔掉了手中的短剑,对男孩儿喊道:“你差点儿被毁,我也差点儿被毁,现在,咱俩都幸免了。”说完,再一次念咒。男孩儿自觉解除了束缚,急忙起身把衣服穿好。道士带着男孩儿到了门外,指给了他回家的路。

  随后,道士口吐火焰,自焚草庵,转眼间不知去向了,弄不清他是妖怪还是神仙。

  我觉得,妖魅贪色纵欲,绝不会有所顾忌。这位道士久居深山,多年修炼,只不过一念之差,就生出了魔障;幸亏道士功力深厚,得以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老子说过,令人产生欲望的对象不出现,人心就不会被扰乱;如果欲望已生,人心已乱,那么,不是大智之人就不能猛然醒悟,不是灵通之人就不能断然割舍。

  这位道士在欲海横流、势不可遏之时,竟能毅然断绝爱根,可以说于地狱之中修得天堂正果了。他回心转意的举动可以借鉴,至于开始的行为自然不值一提了。

  开枪打鬼 惹鬼上门

  季漱六说:有位佃户,家住在旷野的边上。一天晚上,忽然听到旷野里有用兵器格斗的声响,全家人惊骇异常,赶忙爬上墙头观望,却什么都没看见。可交战的声音依然如故,一直到鸡叫头遍才停止。他们明白这是鬼在闹腾。

  第二天,一切照旧。

  佃户一家被这乱哄哄的声音吵得心烦意乱,就商量好用火枪向群鬼攻击。枪声响后,群鬼果然“啾啾”地叫唤着四处逃散了。

  可没过多久,众鬼趴满了屋上屋下,齐声吵嚷道:“他们抢了我们的女人,我们也抢他们的女人做人质,我们两家一块儿告到了土地爷那儿。土地爷糊里糊涂,劝我们双方用女人相互抵偿,以息事宁人。我们都不乐意,于是在旷野上决一雌雄,碍你何事?你居然用火枪打我们。现在,我们都上你家来了,你拿枪打我们我们就跑,你放下枪我们就马上回来。你能天天从黄昏到拂晓不停地放枪吗?”佃户认为此话有理,连忙磕头谢罪,然后备下了祭酒,烧了不少纸钱,把鬼送走了。格斗的声音也从此息绝了。

  我想,必须做的事,就应该去做,否则就有可能丧失良机;必须除去的祸害,如果不去奋力消除,就会遗患无穷。鬼没有犯人,人反而去招惹鬼,使鬼抓住了把柄,这不等于是开门揖盗吗?孟子说过:“乡邻之间发生了争斗的事,你匆忙去干涉,实在太不明智了。其实只要把门一关,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管闲事丧命

  中书舍人伊松林说:有个叫赵延洪的,生性梗直,嫉恶如仇,他时常当面责备别人的过失而无所顾忌。

  有一次,他偶然看见邻居的女人和一个青年说话,就赶忙告诉了她的丈夫。这位丈夫经过侦察,发现了蛛丝马迹,乘女人与青年幽会时,将他们杀了,然后提着人头到官府自首。官府依律,宣布这位丈夫无罪释放。

  过了半年,赵延洪忽然发起疯来,一边自己打着嘴巴一边用邻家女人的腔调说话,让赵延洪为她偿命。最后,赵延洪咬断舌头死去了。

  若说荡妇的行为确已超越了应有的道德规范,诚然有罪。不过,只有她的亲属才能制裁她,只有她的丈夫才能杀死她,不像是对乱臣贼子那样,人人得以诛之。

  况且,她失去的只是自身的名节,玷污的只是一家的门户,也不是什么横行霸道,弱肉强食,煽风点火,使人蒙冤而得不到昭雪的神奸巨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按照隐恶扬善的宗旨,传人家的闲话,已伤及盛德。倘若由于误传闲话而致人于死地,尚不免负有罪责,何况赵延洪直接告诉她的丈夫,这不是有意激怒他,让他去杀人吗?那个女人游魂作祟,并非没有道理。此事经过半年才使赵某得到报应,肯定是那个女人的灵魂请示了神明,然后奉上天之命施以惩罚了。可见,把攻击他人的品行当做梗直,实在不是忠厚之道,也更不是养福之道啊。

  负心人得报应

  御史佛伦先生,是先父姚安公的老朋友。他说:有位富户家里有个奴仆,因为游手好闲被主人轰出了门。他对主人恨之入骨,就制造流言蜚语,诬蔑主人家门风败坏、生活糜烂,还编造了一些细节以为佐证,说得有鼻子有眼,使人不能不信。一时间,这谣言传播开来。对此,主人亦有耳闻,但嘴是人家的,挡不住人家说话,想去争辩,又无从开口;只好由女人们烧香磕头求神灵保佑了。

  一天,这个奴仆正与他的狐朋狗友坐在茶馆里,指手划脚地胡说,四周的客人听得入神。忽然,这个奴仆“嗷”地一声,猛扑在桌上,众人看时,他已断了气。因为找不到死亡的理由,只好以痰迷心窍上报官府。

  官府命人将尸体掩埋。由于棺薄土浅,尸体竟被野狗扒出来吃了,吃剩的骨头扔了个满地。人们这才明白,这是负心人所得的报应。

  佛先生天性谦和平易,不喜欢议论别人的过失。家中的男女仆人,凡有讲述前主人过错的,都被他婉言遣送回家,他这也是接受了上面那件事的教训。

  佛先生曾对我说:“宋代党进听说书人指摘韩信的过错,就斥退了说书人。有人请教:这是何故?党进说:‘他对我说韩信的不是,就必然对韩信说我的不是,这种人的话怎么能听?’众人笑他愚蠢,却不知道这正是他绝顶聪明之处。那种只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说韩信坏话、却不知道别人也会在韩信面前说自己坏话的人,才是真正的蠢才啊。”这实在是通达之人的理论啊。

  阴魂不散的官署

  福建泉州试院,以前曾是海防学政的官署,屋室建筑宏伟壮观。明末发生了兵乱,许多人在这座官署中被杀。后来,这里改做乡试试院,三年之中,学使仅到过两次。由于长时间空闲关闭,里面的鬼魅日渐增多。

  阿雨斋侍郎说:有一天黄昏之后,他模模糊糊看见试院内有一些穿戴着古时衣冠的人,在黑暗中相互往来。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我做学政时,曾到过该郡,幕友孙介亭说:他也曾在泉州试院内,见过一个戴纱帽穿红袍的人走进了一个小奴仆的住房里,小奴仆立刻像是做起了恶梦,惊叫起来。介亭一向胆儿大,对着那房子的窗户喊到:“你生为贵官,死了却附在奴才们身上作祟,怎么这么不要脸呢?”骂声一落,那小奴仆一下子清醒过来,此后再也没有闹鬼。

  我估计,这屋子里原住着死人的阴魂,它作祟的目的是把小奴仆赶走,经孙介亭一骂,它自知理亏,只好罢手了。

  恶念招来罗刹鬼

  莆田的林生霈说:听说泉州有个人,有一次在灯下看自己的影子,忽然发现那影子不像自己。他做了一些动作,同时仔细观查,虽说影子的变化与动作相合,可头大如斗,头发散乱,像是羽毛车篷,手脚如钩好似鸟爪,俨然是一个大鬼。

  这人非常害怕,赶忙叫妻子来看,妻子所见亦同。

  从那以后,每晚皆然,他摸不透是怎么回事,每日里惶恐不安。他的邻居——一位私塾先生听了这件事,说:“妖不自兴,而是因人而兴。你心里一定存有恶念,才惹得罗刹鬼附到你身上现形了。”听完此话,这人十分恐惧,并对私塾先生表示叹服。

  他说:“您说得很是,我确与某人有仇,本打算杀了他一家,使他后嗣无人,然后逃走,去投奔人称‘鸭母’的台湾逆寇朱一贵。现在,我的身影出现怪样,这是鬼神在警告我呀!我暂且放弃那种打算,看看你的话灵不灵。”当晚,鬼影就不见了。

  这真是一念转移,祸福立分啊。

  拉回的少妇是男人

  御史丁芷溪说:他早年在天津时,曾赶上一次元宵节,有个青年到灯会上看灯,晚上回家时遇到一位少妇。这位少妇生得十分艳丽,正在岔路口徘徊,好像是等着谁。她衣衫飘香,发髻弄影,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开始,青年以为这是丢失伙伴的游女,就上前挑逗,少妇不作声。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她也不回答。青年疑心她私订幽会,而情人尚未到来,就算计着把她弄到手。于是邀她到家里稍坐,少妇坚决不肯。青年强拉硬拽把她带回了家。

  当时,家宴尚未散去,席上摆满了柏酒粉团及其他食品。

  青年让少妇杂坐于妻妹之间,同斟共饮。刚进门时,少妇还十分腼腆,过了一会儿,渐渐混熟了,同青年的妻妹相互劝酒,调笑戏谑,媚态横生。

  青年大喜,言语中流露出想留她过夜的意思。少妇微笑道:“今日相逢,可谓有缘。如您不嫌弃,我想借您家换一换妆。伙伴们怕是等急了,换完妆我得马上走。”说完,她脱掉外衣,摘下首饰卷在一起,然后作了个揖,转身走了,原来,竟是一位男扮女妆的拉花者。

  青年心中愤愤,追到门外,要找那人打架。邻居们纷纷围上前来询问。其中有人亲眼见到他强拉人回家,这样,他就不能责怪人家夜人民宅;也有人证明那人是秧歌队里的演员,他也就无法指责人家男扮女妆。说来说去,他原本一无是处,于是,大家一哄而散。这真是侮人不成反自侮啊。

  被鬼捉弄掉屎坑

  我家的老仆卢泰说:他有个堂舅,在一个月明之夜坐在院里的枣树下乘凉,忽见邻居的女儿从院墙上探出了半截身子,伸出手向他要枣吃。这位堂舅打了几十个枣子,送给了她。

  邻女称今天刚回到娘家来,兄嫂到地里看瓜去了,父母也已经睡下。说完,用手指了指墙下的梯子,递了一个飞眼,然后隐去了。这位堂舅会意,蹬着梯子爬上了墙头。他估计墙那边肯定会有板凳之类的蹬踏物,就伸脚去踩,结果一脚踩空,掉进了屎坑子。

  邻女的父亲和哥哥听到声音,急忙跑出来观看,于是他挨了一顿臭揍。幸亏街坊四邻跑来为他求情,才算完事。其实,那天邻女根本没回娘家,他这才知道是被鬼魅捉弄了。

  前面我曾记录过一个骑牛女子的故事,那个农家子先去挑逗人家,才遭到戏弄;而这位堂舅并没有先去招惹谁,却也遭到戏弄,真可以说是飞来横祸啊。然而,假使人家招唤他,他并不动心,鬼魅也就无从下手了。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他咎由自取呀。

  窥见鬼的隐私

  李芍亭说:他有个朋友,曾到一座寺庙里避暑。他居住的禅室十分整洁,只是后窗不知为什么被人用木板堵死了。而这位朋友的床就放在窗下。

  一天夜里,月光明亮。这位朋友正卧床休息,忽然在离枕边不远的地方,发现那块挡窗的木板上,有一个指头肚大的窟窿,微弱的月光从那里透了过来。

  他疑心后面是和尚密室,就捅破了窟窿上糊的纸向外看,原来那是一所空园子,是停放棺材的地方。他估计其间必定有鬼出入,就侧身躺着,用一只眼睛顺窟窿向外看。

  夜半时分,果然看到形状像人的黑影,在树下走来走去。再仔细看,能大概分辨出男女,可是眉毛眼睛就看不清了。他把耳朵凑到窟窿边,但始终没听到说话声。园子里停放的棺材约有几十具,然而,他见到的鬼影,少的时候,仅有三、五个,多不过十几个。也许是停放久了,鬼魂已渐渐散去,也许是有些鬼魂已转轮再生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这位朋友一直保守这个秘密,没对别人讲,鬼魂也没有发现他。又有一天夜里,他看到一男一女两个鬼,在树后亲狎嬉戏,距离不过七、八尺远,所以看得很清楚,其放荡之态,比人更甚。他不由笑出了声,两个鬼倏然不见了。

  第二天他再去偷看,一个鬼也没有了。

  过了几天,他忽然得了一场寒热病,疑心是鬼魅作祟,就移居到别的庙里。鬼魅可以说变幻莫测,却仍不免于意料之外,被人发现了阴私。可见,“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老话是非常有道理的。然而,这位朋友的智能虽超出鬼魅,却最终仍不免被鬼魅发现并驱逐。“察见渊鱼”这个成语告诉人们,深知他人阴私为不祥之兆,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饿鬼缠身

  大学士温公镇守乌鲁木齐的时候,一次,军屯来报:充军罪犯王某逃跑了,派人追捕却渺无踪迹。

  过了很久,我渐渐听说了事情原委。王某本为福建人,曾与同乡吴某一起被押往新疆服刑。走到哈密和辟展之间时,王某中途死了。押送人犯的台军不懂福建话,分辨不出谁是王某,谁是吴某。吴某借机冒充王某,谎称死者姓吴。到了发配之地,人们也都把他当作了王某。

  几个月后,吴某找到机会潜逃而去了。官府则根据哈密来的公文,缉拿王某,使吴某得以逃脱。不过,这种传闻没有佐证,所以也就无法追查了。

  军吏巴哈布借着这个话题说:有个卖丝的商人,他的妻子很有姿色。一次,她忽然得了怪病,终日里昏昏大睡,可食量却抵得上好几个人。这样过了有两年多。

  一天,她忽然“嗷”地一声大叫,紧接着,身体像僵尸一样硬挺了。家人赶忙请来医生诊治,煎汤灌药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凌晨,总算能勉强说话了。

  她告诉家人说,她的魂儿被城隍庙的判官拘了去,逼着她做小老婆,又拘了个饿鬼的魂儿附在她的尸体上。等这个饿鬼阳寿终了,地府来文拘捕他时,判官又命鬼役另拘了一个饿鬼去充数。这个饿鬼因为能够尽早托生转世,也乐于替代。城隍开庭审讯时,发现其中有诈,于是将判官鬼役投入监牢,才把她放了回来。

  后来,城隍庙判官的塑像无缘无故自己碎了,商人的妻子又活了两年多才死去。

  算一算她从复活到再死的时间,与得病到复活的时间恰恰相符。看来,城隍知道她的阳寿被判官侵夺了,现在又如数还给了她。其实,像这类以甲代乙的案子,阴间时有发生,可惜的是,缺少这位城隍那样认真而公正的冥官呀。

  狐仙报复 防不胜防

  李阿亭说:滦州有户居民,家中的粮仓被狐仙占据了。不过,这些狐仙不怎么出来作祟,只是偶然扔几块砖头瓦片,或偷点吃喝罢了。

  后来,这家人请来术士劾治,杀死了几只狐狸,并在周围贴上符篆,符篆上写道:“如果再来,就用火烧死你们。”狐仙果然转移了。但是,狐仙从此却常常变成这家的女人,夜里出来与邻居的青年鬼混;甚至幻化成这家的小儿子,与乡间的无赖住在一起。

  于是,丑闻传播开来,可乡亲们却并不了解此事的隐情。

  一天,这家的主人去庙里烧香,忽听禅室里有嬉笑声。他捅破窗纸偷偷往里一看,只见他女儿正与一些和尚混坐在一起,戏谑调笑。他气愤极了,跑回家去拿刀,准备拼命。刚走进院内,正碰上女儿从屋里走出来。他这才明白是狐仙为了报复在捣鬼,于是再次去请术士。术士说:“狐仙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何必再施惩治。”

  其实,狐魅对人稍有骚扰,实属常情,不必施加惩治,即便惩治也没有死罪。这位主人猝然诛杀它们,太过份了,它们衔冤报复,于道理上也讲得通。虽说主人家有符篆可恃,狐仙不能再在那里闹事,但它们有各种巧妙的报复手段,使人防不胜防。

  所以,君子与小人争斗,如果力量不如小人,自然会被反咬一口:即便力量强大,最终战胜了对手—但小人那机巧的手段,变化多端的阴谋,也足以使君子心存恐怖的。

  顽固不化的守坟人

  大学土嵩辅堂说:海淀有个给富贵人家守坟的人,偶然见到几条狗追一只狐狸,狐狸已被撕咬得满身是血了。守坟人可怜它,就拿棍棒将狗打散,把它救了下来,提到屋里,等它缓过劲儿来,才又将它送回旷野,放它离去。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有个女子敲门而人,只见她服饰华贵,容貌绝伦。守坟人十分惊骇,忙问她来自何方。女子拜了两拜说:“我本是狐女,那日遇上大难,蒙您搭救,得以再生,如今特来侍候您的起居,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守坟人估计她没有恶意,所以收留了她。

  狐女每日往来,与守坟人亲狎厮混。两个月过去了,守坟人日渐消瘦,但是,他仍深爱狐女,没有产生丝毫疑虑。

  一天晚上,二人正要睡下,忽听窗外有人喊道:“阿六,你这小贱人!我养伤刚刚痊愈,还没来得及报恩,你竟敢冒名顶替,迷惑郎君,致使他身患重病。倘有不测,咱们狐族定会认为我忘恩负义,到那时,我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虽然坏事是你干的,但郎君曾救过我,如果坐视不管,我又怎能心安呢?今天,我带着姐妹们杀你来了。”

  那个狐女听完这话,吃了一惊,爬起来想要逃走,早有几个女子破门而入,连踢带打,当场把她击毙了。守坟人见此情景,暴跳如雷,后来的狐女反复解释,他始终听不进去,索性拔刀跃起,要为死去的狐女报仇。后来的这位狐女有口难辩,只得痛哭一场,越墙而去。

  从那以后,每当守坟人提起这件事,都憾恨不已。这就是所谓的“忠而见谤,信而见疑”啊!

  私藏狐女的私孰先生

  老前辈董曲江说:有位私塾先生,是个讲学者,他性格乖僻,喜欢用苛刻的礼法约束管教学生。学生们常为此而苦恼。但此人颇负端庄方正之名,说他身上有毛病,没人会相信。

  塾馆后面有个小园子,一天晚上,私塾先生乘着月色到园子里散步,忽见花丛中有人影晃动。当时,正是久雨初晴,四周的土墙有倒塌的地方,所以,他疑心是邻居到园中来偷菜。他追过去大声斥问,却见一个美人儿藏在树后。

  那女子见他迫近,连忙跪下,答道:“我本狐女,一向对先生十分倾慕,但因为您品行端正,我不敢接近您,所以夜间来此折花,不想又被您看到,只有恳请您饶恕了。”其言词委婉动人,顾盼之间百媚俱生。

  私塾先生骨头都酥了,忙用话向她挑逗,进而伸手戏弄。狐女半推半就,顺势倚到他的怀中。她声言自己有隐形术,往来不露踪迹,即便有人呆在一旁,也休想发现她,所以,不必担心那些学生看到他们在一起。

  于是,二人来到私塾先生的卧室,亲热了一宿。天快亮了,私塾先生催狐女快走。狐女说:“外面一有人声,我自会从窗缝间离去,先生不必多虑。”不一会儿,晓日满窗,天已大亮,学生们手持经卷蜂拥而至,狐女却仍然躺在帐子里,毫无去意。

  私塾先生心中忐忑不安,只好希冀别人看不见狐女。忽然,外面传进话来,说是有个老婆子来接女儿了。狐女披上衣服,从卧室中走出来,坐到了私塾先生讲学的位子上,旁若无人地梳理着鬓发,然后整整衣袖向他道歉说:“出来时忘了带梳妆用具,只好回去梳洗了。他日闲暇,再登门造访,顺便取回昨晚您应付的酬礼。”

  原来,这位狐女是乡里刚来的一位妓女妆扮的,是私塾先生的学生们出钱让她演的这出戏。私塾先生大为沮丧,乘学生们课间回家吃早饭的时候,赶忙背着行李卷逃走了。外有馀必中不足,真不能不信啊!

  魂魄的寂寞

  曲江又说:济南有个贵公子,妻和妾相继死了。

  一天,他独坐在荷花池的小亭子上,似睡非睡,恍惚之中好像见到了死去的爱妾。因为平时对她十分怜爱,所以现在见到了并不害怕。

  他问爱妾:“你是怎么回来的?”爱妾回答说:“鬼有鬼界,土地爷不许我们随便出入。今天和明天,正赶上娘子的诵经期,要连放焰口,我被准许来领取法食。”

  公子问:“我那娘子也来了吗?”妾答:“娘子的官司还没有了结,怎么能来呢!”公子问:“既然娘子没来,供奉的食物她就无法享用,作焰口有何用?”妾答:“天心仁爱,佛法慈悲,赈济活人,佛天高兴,赈济死鬼,佛天亦高兴。这是为亡者增加冥福,并不是仅仅使她享用一些食物就算完事了。”公子问:“九泉之下的情况如何?”妾答:“堕为女身是我的夙业,做您的妾是我与您的夙缘。如今业缘俱满,我在静等着轮回托生,没有什么大的苦乐。只是少个使唤丫头,您能不能给我烧个偶人呢?”就在这时,这位公子猛然醒来。但忆起梦中之事,姑信其有,命人做了个偶人烧掉了。次日晚上,那位爱妾又出现在他的梦中,果然身边跟着个小丫头。

  说起那些偶人,不过是用草杆竹棍捆绑成架子,再用绸布纸片糊制而成的,怎么会通灵性呢?可能是精气聚集,万物得以成形;成形之物不能虚立,必然秉气含精。因此,虽为久已腐朽之物,亦能蜎蜎以动,如芝菌的生长,随气体而上升。

  所以,人死后精气未散者为鬼,布帛的精气是鬼的衣服,这与人活的时候是一样的。其他物件也是如此。它既已有质,再凝结以精气,然后以质为基础,就可以变化成原物的形象。焚烧时,只能烧掉它的质,变为渣滓,烧不化它的精华,它的形体虽变为灰烬,而精神却聚于幽冥。

  如同人死,魄降于地而魂升于天。夏朝开始使用殉葬品,殷周两朝继承了这一作法,所以圣人才明了鬼神之情。像金缸、春条这样的殉葬品,也忍受不了殡宫的寂寞,于是越出墓地,彳亍夜行作祟于民间,结果被人抓住,投人烈火,发出了“咿嘤”的叫声。这可能是衰气所召,即所谓“妖由人兴”,也可能是其他妖物附到了这些殉葬品上。

  人鬼难辨

  青县的王恩溥,是先祖母张太夫人乳母的孙子。一天,他夜间从兴济归来,正值月光明亮,照如白昼,只见一棵大树下,几个人正围坐一起喝酒,桌上杯盘狼藉。

  见他走过来,座中一位青年起身邀他人席,另一位老者责怪青年说:“你与他素不相识,不要恶作剧。”又严肃地对王恩溥说:“您还不快走,我们并不是人,时间长了,恐怕这些后生小辈要耍点花招儿。那就对您不利了。”恩溥大惊,转身逃走,狼狈不堪,跑到家里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后来,一位亲戚家里死了人,他前去吊唁,突然在吊唁的人群中,见到了那位曾在树下饮酒的老者,他吓得摔倒在地,连连叫喊:“有鬼!有鬼!”老者走到他身边,笑着把他扶起来,说:“请不必惊慌。老朽平日贪杯,总喝不够。那天恰逢月明之夜,应朋友之邀,聚饮于树下,当时酒已不多,正在这时,您来到席边,我怕再增加一个人,更无法尽兴,所以编了个瞎话把您支走,不想您竟信以为真了!”听完这话,在场的宾客无不叹息。

  其中有一位客人亲眼目睹此事,每每向人们谈起当时的情景。

  一天夜里,这位客人偶然路过一座破旧的祠堂,见几个人正在里面饮酒取乐。有人邀他人席,他也不推辞。刚喝了一口,他就觉出酒味不对,正在惊讶,却被群鬼推进了深潭。再看时,群鬼已化作莹莹闪闪的磷火,渐渐散去了。

  直到东方渐白,天已破晓,他才被下地干活的人从泥潭里救了出来。这件事,使他吓破了胆,由此他断定王恩溥所见者

  也都是鬼。以后,他再遇见那位老者,就远远避开,不敢交谈。

  这件事,是表兄张自修对我说的。戴恩诏也证实确有其事,只不过事情的前后顺序被弄颠倒了,应该是那位客人先遇到了鬼,而王恩溥后来听说了这件事。

  此后不久,王恩溥夜间路过某村,偶遇一位一年多没见的老朋友,这位朋友热情地邀他同去饮酒。他曾听说此人已经死了,疑心碰上了鬼,于是扯断衣襟逃走了。

  后来,王恩溥在亲戚家又遇到了此人,因为当初曾把人误当作鬼,所以被人家痛骂了一顿。

  这两种说法,不知哪一种对。如果按照张自修所说的,我们从中可以得到这样的启示:不能偶经一事,就认定事事皆然,乃致失于误信。如果接受戴恩诏的说法,我们也可以总结出这样的经验:不能偶经一事,就认为事事皆然,结果失于多疑。

  重友情的狐仙

  李秋崖说:有位老儒生,他家的空仓里住有狐仙,三、四十年了,没闹过什么事。狐仙时常与主人聊天儿。言谈之中,透着很有点儿文化修养;有时,主人邀他喝一杯,他还真出来,只是不露形迹而已。

  老儒生死后,他那个当秀才的儿子像父亲一样,继续与狐仙保持友情。

  开始,狐仙不太爱答理他,时间一长,就渐渐捣起乱来了。秀才一向在家中设帐教学,又兼为他人写状纸。凡是他给学生批改的作业,从没丢过;可他写的状子,有时刚完成草稿就被撕碎了,有时在写的过程中,毛笔猛地被狐仙抽走了。

  凡教学所得,分毫不少;而写状子的收入,即便是锁人箱内,严密收藏,也会被偷走。

  凡学生在他家出入,都平安无事;但只要求他写讼状的人一来,或是飞出砖头瓦块把来人打得头碰血流,或是房檐上传出说话声,将案子中的阴谋当众揭发出来,使他们下不来台。

  对狐仙所为,秀才极其厌烦,就请来道士出面劾治。道士登坛召将,将狐仙抓至坛前。

  狐仙侃侃而谈,从容辩道:“秀才的父亲不把我看成异类,与我交往多年,情谊甚厚。我也不因为自己是异类而见外,一直把他父亲当作兄弟。如今,这个秀才自败家声,作恶多端,不弄个身败名裂就不罢休。我不忍坐视不救,就给他捣乱,目的是使他改邪归正;我从他那里攫取的金钱,都埋在他父亲的坟墓里,等他垮台以后,用来周济他的妻子儿女,除此之外,我实在没有别的企图。没想到大师您不管青红皂白,对我进行责难。我不想多说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道士快步下座,再三行礼并握住狐仙的手说:“假使我的亡友有这么个儿子,我不会去管他;不但我不会去管,恐怕一千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两个人会管这种事的。没想到这种高尚举动,却出于你们狐辈!”道士也不同秀才告别,叹息着径自去了。

  秀才惭愧得无地自容,发誓停止包揽讼词的勾当,痛改前非,最后竟也长寿而终。

  男子借尸变女人

  乾隆丙辰、丁已年间,户部员外郎长泰先生家,一个仆人

  的妻子,二十多岁突然得了中风症,奄奄一息地拖了一天,到半夜才咽了气。

  第二天,家人刚要将她装棺人敛,她忽然手脚动了起来,渐渐能屈能伸。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坐起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众人还以为她是在说胡话,就没有答言。她环视屋内,好像若有所悟,又长叹了几声,然后就默默无语了。

  不过,她的病却好了起来。然后,她的语音和步态,都变成了男人的样子;她甚至不会梳洗打扮,见了丈夫好像不认识。

  家人觉得不对头,就对她仔细盘问起来。她这才说:“我本是一个男子,几天前死去。我的魂儿到了阴曹地府,主事的冥官核算了一番,说我的阳寿未尽,然而应该贬为女身,于是命我借这个女人的尸体复生。我只觉得忽然睡过去了,醒来时,已经停在灵床上了。”

  众人又问起她的姓名籍贯,她坚决不讲,只是说:“事已至此,又何必再去辱没前世。众人也就不再追问。初时,她不肯与那个仆人同居,后来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勉强屈从;只是每次同床,就要哭泣到天亮。

  有时候,她自言自语地说:“读书二十年,作官三十多年,没想到还要忍受一个奴仆的凌辱。”她的丈夫也常听她说过这样的梦话:“攒的钱只能供儿女享乐,钱多又有什么用?”叫醒她问一问,她回答:“什么也没说。”

  丈夫知道她对一些事讳莫如深,也就暂时放到了一边。长先生不喜欢谈论鬼神,禁止家人传说此事,所以这件事在外界没什么影响,但也颇有几位知情者。过了三年多,仆人之妻终于郁郁而死。到现在,那位附体的男子是谁,也没人知道啊。

  郭书生瓮中过中秋

  先师裘文达先生说:有位姓郭的书生,性格刚直,脾气倔犟。在一个中秋节的聚会上,他偶然与朋友谈论起鬼神,自称对鬼神从不畏惧。朋友们问他敢不敢去某凶宅住上一宿,以检验他的胆量,他慨然应允,然后持剑前往。

  那座凶宅大概有几十间房,院内杂草丛生,荒凉凄寂。书生进入凶宅关门独坐于内,四处寂然无声,不见动静。

  四鼓以后,忽然有人当窗而立。郭某拔剑起身,准备攻击对方。只见那人衣袖一拂,郭某骤然觉得全身僵滞,口不能言,仿佛进入梦境,但心里并不糊涂。

  那人折腰行礼道:“您本是英雄豪杰,因受人之激,才来到这里。好胜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能为此而责怪您。蒙您屈驾光临,本应稍尽宾主之谊,可是,正赶上今天是中秋佳节,内眷都要出来赏月,内外有别,才合乎礼数,况且内眷也实在不愿意与您见面。所以,只好请您谅解了。”

  “现在已是午夜时分,您没法回家了,我有个主意,打算请君入翁,希望您不要生气,我为您备有酒菜,供您解闷,请千万不要推辞。”话音刚落,几个大汉走到郭某身边,把他抬起来,放进了一口大荷花缸里,并用一张方桌把缸口盖住,方桌上又压了一块大石头。

  过了一会儿,郭某隔着荷花缸听到外面笑语喧闹,男男女女足有几十人,劝酒布菜的说话声,清晰可辨。他正自烦闷,忽然感到酒香扑鼻,于是暗中摸索,摸到了一把酒壶,一个酒杯,四碟小菜,盘子上横放着一付象牙筷子。

  郭某正又渴又饿,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吃饱喝足再说。不一会儿,他听见缸外有几个小孩儿,转着圈儿唱艳歌,又有人敲着缸说:“郭先生听清,主人命我们来为您取乐了。”那歌声糜糜扬扬,十分入耳。

  过了很长时间,又有人敲着缸说:“郭先生请勿怪罪,大家都喝醉了,谁也搬不动压在缸上的大石头。请再忍耐一会儿,您的朋友马上就要来了。”话说完后,便寂然无声了。

  第二天一早,郭某的朋友们来到凶宅门前,等了半天,不见他开门出来。他们疑心事情有变,就从墙头上爬进了院子。郭某听到人声,在缸里大叫起来。众人急忙来到缸边,奋力搬开大石头,郭某一下子窜出了荷花缸,向大家叙述了一夜的见闻,众人无不拍手称奇。

  郭某再回头看时,发现缸里的器具,好像是自己家中之物。他回到家后,家人告诉他,在昨天晚上的中秋家宴上,几件餐具忽然丢失,为此,大家相互猜疑咒骂,拚命地四处找寻。这些鬼魅可算是够狡猾的了。但是,听了这件事,只是令人发笑,并不使人愤怒。跳出荷花缸时,郭先生也不免哑然失笑,真是一场恶作剧呀。

  余容若说:“这不过是鬼魅与人逗着玩儿罢了。当年我客居陕西、甘肃期间,听说有个青年,随同老师到山寺中读书。相传,这座山寺里面的小楼上住着狐女,经常出来迷惑人。这位青年私下琢磨,既然是狐女,长得一定十分美丽。于是,他每天晚上都来到小楼外祷告,说些轻慢猥亵的话,希望能与狐女相见。

  “一天夜里,他正在小楼的树下徘徊,只见有个小丫头向他招手。他明白是狐女来了,急忙跑上前去。小丫头悄悄对他说:‘您是明白人,我不必细说了。我家娘子很喜欢您,不过,像这种事,怎么能明目张胆地祷告呢!我家主人对此非常恼,怒,但因为您是贵人,不敢作祟,只是对娘子严加管束。今夜主人出去了,娘子命我来招呼您。您快点随我去吧。’

  “青年尾随着小丫环,一路前行,只觉得进入了深闺曲巷,已明显不是山寺中的路径。到了一间屋内,只见红色的隔扇半开着,虽然没有灯,也能隐隐看到床帐。

  “小丫头说:‘我家娘子与您是初次相会,很不好意思,所以先上床了。请您宽衣,然后径直上床,一句话也别说,免得被别的婢女发觉了。’小丫头说罢,径自走了。

  “青年喜不自禁,连忙脱光衣服,掀开帐子钻进了被窝,不顾一切地把床上的人搂到怀里亲吻着。忽然,那人惊叫起来。青年吓了一大跳,定睛看时,刚才那间屋子以及屋内的隔扇、床帐、床榻等用具都不见了,被自己搂在怀中的,竟是在庙中檐下乘凉入睡的老师。老师大怒,把青年狠揍了一顿。青年不得已吐露了真情,结果被老师轰走了。此真是恶作剧啊!”

  文达公说:“郭某倚仗客气,只是被鬼魅耍弄了一番;而那个青年因为心藏邪恶,所以遭到了狐仙的惩治。二人都是咎由自取,并不是鬼魅能够区别善恶啊!

  孝妇念佛超度冤魂

  李村有位农妇,她每天早晚两次往地里送饭。每次送饭,总看见一个女子相随于左右,问问同行的人,都说没见到那个女子。农妇感到非常恐怖。

  后来那个女子渐渐跟着农妇上家里来了,不过,她总呆在院子里,或呆在墙角,并不进屋。农妇逼近她,她就向后退;农妇返回原地,她又跟过去。农妇这才明白是碰上了冤家对头,于是,远远地向她提出了质问。

  那女子答道:“你前生与我同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老婆,你嫉妒我受主人宠爱,就诬告我有奸盗行为,使我遭到幽禁,最后郁郁而死。现在,我是来找你索命的。但是,因为你此生能孝敬婆婆,一直受到善神的保护,所以我没法靠近你,只得远远相随,伺机而动。我经过审时度势,感到实在没有下手的机会。如果你能够作道场来超度我,使我早日轮回转世,你我的冤仇可以就此了结。”

  农妇自称家境贫寒,拿不出钱来作道场。那女子说:“你说家境不好,倒也不是瞎话。如果你能诚心诚意地诵念佛号一万声,也同样可以超度我。”农妇问:“这样难道就能超度鬼魂吗?”女子说:“一般人念诵佛号,佛是听不见的,他们哼哼唧唧,好像面对神佛,其实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如果是忠臣孝子,他们的忠诚足以感动神明,所以念佛一声,即可达于三界。因此,他们念佛的效力可与作道场等同。你是孝妇,你的念佛声神明一定会听到。

  农妇按她要求的去做了,从此诚心念佛,每念一声,那女子就拜一拜。念够了一万声之后,那女子忽然不见了。李村的乡亲父老们时常念叨这件事。

  可见,专心侍奉、孝敬长辈,胜过了诚心拜佛啊。

  声东击西的夺命计

  我又听说洼东有个姓刘的人,他有个弟弟,甚得母亲疼爱,可刘某对弟弟的疼爱之情,胜过母亲。弟弟不幸身染重病,母亲忧心如焚,废寝忘食。

  刘某则为弟弟请医治病,甚至卖掉了孩子购买医药。他曾对妻子说:“如果弟弟救不活了,母亲也就到了绝境,那样的话,倒不如我替弟弟去死!”妻子听了,十分感动。为了救弟弟,刘某连她的贴身的衣服都卖了,她也没有怨言。弟弟病危,刘某夫妇昼夜哭守在床边。

  有个要饭的夜间住在土地庙里。这天,他听见一个小鬼儿问土地爷:“刘某夫妇轮流守着他弟弟,他们头上有神光照射,我们一时不能靠前,眼看就要误了日期,怎么办呢?”土地爷说:“兵家所谓声东而击西,你们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第二天,母亲在灶间突然晕倒,刘某夫妇急忙跑过去抢救。母亲终于苏醒过来,可弟弟却咽了气。这就是小鬼儿所施的夺命之计啊。后来,刘某夫妇都活了八十多岁才死去。

  奴仆刘琪的女儿,嫁到了洼东,她听当地的父老们说,刘某除了侍奉母亲之外,做什么事都笨得像头牛。有人告诉他某某忤逆不孝,他马上掉过头去爱搭不理地说:“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人间怎么会有这种事?请你不要造谣了。”他的痴呆之举,大致如此,被人传为笑柄。元代人曾作《王彦章墓》一诗,诗中写道:“谁信人间有冯道?”说的正是此意啊。

  翰林院里的诗鬼

  兵部侍郎景介兹在翰林院做官时,吃住都在斋秘堂。一天,久雨初晴,微月未上,景先生独坐斋秘堂廊下。忽然,他听见瀛洲亭中有人说:“今天来到这座楼上,远看西山,才真正体会到杜紫微那句‘雨馀山态活’的韵味,确是神来之笔。”另一人说:“这句诗好就好在‘活’字上,又好在‘态’字烘托出‘活’字。如果写作‘山色’或‘山翠’,那么于形象刻划上就大为逊色了。”

  景先生以为住在亭内的博晰之等人还没有睡,正在池边乘凉闲聊,就打个招呼,可是没人应声;他走过去推开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

  第二天,景先生把这件事告诉了博晰之。晰之笑道:“翰林院的鬼,倒是应该议论这样高雅的内容。”

  狐仙论声色名利

  佛家能夺舍,道家能换形。所谓“夺舍”,就是借孕妇之胎转世托生;所谓“换形”,是指修炼者血气已衰,而丹气尚未炼成,于是借一个壮盛的躯体与之互换。狐仙就有这种“换形”的手段。

  我的族兄次辰说:有个名叫张仲深的,与狐为友。有一次,他偶然向狐仙问起修道之术。狐仙说:“开始,要先炼幻化成别的形体,道力渐深之后,再炼蜕形之术,能蜕掉旧的形体,就可以换成新形。

  “有时候,我们可以见到这样的情景:呆痴者突然变得聪明了,狡黠者忽然疯疯颠颠起来;有的本来并没有修炼仙术,却忽然搞起导引、服起丹药来。人们对他们性情的反常感到奇怪,却不知他们本身的魂魄早已离去,狐仙则借其形体而生了。

  “狐仙既已换成人形,就归人了人道,不再能幻化飞腾。从此以后,精益求进,可以像人一样地修炼了,求得正果也比较容易。如果狐仙也怀有对声色名利的追求,也被嗜欲牵缠,那么也会像人一样地沉溺其中,堕人轮回自然也是容易的。

  “所以,非道力深厚、意志坚定者,大多不敢轻涉尘缘,恐怕自己不明不白地受到侵蚀,最终使功夫毁于一旦。”

  狐仙的这番话好像很有道理。然而,声色名利等欲望给人带来的危险,也实在太可怕了。

  业镜照出心中恶念

  朱介如说:他曾经于夏日中暑,自觉异常眩晕,不知不觉来到了旷野之中。这里凉风习习,一时间,他感到全身上下清爽而舒适。环顾四方,渺无人迹,弄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远远地他看见有十几个人正往前走,就尾随上去。到了一处官署,那些人走了进去,他也跟了进去。只见官署里面殿堂轩敞,正殿两侧建有长廊;一些吏役正在奔走忙碌,好像有位大官将要升堂理事了。

  忽然,一个官吏跑到朱介如面前,握住他的手说:“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他仔细一看,竟是亡友张恒照。他明白自己到了阴司,于是回答说迷路了。张恒照说:“生魂误人地府,是常有的事,阎王即便看见,也不会怪罪的,不过,难免要多盘问几句。您不如暂且呆在廊下堂屋里,等阎王退了堂,再送您回去,我也正要问问家里的事呢。”

  他刚刚入座,阎王就升堂了。隔着窗缝,他偷偷往大堂上看,只见同来的十几个人,被依次提审。堂上的对话,听不太清,只见有个犯人在昂首争辩,像不服罪。

  阎王把衣袖一挥,大殿左侧忽然现出个大圆境,直径约一丈多。镜中显露出一个被反绑着双手的妇女正在遭受鞭打的形象。不一会儿,好似电光一闪,镜中又现出了一个女子忍着泪水、裸露身体遭人侮辱的情景。那罪犯看罢,立即跪下磕头,口称“服罪”。于是,他被吏役拖走了。

  过了好长时间,阎王终于退了堂。张恒照如约来找朱介如,向他询问子孙近况,朱介如简单做了介绍。张恒照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别说了,听了只能给人添乱。”朱介如问:“刚才堂上放着的,是所谓的‘业镜’吗?”张恒照答道:“是的。”朱介如问:“影必象形,‘业镜’在无形的情况下现影,这是为什么?”张恒照说:“人镜只能照形,神镜却能照心。人每做一事,心内自然明白;既然心中明白,事情也就装在了心中;既然心里装有此事,就必然有此事的形象,所以一照就原形毕露了。如果无心作恶,心中也就无此念想,自然什么也照不出来。心内不存此事,也就不存此事的形象了。阴司断案,只以有无坏心作为区别善恶的标准,这一点,您已经知道了。”

  朱介如又问:“神镜为什么能够照心呢?”张恒照说:“心是不可见的,然而事物可以在心中留下形象,神镜照出的正是这种形象。尽管事物的本体已经离去,其性灵却存于人的心中。这种性灵不会消失,总是像灯火一样,荧荧不灭。外面的光照无所遮敝,内里的光照虚幻通明,内外晶莹透澈,即便是微小的事物也会呈现出来。”

  张恒照说罢,拉着朱介如迅速奔跑起来。朱介如只觉身体忽上忽下,正如同随风飘落的枯叶。他倏然惊醒过来,已躺在床上了。这事发生在甲子年七月。当时,正值乡试,朱介如到晚了,我责备他,于是他给我讲了这件事。

  入赘受气的候补官

  前辈图裕斋说:有位候补官员去游览钓鱼台,正赶上西山庙会,男男女女,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到了黄昏时分,车马渐渐稀少,游人慢慢散去。只见一个女子左手抱着个小孩儿,右手拿着个拨浪鼓,袅袅而来。她看到候补官,就举起拨浪鼓向他摇了一摇。候补官冲她一笑,女子也报以一笑。候补官生性狡猾,善用机谋。他见女子的装饰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可是抱着孩子独自走路,又像是个村妇,他感到这女子行迹可疑,疑心她是个狐仙,于是追上去与她攀谈起来。

  谈话中,女子微微表露出丈夫早逝,孩子尚小的身世,候补官笑着对她说:“你不必多说了,我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可我也不怕你。我家里很穷。听说你们这类人物有生财之路,如果你能养活我,我愿意跟你去。”女子也笑着说:“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就一块儿走吧。”

  到了女子家中,候补官发现,尽管住房不怎么宽大,但室内陈设却华丽而整洁;她家里也像常人一样,有公婆、姑嫂和姐妹。因为他们已彼此了解,也就不再叙说家世,只是献上酒菜,热情款待而已。酒足饭饱之后,候补官与那女子同床而寝,极为亲热。

  第二天,候补官回到城里,收拾好铺盖,带了一个小奴又返回女子家,从此住在一起,关系处得十分融洽。

  只是那女子淫欲放纵,没有节制,致使候补官疲惫不堪,体力难支。渐渐地,又支使他收拾被褥、侍候梳洗、整理衣服、洒水扫地,甚至于连沏茶点烟刷锅碗的事儿,也让他去干。

  久而久之,那女子的姑嫂姐妹也都学着她的样儿,支使候补官干这干那,像支使奴仆一样。候补官因为贪恋那女子的美色,又贪图人家的钱财,所以不便拒绝。

  一天早上,那女子让候补官去刷茅厕,候补官不肯。那女子不高兴地说:“我事事都顺着你,你为什么今天非跟我叫劲儿呢?”家里的其他女人也都跟着数落他。

  从此,两人的关系日趋恶化。渐渐地,那女子常常夜出不归,问她,她说是被亲戚留宿了。而且,家里不断有男客来,那女子把他们都说成是自己的表兄弟,每日与他们嬉笑燕饮,或是为他们弹奏演唱,而且不许候补官靠前。

  候补官对此十分恼怒,于是,大发脾气。那女子更不相让,嘲笑道:“不这么干,钱从哪儿来?让我谢客不难,这一家三十多口,可得由你养活,你有这能耐吗?”候补官知道没法再住下去了,就带着小奴离开了那女子的家,回城里租了间房暂时住下。

  第二天,他再去那地方,只见荒烟缭绕,杂草丛生,他住过的那座宅子已不知去向,连他尚未带走的衣服被褥也渺无踪迹。

  当初,这位候补官刚到京城时,身上带着几百两银子,他生活节俭,穿戴显得特别寒酸。忽然间,他变得衣冠楚楚,众人都感到奇怪。他讲了入赘的情况,于是人们不再疑惑了。转眼,他又变得衣衫褴褛,别人再问,他隐而不言。后来,那个小奴偷偷将事情泄露出去,人们这才知道了其中的秘密。宗丞曹慕堂说:“那个狐魅窃人金钱衣服而逃,还算符合人情事理。我听说过的这类事,其中的狐魅比她可是厉害多了。”

  一女嫁二夫

  武强的张令誉先生,是康熙丁酉年举人,刘景南的岳父。张先生曾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个候补官娶了个小老婆,女方要的聘礼很少,但是提了个条件:每月有十五天住他家,另外十五天住娘家。说这样做是因为母亲过份疼爱女儿,有点儿舍不得她。

  候补官爱她貌美且身价低廉,居然委曲求全,答应了人家的要求。

  后来,又有一个候补官娶小老婆,情况与前一位大致相同。这个候补官开始不答应,人们就举出了前一个例子,打算以此来说服他。他私下查询,知道果有此事,也就接受了女方的条件。

  两个候补官本是同年,一天聊起这件事,前一位忽然若有所悟地说:“你家阿娇住娘家,是上半月还是下半月?”后一位答道:“下半月。”前一位候补官顿时明白过来,急忙带着后一位进入内室观看,原来,二人娶的竟是同一个女子。这说明女方第一次做这笔买卖时,已为第二次留下余地了。

  张先生是位忠厚君子,我觉得,他的话不会毫无根据。只是京城里以卖女为生的人家,其手法虽变化万端,却总以欺骗对方为宗旨,所以这种招术不会迅速败露。但是,每月定时住娘家,已不近情理;又要不时来往于两家,哪有不被人知的道理。因此,这是一条必然败露的道路,即便是狡诈之人,最终也无法逃脱这种下场。

  由此讲来,也许是传闻失实,而张先生听到的,恰是这种失实的传闻。然而紫陌看花,动多迷路。有人造出这种传闻,恐怕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

  朱青雷说:李华麓在京城时,曾以五百两银子纳了个妾。不久,正赶上他有事去天津,回来时,途中遇到一个朋友,他急忙下车,相互施礼问讯。

  忽然,他看到新娶的小妾与两个媒婆同乘一辆马车,从身边奔驰而过,不由得又惊又怒。而那个小妾就好像没看见他一

  样。他恐怕认错人,仔细想一想,那小妾穿的衣服正是自己新近为她做的。他越来越疑惑,顾不上再与朋友交谈,就草草话别了。赶到家里一看,那小妾已经在家了。他上前问道:“你怎么先到家了?媒婆又把你嫁到什么地方了?”那小妾听了这问话,惊慌失措,不知该怎样回答。

  他盛怒之下,派遣奴仆去小妾家,通知她的父母来领女儿。那老两口吓了一大跳,狼狈地跑来。小妾的妹妹听说姐姐出了事,也跟着一块儿来了。他们刚一进门,李华麓就发现,这位妹妹正是车中女子,原来她穿的衣服是跟姐姐借的,应聘后还没来得及脱去,她小姐姐一岁,容貌与姐姐十分相似。

  李华麓正自大发脾气,暴跳如雷,见此情景,猛然醒悟,耷拉下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妾的父母一再追问相召之意,李华麓只得述说了认错人的过程,并深表歉意。小妾的父母也叙述了出聘次女的详细经过。

  李华麓顺便问了这位二女儿出聘时,要了多少聘金,老两口答道:“想要三百两,可是人家没答应。”李华麓听罢,怅然若失,急忙打开钱匣,取银五百两放到桌上说:“还是跟我吧,和她姐姐的价钱一样,行吗?”老俩口见钱眼开,倾刻之间将事情议定。于是这位二女儿留在了李家,当夜即与李华麓同居了。

  这真是风雨相遭,本无心凑合,却终成好事,恐怕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了。

  狐仙设计骗人干活

  王洪绪说:漠州筑堤时,有位少妇抱着衣服包在堤上行走,她好像有些力不从心,就到柳树下稍息片刻。当时,正有十几个做工的,也散坐在树下休息。

  少妇对他们说:“我刚从娘家回来,我的小弟弟牵着毛驴送我。走到途中,毛驴忽然惊了,把我掀到了地上,然后跑进了高梁地。我弟弟去追驴,从辰时到了午时还不见回来。不得已,我只得沿堤独自走路。我家由此向西北要走四、五里。如果哪一位肯抱着包袱送我回家,我可以出百钱相谢。”

  有个青年见她是个孤身女子,以为可以占点便宜,即便占不着便宜,也还有百钱的谢礼,就自报奋勇帮这个忙。

  一路上,这个青年不断调戏少妇,少妇不答理他,可也没拒绝他。走了三、四里,突然有七、八个人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人吼道:“什么东西这么狂妄,胆敢惦记我家妇人?”随后,众人一拥而上,将青年捆了起来,紧接着一顿臭揍,一边打一边说:“要是送官,还得打官司,不如把他活埋了,倒也省事。”

  那少妇又述说起一路上遭受调戏的过程。青年无话可说,只有再三哀求告饶。有个人说:“暂且饶你一命。不过,须罚你挖开田埂,放掉积水。”众人给了他一把铁锹,然后坐在地头上看着他干活。青年一直挖到半夜,才挖通了水道,可抬头看时,那些人都不见了。他环视四周,只见芦苇丛生,杳无村落。

  我疑心,这是因为狐穴被水淹没,于是狐仙们设计,诱人来为他们解决难题的。

  天上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

  我的族侄竹汀说:文安县有个佣工到古北口外去干活,久无音讯。

  这一年,正赶上闹灾荒,他的父母在家乡活不下去了,就到口外寻找活路,顺便去找儿子。老俩口走后,也是渺无音信。

  后来,有人在泰山脚下见到了这老俩口,他们说,当年从老家出来后,他们直奔古北口外。走到密云东北地区时,天色已晚,又赶上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远远地,他们看到山谷里有灯光,就奔那里走去。

  到了近前,只见有几间土屋,四周用秫桔杆编成的篱笆围着。他们敲了敲门,有位老太太迎了出来,她只问了问老俩口家住何方,就回去禀报了。不一会儿,她又走出来,仔细询问了老俩口的姓名、年龄,并问:“你们是有个儿子到口外去了吗?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了?”老俩口如实回答了。

  这时,忽然有个女子衣冠整齐地走了出来,把老俩口请到屋里,让到上座,拜了几拜,然后侍立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这位女子又督促丫环老妈子为老俩口置办酒席,陪着一同吃饭,态度十分亲切。

  面对此情此景,老俩口实在摸门儿不着,于是站起身来一再追问事情的原委。这女子忽然伏在地上,失声痛哭道:“孩儿不敢欺骗公婆。孩儿本是狐女,曾与二老之子结为夫妇。当初,我们相亲相爱,我决无迷惑他的企图。不幸的是,由于爱恋过度,他竟患病而死。我悔恨至今,誓不再嫁,所以一直住在他的坟旁,为他守灵。如今,无意之中与公婆相遇,二老千万不要再去别处,孩儿虽无能,还是可以尽心尽力侍奉公婆的。”

  开始,老俩口十分恐惧。既而,见她情真意切,才放下心来。于是他们抱头痛哭了一阵,就留在了此地。狐女对老俩口侍候得十分周到,胜过了亲生儿子。

  这样过了六、七年。一天,狐女突然派老妈子买回来一口棺材,又准备了铁锹簸箕一类的工具。老俩口感到奇怪,问她是怎么回事,狐女欣然答道:“二老应该为孩儿高兴。孩儿尽心侍奉公婆,为的是追念死者,代他尽一份孝心。没想到因此感动了土地,土地又上报了岳帝。岳帝怜惜孩儿的一片诚心,特许我不等丹药炼成,即解形而成正果。今天,要把孩儿的蜕形之体与前夫尸骨合葬,以尽夫妻之情。”

  说罢,狐女将二老引入侧室,果然见到一只黑毛狐狸卧在床上,毛色光亮如漆;可抱起它来,轻如一片树叶,敲一敲它的身体,竟发出金石之声。老俩口这才相信,狐女确已成仙。

  合葬之事完后,狐女又说:“如今,孩儿隶属碧霞元君,做了女官,马上要去泰山。请二老同行。”

  于是,他们又相偕到了泰山脚下,租了房子与当地人混住在一起。狐女还像先前一样供养他们,但从来不让人见到她的模样。他们最终的结局如何,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个故事,与前面所记录的狐女的故事很相近,然而,那个狐女是有所为而为,所以仅仅逃避了被诛杀;而这个狐女是无所为而为,所以能够成仙得道。“天上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这句话是可信的。

  精诚所至 鬼神束手

  竹汀又说:有一个人,夜间住在城隍庙的走廊里,听到了城隍与小鬼的对话。

  小鬼说:“我奉命去拘捕某妇女。可这个妇女惦记着病中的婆婆,不想死,她的意念与婆婆紧密联接,神不离舍,我没法拘捕她,怎么办呢?”城隍说:“愚忠愚孝之人,大多不计较成败得失。他们与命运抗争,实在是自讨苦吃,这种人固然不少;然而由于精诚所至,鬼神也不能夺去他性命的人,偶而也会出现一两位。这种情况,与强魂拒捕是完全不同的。你说的事应该禀报岳帝,再行定夺,千万不要匆匆忙忙地派厉鬼去强行拘捕啊。”城隍的话说完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后来,那位妇女是否能被拘捕,不得而知。然而,这件事情,足以证明“人定胜天”的格言,确有道理啊。

  流寇贪财 终被擒拿

  库尔喀喇乌苏的台军李印,曾随都司刘德行走于山中。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悬崖峭壁的一棵老松树上,插着一支箭,不知是何原因。

  晚上,他们宿于驿站,李印讲了一件往事:早先,他曾路过此地,远远看见一匹马正飞驰而来,他疑心来了盗贼,就藏在草丛中偷偷地观察。

  那匹马渐渐走近了,只见骑在马上的是个似人非人的怪物,那匹马则是一匹野马。他既然知道那是个怪物,就向他射了一箭,居然射中了。忽然,“嗡”地一声,那怪物化作黑烟散去了;野马也惊跑了。今天,咱们看见那支箭插在老松树上,可见,马上的那个怪物,实为木妖。

  刘都司问:“刚才路过峭壁时,你为什么不说哪?”李印说:“早先,我射那怪物时,他没有看见我。凡怪物皆有灵性,我怕他听见后会来报复,所以当时不敢说。”李印的机警大致如此。

  一天,从塔尔巴哈台押送了一个名叫满答尔的流寇。命李印去接解。李印给他双手戴上了铁铐,让他骑到马上,又用铁链从马肚子下面横锁住他的两脚。

  当时,满答尔已经病重,仅存一息了。给他喂点吃的,咽不下多少。

  一路上,他几次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由于双脚已被锁住,才没掉到地上。这时,李印只是怕他死掉,并不担心他会逃走。

  走上了戈壁滩,两匹马并肩而行,满答尔好像又要掉下马背,李印连忙伸手去扶他。忽然,他挺身而起,用铁铐将李印打到了马下,然后掉转马头,驰人戈壁深处。戈壁滩东北部与科布多相连,绵延几百里,自古人迹罕至,所以无法再去追赶。这时,李印才知道他的病是装的。参将岳济因此事而遭到重罚,李印也长枷入狱了。

  不久,满答尔又被伊犁驻军捕获,这是因为凡额鲁特人集体来降,所得赏赐很多。满答尔贪图钱财,就混入额鲁特人中一同来降,所以被擒。问他为什么敢出来,他说:“我罪虐深重,估计你们想不到我会来此,特别是我与众人一道来,你们也想不到我会混在其中。”满答尔考虑得可谓很周密了,但他却没想到,人家认出了他头上的箭疤。

  以李印的机警,最终被别人的骗术愚弄了;以满答尔的阴险狡诈,最终也败在自己的骗术上。这些人每日斗心眼儿,真不知斗到什么时候为止。然而,智者也会受挫,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确是一条真理啊。

  为一字赌胜负的倔强鬼

  香芷又说:有位老儒在郊外野庙中开帐授徒。庙外荒冢累累,到了夜晚,不是看到鬼影,就是听到鬼的说话声。老儒素有胆量,毫不惧怕。他的僮仆对此也习惯成自然,不放在心上了。

  一天晚上,有个鬼隔着墙对老儒说:“咱们做邻居已经很久了,我知道您不怕我们。常听见您吟咏诗句,您的书桌上应该有温庭筠的诗。我想求您抄录他那首《达摩支曲》,然后烧掉送我,不知您肯答应我吗?”接着,鬼又小声说:“末句的‘邺城风雨连天草’,请您把‘连’写作‘粘’,我就更感激不尽了。刚才,为了这个字,我和别人争论了半天,还打了赌,输酒菜儿的。”

  老儒案头,正放着一本《温庭筠诗集》,就随手把它扔出了墙外。约摸过了一顿饭光景,外面忽然狂风怒吼,树叶乱飞,泥土沙石像急雨一般飞洒到窗户上。

  老儒笑着叱责道:“收回你的丑态吧。对打赌这一行,我比你精明多了。双方打赌,必有一负;输的一方自然不高兴,这是常理。然而,如果我把诗中的字改了,从而招来怨恨,我是亏理的;如果我没有改动人家的原文,即便受人抱怨,我也是心中坦荡,理直气壮。任你怎样折腾,我都问心无愧。”

  老儒的话音刚落,外面立刻没有动静了。

  褚鹤汀说:“必竟是些读书鬼,所以尽管他们为一字而赌气求胜,仍能服从正理。然而,如果老儒不把那本诗集扔出墙外,不更是两全其美了吗?”王詺原说:“您所谈的两全之策是世俗的方法,老儒的言行举止,皆超脱于世俗,否则,就不成其为老儒了。”

  为虎做伥的伥鬼

  我家管做饭的王老婆子说:有个樵夫到山里砍柴,砍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他远远看见有个人,手里抱着一堆衣服,向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随手扔衣服。

  樵夫仔细一看,那人脚下的路称得上是艰难险阻,可他走起来却如履平地,而且速度极快,这决非平常人所能做到的;况且那人相貌惨淡,表情阴郁,从这点上看,也不像正常人。樵夫疑心碰上了鬼,于是爬上一棵大树,向那面张望。那人已经不见了,而他丢弃衣服的那条路,曲曲弯弯通到一处山坳,一只老虎正趴在山坳里。

  樵夫明白那是个为虎作伥的伥鬼,他的那堆衣服,是被老虎吃掉的人留下的。樵夫惊恐万分,急忙扔掉柴草,沿山后的一条路逃了回去。

  第二天,就听说某村的某甲在那个山坳里被虎吃了。通往山坳的路不是人的必经之路,可以想见,某甲是被伥鬼扔的衣服引到那里的。

  动物再灵,也比不上人,人常常采用设置诱饵的办法来猎取动物。可现在却是动物以饵捕人,岂不是人的智慧低于动物了吗?不是的。这是因为利欲熏心,使灵气丧失,才败在了动物手下。

  然而,此事一经传出,猎户们都跑到山里,沿着扔有衣服的路找到了虎窝,联合起来用火枪射击,打死了三只老虎。

  结果,老虎又因为设计杀人而反被人杀,最终败在了自己的智慧上。

  事物的矛盾,总是不断转化的,机巧的变幻,又怎么会有穷尽呢?有人又说:“老虎既凶悍又愚蠢,决不会有如此心计。听说伥鬼为虎效力,是为了拉替身,以使自己转轮托生。伥鬼诱人入虎口,是为了解脱自己,如果引来猎人捕杀了老虎,也算为自己报了冤仇。”伥鬼是人变的。想一想人间,为虎作伥的事也是有的。可惜的是,老虎只知道伥鬼在帮自己的忙,却不知道最终是死于伥鬼之手的。

  善待幼狐化恩怨

  我表伯王洪生家中,有狐仙住在粮仓里,他们很少闹事,不过,每当小孩子们在粮仓旁边玩耍时,总要被飞来的瓦片打伤。

  一天,人们在厨房里抓到一只幼狐,打算将它乱棍打死以泄胸中之愤。洪生说:“这样做,等于是向狐仙挑衅。人与妖争斗,能有什么好?”他把幼狐引到床上,用果子喂它,然后亲自送它到粮仓外。

  从这以后,孩子们去仓外玩耍,再也不受袭击了。这就是孙子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善良女人救狐婢

  我的舅辈人安五占先生,家住本县东留福庄。他邻居家有两条狗。

  一天晚上,两条狗突然拼命大叫起来。邻居的女人出外观看,连个人影也没看到,只听见屋顶上有人说:“你家的狗太凶,我不敢下去。我有个丫环逃进你们家的灶洞里了,麻烦你用烟熏一熏,她自然会出来的。”

  这女人吓得不得了,连忙回到屋内向灶洞里看,果然听到里面有“嘤嘤”的哭泣声;她大声问:“你是什么东西,怎么到这儿来了?”灶洞里有人小声说:“我叫绿云,是狐仙家的丫环。因为忍受不了主人的鞭打,才逃到这里,或许能多活几天,望娘子可怜我。”

  这女人一向吃斋念佛,可谓心地善良,听完狐婢的话,很可怜她,于是走到屋外,仰脸向屋顶上说:“她怕得要命,不敢出来,我也实在不忍心点火烧她。如果她没犯什么大罪,求仙家放了她吧。”屋顶上的狐仙应声道:“我刚用二千钱买了她,哪能轻易放走呢?”女人间:“我用二千钱赎她,行不行?”

  过了半天,那狐仙才答道:“就这么办吧。”女人把钱扔到了屋顶上,上面还真没有动静了。女人回到灶边,敲着灶台说:“绿云,可以出来了,我拿钱赎了你,你家主人已经走了。”灶洞里应声道:“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从现在开始,我就听从您的使唤了。”女人说:“人的家里怎么能养着狐婢呢,你赶紧走吧,随便去哪儿,走时千万不可现出原形,别吓着孩子。”果然,灶洞里钻出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转眼间不见了。

  后来,每逢大年初一的夜里,这位女人都会听到窗外大声呼喊:“绿云给您叩头了。”

  蒙古人用羊骨算命

  蒙古人习惯用羊骨头占卜,他们把羊骨头烧焦,然后根据骨灰的变化来预测吉凶,这与峒族人用鸡骨头占卜的道理相同。

  霍易书先生发配到葵苏图军台时,当地有个老太太精于此术。一天,霍先生请来这位老太太,让她给自己算算归期。老太太侧着脸把烧过的羊骨头看了半天,说:“马未备鞍,人未戴帽,这是说暂时还走不了;不过马鞍与帽子都已经有了,看来归期不远了。”

  过了几个月,霍先生又请她占卜。她看了一下烧过的羊骨头,马上施礼道:“马已备好鞍,人也戴好了帽子,您不久就要回去了!”

  没几天,皇上果然赐旨还朝。

  再有,大学士温公说:早先,他曾率军征讨乌什,俘虏了回部十几个人,关进了地窖。

  一天,这些人指着嘴比比划划地对看守说着什么,尽管语

  言不通,也能明白他们是肚子饿了。看守给他们扔了些杏子,他们不一会儿就分吃完了。其中一个年岁稍大些的手握杏核,喃喃而语,又抛到地上,观察杏核横竖与单双。忽然,他失声痛哭起来。其他人围过来一看,也都大哭起来。没多久,将他们全部处死的牒文到了。

  我觉得,他们这种占卜法与《火珠林》一书中以钱币占卜的方法相似。这和蓍草、龟甲占卜法虽然不同,然而以羊骨头取象是龟甲卜的变种;以实物取数是蓍草卜的变种。但是,不管哪一种方法,其借人精神以显灵的道理,是完全一致的。

  女鬼千里来报恩

  县丞邱天锦说:西部商界中,有个叫杜奎的,不知他家住何方,听口音像山西人。

  杜奎生性刚烈,很有胆量,一向不怕鬼神。路过空宅荒庙,他总是独宿其间,从未碰上过鬼怪。

  有一次,他偶然途经六盘山麓,见太阳落山,天已渐黑,就想找个住处。环顾四方,只见废堡破屋,荒烟蔓草,不见人迹。他暗想,此处决不会有强盗出没,就到一间屋内解下行囊,拴好坐骑,拾些枯枝点火御寒,然后铺好被子就地安歇了。

  正要入睡,忽听有哭声。仔细一听,哭声像是在屋后,又像在地下。当时,枯木疙瘩正在燃烧,屋内亮如白昼。他手握钢刀,侧身躺着,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会儿,’哭声渐渐离近了,到了窗外暗处,呜呜地仍哭个不停,可始终不见哭者的身影。杜奎叱问道:“我生平从没见过你们这些家伙,不知道你是何鬼怪?如有话说,可亮出相来。”

  黑暗中有人应声道:“我是个女子,身上一丝不挂,实在难以见人。如蒙不弃,请让我钻进您被窝里,有东西遮盖着,才好说话。”

  杜奎知道,这是要迷惑人了,可心里并不害怕。他微微一笑道:“你想进就进来吧。”一阵凉风飒然而过,转眼间,已有个妖艳的女子与他躺在一起了。

  那女子面含羞色,掩面哭泣道:“刚与您打了个招呼,就偎依到一起了。尽管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人情冶荡,但何至于此?这是因为我心藏苦衷,急于向人诉说,所以才有如此举动,请您不要以为我是私奔的淫妇。

  “这座城堡曾被一伙强盗占据,奴家偶然路经此地,被他们劫持。他们将我的衣服首饰洗劫一空,然后把我捆起来推下了山涧。我从此夏浸寒泉,冬埋积雪,阴沉寒冷,万苦难名。

  “后来,这伙强盗被官府诛杀,此地也就沦为废墟。我的这番苦楚无人可告,一直隐忍至今。幸运的是,空谷里终于传出脚步声。能与您相见,真可谓机缘凑巧,千载难逢。所以我不顾羞耻,投入您的怀抱,愿意献出自己,与您做一夜夫妻。然后,求您为我买一口薄棺,将我的尸骨移葬到平坦的地方。或许可以因那里地气温暖,我的魂魄从此得到安宁。倘若您肯为我再做些佛事,超度我早日托生,那么这种再造之恩,我发誓要世世代代服侍您,以此作为报答。”说罢,女子擦去眼泪,紧紧抱住杜奎。

  杜奎慨然叹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妖女,谁知你竟如此不幸!我虽为好色之辈,但乘人之危、挟制求欢的事,我决不去干。你如果怕冷,可以靠近我暖暖身子;如要寻欢作乐,你趁早赶紧走。”女子听完这话,急忙在枕边磕头,随后就不言语

  了。杜奎搂着她酣然入睡,她也顺从地贴紧他。

  天亮后,杜奎醒来一看,那女子已不知去向了;他在此地多住了几天,为那女子迁移尸骨并做了佛事。

  几年后,杜奎回到家乡,总有个邻家的少女,恋恋不舍地尾随着他。后来,因为年老无子,他想娶那个少女为侧室,少女的父母不同意。少女不听父母的劝阻,主动登门,嫁给了杜奎,不久,居然有了个男孩。知道内情的人都猜测道:说不定这少女正是六盘山麓出现的那个女鬼托生的。

  引狐入室终败家

  狐魅,是人们所惧怕的精怪,可有个姓罗的书生,因为常读小说杂记,早知道狐女个个娇艳美丽,恨不得尽快碰上一位。

  近郊有座古坟,据说那里有狐女出没,并说狐女常与人在一起亲狎嬉戏。罗生来到坟地的一处洞穴外,献上礼品,投下求婚信,然后叨叨唠唠地说:“您这里的香闺娇女,或许已有了乘龙快婿,自然看不上我这样的蠢才,我也不敢奢望能以娇娘为伴。今天,我只求赐一位艳丽的婢女,做我的姬,我就感激不尽了。”说完后,他又拜了几拜,才返回家去。

  几天过去了,没见什么动静。一天晚上,罗生正独坐房中胡思乱想,忽然有个美女出现在灯下,对他嫣然一笑道:“我家主人感谢您的盛情,并预测今天是个吉日,所以派小婢三秀来服侍您,望您收下我。说罢,她按礼节进行了叩拜,然后侧立一旁,凝视罗生,满脸媚妖之态。罗生深感欣慰,当即与她定情。他以为所谓彩鸾甲帐,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婢女三秀善于隐形,使人见不到她;有时罗生出门在外,居住在别处,她也能暗中相随,罗生对此十分惬意。可是,三秀也有毛病,就是生性贪吃,家中的食物,大多被她偷吃。食物不够,她就盗卖衣物器具,得了钱再去买吃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帮她倒腾出去的,罗生怀疑有同党与她往来。

  罗生有时对她稍加责备,她就故做柔情媚态,使罗生摇魂动魄,继而,她低眉顾盼,转喜加嗔。更兼她冶荡非常,没日没夜地诱惑罗生,还嫌不满足。罗生的家业日渐凋零,身体也日趋衰弱。

  后来,他不得不四处躲避她,乃至疲于奔命。三秀也时而埋怨,时而漫骂,不断寻衅滋事,渐渐地,二人竟变为仇敌。三秀不仅不加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呼朋引类,大兴妖祟,闹得罗家不得安宁。

  罗生不得已,只好请正一真人出面劾治,婢女三秀却现出身形辩解道:“开始,我与罗生相好,是因为他百般恳请,这不同于私奔;其次,是奉主人之命而来,这也不能算是苟合。他写的求婚信尚保存完好,这足以证明,我并非无缘无故来迷惑他。至于盗窃淫佚,那是狐仙的本性,自古皆然,难道他不知道吗?既然他贪图美色,自愿舍弃人类而追求狐仙,现在却又用人间的道理来责备狐仙,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即便以人理而论,贪图声色者,也不应吝惜蓄养女人的费用。反过来说,既然做了别人的姬妾,就要靠主人供养,供养不足,就难免私下拿点儿什么。家庭之中,这种事并不少见,比起偷盗掠夺的行为,毕竟是有区别的。若说闺房之中的儿女私情,难道不是家家都有吗?圣人制定礼法,也没有关于这方面的限制;帝王拟定律条,也没有设置取缔这种事的条款。对嫡配夫人来说,这算是人之常情;对姬妾来说,更是份内之事。把这说成是罪过,我不服气。”

  真人说:“你聚众闹事,有什么道理?”三秀说:“把女儿嫁人,必然有所求取,满足不了要求,就会聚众吵闹,这种事儿简直太普通了,没听说谁给他们定罪,为什么非要惩罚狐类呢?”

  真人低头沉思了半晌,才对罗生笑道:“您这是求仁得仁,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岁数大了,不能再干驱役鬼神的勾当、去干预人家的儿女私事。”后来,罗生一直家贫如洗,最终病死了。

  鬼也不放过恶人

  前辈周景垣说:有个富人做了官,带着家眷乘船去上任。一天黄昏,船停泊在大江之中。过了一会儿,又有一条大船停在这里,这条船上灯火闪亮,彩旗飘扬,很明显,也是一条官船。

  太阳落山后,天渐渐黑了下来,大船的船舱里忽然窜出二十多个人。他们亮出钢刀,跳到了富人的船上,把妇女都赶出了舱外。那船的舱内还有个妆扮漂亮的女子,她隔着窗子指着富人船上的一个少妇说:“就是她!”众强盗答应着把那少妇拽过船去。其中一个强盗大声喊到:“我是你家某婢女的父亲。你家的女人残酷虐待我女儿,鞭子抽,烙铁烙,没人敢管。幸亏她逃出来遇到了我,你派人追捕没有捕到。我早巳把你恨之入骨,今天特来报仇。”说罢,他们都跳上大船,扬帆顺流而去,转眼无影无踪了。

  官府出面缉拿强盗但一无所获。富人之女下场如何没人能说清楚,不过,落到那伙人手里,后果怎样是可以想见的。人穷到了卖女儿的地步,还能有什么出息?没想到他却做了强盗。那婢女惨遭折磨,谁能想到她会进行报复?但她却有个当强盗的父亲。这就是所谓的“蜂虿有毒”啊!

  李受公也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个人家,对待婢女十分残忍,稍有过失就锁入空房,冻饿而死。这个婢女的父亲到官府告状,因为婢女身上不见伤痕,所以不但没告下来,还挨了一顿狠打。

  这位父亲冤愤难消,于是在夜间跳墙进了那主人家,将主人的妻女一块儿杀了。官府派人四处搜捕,始终没有抓到他。婢女的父亲没做强盗却也同样报了仇。

  李受公又说:京城某家失火,夫妇子女都被烧死了,原来,这也是众婢女因为对主人过份怨恨而采取的报复行动。因为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所以无从追查。可见,没有父亲的帮助,她们照样可以报仇。

  我有个亲戚,时常鞭打婢妾,并把这当成儿戏,死在他鞭下的不止一个。一天晚上,有团黑气状如车轮,从房檐上落下来,旋转如风,一边走,一边“啾啾”作声,直到内室后隐去了。

  第二天,我这位亲戚的脖子上长了个米粒大的脓包,渐渐向四周溃烂,最后烂掉了脑袋,伤口竟像刀砍的一样。看来,即使人不能报仇,鬼也不会放过恶人的。

  是人皆有爱子之心。父辈中的强者见到儿女受辱,往往含冤忍痛,郁结胸中,可一旦怒火中烧,就会如决堤之水,采取极端手段,也是势所必然。至于弱者,虽横遭荼毒也只是饮恨黄泉。但他们的悲哀会感动上苍,神明知道后,岂有不伸手救援的道理!那些恶人,即便不遭人祸,也必然受上天惩罚,这也是自然之理啊。

  茉莉花根惹的祸

  有个福建女子,还没出嫁就死了,家人已将她安葬。过了一年多,这家有个亲戚在外县又见到了她。开始,以为是遇到了相貌相似之人,然而,仔细观察那人的声音体态,才知道就是她本人,因为决不可能有人与她这样相像。这位亲戚出奇不意地从身后呼她的小名,她立即转过身来。这位亲戚不再疑心是别人了,却又疑心遇上了鬼。他回到乡间,把这事告诉了她的父母,家人急忙开棺验看,果然只剩了一口空棺。

  老两口跟随这位亲戚去寻找女儿,见面之后,这位女儿先是装作不认识,老两口指出她胸肋部位长有瘢痣,并招呼邻家妇人帮忙查看,她这才低头认可。再看她那位“丈夫”,早已不见踪影了。

  福建有一种茉莉花根,把它磨成汁泡酒喝,一寸长的茉莉花根泡酒,可以使人假死一天,服到六寸可以令人苏醒,服到七寸就能致人死命了。

  其实,这位女儿早已有了人家,却又与邻居一个青年暗中勾搭,于是她服用茉莉花根装死,等下葬后,青年扒开坟墓救出了她,二人一同逃走了。

  这位女儿的未婚夫家鸣鼓告官,结果,那个青年被抓获归案,供词与女子相同。

  当时,吴林塘正在闽县做县令,他亲自审理本案。本来,他想引用朝廷“开棺见尸”的律条处理犯人,但实际上人没死,案情与图财掘墓不同;他又想引用“以药迷人子女”的有关规定来结案,但案中的女子本是同谋,所以案情又不同于拐骗人口。想来想去,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可以拟罪,最后,还是以“奸拐”的罪名论处了。人情变幻,真是无所不有啊!

  恶奴欺主朋友相助

  张石粼先生,是先父姚安公的同年好友。他生性梗直,时常当面指摘别人的过失;但他为人慷慨尚义,把朋友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不怕辛劳,不怕埋怨,不管谁有求于他,他从不回避。

  他曾梦见亡友某公盛气凌人地责问他道:“你做了两任知县,凡老朋友中子孙无依无靠的,无不收留抚养。唯独我的儿子于数千里外来投奔你,你却视同陌路,这是为什么?”

  张先生听完此话,又好气又好笑,回答说:“您可能是忘了吧?所谓朋友,难道就是在势、利方面相互攀援,在酒食方面相互追逐吗?真正的朋友,应该是在危难之时可以依赖,而且是休戚相关啊。

  “当初,我确把您当作兄弟,可是当我的家奴结成死党,一同来欺骗我,他们的势力是那样稳固,而我则无可奈何的时候,我曾秘密托付您,请您为我调查某某。尽管您曾目睹那人的恶劣行径,因为怕招致怨恨,所以不肯直言。等到某某恶贯满盈,终于自我败露之时,您为了博得忠厚之名,竟百般为他开脱。至于我是否心中愤愤不平,我的钱财是否可以保证生活需要,您却一概不问。

  “您求的不过是那些家伙对您的感激,称您为忠厚长者而已。这不是亲近了应该疏远的人而疏远了应该亲近的人吗?您已经先把我当成了陌路之人,却还要指责我不够朋友,您的忘性可太大了!”某公听完,瑟缩着身子离去。这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说起士大夫的习气,以不谈论他人的过失为君子;而不管与那人是亲近还是疏远,也不管事情的利害关系如何。

  我曾亲见胡牧亭被众奴仆盘剥勒索,以至于落到衣食不能自给的地步。他的同年、学士朱竹君挺身而出,代为驱逐众奴仆,牧亭的生活才稍有起色。

  再有,陈裕斋死后,他的妻妾子女受到他女婿的欺凌。同年宗丞曹慕堂十分愤慨,出面招集陈裕斋的旧相识,将他的女婿赶了出去,使他的儿子得以自立家门。对于朱、曹二人的义举,一时间议论纷纷。称赞他们是古道热肠的,一百人中不过一两位,认为多事的却是十之八九。

  总宪崔应阶娶孙子媳妇,准备租赁彩轿亲自去迎接。他的家奴竟与人家串通一气,不给三百两银子不租,而且众口一辞。到了迎娶的前一天两,租价又涨了一倍。崔公非常气愤,转而请朋友代租。那些朋友为了避免是非,不肯答应,甚至说什么彩轿的租赁本无定价,要根据租赁者贫富的差别,决定租价的高低。并说外人不能代为租赁。以此种方法巧为调停。崔公不得已,只好用自己的轿子结上彩绸代而用之。

  对此,一时间也是议论纷纷,认为崔公的朋友受人之托,坐视不管,实在不近情理的百无一、二,说崔公善于体恤下情的也是十之八、九。真是“彼一是非,此一是非”,不知该如何评论这样的事情啊!

  善留余地的狐山

  从侄汝夔说:有甲乙二人,皆以捕狐为业,他们的住家相距有十几里。

  一天,他们发现一座坟冢附近有狐狸的洞穴,商量好一同去捕狐,约好日落后在某处相会。乙到时,甲已经在那里了。他们一同来到坟冢边,观察那个洞穴,估量着大小可以容下一人。甲让乙趴在洞穴里,自己藏在坟边的草丛中,等狐狸回洞时,甲去断它的后路,乙在洞内将它抓住。

  可是,乙在洞里坐到夜半时分,仍然寂无声响。他想与甲商量一下,是撤走还是继续留下。就大声呼唤甲的名字,半晌,没有人应声;他想爬到洞外找甲,到了洞口,发现有两块墓碑横压在上面,仅有一条一寸长的缝隙透进了少许光线。而上面压着的石碑却十分沉重,无法移动分毫。乙这才知道,他被甲耍弄了。

  第二天,乙听到洞外有吆喝牛的声音,就奋力呼救。牧童人知道乙呆在洞中,就告知他的家人。等乙的家人集合起来搬走石碑,救出乙时,他已被关闭一昼夜了。

  乙怀疑甲是有意谋害自己,就带领众子弟去找他算账,打算把他扭送官府。走到半路,他们忽见甲被裸露身体反绑在柳树上。一些人围着他又唾又骂,还有人用鞭子抽他。

  原来那天甲赴约时,路上遇到了一位往地里送饭的女子。这女子主动与甲调笑,于是二人便在高梁地里亲热起来。当时,正值盛夏季节,二人脱掉衣服放到了地上。忽然,那女子抱起地上的衣服,撒腿就跑,不一会儿就没影儿了。

  幸亏没人发现,甲急忙偷偷地向家中跑去,真是狼狈不堪。还没到家,他就被一群举着火把、拿着棍棒的人拦住了去路,人们指着他喊道:“这小子在这儿!”说着,就把他抓住绑到了树上。

  原来,邻家有三、四位少妇正睡在院中,忽见甲赤身裸体躺到了她们身边,少妇们惊叫起来,等众人赶到时,甲已经扔掉衣服跳墙逃走了。众人会合乡亲们一同追捕,于是抓住了甲。到了这时,甲无话可说,只有呼天抢地而已。

  乙走上前去,述说了头一天的事,二人方知是被狐仙耍弄了。然而,候在洞穴内外偷袭狐狸,这是戕杀之仇,面对这种仇恨,狐仙只用戏耍的方式进行报复:把其中一人关在洞穴里,还留有缝隙以免将他闷死;对另一人,只是让他赤身裸体被绑在树上,遭人打骂而无法辩解,并不要他的性命。狐仙的做法,可以说是善留余地的了。

  富产因蠢得福

  胡牧亭说:他的家乡有位富户,安于自我赡养,常年闭门家中不与外人接触,所以人们很少见他的面。他并不善于治家,可钱财好像总是用不完;他也不善养生,却始终无病无灾。偶然遭遇祸患,也能意外地得到解脱。

  有一次,他家的一个婢女自缢而死,乡间地保非常高兴,一面四处宣扬此事,一面报知官府。官府接到报告,当天即欣然而来。

  验尸的时候,那婢女的手脚竟然蠕动起来。众人惊愕非常。不一会儿,她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又转了个身,然后坐了起来,眼看着已经苏醒过来。

  官吏们为了陷害那富户,想让那婢女说出是在主人逼奸之时上吊的,并用言语诱供,逼他为主人罗织罪名。那个婢女一边磕头一边说:“主人的姬妾个个貌如天仙,他怎么会钟情于我呢?如果他真地看上了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自杀?事实上,我是因为父亲不知何故被官府杖杀,悲痛难忍,愤而寻死的,没有其他缘故。”官吏们听完这番话,非常沮丧,只得怏怏而去。

  这个富户的其他遭遇也往往是这样。乡里人都说他是个蠢物,却有如此福分,真不知是何道理。

  有一次,乡里有人偶然扶乩,以这件事叩请乩仙。乩仙批道:“诸位误解了,此人之所以有此福分,正因为他是个蠢物。上辈子这位老先生是个乡间老头儿,为人淳厚深沉,无计较之心;悠悠忽忽,无得失之心;落漠冷谈,无爱憎之心;坦荡如砥,无偏私之心;有人欺辱,他也不会与争斗;有人骗他,他也不会心生诡计;有人诽谤漫骂,他也不生嗔怪之意;有人害他,他也不会去报复。后来,他虽然老死于茅舍之中,且无甚功德,但因其心地淳厚朴实,所以神赐福与他,使他于今生享受。他愚蠢而无知,证明他虽与前生身形相异但淳朴之心未变,前世的善根未曾泯灭啊。诸位对此心生疑忌,不是一种错误吗?”

  当时在场众人,信与不信者各占一半。我觉得此话颇堪玩味,但我认为:“这大概是牧亭先生自己作的传略或赞词,托于那位富人的经历表达出来了。然而,故事中反映出来的道理应该说是确实存在的。”

  悔婚害死了一对儿女

  中书舍人刘约斋说:有个名叫刘寅的书生,家境极其贫寒。他父亲早年为他同自己朋友的女儿定下婚约,当时,仅仅是一言为定,既无媒人和婚书庚帖,也没有下聘礼,不过,刘寅和那女孩儿都知道此事。

  后来,刘寅的父亲死了,他那位朋友也相继死去。刘寅年少无知,不懂生计,所以日益贫穷,乃至于到寺庙中乞求施舍度日。刘父的朋友之妻,打算悔弃先前的婚约,刘寅对此无可

  奈何。那女孩儿听说此事,竟郁郁而死,噩耗传来,刘寅也只有痛哭流涕,怀念追悼一番而已。

  这天晚上,刘寅独坐于灯下,心中惴惴不安。忽听窗外有啜泣声,他大声问:“外面是谁?”但没人应声,可哭泣声却并未停止。他坚持再问,窗外像是答了个“我”字。刘寅顿时醒悟过来,说道:“原来是你呀?我听出来了。不过事已至此,咱们只有来世相聚了。”话说完后,外面便寂然无声了。

  后来,刘寅亦短命而死,可惜没人成其好事,将他们合葬—处。《长恨歌》里,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之句,说的正是这种情感啊!

  由于谈不上悔婚,那女孩儿不能得到“贞洁”的美名;又因为她因病而死,也不能称作“烈女”。然而,看她的志气,真可以说是贞烈相兼了。刘先生讲完这件事,在座之人无不叹息,可惜,匆忙之中,我忘记询问刘寅家乡在何处了。回来后忆起此事,我想,约斋家住苏州,这故事恐怕就发生在那里口巴。

  孤傲自许的鬼魂

  前辈杨槐亭先生有位族叔,一年夏天,他带着弟子们到山寺中读书消夏。

  有一天,到了半夜,弟子们都去睡了,他独自挑灯夜读。不一会儿,他困倦已极,就伏在桌边打起盹来,忽然听到有人敲着窗户说:“请问先生,从这里去某村应该走哪条路?”他奇怪地问:“是谁在窗外?”有人答道:“我是个鬼。此地山重水复,我独自赶路迷失了方向。在这空旷的山林中,鬼也没有几个,偶然碰上一两位,都是下贱的无赖鬼,我也不愿意搭理他们;即便向他们问路,他们也未必相告。我同您虽是幽明异路,但气类相同,所以听到读书声就来了。”他如实指明了道路,那鬼道谢而去。

  后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槐亭,槐亭慨然叹道:“如今我才明白,如果性格孤高自许、落落寡合,即便做鬼也是不容易的。”

  现出原形的虎女

  壬午年顺天乡试,我和安溪李延彬前辈同为考官。聊天时,我们偶然谈到了虎,延彬说:“我的家乡有个人进山砍柴,见到山涧那边有个美貌女子独自行走,她衣着华丽,一看就知道不是乡下人。他明白是遇上了鬼魅,就藏在草丛中监视她的行踪。”

  “这时,正巧有几只鹿到涧边饮水,那女子见了,突然扑到地上化作猛虎,衣服首饰像蝉蜕一样丢到了一旁。那猛虎冲上前去,捕杀了两只鹿,又把它们全部吃光,转眼间,又变成了美貌女子。她整理好衣服首饰,娉娉婷婷地沿山路而去。走到一潭池水边,她临池照影,媚态横生,使人几乎忘掉了她是老虎幻化的。”

  秦涧泉前辈说:“妖精迷媚蛊惑人,并不变成老虎,但搏杀吞食的天性却是一样的。如今,她偶然露出原形,就如此惊讶,这位砍柴人也太少见多怪了!”

  烧火丫头奇谋救主

  仁我又说:有一伙强盗抢掠一家富户,这家的门楼眼看就要被攻破了。强盗们手持火把,亮出钢刀,威胁众人道:“谁敢喊叫,就立刻杀死他!”况且现在正刮着大风,即便喊叫也没人能听见,何苦白白送死!”众人都不敢作声。

  家里有个烧火丫头年方十五、六岁,一直住在厨房里。她偷偷地拿着火种,黑暗中像蛇一样伏地爬行,一直爬到后院,借着大风放了一把火,点着了柴禾垛。

  一时间烟火大作,照亮了天空,全村都被惊动了,几里地之外的邻村人也都赶来救火。火光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人们聚集而来,把强盗团团围住。尽管强盗们拼死格斗,却无法突出重围,终于俯首就擒。

  事过之后,主人深深感激这个丫头,打算娶她作儿媳妇。他的儿子也十分满意地说:“她有这种智谋,一定能管好家务,虽是烧火丫头又有什么关系。”主人听了儿子的话,非常高兴,急忙取来衣服首饰,当夜举行了结婚典礼。他说:“事不宜迟,说办就办。否则就会有人出来讲尊卑,论贵贱,搬弄事非,到那时,事情就会生出变化来了。”若说这烧火丫头,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书桌上的人头

  边秋崖前辈说:有个做官的人夜晚来到书斋,忽见书桌上放着一个人头,他大惊失色,以为将有灾祸降临了。

  乡里有位道士善以符篆驱鬼,能预测人间丧葬之事。这位当官的急忙将道士找来,请他占卜凶吉。道士卜罢,也惊骇地说:“真是大凶之兆!但是,还可以用祭祷来解除灾祸。斋本醮之贵,也不过百把两银子。”

  他们正筹划着,忽听窗外有人说:“我不幸伏法,遭砍头而死。死鬼没头,就不能转轮再生,所以我总是提着这颗脑袋走来走去,累得要命,真是个累赘。刚才,我见您的榧木几上光滑洁净,就把它暂时放到了上面。不想您突然来到这里,仓惶之中我忘记把它拿走了,以致于使您受到了惊吓。这只不过是我一时疏忽造成的,与您的祸福根本没关系。您要慎重,千万不可听信道士的胡说八道。”道士听了这话,垂头丧气地走了。

  边先生又说:“这个官宦人家常闹狐仙,致使家中不得安宁,于是,主人请来术士劾治。这位术士施了半天法术,不仅不灵,反而被狐仙耍弄了一番。他只好去找师傅帮忙,要回了一道符篆。术士正要登坛召将,只听得狐仙居住的楼上发出了搬动器物和相互召唤的声音,不一会儿,狐仙们成群结队乱轰轰地离去了。术士环顾四周,面有得色。主人亦深为感谢。

  “忽然,众人抬头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帖子,上面写道:‘过去,因为您衰运将临,我辈才敢来打扰。昨天您捐赠了九百两银子建造育婴堂,功德感动了神明,又为您增添了福份与恩泽,因此我们举族迁移而去。术士作法,正赶上这段时间,于是他将功劳据为已有。他这样窃取功名,我都替他感到羞愧。如果您赐给他一点儿酒菜,替他遮遮羞,还则罢了;如果还要有所酬赠,那太便宜这个小人了。’那帖子是用一寸见方的大字写的,墨迹还没有干。那术士又惭愧又沮丧,竟然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梁简文帝给湘东王的信里,引用谚语说:“如果山川能说话,那么看风水的先生就没地方吃饭去了;如果肺腑能说话,医师就要面色如土了。”在这两件事里,可以说鬼魅都讲了话,术士自然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千奇百怪的骗术

  人情的狡诈,莫过于京城。我曾经买到明罗小华监制的墨,共十六块,装在一个色彩黯然、外观破旧的漆盒里,看上去,真像是前朝旧物。可拿回家来一试,原来那墨竟是泥土抟成的,表面染上黑色,就连上面的白霜,也是盖在湿地上自行生成的。

  乾隆丁卯年,我参加乡试,住在京城的小客店里。白天,我在街上买了几支蜡烛,晚上用时却怎么也点不着,仔细一看,原来也是泥的,外面糊了一层羊油。到了晚上,街上有点着灯卖吊炉烤鸭的,我的从兄万周也买了一只。拿回来一看,鸭肉早巳被吃光了,只剩下全副骨架,中间塞上了泥,外面糊着纸,纸被染成烤肉的颜色,又涂了一层油。只有两只鸭掌、一个鸭头和鸭脖是真的。

  我的青年仆人赵平花两千钱买了一双雨靴,他觉得划算,所以很高兴。一天,突然下起雨来,他穿上雨靴出去了,回来时却光着两只脚。原来那双雨靴的面儿是用乌油高丽纸揉皱后做成的,底儿是用破棉花粘的,周边用布条包裹着,其他作假的手段大都如此,然而这不过是其中的小玩意儿。

  有个候补官暂住在京城里,他见对门那家有位少妇,模样端正秀丽,就过去搭话。那少妇说:她丈夫出外做幕僚,寄家于北京,她与母亲一块儿生活。过了几个月,这家的门框突然糊上了白纸,全家号哭起来,原来是她丈夫的死讯传来了。紧接着,她忙于设立牌位,祭奠亡夫,并请来僧道诵经追荐。也有不少人前来吊唁。

  几天后,这家开始当卖衣物,并传出话来,说家里没吃的了,少妇将要改嫁他人。候补官乘机做了上门女婿。

  又过了几个月,这位少妇的丈夫突然活着回来了,这才知道当初关于他的死讯实属误传。这位丈夫见到家中的变故,十分恼火,吵嚷着要去告官,母女二人又是哀告又是恳求,最后总算达成协议:候补官的财物留下,人却被赶出了门。

  半年后,候补官在巡城御史那里,见到这位少妇与她的“丈夫”一同受审。原来此人也不是她的丈夫,只是个情人。那次的事,是他们为了骗取候补官的钱财设下的计谋。

  后来,她的真夫回来了,事情也因此而败露,利用假象骗人的伎俩,真是越来越新奇了!

  西城有一所宅子,约有四五十间房,每月提前交纳租金,因此主人对他的事并不过问。一天,这人忽然锁上院门离去了,并没有通知主人。主人到那宅院里一看,只见遍地瓦砾,二根椽子也没剩下,只有前后临街的房子还在。

  原来,这所宅子前后都有门,租房的人在后门开了个木材铺子,专卖建房用的木料。其间,他偷偷拆下了宅子里的门窗梁柱,混在那些木料里一块卖掉了。房主人住在另一条巷子里,所以对这事丝毫没有查觉。不过,几十间房的木料,拆运时竟不露蛛丝马迹,真可谓神技啊。

  然而上面所讲的五、六件事,受骗者或图便宜,或是图方便,因贪心而上当受骗,责任也不全在骗子身上。钱文敏公说:“与京城人打交道,若能处处防范,不掉人陷井已经很幸运了。只要是便宜事,其中必然藏有机关,真可谓神奸巨蠹,千奇百怪。便宜事怎么会轻易轮到我们头上呢。”这话太实在了。

  鬼怪揭穿侵夺家产的阴谋

  王青士说:有个当弟弟的想要侵夺哥哥的家产,为此,他把讼师请进了密室,在灯下仔细筹划一番,讼师设计了一些机关陷阱,以及反问内应等计策,考虑得十分周全,可谓面面俱到。

  计谋定好之后,讼师捋着胡子说:“令兄就算是猛如虎豹,也难以逃出这张铁网。不过,你打算怎么谢我呢?”这位弟弟说:“我与您是至交,情同骨肉,怎敢忘掉您的大恩大德呢?”

  当时,二人是面对面坐在一张方桌边。忽然,桌下钻出来一个人,翘着一只脚在屋内转着圈儿跳舞。他两眼放光,如同火炬,浑身长着毵毵的长毛,像是穿着一件蓑衣。

  他指着讼师说:“请先生多斟酌斟酌:此人把您视同骨肉,您不太危险了吗?”他一边笑,一边跳,然后窜上房檐不见了,剩下这两个人和一个侍候在一边的童子,都吓得昏倒于地。

  家里人觉得这屋声音异常,相互招呼着闯了进去,只见三人早巳不醒人事了。众人急忙灌汤灌药,一直抢救到半夜,童子先醒了,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述说了一遍。那二人直到天亮才苏醒过来。事情已经败露,人们议论纷纷,这位弟弟弄得声名狼藉,只好放弃了那个阴谋,几个月闭门不出。

  相传,有个人爱上了一位妓女,感情很是热烈。然而,当他提出要为妓女赎身时,她竟然不答应。

  那人又许下诺言:在她从良之后,可以找房单过,并像对待嫡配夫人一样对待她。可那妓女还是不答应。那人奇怪地问她是何缘故,她长叹一声道:“您抛弃了结发之妻,爱上了我。像您这种人,我怎么可以寄托终身呢?”这位妓女的话,与前面那个长毛鬼所说的,真可以说是所见略同啊。

  知己知彼强盗难逃

  马德重说:在沧州城南,有一伙强盗抢劫了一家富户。他们破门而人,把主人夫妇捆了起来,家中其他人没有敢反抗的。

  东厢房住着主人的一位姬妾,她换了一身衣服逃到了厨房里,悄悄对烧火做饭的丫头说:“主人在强盗手里,所以没人敢和他们争斗。目前屋脊上有他们的人在放哨,为的是防备外部救应;但是,他们看不到房檐下的情况。你赶快撬开窗户跳到外面,顺着房檐下跑出去,告诉仆役们,让他们骑上马,拿上家伙,埋伏在周围三、五里之外的地方。强盗们在四更天一定会离开这里,如果四更天不走,到了天亮他们就回不去了。

  “他们走的时候,一定会挟持主人同行;如果路上没人阻挡,那么走出一、二里地他们就会把主人放了。否则,有可能暴露他们的去向。

  “等他们放了主人,让仆役们出几个人把他紧急护送回家,其余的人尾随于强盗之后,距离一定要保持在半里以内。如果他们回过头来厮杀,仆役们就回撤,他们停止了追赶,这边也按兵不动,他们如果又开始赶路,那么就继续紧紧跟上。如此反复再三,他们也就不敢再回过头来挑战了,这样追随而去,自然可以探明他们的巢穴。如果他们胆敢再三回兵争斗,他们就会落人战也战不成,逃也逃不掉的境地,等到天亮之后,就会被一网打尽。”

  那个丫头冒死而出,把这条计策告诉了仆役们。众人以为有理,就按计而行,果然把强盗全部抓获。

  事过之后,主人重赏了那个丫头。这位姬妾一向与正室不和,从那以后,也变得非常和睦了。

  后来有人问这位姬妾何以有此妙计?她流着泪说:“我本是强盗头子某甲的女儿,我父亲在世时曾说过,强盗最怕的就是这种捕盗方法。然而,这种方法从没见人用过。这次因为事情紧急,我姑且试一试,没想到竟如此灵验。,’所以说,用兵者必须了解敌情。再有,要善于运用以敌攻敌的战术。

  鬼狐相争两败俱伤

  戴东原说:有个狐仙住在一户人家的空屋里,他时常与主人交谈,并相互赠送礼品,供用物件,彼此象邻居一样相安无事。

  一天,狐仙告诉主人说:,“您家侧院的空房子里,多年来一直住着个吊死鬼。最近,您拆了那空房子,吊死鬼没地方住了,就跑到我这儿来争屋子。他总是现出丑鄙可怕的模样,吓唬小孩子们,这已是够可恨了;他又不断作祟,使家人染上寒热病,真让人不能忍受。听说某道观的道士能劾鬼,您何不请他帮忙,除掉此害。”

  主人果然找道士求来一道符,在院子里焚烧了。不一会儿,暴风骤起,紧接着,空中发出了“轰轰”的巨响,如同打雷一样。

  人们正惊愕时,只听屋顶上瓦片“格格”乱响,好像有几十个人在上面奔走践踏。忽然,屋顶上传来了狐仙的叫喊声:“我的主意太过份了,现在已后悔不及。刚才,天兵天将下界把吊死鬼捆走了,可我也得滚蛋,如今,只好别您而去了。”

  所以说,不能忍一时之愤,而急于报复,以图一逞,没有不落个两败俱伤的。这位狐仙的遭遇,可为明鉴。

  再有,我有个姓吕的表兄说:有个人被狐仙迷惑,十分忧虑,于是他请术士来那里劾治。术士掐诀念咒,把狐仙赶跑了,可他却借此机索要财物,而且贪得无厌。稍不如意,他就施展魔法,派遣木人纸虎之类的妖物到主人家捣乱。给点儿钱,他就暂时停一停,过个十天半月的又接着来,结果,道士带来的麻烦比狐仙还厉害。

  主人不得已,只好带着家眷去京城暂避,事情才算了结。可见,为了急于求成,借助于小人之力,没有不被反咬一口的,这个故事应该说是一个明证啊。

  长姐宁死不献身

  常山峪道上的加班轿夫刘福说:有个叫长姐的女子,记不清她姓什么了,只知道是一位山东流民的女儿。长姐年方十五、六岁,随同父母来到内蒙古赤峰县谋生,租种了人家一块田地。

  一天,长姐进山砍柴,途中遇上了暴风雨,急忙躲到了一处岩石下。雨停时,已是黄昏时分,天渐渐黑下来。她怕遇上老虎,不敢独自赶路,就藏匿在草丛里。

  忽然,她看见不远处有两盏小灯似的光亮,以为那是老虎的眼睛,心里十分紧张。渐渐地,那光移到了她面前,原来竟是一位官吏,后面还跟着几名随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不今不古,不伦不类。其中一人大声斥问道:“谁在这儿?”事已至此,长姐只得以实相告。

  那位官吏坐在一块巨石上,喝令把长姐拉到了跟前,众人高声呼喊,命她跪下。长姐以为遇到了山神,只有匍匐在地,听命于人了。

  只听那官吏说:“你前世造了孽,论理这辈子该被我吃掉。现在我抓到了你,自然是要吃你的。你赶快脱下衣服,趴到石头上去。要脱得一丝不挂,免得布条挂碍牙齿。”

  长姐这才明白是碰上了虎王,全身哆嗦着祈求饶命。那官吏说:“看你的小模样还算可以,如果你答应陪我睡觉,我就饶了你。以后,我会常去你家,并赐福于你们。”

  长姐听完这话,气得一下子蹦了起来,说:“神灵怎么能说出这种下流的话?你们肯定是妖魅。要吃就吃,我长姐是良家女子,不能干这种没脸的事。”说罢,她拣起石块奋力掷去。一时间,那帮家伙都四散奔跑了。

  长姐之所以取胜,并不是因为力量比对方强大,而是因为气势占了上风,这种气势则是由贞烈之心来统帅的。所以,古人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

  玉面狐智斗恶商

  太守张墨谷说:德州与景州之间有个富人,他总是喜欢囤集粮食却从不存钱。原来,他是为了防备强盗来抢钱的。

  康熙、雍正年间,此地连年歉收,粮价飞涨,这位富人关闭了粮仓,不肯卖粮,等着粮价进一步上涨,以牟取暴利。乡里人恨他居心不良,却又无可奈何。

  本地妓院有个绰号叫“玉面狐”的妓女,知道了此事后对乡亲们说:“这事容易,你们把买粮的钱准备好,放心等着吧。”说罢,她独自来到富人家,对他说:“我呀,可以说是鸨母的摇钱树,可她还不满足,总是看着我不顺眼,经常虐待我。昨天,我跟她闹崩了,她就让我拿一千两银子赎身。其实,我对那种风流放荡的生活早就厌倦了,总想找一位忠厚长者托付终身,想来想去,只有您最合适了。如果您肯舍出一千两银子为我赎身,我就侍候您一辈子。听说您不喜欢攒钱,所以不会有太多的现金,只要拿出两千贯就够了。昨天,有个木材商听说了我的事儿,马上回天津取钱去了,估计半个月后赶回来。我实在不愿意嫁给这个庸俗的家伙。如果您十天内能定下这事,将我收留,对您的大恩大德我将感激不尽。”

  富人本来就恋着这位妓女,听了她的话不禁大喜,急忙开仓低价售粮,以凑钱赎人。

  粮仓一开,买粮者蜂拥而来,想收已是不可能。一时间,粮食被抢购一空,粮价也因此而平缓下来。

  粮食卖光以后,那位妓女托人向富人致谢并说:“鸨母养我多年,待我不薄。我们一时赌气,相互骂了几句,才惹她提起了赎身的事。如今,她已经后悔了,一个劲儿地挽留我,我也不忍做那种负义之事,看来,我们订的那件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富人为妓女赎身,本是私下商订的,即无媒无证,又没下一分钱的聘礼,事到如今,富人也只好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来。

  这件事李露园也讲过,看来不是虚构的。我听说,这位妓女年龄不过十六、七,能有此义举,也称得上是巾帼英雄了。

  狐女据理驳术士

  丁药园说:有位孝廉年已四十还没有儿子,就买了个妾。这位妾又聪明又贤慧,很受宠爱。可是大老婆容不下她,终日骂骂咧咧,寻衅滋事。

  一年后,这位妾生了个儿子,大老婆益发不能容,竟然把她转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从那以后,这位孝廉终日恍恍惚惚,若有所失。

  一天晚上,他独自睡在书房里,直到半夜还没睡着。忽然,那位妾拉开帷帐进来了。孝廉惊问:“你怎么来了?”那妾说:“我是逃回来的。”孝廉沉思了一会儿说:“你逃回来,人家要来追捕可怎么办?那个妒妇也不会让你藏在家里的。况且事已至此,我怎么敢容纳你?”那妾笑道:“我不想再瞒着您,其实,我是个狐女。当初,我以人的身份嫁到您家,碍于人的规矩,所以,不得不忍受夫人的谩骂;如今,我是以狐仙的身份来的,可以随意变化身形,出入不留踪迹,他人怎么会知道呢?”孝廉听罢,放下心来。

  于是,二人恩爱如初。时间一长,这事渐渐被小童和丫头们泄露出去了。

  大老婆得知后大怒,以重金聘请术士劾治。有位术士施展法术把那位妾拘了来。那妾不服罪,捋起袖子与术士争辩道:“主人无子而妾,纳之有理;生了儿子又把妾撵出门,做丈夫的可就是没良心了。我是无故被赶出家的,罪不在我。”术士说:“你既然已经离开了这户人家,怎么能再偷着跑回来呢?”

  妾说:“被抛弃的母亲没有再嫁,等于没有和儿子断绝关系。况且,卖我的是那妒妇,并不是我的丈夫。现在丈夫仍然接纳了我,说明他并不愿意将我遗弃,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呢?”术士大怒说:“你本是兽类,怎么敢依据人理在这儿争辩?”妾说:“人之心变成了禽兽之心,不管是阴间还是阳间皆在刑法,可以惩治他。我虽为兽类,但心变为人心,却仍要被治罪,请问法师,这样做是根据哪部法典?”术士更加恼怒,威胁道:“我持有五雷法,就知道降妖除怪,别的一概不管。”妾大笑道:“妖怪也是天地间的生物,如果他没有罪过,天地也不会剥夺他与万物同生共长的权力。上天都不来诛杀,法师您怎么能把他们斩尽杀绝呢?”

  术士气得拍着桌子说:“迷惑男人,不是你的罪过吗?”妾说:“我是依据礼法被主人娶到家来的,怎能说是迷惑人?如果我真想迷惑他,就会摄取他的精气,他的身体早就枯槁。嫁到他家后,我们一块儿生活了两年,第二次归来,又五、六年了,主人一直身体康健,从未得过疾病,你指责我迷惑人,道理何在?法师接受了妒妇的重金贿赂,千方百计地陷害我,施展残酷的手段以满足你的贪欲,怎么能让我服你呢?”就在二人争论之际,术士环顾四周,只见被自己召来的天兵天降,早已不知去向了。

  术士无可奈何,瞪着眼睛自我解嘲地说:“今天我不和你争了,明天我把雷神召来,再一块儿治你。”第二天,大老婆催着术士设坛作法,可一打听,头天晚上他就溜走了。这位术士所持之法虽正,但因为是受贿而行法,所以狐魅不怕,天神天将也心怀不满。

  相传明代刘念台先生任总宪时,曾为御史台衙门题过一幅对联。那对联写道:“无欲常教心似水,有言自觉气如霜。”这可以说是知道根本了。

  乡下人梦游地府

  莫雪崖说:有位乡下人身患重病,困乏地躺在草垫子上休息。

  忽然,他的魂儿离开了躯壳,跑出了门外。顿时,他觉得浑身清爽,舒适无比。

  然而,眼前的道路都十分陌生,他只是信步而行,走着走着,他忽然遇到一位老朋友,因多年不见,一时间悲喜交加。忽然,他想起这位朋友早巳死了,于是自悟道:“莫非我是到了阴曹地府?”朋友说:“您命不该死,只是魂魄离了身,来到了此地。这地方不是人轻易能来的,我可以陪您四处走一走,让您长长见识。”

  乡下人随着这位朋友一路走着,所见的城镇与村落,都与人间没什么两样;其间人来人往,皆各有营生。人们见到了乡下人,只是用眼睛注视他,没有一人与他搭话。

  乡下人对他的朋友说:“听说这里有地狱,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朋友说:“地狱如同人间的囚牢,有官吏看管,我是进不去的,不过,在地狱附近,有几个模样奇特的鬼,您可以去看看。”

  于是,他们顺着一条岔道走了半里多路,来到一个处所,这里四周空旷,像是一片颓败的墓地。

  只见前面有个鬼,面貌身形与人一样,只是鼻子下面没有嘴。乡下人间他的朋友:“这是为什么?”朋友说:“这鬼活着的时候,待人接物十分圆滑,专会阿谀奉承,取悦于人,所以他受到了这种报应,再也不能讲话;偶然遇上人家办丧事放焰口,发放食物的时候,他只能用鼻子喝上一点东西。”

  还有一个鬼屁股冲上,脑袋弯曲向下,脸贴于腹部,用两只手支撑着行走。乡下人问:“这是为什么?”朋友说:“这鬼活着的时候,总是妄自尊大,所以受到这种报应,让他再也不能昂头挺胸,傲视他人。”

  又有一个鬼,他从胸口到肚子裂开了一条几寸长的大口子,内中空空荡荡,五脏六腑,一样没有。乡下人问:“这是为什么!”朋友说:“这鬼活着的时候,城府太深,令人琢磨不透,所以受到这种报应,让他肚子里什么也藏不下。”

  再有一个鬼,脚有二尺多长,脚趾如同棒槌,脚跟巨大如斗,整个脚像是装载着千斛粮食的小船,费半天劲,才移出一步远。”乡下人问:“这是怎么回事?”朋友说:“这鬼活着时,依仗才能过人,腿脚敏捷,事事总是抢在别人前面,占尽便宜,所以让他受此报应不能再去抢先。”

  更有一鬼,只见他两耳拖地,如长双翼,仔细一看,却没有耳朵眼儿。乡下人问:“这又是为了何故?”朋友说:“这鬼在世时,既喜欢猜忌人,又喜欢听流言蜚语,所以让他受此报应,无法再听信传言。这些鬼,都是按他们罪恶的深浅不同在这里接受报应,等到期限一满,方可以转轮托生。对他们的惩罚较之人地狱者要轻一些,与阳间的流放相类似。”

  过了一会儿,但见车马纷乱,有一冥官路过此地,见到乡下人,他吃惊地问:“此为生魂,一定是误游到此,恐怕是迷了路,回不去了。谁认识他家,快带他回去。”那位朋友连忙跪下报告,说是自己的老朋友。冥官令他速将乡下人送回阳间。乡下人恍恍惚惚地走着,刚到了自家的大门外,忽然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大汗,从此身体完全康复了。

  雪崖天性爽朗,心胸开阔,心里撂不住事儿;与朋友往来戏谑,每每高谈雄辩,妙趣横生。他讲的这个故事,我只把它看作寓言,并不当真。然而《庄子》、《列子》中的故事,多半是寓言,它们的含义,足以劝诫世人。所以,我们听了雪崖的故事,也不必刻舟求剑,过份求其真实了。

  村妞巧计戏县吏

  王梅序说:交河县有个农人,被强盗诬陷,说他也当了强盗,因此被捕入狱。这位农人忠厚朴实,有理讲不清,只好去贿赂一位县吏,请他帮忙。

  县吏听说,强盗之所以诬陷这位农人,是因为他曾经调戏农人的妻子,被狠揍了一顿。因此,县吏得出结论:这位农人的妻子一定长得很美。于是,他推辞贿赂,并微露口风说:“此事涉及私人隐密,必须让农人的妻子悄悄来我家,方可面授机宜。”

  有人将县吏的意思转告了农人,农人怕死,托人将岳母请到了狱中,把事情的经过私下告诉了她。这位岳母回家后,把县吏的意思又转告了农人的妻子,这位妻子气愤地回绝了县吏的要求。

  两三天后的一个夜里,县吏家有人敲门。他出来一看,只见有个女乞丐,用布帕裹着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褂子,低着头往里闯。问她干什么,她也不回答,一边走一边解下了布帕,脱去了破褂子,转眼变成了一位衣着华丽的美貌妇女。

  县吏惊问她从何而来,她红晕满面,低头不语,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片。县吏接过纸片,凑到灯前一看,上面只写了“某人妻”三个字。县吏大喜,忙将她引入内室,并故意问她的来意。

  “农人之妻”抹着眼泪说:“不是您有言在先,我更深夜静来这儿干什么呢?我既已来此,请不必多问,只是希望您不要失信啊。”县吏当即发誓,保证绝不食言。然后,二人相互狎戏,相拥而眠。

  这样,“农人之妻”悄悄住了下来。一连几天,县吏深为她的美貌所惑,乃至神魂颠倒,生怕她感到不如意。

  一天,她提出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说是家里人因官司所累,在村里总是受他人欺侮,不能在这里久住。并说,倘若县吏能在城中不远处租上几间房,让她全家搬过来,就可以托他的福,免受地痞无赖的凌辱,还能随时往来亲近。

  县吏听罢此话,更加喜欢,于是千方百计地为农人辩白。

  官司了结之后,一天,县吏偶然遇到了农人,只见他神情冷漠,爱搭不理。县吏以为,这是由于自己玩弄了农人的妻子,农人羞愧难当,所以不愿理他。

  后来,他去乡里办事,特意来到农人家里,农人夫妇仍拒不相见。他这才明白,那个妇人打算同他断绝关系,于是心中又生出了怨恨。

  时隔不久,又出了个挟持妓女、诱人赌博的案子。经过审理,官府判定将妓女押回原藉。县吏认出了那妓女正是农人之妻,就凑过去与她搭话。那妇人说:自从与县吏分别之后,若于被丈夫管制而不能相见,常为自己的负心而惭愧,对县吏的思念也十分强烈。现在的会面,实属幸运,希望县吏看在那几日相悦相恋的情份上,替她免除杖责和押回原藉的处罚。

  县吏又被她迷住了,于是向县令报告说:“这个妓女供出的,是她娘家的原籍。其实,她是本县农人某某的妻子。所以,应该追究她丈夫的责任。”这位县吏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想怂恿官府将妓女卖掉,再乘机据为已有。

  县令命人传农人到堂,农人带着妻子一块儿来了,这位妻子竟是另外一个人。县令让村民作证,众人都说,他们确是夫妻,决不会有假。县令又问县吏,为什么诬陷农人?县吏无言以对,只好谎称是听人说的。又问他听谁说的?他就哑口无言了。

  县令又审问妓女,妓女说,当初这个县吏想利用职权挟污辱农人之妻,这位妻子心想,如果顺从人家就会失身受辱,如果不从,丈夫会被处死。农人之妻摘下了簪子,耳环,用以买

  通了她这个妓女,冒名顶替到了县吏家中。于是,她才有机会与县吏相识并鬼混在一起。今天,她被判罚杖责,正自惧怕不己,碰巧又遇上了县吏,因此仍假称是农人之妻,希望能靠县吏的帮助以免除棍棒之苦。没想到县吏又另有他谋,致使双方的谋划全都败露了。

  县令见案情复杂,于是重新复查,发现所谓农人加入强盗合伙一事,纯属诬陷。念他设计施谋是为了救命,而且计谋出自于其妻之手,所以当即释放,不予追究。然而,对于以权谋私、欺压百姓的县吏,则是严惩不殆。

  若论奸滑乖巧、贪婪和蛀虫一样的人,莫过于官府之吏役了,但是,这位县吏却被村妇耍弄,就像耍弄婴儿一般。一般来说,愚蠢的人总是被智者击败。但物极必反,智者也往往会在无所防备之时,被愚者出奇制胜。无往而不复,为天下之通理。倘若智者永远只胜不败,那么天地间只能是智者生存,而愚者却要灭绝了,难道会有这种道理吗?

  受鬼之托终鬼之事

  李庆子说:有位名叫朱立园的书生,于辛酉年北上参加顺天乡试。

  晚上,他途经羊留以北的地段,因为要避开一段泥泞路,就绕道而行,绕来绕去迷失了方向,想要住下又找不到旅店栖身。

  这时,他远远看见林子外面有一户人家,就想去那里投宿。走到跟前,只见土坯围成的院墙里,有六、七间瓦房。他敲了敲门,有位小童迎了出来,朱立园述说了借宿之意。不一会儿,有位衣着朴实典雅的老翁走了出来,把客人让进去,安置在厢房里。

  他招呼小童取来了灯,那灯却是暗淡无光。老翁说:“今年粮食歉收,油质不好,所以灯光昏暗令人憋闷,实在没有办法。”又说:“夜深了,不便为您准备饭菜,现有土酒一壶,请您小饮几杯,慢待您了,实在不好意思。”老翁的态度友好而热情。

  朱立园问:“请问家中还有何人?”老翁说:“家里只有我们老俩口儿,孤苦零丁的,和小童、丫头一同过活。”老翁问朱立园去哪儿,朱立园告诉他,自己打算北上应试。老翁听了这话连忙说:“在这里有一封信和一点儿东西,正要寄往京城,却苦于荒村野店,邮路不通,今天遇到您,真是太幸运了。”朱立园问:“您一家独居在此,无邻里作伴,难道不害怕吗?”老翁说:“这儿有几亩薄田,可以督促仆役们耕种,以维持生活,所以就近住下来。我家里贫穷且无积蓄,所以不怕强盗。”

  朱立园说:“人们都说,旷野里常有鬼怪出没,您不怕吗?”老翁说:“自从住在这里,我从没见过鬼怪,如果您害怕,我就陪您坐到天亮,行吗?”说罢,老翁向朱立园借了纸笔,到里屋写了一封书信,又把几样东西连同书信一起封人了信封,用旧布包了,再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了几道,然后交给了朱立园,并说:“地址已经写在里面了,您到京城后,拆开一看,自然明白了。”

  天亮之后,朱立园起身作别。老翁一再叮嘱,不要把信件和东西丢了,然后才依依分手。朱立园一到京城,立即拆看包裹,只见信封上题着“朱立园先生启”的字样,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的原来是一对金簪和一对银手镯。

  信是这样写的:“老汉我生前无子,误听了老伴儿的话,以女婿为后嗣。到了外孙这一辈儿,还偶然为我祭奠,再往后

  的子孙后代,索性把我当作外姓人了,纸钱麦饭,久已不见;三尺孤坟,也已经倒塌。我于九泉之下含酸忍痛,真是追悔莫及。现在,只好拿出这几件不值钱的殉葬品,求您帮我卖了,回来时用这笔钱替我修修坟茔,通通坟头南面的水道,让那些霪雨积水流走,别再泡着我的墓穴。如果您能答应我的请求,我一定像杜回结草那样报答您。我知道您怕鬼,所以不敢露面,只有在暗中给您磕头了,请您不必生疑。亡人杨宁顿首。”

  朱立园读罢书信,才知道遇上了鬼,只吓得汗流夹背;因为老翁信中有“回来”之类的话。由此他预测到,此番赴考必然落榜,后来,结局果然如此。归家途中,再次路过羊留,他派遣仆从,用卖金簪银镯的钱替老翁整修了坟墓,他自己却不敢再去老地方了。

  尸体隔天变稻草

  我的表兄安伊在说:河城镇秋收时,有位少妇抱着孩子在田埂上走着,忽然,她失足跌倒,没再起来。收秋的人远远看到了她,疑心出了问题,跑过去看时,少妇已经死了,那孩子也碰在瓦片上,脑瓜破裂而死。

  众人害怕极了,连忙报告了田主,田主又报告了管片儿的小官吏。小官吏请村民们前来辨认,大家都说,几十里之内没见过这个女人;况且她衣饰华丽整洁,孩子也穿着红绫小袄,戴着银手镯,不像是贫穷家庭出来的。众人对此事大惑不解,只好暂时用苇席先把尸体盖起来,轮流看守,然后迅速上报官府。

  河城镇离县城很近,县令于第二天下午申时即赶到现场。打开苇席一看,里面放着稻草一束,两具尸体都已不见踪影;其间压苇席的砖头并没有动地儿,看守者也是寸步未离。

  县令大怒,命人将田主和守尸人都抓了起来,经多方审读追查,没发现丝毫谋杀后抛尸野外的迹象。此案纠缠了足有一年多,还没有结果,县令无奈,只好当作疑案上报。上司因为这个案子案情模糊,驳回县里,于是往返盘查,又过了一年多,田主因为一直等待官府破案,其间花了不少冤钱,家产已然荡尽了。

  这是发生在康熙癸已、甲午年间的事。相传村南的坟地里,有只黑狐狸天天晚上拜月修炼,这情景许多人都见过。附近有个人家,主人的儿子喜欢打猎。有一天他躲藏在坟地边,等黑狐狸一露面,一箭射去,正中黑狐狸后腿。那黑狐狸“嗷”地长号一声,化作火光向西而去。他去搜查洞穴,抓住了两只小狐狸,用绳子绑好,带回了家。没几天,两只小狐狸也跑掉了。一个多月以后,就发生了前面说的那件事。人们怀疑这是狐仙幻化后报仇的,然而此说既荒唐又无根据,所以没有敢把这当作供词,官府也不敢将它列入案牍。这件案子既不能摆脱谋杀匿尸的理论,又不能以此来定案,纷纷扰扰闹腾了许久。

  安伊在又说:城西某村有个女丐,因为受婆婆虐待,吊死在土地庙里了。也是用苇席盖了尸体等待验尸,也同样有人轮番看守,等当官的到了现场,尸体同看尸人却都不见了。这件案子也同河城的案子一样,折腾了许久,七、八年后,竟在安平县(深州属县)找到了答案。原来,在轮流看尸的过程中,有个青年见死去的妇人面容白暂,就脱去了她的下衣奸污了尸体。死尸得到人气后又复活了,于是二人竟相约而逃了。这件事发生在康熙末年。有人怀疑河城一案也属于此种情况。另有人说,两个案子本是一件事,只不过是传闻有误罢了。

  妻子受制为夫买妾

  同年龚肖夫说:有个人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儿子,他老婆凶悍而好嫉妒,决不会让他纳妾的。所以,他总是为此闷闷不乐。

  一天,他偶然来到一座道观,有个道士招呼他说:“看您面色沉郁,好像有深重的忧愁。道家以济物助人为宗旨,如果您能以实相告,我也许能给您一些帮助。”这人觉得道士之言非同一般,就把自己的事告诉他了。

  道士说:“说实话,您的事我早听说了,不过是再问问罢了。请您置办十几套鬼卒的服装,然后我自然会为您效力。如果一时难于置办,找唱戏的借一借也可以。”这人感到很奇怪,但转念一想,那道士骗取这些服装也没什么用,一定是另有缘故,姑且按他的话办,看看他要干什么。

  这天夜里,这人的老婆忽然显现出梦魇状态,怎么叫也叫不醒,又是呻吟又是号叫,声音非常凄惨。

  第二天一看,她的屁股上满是青紫色的伤痕。问她怎么了,她隐而不谈,只是一劲儿叹气。

  三天后,这种现象重复了一次。从此以后,每隔三天都要折腾一回,半个月后,她忽然命奴仆找来了媒婆,说是要为丈夫买妾。家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丈夫怕事成之后,会酿成后患,因此心存疑忌。

  紧接着,这位老婆一连昏迷好几天,醒来后,更加急迫地催丈夫买妾,并把银两放在桌子上,告诉仆人说,如果三天内买不来就要鞭打他们,买得不好也一样挨鞭子。看她那样子,不像耍手段。

  仆人们急忙找回了两个女子应付差事,她全给留下了。当天晚上,她就命人整理好被褥,并催促丈夫进入新房。全家老少对她的举动深感惊讶,不明白她心存何意,连她的丈夫也感到迷茫,如人梦境。

  后来,这人又遇见了那道士,才知道他有摄魂术。

  每到深夜,他命道观里的一些道士穿上鬼装,他自己则头戴星冠,身穿羽衣坐在堂上,焚烧道符摄来那女人的魂魄,告诉地说:“你的祖宗公婆因为你断绝后嗣,告你有不孝之罪,状子已送到了冥府。”于是,打了她一百桃木棍,然后遣送回家,限期为丈夫纳妾。

  开始,她以为不过是做了个恶梦,所以来了个不予理睬。后来,她每隔三天被惩治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她昏迷了那几天,正是被倒挂起来往鼻子里灌醋时候,同时,她还被警告说,如果三天之内买不来美貌女子为丈夫做妾,就要罚她人地狱。

  摄人之魂本屑雕虫小技,也算不上是正当的惩治人的方法。然而,法术不分邪正,还要看人们怎样使用,比如同为戈矛,用它来烧杀抢掠,就是强盗,用它来征讨逆贼,那就是王者之师了。

  法术不分大小,也要看人们怎样去用,古代宋国人有一种不皴手的药,有人只能用它来保护漂布者的皮肤,有人却可以用它来大败越国军队。

  那道士可以说是善用法术的了。至于那个凶顽刁悍的女人,道理说服不了她,又不能用法律禁止她,然而道士却可以用法术将她制服。

  假设让尧牵着一只羊,舜相随而挥鞭驱赶,羊也不一定会驯服地向前走,倘若赶羊的是一位牧童,他只要一声吆喝,成群的羊都会乖乖地听从指挥。可见,物各有所制,药各有所畏。神道设教,是为了训服强硬而执拗的人,可以看出,圣人的心意是十分深邃的。讲学家怎么能懂得这些呢?

  狐仙设计驱恶妇

  褚鹤汀说:有个太学生,家财巨万。他妻子生了个儿子后便死去了,太学生又娶了一位。这第二位夫人容貌甚美,太学生对她十分宠爱。

  不久,这位夫人托辞家事无人帮忙料理,就把她母亲接到了家中,老太太又随身带来夫人的两个妹妹。

  不到一年,夫人的一哥哥、两个弟弟也都携带家属来到太学生家中。时间一长,男女仆人都成了夫人的党羽,太学生父子反而孤孤单单成了寄食之人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家中的钥匙账簿已归于夫人掌管,钱粮出入情况也不告诉太学生父子了。

  慢慢地,他们只能吃些剩饭,还要遭到人家的厌烦和轻薄。他们终于不堪忍受。想要收回被侵犯的权力,结果妻兄妻弟在外面哄闹,妻母和妻妹于家中叫骂。太学生之父还被这些人聚众殴打,以至于胡子被扯断,脸被抓破,他大声呼救,却无人应声。他儿子跑来援救父亲,被一巴掌打翻在地,最后只有磕头求饶而已。

  太学生悲愤不已,跑到后园子里准备自尽。忽然,有位老者出现在他面前,制止他说:“您千万不要寻短见。您家里的事,早就引起神人的共愤了。我在您家很久了,更是甚感不平。您只要写好一份碟文,文中声明:恳请派遣后园子里的狐仙来驱逐那帮坏蛋。神人必定会答应您的请求。”太学生按他说的去做了。

  当天晚上,果然家中的房瓦乱响,门窗震颤,夫人及其党羽均遭到石块的袭击,弄得头破血流。

  不久,夫人党羽中的妇女都被狐仙迷媚了,连她的母亲也未能幸免。到了白天,她们光着身子,发狂似地奔走不停,口中说着下流话,真是丑态百般,无所不有;夜间,她们每人的屋中都聚集着几十位狐仙,轮番与她们的鬼混,使她们痛苦异常,一个劲儿地讨饶。

  厨房里的美味佳肴,都摆到了太学生父子面前;夫人一党的饭菜里,又都掺上了脏东西。

  这帮人知道没法再住下去了,纷纷逃回了老家。太学生招回了旧时的仆人,重新整理家业,才又使生活走人了正轨。

  夫人的党羽并未死心,时常回来窥探风声,可只要一进门就会遭到攻击。有时,他们从夫人那里偷偷带走的东西,回到家时包裹内已空空如也,夫人给他们一些私房钱,其结果也是如此。

  于是,他们再也不露面了。然而,计算一下太学生的家产,已有相当损耗了,如果不是狐仙鼎力相助,他们父子早就饿死了。此事恐怕至亲好友也不能代为筹划,狐仙却帮忙设下了诸多妙计,这岂不是狐仙胜过人了吗?

  人,皆深通世故,所以对可能招致厌烦的埋怨的事,总是远远避开,见到他人处于危难之中,也会坐视不救;狐仙则不通世故,因此不会以刁滑的手腕来博取忠厚长者的美名,一旦路见不平,就奋然而起,拔刀相助。尽管那是狐仙,倘若能有幸为他执鞭驾车,也是令人羡慕的事啊。

  苦等十年瞎子终报仇

  瞎子刘君瑞说:有个瞎子三十多岁了,总爱在卫河边上蹈跶,遇到在这里泊船的,他都要去问一问:“你们这儿有叫殷桐的吗?”还要特别申明道:“殷是夏殷的殷,桐是梧桐的桐。”

  和他住在一起的人说,他只要一说梦话,就是这两个字。人们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回答往往十天变一次,大家看他是个瞎子,也不过份盘问。

  这样过了几十年,很多人都认识了他,有时赶上他张嘴要问,人们就抢先道:“这儿没有殷桐,你上别处找去吧。”

  一天,有一条运粮船停到了河边,这个瞎子像往常一样前去询问。忽然船仓里走出一个人,一挺身跳到岸上,问道:“原来是你呀,殷桐在此,你敢把我怎样?”

  瞎子听完这话狂叫起来,宛如一只咆哮的猛虎。他扑上前去,抱住那人的脖子,咬住了他的鼻子,一时间鲜血淋漓,满地殷红。众人急忙上前劝解,居然无法把他们分开。最后,二人一同跌人河中,被水流冲走并渐渐沉没了。

  后来,人们在天妃宫前找到了二人的尸体,只见殷桐已将那瞎子的左肋骨全打断了,可他一直不松手;瞎子的十指抠住殷桐的肩背,竟插进皮肉一寸多;殷桐两腮上的肉,差不多被啃干净了。到现在不知他们有何矛盾,人们怀疑是杀害父母之仇。

  以瞎子的能力,去侦察正常人,是很困难的;以孱弱的身体,去搏击强健凶蛮之人,无法匹敌也是明摆着的。较之当年伍子胥报楚王杀父之仇,瞎子报仇恐怕更难一些。然而,他以坚韧不拔的毅力等了十年,终于吃了上仇人的肉,难道不是因为精诚所至,天地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吗!相比这些,宋高宗安居江南,终日歌舞享乐,决不能把这理解为因势力弱小才不图报复的。

  王发驱鬼救人

  我的小奴王发,一次外出打猎于夜间归来。途中,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见到一个人被另外两人各抓住一条胳膊,向东西两侧拉拽,却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响。他怀疑那两个人是趁夜深人静,抢劫行人的衣物,就向空中虚放了一枪。

  那二人听到枪声,各自逃走了。被劫之人返身往回跑,转眼间也不见了。他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鬼。

  走到村口时,他见到一户人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只听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吊死的新媳妇又醒过来了。”紧接着,又听到一位女子说:“婆婆让我在晚饭时做了一些面饼,一不小心,让狗叼去了两三张。婆婆怀疑是我偷吃的,不问青红皂白,打了我几个嘴巴。我受此冤枉,无处倾诉,就跑到外面树下,呆立在那儿。

  “不一会儿,忽然个女人来到我身边劝说:‘与其这样含冤忍气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我听她说得有理,想死可又有所顾虑。正犹豫时,不知从哪儿又来了个女子,她在一旁极力怂恿。

  “我只觉得脑子里恍恍惚惚,不由自主地解下衣带准备自尽,那两个妇人热情地上来帮我的忙。一时间,我感到胸中异常憋闷,真是痛苦万分。过了一会儿,我渐渐地仿佛进入了梦境,身不由己地随她们走出了门外。

  “忽然,那个女人争吵起来,一个说‘是我先劝她死的,

  所以该顶替我。’另一个说:‘我虽是后到的,可没有我她是不可能下决心的,所以该顶替我。’二人拉扯着我正在争夺之际,突然一声巨响,刹那间火光四射。那两个女人被吓得争相逃走了,我才回到了家。”

  后来,每当王发夜间归来,就会远远听到哭骂声,说什么“你坏了我的事,我发誓要杀死你。”王发对此毫不惧怕。

  一天晚上,王发在归途中,又听到了这种哭骂声,他高声呵斥道:“你是杀人,我是救人,即便告到神明之前,我也是有理的。你要是有胆量,就来杀我好了,何必虚张声势来吓唬人呢!”从这以后,这种哭骂声就再也听不到了。

  然而,救人之命者,也会遭到杀人者的怨恨,于是,遇事而袖手旁观者就多起来了。小奴王发可以说是与众不同了。

  坚持“四救”埋祸根

  宋清远先生说:当年,他在学官王坦斋先生那里做幕僚时,听王先生的朋友说过这样一件事:他曾在梦中到过阴间,见到几十位衣冠楚楚的人接二连三走进了阎王殿。阎王盘查责问了半天,他们又一个个走了出来,脸上都露出了惭愧悔恨的神情。

  偶然间,他又看见一位冥吏,好像在哪儿见过,却记不起名了。他试着上前见礼,那位冥吏也以礼相答。他乘机问:“刚才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这份模样?”

  冥吏笑道:“您也身居幕府,难道其中就没有一位老朋友吗?”他说:“我只做了两任学幕助理,并未进入有司署,所以与官吏们很少打交道。”冥吏说:“这么说你是真不知道了。这些都是所谓的‘四救先生’啊。”

  他问:“什么叫‘四救’呢?”冥官说:“幕僚间曾流传着这样一个口诀,说是救生不救死,救官不救民,救大不救小,救旧不救新。

  “所谓救生不救死,说的是在办案时,他们认为死了的人反正已经死了,决不能再生;活着的毕竟还活着,如果将活人杀掉为死人偿命,不是等于又杀了一个人吗?所以,宁肯委曲求全,将活着的救下来。至于死者是否含冤抱屈,他们就不管了。

  “所谓救官不救民,指的是告状者认为他的下属断案不公,因而越级告到他这里来时,他认为,倘若告状者冤屈得伸,那么下属的命运前途就难以预测了;如果不为告状者伸冤,即便以后案子有变,反坐之罪也不过是充军流放而已。而下属官员断案中是否公正,他们就不管了。所谓救大不救小,是说如果某些案子的罪责应在大官身上,那么权位越高的人受到的惩罚越重,而且牵连必然很多;如果把罪责推在小官身上,相对来说受到的惩罚要轻得多,而且结案也比较容易。然而,小官是否应该受到这种惩罚,他们可就不管了。

  “所谓救旧不救新,指的是旧官已离官而去,有些案子未能了结,倘若硬留他结案,恐怕不能如愿以偿;新官刚刚上任,尽管他也想推卸责任,可是强压着他,他也得办。至于新官能否忍受这种无理要求,他就不管了。

  “这些人都是以君子之心,行忠厚长者之事。他们既不是偷奸取巧,舞弄权术,也不是胸怀恩怨打击报复。然而,人情世故千姿百态变化万千,原本不能一概而论。他们坚持‘四救’,未免矫枉过正,顾此失彼,本为造福却没想到造了孽,本为消除事端却反而酿成了事端,这也是常有的事。今天被阎王审问的这些人,都是因生前一味坚持‘四救’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他又问:“他们会受到什么报应呢?”冥吏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夙业牵缠,因缘终凑。在未来的一生中,他们还是要遇到一些‘四救’先生,不过,他们自己恐怕要进入‘四不救’的行列之中了。”

  这位朋友与冥官正在热烈地谈着,忽然惊醒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了这么个梦,难道是神明借他的嘴告诉人们一些道理吗?

  鬼幕僚论官司胜败

  曹映华说:有几位书生一同去赴乡试,为躲避夏日的暑热,他们就在夜里赶路。走着走着,走累了,他们来到一座破祠堂前,坐在台阶上稍事休息,有的渐渐睡着了,有的还醒着。

  其中一位书生听到祠堂后有人声,他怀疑是看守瓜田枣林的人,又怀疑来了强盗,于是屏住呼吸仔细去听。只听一个人说:“先生从哪儿来?”另一个人说:“刚才,我和邻坟那家伙为地界的事争了起来,告到了土地爷那里,不知结果怎样。先生您干了多年的幕僚,一定精通事故,请您帮我分析分析,这场官司胜负如何?”

  前面那人笑道:“您真是个书呆子!讼诉之事,胜负哪有什么规律?当官的若要被告取胜,就责备原告说:‘别人没来告你,你却先告了别人,事儿是你挑起的,你已经侵犯了别人。’若要原告取胜,他们就责备被告说:‘人家告了你,你没敢告人,肯定是你侵犯了别人,自知理亏,所以不敢前来。’

  “若使后到这块地界上来的取胜,就斥责先占者说:‘这地界本是人家的,你是乘人不备,公然侵夺而来的。’若让先占者取胜,就斥责后来者说:‘这地界早已划定,你忽然翻悔,明明是你无故生事啊。’

  “若让有钱人取胜,就呵斥穷人说:‘你穷而无赖,看见人家怕打官司,就故意告官,然后从中索取好处。’若让穷人取胜,就呵斥有钱人说:‘你为富不仁,兼并土地的行为无休无止。现在又以财势压人,来欺辱孤寡贫贱。’

  “若让强者胜,就训斥弱者说:‘抑强而扶弱,确为人之常情,你是想利用人们的这种感情,想利用皮肉所受之苦以耸人听闻,以博得人们的同情。’若让弱者胜,就训斥强者说:‘世上只有以强凌弱之事,没有以弱凌强之举。他要不是真有冤枉,也不敢冒险来摸你这只老虎的屁股。’

  “他们还可以使双方都获胜,只消这样说:‘你们来争夺这块地界,既无字据,又无证人,这样纠缠下去,何时能了?不如将这块地平分开来,一人一半。这样,官司平息了,事也就了结了。’他们也可以使双方都失败,只消这样说:‘人间的田地皆在地界,鬼域哪有什么疆域?除你们住的一口棺材外,都归世人所有,跟你们没关系,还是让那些地方闲着吧。’你看,以上种种胜负,哪有什么规律呢?”

  另一个人说:“您的话我都明白了,可我的事儿究竟该怎么办呢?”前面那人说:“我举的那十个例子,皆有理可循,又各有解法,而且纷纭反覆,永远不会停止。但城隍与土地不明白其中的隐秘,于是,那些冥吏鬼卒就可以长期使用正反两面之词,勒索钱财了。”这话说完后,就悄无声息了。这可真是精通幕僚行当者的一番高论啊。

  调戏狐仙遭惩罚

  贾公霖说:有个来往于樊屯做买卖的商人,交了一位狐友。这位狐仙经常邀他到家中做客。狐家的房舍与常人一样,但是每当他从那房子里走出来,再回头看时,就什么都不见了。

  一天晚上,他到狐仙家赴宴,狐仙娘子出来作陪,为客人敬酒。只见她生得妍丽无比,十分动人。这位商人被她扰得心神不定,就乘着醉意,戏谑地捏了她手腕一下。

  那娘子连忙看看丈夫,狐仙斜睨着商人笑着说:“兄弟是不是想学陈平盗嫂啊?”说话时他并无怒意,戏谑谈笑一如平日。

  此后不久,有一天,商人家里的一位长工忽然牵着一头驴把他老婆送来了,说是得到了急信儿,商人得了中风症,因此连夜借了头驴匆忙赶到了这里。商人先是一惊,但转念一想,觉得可能是同伴们开玩笑,给家里送去了谎信儿。

  旅店里没有地方容纳家眷,商人就招呼那位长工,想让他把老婆送回去。

  可找了半天没见人影儿,那长工已经自己走了。客店距他家不过一天的路程,当时正是上午辰已时,时间还早,于是商人自己牵驴,送老婆回家去。途中,有个青年迎面走来,与他老婆擦肩而过,手碰到了这女人的脚。女人气愤得大骂起来,那青年并不介意,只是嬉笑赔礼,言语中含有轻薄之意。商人大怒,扑上去与青年扭打起来,致使毛驴受惊,驮着那女人跑人歧路。当时,庄稼长得十分茂密,所以转银就不见踪影了。

  商人连忙丢开了青年,去追他的老婆。他循着毛驴的蹄子印儿追出一、二里地,只见毛驴已陷在泥潭里,他老婆却不知去向了。他抬头张望,田野中阡陌相连,四周渺无人迹。他骑着驴跑了一宿,直到天亮,仍一无所获。他只好暂且骑着驴回家,对寻找老婆的事,与家人再做商议。

  刚走了几里路,忽听路旁有人大叫道:“偷驴贼就在这儿,可找到他了。”原来,商人邻居家的驴昨天晚上被盗了,他们正四处搜捕盗贼呢。众人把商人抓住,捆了起来,狠揍了一顿。幸亏遇到了一位老相识,替他多方辩解,才算了事。

  商人懊丧地回到家中,只听纺车玲然有声,他老婆正坐在那里纺线呢。商人问起她昨天的事,她竟全然不知。商人这才明白,那女人、长工及青年是狐仙幻化的,只有那毛驴是真的。狐仙的报复之举也算够恶的了,然而事件的爆发,却是商人自己挑起来的。

  狐女不敢接近正人君子

  我的门人郝瑷,孟县人,是我已卯年主考山西乡试时取的举人。后来他又中了进士,授进贤县县令。

  他生活朴素,衣食极不讲究,将百姓的事当作自己家里的事。仓库的收入与支出,他月月登记造册,决无半点马虎。他还预先存下了被罢官后回家的车马费,放在一个竹筐里,即便有时生活窘迫,他也决不动这笔钱。他的屋子里总是放着收拾好的包裹皮箱,仿佛随时准备出门远行。他时时刻刻都在为罢官回家做准备,人们见他总是如此,也都无可奈何。

  后来,他因病请求还乡,囊中空空,一文不名,以教书课徒终了一生。

  听说他年轻时,有一次正值春社,他外出游玩。野外人来

  人往,热闹非凡。在人群中,他见到一个老太太,带着两位少女从他身边走过,她们虽是村女打扮,却天然丽质,仪态万方。郝瑷与她们一路同行,不用说正视,连斜睨一眼都不曾有过。

  忽然,那老太太与两位少女步履如飞,踏着乱石登上绝涧,转眼鹄立于涧顶树下。郝瑷奇怪她们为什么不走常人行走之路,疑心她们有所回避,于是转身注视那边。

  那老太太又从容而来,走到他面前说:“每到春日,各种花卉都争芳斗妍,所以我带着儿辈们出来游春,让她们各自寻觅配偶。您是位正人君子,所以她们不敢与您接近。希望您也不要再接近她们,以免刺激她们,使她们局促不安。”

  郝瑷这才明白,原来她们都是狐魅。然而,这些花月之妖的行径,正好衬托出郝瑷的美好心灵。

  神秘的毛人

  古木萨驻地的军士说:一次,他们为追逐一群野鸡进了深山。猛抬头,悬崖之上,好像有人站立在那儿。他们越过山涧,跑上前去仔细一看,只见一个人身穿紫袍,脸部以及手足之上都长着黑毛,毛茸茸地足有一寸多长;还有个女人,长得十分美丽,一身蒙古打扮,但光着脚,没穿靴子。她穿的是一件绿袍子。

  二人面对面坐在那里烤肉吃,旁边有四、五个黑毛人儿侍侯着,看上去像是小孩子,身上一丝不挂,见到生人,他们都咧开嘴嘻嘻地笑,听他们说话,既不是蒙语、额鲁特语,也不是回语和藏语,“叽叽喳喳”地如同鸟叫,令人无法辨别在说什么,看他们的表情与行为,不像是妖物,于是,众人远远朝他们跪拜。

  忽然,有个东西被抛到了崖下,众人细看,原来是半块烤熟的野骡子腿儿。众人急忙拜谢,那些人摇手示意,众军士把那块肉带回了驻地,足足吃了三、四天。后来,他们又同一些牧马人去寻找毛人的踪迹,结果没有找到。他们遇到的会不会是山神呢?

  漫不经心失宝珠

  辟尘珠,据说可以避开尘埃,外舅马周篆公曾见过这种东西,看来确有其物,只可惜他没能仔细观察一下,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初,隆福寺大街有个卖珠宝杂货的商贩,他在地上摆了个摊儿,摊儿上放着几个盛杂货的小箱子。尽管有时刮起大风,尘土飞扬,他的摊儿上却不落一丝纤尘。

  有人开玩笑,说他口袋里装有辟尘珠。这位商贩是个粗鲁人,只是随便笑了笑,不信有什么辟尘珠。

  过了半年,有一天,他忽然跺着脚喊道:“我真可恨啊,怎么糊里糊涂把无价宝给卖了!”原来就在这一天,他的摊儿上忽然落满了灰尘,他这才明白,以前自己真有辟尘珠。

  据医书上讲,民间有一种服用“响豆”的治病方法。响豆,就是在夜间能够响的槐树豆。这种槐树豆,一棵槐树上只结一粒,所以很难辩认。若想得到这粒响豆,先要提早用丝罩在槐树上,以防鸟鹊食花。等槐豆成熟后,把它们全部采下来,’分装在许多布袋里,夜里当枕头用,其中肯定有一个袋子爆出响声,于是把这个袋子挑出来,将里面的槐豆再分装于许多小袋子里,用这种方法继续分。分来分去,就剩下了两粒,再分一次,响豆就挑出来了。

  这位商贩所卖的珠子,谅也不会太多。如果他能够用挑响豆的方法去粗选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找到那颗辟尘珠,何至于失之交臂、当面错过宝珠呢?他却漫不经心,稀里糊涂,轻易将宝珠丢弃,看来他的福份实在太浅了。

  大火不侵至孝家

  乾隆甲辰年,济南多次发生火灾。

  有一年的四月末,南门内西横街又着了火,火势从东向西而来,加上街巷狭窄,风势很猛,不一会儿,路两旁的房屋都窜起了火苗儿。

  有个姓张的人,他家的三间草屋座落在路北。在火还未烧到时,他本可以带着妻子儿女逃出来;但是,因为家中停放着老母的灵柩,他一直计划着如何将灵柩移到安全地带。大火转眼逼了过来,夫妇二人带着四个子女抱着棺材痛哭,誓死为老人殉葬。

  当时,抚标参将正在指挥军士们救火,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他命令几个标军登上后巷房顶寻声到了张家屋顶,放下一条绳子想把一家人救出去。张某夫妇却一齐喊道:“老母灵柩在此,怎能丢下不管?”他们的子女也大喊道:“我们的父母为母亲殉葬,我们也要为父母殉葬!”结果,他们都不肯爬上屋顶。

  不一会儿,大火扑了过来,标军们只好跳到邻近的屋顶上去,因为逃得及时,才幸免一死。

  众人以为张某一家已被烧成灰烬,都遥望着他家的方向不住地叹息。火灭之后,众人四处巡视,只见其他房屋都被烧毁,只有张某的三间草房岿然独存。

  原来,大火将要烧到张某家时,忽然风向变了,火势转向北边,绕开张家的后屋,烧毁了邻家的一个仓库,又转到西边去了。如果不是鬼神在保护,怎么能出现这种情况!

  癸丑年七月,德州书院山长张庆源先生记录了此事并寄给了我。这件事与《滦阳消夏录》所载的某寡妇的故事相似。可是,张某夫妇及其子女能齐心同愿,誓为老人殉葬,相比之下,怕是更为难得了。俗话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何况六人同心呢!《淮南子》所载的一则故事里说,有位民女挥臂一呼,能使雷霆下击。何况张家六口皆纯孝之人呢!精诚之至,可哀感三灵,虽是死生有命,鬼神亦不能不为之挽回。人定胜天,这也算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吧。这事虽属异闻,但说它符合常理也是可以的。

  我与张庆源先生并不相识,而张先生将此事最好辗转寄我,务必使它得以流传,他的志趣也就可想而知了。因此,我标点了原文,将它录人此编。

  王飞腿不敌小狐妖

  交河县泊镇有个王谋,精通技击,人们称“王飞腿儿”的人就是他。

  一天夜里,他偶然途经一处坟地,见有十几个小孩儿在前面玩耍,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些小孩儿大的都在四、五岁左右。王某大声呵斥,命他们让开路,这帮小孩儿根本不理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王某一怒之下,拉过来其中一个,掮了他一巴掌。这一下炸了窝,招得这帮孩子一块儿大骂。王某愈发恼怒,抬脚就踹。孩子们一拥而上,拣起砖头瓦块猛击王某的腿骨。王某扑上前去,孩子们却像猴子一样敏捷地闪开了。

  王某前后左右追了半天,居然一个孩子也没有抓到。他周旋了一阵子,终于被孩子们打翻在地,头破血流,眼睛也受了伤。他几次爬起来,又几次倒了下去,一直折腾到半夜,他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第二天,家里人把他找了回去,只见他满身是伤,两腿都肿成了青紫色,一直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原来,那帮孩子都是狐魅变的。

  以王某的勇力,平时对付几十个壮汉,尚能挥洒自如;如今,遇上了一帮小妖魅,却一败涂地。《淮南子》引用帝尧的话说:“做人要战战兢兢,时刻谨慎,人们不会被大山绊倒,却往往栽倒在小土坡前。”《左传》中说:“蜂虿虽小,却不能小看它的毒性。”这些话十分可信。

  为报复狐魅假传凶讯

  郭彤纶说:阜城县有个人离家外出,几年中毫无音讯。一天夜里,这人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对家里人说:“我当年离开家后,一直流落他乡,无以谋生,结果误入了强盗团伙,随他们干了不少劫掠烧杀的勾当。如今事儿发了,我幸亏跑得快,才免于被捕;但是,我听说被抓的同伙已经供出了我的姓名住址,估计官府已传令捉拿家眷了。你们要早做打算,免得一同被处死。”说完后他洒泪而去,再没说一句话。

  全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坏了,他们急忙收拾行囊,乘着夜色,四散而逃。他家的宅院也渐渐变成了一片废墟。街坊邻居都不明白他家出了什么事儿。

  过了几年,这人回到了家乡,四处打听父母妻儿的去向。邻居把实情告诉了他,他也是莫名其妙。又过了一段时间,稍稍有了点儿消息,他听说妻子在郭彤纶家作女佣,于是登门寻访,这才从妻子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然而,他在外面根本没当过什么强盗,也从没有在夜里回过家,更没有被官府缉捕过。后来,他想起在八沟种地时,曾在附近山坡处盖了几间房。山坡后面常有狐狸出没,它们总出来偷东西,加上整夜嗥叫,搅得人不得安宁。于是,这人召呼伙伴捣毁了狐狸窝,加之以烟熏,终于把它们都撵跑了。他怀疑,这次家中的变故,说不定是狐魅搞的报复。

  深谋远虑的先祖

  武强县有个大户,一天夜里遭到了强盗劫掠,全家上下群起捉拿,强盗见势不妙,急忙逃走了,众人又同心合力,穷追不舍。

  强盗们跑进了大户家的祖宗坟地。坟地里松柏林立,黑暗幽深,众人不敢入内,强盗也不敢出来。

  正在相持之际,林内突然旋风四起,沙石乱飞,众人被眯得不能睁眼,强盗们乘此机会突围逃脱了。家人们感到十分诧异,不明白先人之灵为什么反要帮助强盗呢?

  第二天夜里,这家的主人梦见先祖对他说:“强盗劫掠财物,不能不抓,由官府出面缉捕,从而使强盗伏法,强盗不会怨恨事主。如今强盗虽然作了案却并未得手,可以不必追赶;倘若追上了,强盗必然返身搏杀,伤人害命,那就得不偿失了。即使众人合力足以杀死强盗,强盗死了也得报官,如果官府不予谅解,判你个擅杀之罪,吃的亏不就更大了吗?况且我们的人属于乌合之众,而强盗都已结成死党,个个心黑手狠,得罪了他们,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天天算计怎么报复我们,而我们则防不胜防。一旦与他们结下冤仇,将后患无穷。这事儿能不慎重考虑吗?刚才的旋风是我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开这个疙瘩,你又何必多虑呢!”

  主人醒后,喟然叹道:“我这才知道,老成持重深谋远虑的处世之道要比少年任性逞强好胜的处世之道强得多啊。”

  不为利诱所动的平姐

  沧州城守尉永宁先生与我舅舅张梦征先生是好朋友。

  我小时候,曾在外婆家听永宁先生给舅舅讲过这么一件事:“某前锋军士有个女儿名叫平姐,年龄十八、九岁,尚未配人。”

  “有一天,她到街上买脂粉,有个青年上前来调戏她,平姐大怒,把青年骂了一通,然后跑回了家。平姐的父母得知此事,急忙跑到外面,追寻那个青年,可街上根本没有这个人,街坊邻居也都说没见过那么个青年。

  “到了晚上,平姐关好房门,脱衣就寝,忽然那个青年出现在灯下。平姐估计他是妖魅,既没有高声叫喊,也没有问他话,只是用手攥着一把锋利的剪刀,装作睡着了,看他要干什么。青年不敢靠前,只是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百般劝说,引诱她上钩。平姐不理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青年忽然隐去了,不一会儿,又回到了床边,手里捧着一些珠宝首饰,看上去足有几十件,大的能值千把两银子。青年把这些东西摆到床边的小桌上,然后观察平姐的动静。平姐还像刚才一样,仿佛无所见闻。过了一会儿,青年又隐去了,那些东西却并未收走。

  “天快亮时,青年忽然又回来了,对平姐说:‘我盯了你一宿,你一样东西都不动,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人不为利益所动,你的意志就无法动摇,虽然鬼神也无济于事,何况我呢?我是误解了你私下祷告的那一番话,以为你假托可怜父母,实为自己打算,所以我才干了这番蠢事,请你千万别见怪。’说完这话,他收起了珠宝首饰径自去了。

  “原来,平姐家境一向贫寒,母亲年迈,而且疾病缠身,父亲的收入不足以养活全家,所以,她曾私下到神佛面前祷告,希望早日找个好丈夫以赡养父母,没想到这番话被妖魅偷听去了。”

  然而,一语道出,一念萌生,暗中皆有鬼神监察。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是处于耳目的监督之下,难道可以随心便欲地说东道西吗?

  黄泉之下有人哭

  瑶泾地方有个赌徒,后来,家里穷得连口饭锅都没有了。寒夜之中,夫妻二人相对哭泣,追悔莫及。

  赌徒说:“现在,如果能有三、五千个钱,我一定挑个担儿,早晚出去做点小买卖,来养活这个家,至死也不会再进赌场了。可是,从哪儿才能弄到这笔钱呢?”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敲着窗户说:“你果真能悔悟,这点儿钱算得了什么?即使再多点也不难弄到,只怕你得到了钱又要故伎重演了。”

  夫妇二人以为是同院住家的长辈可怜他们穷,打算给予帮助,就哭着发誓,保证永不再赌,话说得十分坚决。随后,他们打开屋门,走到院子里,只见月亮照如白昼,四处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夫妻俩心中茫然,不知倒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夜里,又听到那人敲着窗户说:“钱已经都回来了,自己拿吧。”夫妻二人急忙起身,端着油灯四处查看,只见屋内一角堆放着成串的铜钱,足有几千之数。他们数了数,与多年来在赌场上输掉的钱数儿大致相同。

  夫妻二人大喜,又怕是在做梦,于是掐了掐手腕,都感觉到疼,这才相信眼前的事儿是真的。他们认为,定是鬼神在暗中帮忙。

  天亮之后,就出门去买些供品,准备祭祀鬼神。去集市的途中,这位赌徒遇见了当年的赌友儿,那人问他:“你是赌技有了长进呢?还是时来运转了呢?怎么几年输的钱,昨儿个一天就都赢回去了?”赌徒被问得莫明其妙,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随便应了几声。

  回到家中,刚刚摆好供品,准备祭祀,就听到房檐上有人说:“你可别盲目乱拜呀,以免招来那鬼。昨天替你上赌场赚回钱的是我,我就住在你父亲的坟旁。只因你终日游荡,不务正业,惹得你父亲悲愤交集,日夜啼哭。我不忍心他如此伤心,所以变作你的模样去赌场上取回了钱。事办完后,你父亲说:这种事儿只能干一次,不能再来二回了。”话说完后,房檐上就寂静无声了。

  这位赌徒从此改邪归正,温饱以终。唉!那些不肖的子孙们,只知道自己为所欲为,却想不到在黄泉之下,还有夜夜为他们啼哭的人哪!

  艾子诚二十年寻父记

  宝坻县的王泗和,是我的亲戚。他给我看过一篇题为《书艾孝子事》的故事,故事是这样的:“艾子诚,宁河艾邻村人。其父艾文仲,以做木匠活儿养家自给。

  有一次,艾文仲偶然与人发生了争执,失手将那人打翻在地。他以为那人被自己打死了,于是畏罪潜逃,连他妻子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不久,有了一些传闻,说他好像逃出了海关。

  当时,他妻子正在怀孕,过了两个月,才生下了艾子诚。所以,艾文仲不知道已经有了个儿子,艾子诚一直由母亲抚养,也不知道还有个父亲。

  过了几年,艾子诚懂事了,就向母亲询问父亲的去向,母亲哭着叙述了丈夫出逃的缘故。

  从那以后,艾子诚终日茫茫然若有所失,总是絮絮叨叨地打听父亲的年龄相貌,以及先辈人的名姓和亲戚们的姓氏籍贯。人们弄不清他是什么意图,姑且告诉了他。

  艾子诚长大以后,有人开始为他提亲,艾子诚正言推辞道:“哪有父亲漂流在外,儿子却成家立业、苟且偷安的道理呢?”这时,人们才明白他已立志寻父,只是因为有寡母在堂,不便远离而已。然而,艾文仲久无音讯,艾子诚又从小没离开过家乡,天地茫茫,到哪里去寻找父亲的踪迹?这样一想,人们又怀疑他是否真能外出寻父了。

  艾子诚一直没有提及此事,只是尽心服侍母亲。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老母终于因病而死。艾子诚为母亲办完了丧事儿,就开始置办行装、准备干粮,打算即日起程,奔赴辽东去寻找父亲。

  有人用“道路坎坷、前途未卜、生死难于预料”的话来劝阻他。他含着泪说:“如果我找到了父亲,他若活着,就一同返回家乡,若已死去,我就把他的尸骨背回来。倘若没有找到父亲,我宁肯老死途中,决不活着回家。”众人听罢;为他的一片诚心所感动,只得同他挥泪告别。

  艾子诚出关以后,暗想父亲是逃避罪责、亡命于外的,必然藏匿于穷山僻壤,所以,凡是深山谷、险恶幽静的去处,他都一一搜寻。时间一长,他的盘缠用尽了,只好靠行乞度日。

  这样过了二十年,艾子诚虽说没有找到父亲,可他的意志却丝毫没有动摇。

  有一天,他走到了马家城山中,遇到一位老人。老人可怜他穷困饥饿,上前与他搭话,问明缘故后,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老人把他请到家中,设酒饭款待。正在这时,有个木匠携带着工具走了进来。艾子诚心中忽然一动,仔细观察那人的相貌,竟与母亲所描绘的父亲的模样相似。于是,他拉住那人的衣襟,哭诉起父亲的出逃日期,讲述了自己的家世及亲朋好友的往事,希冀木匠就是自己的父亲。

  那木匠先是一惊,继而露出了悲凄的神情,他想认下儿子,可又有些疑惑,因为出逃时,孩子还没有出生。

  艾子诚看出了父亲的疑虑,就详细陈述了几十年来的全部经历。父子终于团聚,不由得抱头痛哭。原来,艾文仲当年离家之后,辗转逃到此地,至今已四十余年;为躲避追捕,他又化名王友义。所以艾子诚多年寻访,渺无其迹,直到今日才于偶然中相遇。那位老人感念艾子诚的一片孝心,极力为他们安全返回故乡出谋划策。艾文仲流落此地已久,负债很多,一时难以离去。艾子诚匆忙返乡,变卖了部份家产,又向亲友们借了些钱,凑足了一百两银子,立即赶回了马家城,最终将父亲迎归故里。

  七年后,艾文仲寿终正寝。艾子诚寻回老父之后才娶了妻子。如今,他已有四子,他们个个勤劳俭朴,日子过得很不错。

  当年,文安人王原曾寻亲于万里之外,至今后代兴盛,堪称望族。艾子诚的经历与他相似,难道老天也要使他的家族兴旺吗?

  艾子诚租种着我家的田地,他的住处离我的别墅只有二里路。我器重他的为人,就详细询问了他的经历,写在这里,使那些学士、大夫之流的人物,知道村野之中也有这样品德高尚的大孝之人。癸丑年重阳节后二日。

  艾子诚多年寻父不得,却于偶然中相遇,这与宋供朱寿昌寻母的故事相同,好像都有神明相助,非人力所能达到。然而,他们都算是精诚之至,所以感动了鬼神。即便说是人力所为,我看亦无不可。

  同人抢饭吃的冥吏

  前辈赵鹿泉说:孙虚船先生尚未及第时,在某家设馆教书,正赶上主人的母亲病危。

  这一天,馆童给孙先生端来晚饭,因暂时有事不能吃,孙先生命他把饭先放在邻屋的茶几上。

  忽然间,孙先生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人钻进了邻屋,正惊讶时,一个穿黑衣的矮个子也贼头贼脑地跟了进去。他急忙来到邻屋,只见那二人相对而坐,正在大吃大喝。孙先生突然一声怒斥,那二人吃了一惊。白衣人腿快,抢先逃走了。黑衣人被孙先生挡住了去路,一时走不掉,就躲到了墙角。孙先生找了个凳子,坐守在门外,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儿,主人突然踉跄跄地闯到这里,对孙先生说:“刚才,我那病中的母亲忽然用鬼的、腔调讲话,说有两位冥吏奉命来拘捕她,有一位被先生扣下了,无法履行公务。我恐怕误了期限,使亡母犯下大罪。但又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所以赶忙到这儿来看看。”

  孙先生听完这话,只得躲开了门口,挪到别处坐。他仿佛看到那个黑衣矮人狼狈而去。不一会儿,内宅里作出了哭声。

  孙先生是一位诚实正直的人,一生没说过假话,所以这件事是可信的。只是阴间的法律极严,神明的消息极灵,而摄人魂魄的阴间吏卒尚不免抢吃病人家的酒饭,人间的吏卒,恐怕就更需要严查了。

  狐精假扮画中人

  我的门人、刑部郎中伊秉绶说:有位读书人进京应试,住进了西河沿的一家旅馆。他住的那个房间墙壁上挂着一轴仕女图,只见她风姿潇洒,姿色艳丽,栩栩如生。

  每当独坐时,这位书生都会凝视画面,陷入沉思,客人来了他都不觉得。

  一天晚上,那位画中女人翩然而下,宛如一位绝代佳人。书生虽然明知她是鬼魅,因想念已久,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于是便与她谈笑亲热起来。

  科考已毕,书生名落孙山,他便买下了那幅画,带着它南下回乡了。

  回到家中,他把那幅画挂到了书房里。然面,尽管象赵颜呼唤真真一样,每日呼唤那位画中女子,却始终不见动静。

  直到三、四个月后,那位画中女子才又翩然而下。书生不停地与她谈往事,叙旧情,她却不怎么答话。书生来不及追问原因,又重新与她亲热起来。

  从此,二人亲狎无度,书生渐渐身染重病。书生的父亲连忙请来茅山道士劾治妖魅。道士反复观察了壁上的画幅,说:“画中女子并无妖气,作祟的不是她。”于是,道士登坛作法。第二天,人们发现有一只狐狸死在了坛下。

  因为书生先存有邪念,以邪召邪,致使狐魅乘隙而人。他在京城见的那个女人,恐怕是另外一只狐狸幻化的。

  非贞非淫的婢女柳青

  判断人间的是非,不过是根据礼法和律条罢了。然而,有的事虽然于礼法不合,按律条应必须禁止。但仍有一意孤行的人。

  我有个亲戚,他家有个婢女名叫柳青。柳青七、八岁时,主人就把她配给了小奴益寿为妻。到了十六、七岁,临近合婚的日子了,益寿忽然因为赌博输了钱负债而逃了,而且一去不回,渺无音信。

  主人又要柳青配给其他奴仆,柳青誓死不从。因她生得颇有姿色,主人又乘机调戏,并许愿立她为侧室,她仍然誓死不从。

  主人派了个老婆子对她劝说道:“你既然不愿有负于益寿,就暂且依从了主人,主人一定会千方百计寻找益寿,等他回来后,仍可以做你的丈夫。你若是不从,主人就会把你卖到远方去,你就再也见不到益寿了。”

  柳青哭了好几天,只得听从了主人的安排,不过,她心中总想着益寿,不停地催促主人去寻找他。

  过了三、四年,益寿自己回来了。主人如约为他们合了婚,合婚之后,柳青仍旧当她的婢女,与主人却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主人稍有亲近,她就连忙避开。主人用鞭打来惩治她,送钱财买通益寿,命益寿去威胁她,她都不肯屈服。主人无可奈何,只得好离好散地把他们遣送出门。

  临走时,柳青把一个小箱子放到了夫人面前,然后磕头辞去。

  夫人打开了小箱子一看,里面盛的都是主人几年中私赠她的礼物,分毫不缺。

  后来,益寿做了小商贩,柳青替人缝补衣裳,尽管夫妻二人生活拮据,勉强能够养活自己,但她始终不悔。

  乙酉年,我在家闲居,益寿还挑着几件铜器磁器到我家来贩卖,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我问他柳青的近况,他回说早已死了。

  真希奇呀!这位婢女非贞非淫,亦贞亦淫,将她摆在何种位置,我实在无法确定。还是记录在这里,让那些正人君子们去裁决吧。

  骂人不白骂

  吴茂邻,是先父姚安公的门客。有一次,他看见两个小孩儿对骂起来,就劝开他们,并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交河县有个人走路,途中遇到一位老者。因为道路泥泞,那老者突然脚下一滑,差点儿把这人撞了个跟斗。

  这人一向专横强暴,破口大骂老者的亲娘。老者心中恼怒,正想与他争执,忽又低头沉思了一下,转而作揖道歉,并叩问了这人的姓名住址,然后沿岔路走了。

  这人回到家中,只见他母亲大白天关着房门。他大声呼叫,里面没人答应,却传出了一种异常的喘息声。他疑心其中别有缘故,就捅破窗纸往里面看。只见她母亲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如同喝醉了一样,旁边有个男人正在任意侮辱她。

  他定睛一看,原来那个男人正是自己途中遇到的老者。他气得“嗷嗷”乱叫,猛砸门窗,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抓住老者。可是,门窗十分坚固,一时弄不开。他急忙回身取来火枪,伸进窗棱。随着一声枪响,老者“嗷”地一声仆倒于地,变成了一只老狐狸。

  街坊四邻闻声而至,见此情景,惊讶之余都感到好笑。这人开口骂娘,只不过说了一句空洞的骂人话,却导致被骂的狐狸采取了实际手段来报复他,这足以使好骂人的人引以为戒。但是,这只狐狸图一时痛快,泄一时私愤,最后搭上了性命,也足以使那些遇事横眉立目,有怨必报的人引以为戒啊。

  巧妙的连发火枪

  戴遂堂先生名亨,与先父姚安公同为癸已年举人。他曾任齐河县令,罢官后曾在我家教馆。

  戴先生说:其父本为浙江人,为人心思巧密,好与洋人争论是非。在钦天监,与钦天监正西洋人南怀仁发生了争执,为此遭贬,迁居铁岭。于是戴先生便成了铁岭人。

  戴先生说:他小时候曾看见父亲造了一支火枪,形状像个琵琶。火药和铅丸都贮藏在枪脊里,由一个机轮控制开闭。这

  只枪有两个扳机,它们相互衔接如同一公一母。扣动第一扳机,火药铅丸会自动落人枪膛,第二个扳机紧跟着启动,使火药爆发冲击铅弹射出枪膛。

  这支火枪可以连续发射二十八次,火药铅丸才会用尽,然后重新贮备,才能继续使用。

  戴先生的父亲原打算把这支枪送到军营去,当晚却梦见一个人对他说:“上帝一向爱护生灵,你若非要使这种武器流传于人间,恐怕你就要绝后喽!”他的父亲很是惧怕,终于没敢把这支枪献出去。

  戴先生讲这件事时,他的侄儿秉瑛在坐。他对秉英说:“这支枪还在你家吧?可以拿来让大家看一看。”

  他这位在乾隆乙丑年中了进士、官居甘肃高台县令的侄儿说:“我在户部学习时,这支枪被五弟的儿子偷去卖了,如今已无从追查了。”这支枪真的已经丢失,还是秉瑛因为爱惜它不愿拿出来给人看,这不得而知,不过它确为世间珍奇之物了。

  借着这个话题,在坐的诚谋英勇公也讲了这样一件事:在征讨乌什部落时,文成公与勇毅公驻扎的军营形成犄角之势,距敌将约有一里多地。每当两营官兵相互往来时,总有一些铅弹落于马前马后,幸运的是并没有人被击中。

  将士们认为,一船火枪的射程不过三十几步,若是敌人从对面阵地上射击,肯定不会打到这里,所以他们怀疑附近的沟坎之中有敌人的伏兵,于是派人四处搜查,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大家都莫名其妙。

  打败敌军之后,经过审讯,他们才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乌什有两件国宝,即两支非同一般的火枪,它们的射程都在一里以上。经过搜查,他们得到了那两支神枪,通过试验,证实俘虏的话果然不差。这两支枪,文成公与勇毅公各分了一支。

  后来,勇毅公在征讨缅甸时,死于阵中,他得的那支枪也就不知去向了。文成公所得的那支,至今还在家中收藏。但人们始终不知道这两支枪是怎样制造的。

  颜良不容关云长

  前辈赵鹿泉先生说:吕城,是三国时期东吴吕蒙修建的,吕城之外的运河两岸,各有一座土神庙,一座庙供奉的是唐代汾阳王郭子仪,这已令人不能理解,另一座庙供奉的是袁绍的部将颜良,就更使人不明白是何道理了。

  当地人常到这两座庙中祈祷,据说很是灵验。可是,在方圆十五里以内,不能建造关帝庙,否则就会有祸事降临。

  有位县令不信这一套。一次,正值颜良庙办庙会,他亲临庙会看戏,故意命戏子们演出与关云长有关的《三国志)杂剧。

  戏还没演完,忽然狂风骤起,戏台的棚顶被卷上了天空,紧接着又被抛了下来,有的戏子被砸死;随后,方圆十五里以内瘟疫大作,人畜死亡无数,这位县令也得了一场大病,差点送了命。

  我说,两军对抗,各为其主,此胜彼负,不可并存。战场上杀人都是为公,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私人恩怒。其间应运用智勇谋略,倘若意外失败,那也是天命,不能怨天尤人,倘若自己无能,败于强者,责任在己,就更不能埋怨他人了。所以,颜良被关羽诛杀,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唐代张睢阳兵败被杀,声称死后要化作厉鬼,继续杀敌。他胸怀江山社稷,夺取一郡是为了国家,并非为个人私利。倘若功成事定之后,死于战场上的人都把这当作私仇,那自古以来的名将,都难免为鬼魂所害。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况且颜良被杀之事,已过去两千年了,一直未见反响,为什么忽然在今日显灵?何以在今日大施报复?按常理推论,这种事也不该发生。恐怕是庙祝巫师造谣惑众,以谋取私利。而那些山妖水怪,则是借百姓们听信谣言的机会,托颜良之名而兴风作浪。

  刘敬叔所作的《异苑》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丹阳县有座袁双庙,供奉的是东晋武将袁真的第四子袁双。袁真为桓温所杀,死后尸首不见了。太元年间,袁真在丹阳显形,要求为他建庙。

  “庙还没有建成,就闹起了虎灾。被老虎伤害的人家,常梦见袁双出现,急迫地催促建庙进度。百姓们为了尽快将庙建好,投入了更多的人力和财力。

  “后来,每到二月份的最后一天,人们就敲打、舞蹈着到袁双庙中求雨,每到这天还真地总是下起雨来。到了元嘉五年,百姓们到庙中祭祀完毕,有个叫邱都的村民在庙后见到了一个怪物,它长着人的面孔,却是鳄鱼的身子,头戴葛巾,七窍端正却都散发出酒气。不知道它是袁双的神灵,还是被其他怪物附体了。”

  我认为,这怪物一出现,就带来了风雨,怕是水怪无疑了。然而,这种现象古已有之,所以算不上是新鲜事了。

  二狐相争俱被人伤

  我的舅舅张梦征先生说:沧州吴家庄东侧有一座小庙,因为多年无僧人居住,所以变成了往来客人的栖息之地。

  有位短工常到庙中休息,每次来到庙前,总有个人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坐在一起闲聊,二人颇为投缘。后来,他们又常去集市沽酒对酌,感情益发融洽。

  有一次,短工偶然问起那人的籍贯和住址,那人致歉道:“我与您已经是老朋友了,不敢再欺骗您,说实话,我是住在这座庙中的一只老狐。”短工并不害怕,仍像过去一样与他来往。

  一天,两人又碰面了,老狐把一支火枪递到了短工手里,说:“我想求您办一件事。我曾与一个女人私通,后来,我弟弟也粘上了她,这不是欺兄盗嫂吗?我屡次警告,他只是不听,若要打一架,凭我的力量又敌不过他。这口气我实在憋不下去了,今天晚上我要在岔路口等着他,同他一决生死。听说您善使火枪,等我俩争斗起来以后,请您开抢将他击毙。事成之后,我将感激不尽。今晚月光很亮,请您千万看准了再下手。”短工满口答应。

  到了晚上,他提前埋伏在草丛里,琢磨着这件事:“老狐的弟弟做事无礼,确实该死。可老狐勾引的原是外人的媳妇,并不是他弟弟的嫂子。骨肉之间,这种事本应妥善处理,现在却非要将兄弟置于死地,岂不是太残忍了吗?他对待兄弟尚且如此,对待外人如何则可想而知了。我与他过从甚密,倘若有一天得罪了他,恐怕也就甭想活了。”

  于是,他乘两位狐狸纠缠在一起时,开枪把他们全打死了。

  《棠棣》一诗中说:“兄弟在家里互相争斗,遇到他人欺侮,就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家庭内部闹矛盾,没有不落个两败俱伤的。舅舅曾亲眼看见这位短工背着两只死狐狸回家,所以总是用这件事来教育子侄后辈。

  为儿子改嫁的寡妇

  我家的厨娘杨老婆子说:他家乡的某甲临死时,曾嘱咐他女人说:“我这辈子没留下什么钱,死后你们母子一定要忍饥挨饿。我家四世单传,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年幼的儿子。今天,咱俩定个约: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愿意抚养我儿子的,你就可以嫁给他,也不必管丧期过没过,一旦粮食吃光,你随时都可以嫁过去。”嘱咐完了,某甲闭上眼再也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呻吟,过了半日,他终于死了。

  有位某乙听说某甲的女人颇有姿色,就请媒婆去她家提亲。某甲的女人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因为家里还有吃的,不忍心立刻就走。

  过了几个月,家里揭不开锅,她才与某乙成了亲。合婚之夜,二人上床熄灯,正要休息,忽听窗外发出了叹息声。女人听出了那是某甲的声音,知道前夫的鬼魂到了,隔着窗子正在外面哭泣,就对他说:“您不是已经留下话让我改嫁了吗?又不是我私自嫁人。今天晚上,我与新夫同床共枕,不过是势所必然,您为什么还要来作祟呢?”

  某甲的鬼魂呜呜咽咽的说:“我是来看儿子的,并不是来作祟。刚才,因为见你哭着卸了妆,我心中好生凄惨。我思忖着,不是因为穷,怎么会让你落到这般田地,想着想着,不由得叹息起来。”

  某乙知道鬼魂在讲话,吓得不得了,急忙披衣起床,对着窗外说:“从今以后,我如果不把你的儿子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让我有倒霉的那一天。”这话说完,窗外便寂然无声了。

  后来,某乙因沉缅于妻子的美色,几乎足不出户。那女人却总是怅然若失,某乙加倍疼爱她的儿子,以此来取悦她,这才使她勉强有了笑容。

  过了七、八年,某乙因病而死,他没有留下孩子,也没有其他亲属。那女人依赖某乙留下的遗产,专门请来老师,对儿子严格施教,使他得以进入府学继续深造。后来,她又为儿子取了媳妇,并得了两个孙子。

  在她四十多岁时,忽然有一次梦见前夫某甲对她说:“你初嫁某乙时,我就随你进了他家,多少年来一直未离此地。因为我儿子事事如愿,所以尽管你终日与某乙亲昵狎亵,我对你也并不怨恨。况且你虽另有新夫,对我仍念念不忘,常于灯前月下,独自落泪。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了。因此,我始终不露面,不出声,免得吓着你们母子。如今,某乙已经转轮托生,你的寿数也到了尽头,你与我余情未断,该随我而去了。”

  几天后,那女人果然有了点儿小病,她把梦中的情形告诉了儿子。从那以后,她不肯服药,又过了些天,她终于离开了人世。她儿子备下棺木,将她与某甲合葬在一处,遂了他们的心愿。

  程颐先生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确为千古纯正之理,然而,这是针对这人自身而言。那女人甘于自己受辱,以延续前夫的后代,这是为全其大义,所以自然应该另眼看待了。

  杨老婆子能够说出那女人的姓名与籍贯,但我认为,她虽与前夫感情真挚,最终魂魄相随,但必竟是“碎壁归赵”,不能算作很完美,所以就隐去不写了。

  我怜悯她不幸的遭遇,悲叹她坚韧不拔的意志,然而这些想法都是正人君子们所忌讳的。

  还有,我的家乡有位女子,丈夫死后她又嫁给了他的三表弟。两家原本相距不远,一家的牛叫起来,另一家都能听到。

  这位女子再嫁之后,仍以亲戚的礼节探望原来的婆婆,每隔三、五天必要回来一趟,回来时总是带着一些生活用品,并留下赡养老人的费用。这位婆婆靠着儿媳的资助得以生存下来。老人死后,这位女子又出钱为她安葬,还派人年年为她祭扫坟墓。

  再有,京城有位女子,年轻守寡,尽管她颇有姿色,但对于针线烹饪却一窍不通。于是她与公婆议定,假称是公婆的女儿,然后卖给一个官宦人家作妾,以此来赡养公婆,并为他们养老送终。

  这几位女子都可以说是失节之妇,本不足以称道;然而,她们不忘前夫,竭尽全力报答前夫的往日之恩,从这一点上讲,也足以激励微薄的世俗之情。

  君子应与人为善,因此,不应该埋没她们的哪怕是一点点长处。道学家持论务严,致使偶然失足者无法自赎其过,反而甘心于自暴自弃,这不是教人弥补过失、改过自新的途径。

  风雅的幽魂

  慧灯和尚说:有位进京赶考的举子在丰宜门外的小庙里租了间房子,准备读书过夏。这是环境清幽,地方偏僻。

  一天晚上,他正在灯下研究、抄写一部秘本书籍,忽听窗外“窸窸窣窣”地仿佛有人走路,就大声地询问:“谁呀?”窗外应声说:“我是个幽魂,滞留此地已多年了,听不到读书声,恐怕也有百年之久了。连日来,听您诵读经书,触动了我昔日的情怀,我想与您促膝一谈,以清除心中的郁结。你我之间情趣相投,请不必惊惧。”话音刚落,有一个揭帘而人,只见他举止温雅,颇有读书人的风度。

  这位举子惶恐不安,连忙呼唤庙里的和尚。和尚来后,那鬼并不畏惧。随手指着一把椅子对和尚说:“大师请坐,我早就认识你了。我知道你一向朴实厚道,没有山林市井的那种俗气,所以愿意同你一块儿谈谈。”和尚与举子恭敬不安地站在那里,竟无言以对。

  那鬼拿起举子所抄录的书,只看了几行,就骤然抛到了地上,眨眼间踪迹全无了。

  蛇与牧童的恩怨

  杨雨亭说:在山东来州的深山里,有个牧童放羊,每天总要丢失一两只。为此,主人时常打骂他。

  有一次,牧童在放羊时留心观查,发现有两条大蛇从山缝里钻了出来,各吸去了一只羊,然后吞到肚里。这两条蛇的身子像水瓮一样粗,他不敢去碰它们。

  牧童对这两条蛇恨得要命,就回家与父亲商量,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把犁刀设置在山缝外面,蛇经过这里时就会被刀尖刺伤。时隔不久,果然有一条蛇被剖腹开膛,死在了山缝外面。

  牧童害怕死蛇的伴侣施以报复,不敢再到那里放羊。其间他不时地去窥测另一条蛇的动静,总是不见它的形迹,就认为它已迁到别处去了。

  半年后,牧童因贪恋老地方水草胜于别处,就又赶着羊群,回到那里放牧。没过三天,牧童就被蛇吃掉了。原来,那条蛇潜藏起来,不露形迹,就是为了引诱牧童再来此地。

  牧童的父亲也大有心计,他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并不去搜捕那条蛇,暗中却请求军营的士卒将一门炮藏在草丛深处。然后,他不时地偷偷去那里观察,寻找那条蛇的踪迹。

  两个月后,他见到山岩上有蛇蜿蜒爬行的痕迹,就于夜间带着取火之物埋伏在岩边。那蛇果然爬下岩石,去涧边饮水,爬动时发出了“簌簌”的声音。只听一声炮响,那条蛇被炸成了肉酱。

  回家之后,牧童的父亲忽然发起狂来,自己抽着嘴巴说:“你设计杀了我丈夫,我变着法儿吃了你儿子,两边可以说不赔不赚。我已经躲藏起来,尽量不露面儿,你又千方百计地杀了我。我死得太冤枉了。今天决不放过你。”

  过了几天,牧童的父亲果然死去了。俗话说:“搏斗不止,必然同时摔倒;竟赌饮酒,必然一同烂醉。”这话虽然粗浅,但寓意却是很深的呀。

  险要的黑水洋

  盂鹭洲记叙自己巡视台湾的往事时说:“乾隆丁酉年,我偶然与朋友们一同扶乩,乩仙赠了我一首诗,那诗写道:‘乘槎万里渡沧溟,风雨鱼龙会百灵。海气粘天迷岛屿,潮声簸地走雷霆。鲸波不阻三神岛,鲛室争看二使星。记取白云飘渺处,有人同望蜀山青。’

  “当时,听说朝廷正准备派人去台湾巡视,从乩诗的寓意上看,我估计自己将会被差遣,几天后,果然上方的命令到了。我于六月启程,八月到达厦门,然后渡海去台湾,驻了半年后才返回内地。回来时一帆风顺,只用了一昼夜时间便登上了内陆口岸。

  “去的时候,在海上飘荡了十七天,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刚出厦门,天气就突然变了,刹时间阴云密布,雷雨交加。他们控制不住舟船的航向,只得任它随风浪而去,不知最终飘向何方。

  “忽然,有一股腥味儿扑鼻而来,船工说:‘这里是黑水洋了。’黑水洋的水面比别处的海面凹下几十丈深,宽度达到九十里,至于长度就无法推测了,人们都不知道它的极限处在哪里。水面呈深黑色,看上去如同泼墨一般。船工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讲话,说是龙宫就在下面,并说这里是旅途中最为险要的地方。此处一过,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舟船行至黑水洋,碰上一群大鱼鼓着鬣冲了过来。它们忽而扬起头钻出水面,那如同山峰一样巨大的头颅几乎遮住了太阳。有时,它们又用尾部拨击海水,使巨浪涌出水面,如高山一样气势磅礴。波浪翻滚而来,巨响砰訇,势如霹雳。数刻之后,鱼群才算过完。估计一下鱼群占据海面长度,恐怕得有几百里。

  “船工们说,大鱼来到这里,是为了欢迎天朝的使者,这话或许有理。紧接着,海面上飓风骤起,船只几乎被风浪吞没。忽然,天上来了几十只小鸟,环绕飞翔在桅竿四周。船工们欢喜雀跃起来,说是天后来拯救大家了。不一会儿,飓风顿止,于是,舟船泊到了澎湖之滨。

  “天帝在上,百神效职,这话不假。我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都会感到,所有经历都与那首乩诗的预言一一相符,这不恰好说明鬼神可以先知吗!

  “我奉命去台湾时,先父尚在,他听说我有过海的使命,就派哥哥到赤嵌来看我,我们兄弟二人曾同登望海楼。乩诗的末尾两句正好影射这件事。由此,我益发相信人的命运皆有定数,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戊午年秋,我扈从圣驾去滦阳,与宗伯纪晓岚先生谈及此事。宗伯正在撰写《滦阳续录》,于是,我大概写下了此事的经过,交给了他,或者可以引为谈资吧。”

  据考,唐代钟辂所作《定命录》,大义是劝人不要总是与人竞争,不要涉及无休止的贪求。乩仙向孟鹭洲预示未来,所下判语皆已应验。

  由此,可使人们知道,他们所遭受的无关祸福的惊恐,经历的无意之间的人生离合,皆非出于偶然。这就足以使人们不要再费心去躲避这种惊恐与人生离合了。

  道德败亡引来妖魅

  高密人单作虞说:山东有个富户,家里的仓库忽然起火被烧,主人以为谁不小心遗失了火种,所以并未在意。不久,家里又连续发生了几件怪事,使全家人不得安宁。

  一天,大厅里忽然发出了“砰砰”的磕碰声,主人赶来看时,那里陈设的古玩器皿皆被打碎,一件完整的也没留下。

  主人性情一向刚劲,厉声呵叱道:“青天白日的,何方妖魅,敢来这里作祟?如若再闹,我可要到神明面前去告你了!”

  屋梁上有人朗朗地应声道:“你一向好打猎,杀了我不少子孙。我对你早已恨之入骨,八年前就已来到你家,一直在寻找机会报仇。可是,你的祖宗恩泽淳厚,福运未衰,宅神、灶王爷、门神都禁止我动用武力,我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你们兄弟之间在外面争斗,妻妾之辈于内部作乱,一门之中分成几派,朋党倾轧,势如仇敌。眼看你家败象已露,外面的邪气则乘隙而人。诸神已不再理睬你家的祭祀,鬼怪们纷纷闯进门来。面对此情此景,难道我能甘心于寂寞吗?你居然还来质问我,是不是太糊涂了?”声音激愤而尖厉,全家上下皆已听到。

  主人惊惧之余,有所醒悟,于是手按胸口叹息道:“妖不胜德,这是古人的遗训啊。自己的道德已经败亡,为什么要去埋怨妖魅呢?”

  他把兄弟妻妾都叫到了身边,对他们说:“咱们家就要大祸临头了,幸运的是暂时还没有到。如果从现在起,我们能共弃前嫌,各自遣散党羽,幡然悔过,改变过去的所做所为,还能有救。今天之事,从我开始做起。你们能听我的话,那是祖宗有灵,子孙有福;如果不听我的,我只好披发入山,脱离世俗了。”

  他对众人反复开导,并引咎自责,说到伤心之处,泪水沾湿了衣衫。听完他的话,全家上下激动不已,都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随后,他们将十几个善于挑拨生事的丫头轰出了家门,对由于互相倾轧而产生的冤假错案,一律给予改正。全家人又同去祠堂,在那里杀猪祭祖,歃血盟誓道:“从今以后,谁再怀有二心,就让他和这只猪一样!”

  他们正在彼此道歉时,忽然听到房梁上有人跺着脚说:“我仇还没报,却说漏了嘴,我犯了大错儿了!”说完,叹息而去了。这件事发生在乾隆八、九年之间。

  自取其祸的小人

  有位馆吏因为论资排辈,才勉强被举荐到京城候补,又长期得不到官职,所以十分困顾。有位上司可怜他,权且让他做了县尉。他从此作威作福,盛气凌人,欺压同僚,终于因某事被革职。

  说到这里,侍读学士邵二云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家乡有个人正在挑灯夜读,忽听窗框处有响动,仔细一看,窗纸裂开了一个洞,有两只瓜子大的小手正在撕那窗纸。

  随后,有个小人跳了进来,只见他穿着彩衣红鞋,头挽双髻,眉眼如画,身高不过二寸多。他抄起了桌上的毛笔,挥动着转着圈儿跳起舞来。只见他腾移闪动,时而噔上砚台,时而跃上书本。他衣带上沾满了墨汁,转眼间弄脏了书本纸张。

  这人先是惊讶。继而仔细观察了半天,觉得这小人再无其他手段,就用手扑打着抓住了他。那小人“嗷地”叫了一声,随后便蜷缩在他的手掌里,嘴里叨唠着什么,声音如同昆虫小鸟的呜叫,看那意思像是在求饶。这人恨得要命,就把那小人凑到灯火上烧死了,登时满屋充满了烧枯柳木的气味。后来,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这小人刚刚修炼成形,还没有掌握任何道术,就敢肆意辱人。可谓是自取其祸。他与那馆吏不是同属一类吗?这件事不知是否确实,抑或是邵二云编造出来的,但听完后也足以使某些人引以为戒。

  死后依然报国的将士

  昌吉守备刘德说:当年他随军征讨回部时,因有急件要送,只得骑马穿越珠尔士斯山路。

  天忽然阴沉下来,大雾弥漫,他们十几个人迷了路。带的干粮吃光了,又找不到泉水,只得在枯树根上暂坐,盼着天晴,好辨别方向。

  忽然,他们发现山崖下有几具人和马的尸骨,尽管经风雪侵蚀,那些人的衣物已经朽烂,但从形象上仍可以看出他们是本朝的军士。他们感慨地说:“再有两天不放晴,我们同诸位就要在这里作伴了。”

  不一会儿,林外突然刮起了旋风,忽来忽去的,像是在招呼他们。他们试探着纵马相随,旋风就在前面引路;他们停下休息,旋风也原地不动。他们明白了,是那几具尸骨在显灵。他们跟随旋风绕行了三、四十里,越过两座山岭,才走上了正道,旋风也从此而消失了。众人万分感激,纷纷哭拜于地。

  啊!那些死去的将士!他们生前为国捐躯,死后魂犹报国;然而,他们精灵永存,名姓却早已隐没,这实在令人可悲呀。

  轻薄书生遭戏弄

  李南涧说:与他家乡毗邻的一个县内有个书生,原为大家子弟,他年轻放荡,专门勾引玩弄同性男子。

  有一天,他喝罢酒,从亲戚家归来。当时天色阴沉,道路昏黑,他走了半天,离城还很远。估计赶不上进城了,偏巧这时又下起了小雪。正踌躇时,他忽见十几步外有灯光闪烁,连忙派仆人去打探。仆人回来后告诉他,那里只有草屋数间,屋里住着一个老太太,还有个孩子,四周没有邻居。

  书生走进草屋,问道:“您可有空房,容我们借宿一夜?”老太太说:“我儿子长年在外,只有一个孙子同我住在这里。那边还有两间空房,如不嫌弃,可暂住一宿。”说罢,她招呼孙子把客人的两匹马拴在树上,转身邀书生人坐。

  过了一会儿,她自称年老多病,须要早睡,嘱咐孙子招待来客,然后径自去了。

  她孙子年纪十四、五岁,虽衣着破旧,模样却十分姣好。书生试探着挑逗他,他只顾吹火煮茶,不怎么答话。

  书生进而与他调笑,他仿佛略解其意,乘空闲时忽然悄声说:“这儿离祖母的居室太近,等天晴后我自会去先生家请赏。”书生大喜,忙解下身上的绣囊玉珮相赠。这孩子面露羞色,默默地接受了。书生话语温柔,与他聊了许久,方才端起灯掩上门走了。

  书生到了自己房中,与仆人倚在墙边昏昏睡去。醒来时,草屋不见了,主仆二人坐在人家坟地的柏树下。书生身上的狐皮大衣、貂皮帽子以及衣裤靴袜,已剥了个精光,裸卧于雪中,冻得实在忍耐不住了。幸亏仆人的衣服未被剥去,他急忙脱下外衣裹在主人的身上,然后搀着主人灰溜溜地跑回了家,谎称遇上了强盗。没多久,那两匹马识途自归,但尾部的鬣毛已被剪去。

  后来,书生的衣物在粪坑里找到了,早巳污秽不堪,看来此事决非强盗所为。由于无言以辩,那仆人才泄露了事情的真像,人们这才知道,书生是因为行为轻薄而被狐仙戏弄了。

  刘德平乱

  戊子年昌吉发生民乱,事前并无征兆。那一天,正是八月十五,到了晚上,屯官犒赏被流放到当地的屯民,酒摆到山坡上,男女等混坐在一起,屯官喝醉了,逼使屯民的妻女唱歌取乐,激起民愤,倾刻间发生了民变。

  屯民们杀了屯官,抢劫了军需库,占领了昌吉城。十六日早,消息报到乌鲁木齐,大学士温公急忙调集兵力,准备弹压。

  当时,兵力分散在各军屯,城中只有一百四十七名将士,但这些将士皆身经百战,并不把屯民们放在眼里。

  温公率领这一百多人出征,一路行至红山口。守备刘德迎接温公,在马上拜道:“此处离昌吉九十里,我军奔驰一天,可以到达昌吉城下,但敌逸我劳,敌人坐守城上而我军须仰攻于城下,若要战胜敌人,恐非这一百多人所能办到。况且此去昌吉皆为平原,玛纳斯河虽河面较宽,但处处可以策马而过,无险可守,可以据守的只有红山口这一线之路。敌人拿下了昌吉城,不会固守在城内,势必冲向这里。您不如在此地驻兵,藏匿于山崖之后。敌人不知道我军到底有多少人,等他们到达这里,我们据险而下去击,反攻为守,反劳为逸,自然可以攻破敌军。”温公采纳了刘德的建议。

  不久,屯民果然到达此处,刘德左手执红旗,右手握着利剑,号令军士们说:“看那方的烟尘,敌军虽不过千人,但皆为亡命之徒,他们必然以死相拼,所以不易对付。幸亏他们骑的都是屯田之马,未经过战阵,受伤后必然退却。尔等各自举枪,屈一腿跪在地上,只管射击他们的坐骑,马受伤逃逸,敌军自然溃败。”

  接着,他又下令:“刚见到敌军的影子就放枪,不仅打不着敌人,火药也早早用尽,敌军到时,枪虽在而无用。你们看我的指挥,我旗子一动,他们再开枪;否则的话,就地正法。”

  不一会儿,屯民们抢先开火,枪声震天动地。刘德说:“枪弹虚放,毫无作用,不必理睬。”等到前队军士有人已被铅弹击伤,刘德才说:“敌军已击伤我们的人,我们的枪弹自然可以够上他们。”于是举旗一挥,众枪齐发。屯民马匹多被击中,它们到处乱窜,自相冲击。官兵乘机呐喊着冲杀过去,屯民终于败北。

  温公叹道:“刘德外貌举止,皆似村夫,然而临阵指挥却如此镇定。那些参将都司,大都是纸上谈兵,与他无法相比。”此次战役刘德荣立头功。然而战报上不可能详细描述刘德的功绩,现在我详录于此,以免于被埋没。

  誓与城池共存亡

  昌吉未发生民乱之前,通判赫尔喜奉命调到乌鲁木齐,主管核查仓库。

  后来,他听说昌吉城陷落,愤不欲生,向温公请命道:“屯民造反,皆因屯官所逼,未必出于本意。我愿单人独骑迎敌于中途,讲明利害关系。如果他们肯于将头目捆绑起来,献给官军,则免于出兵讨伐;倘若他们虎狼本性,顽固不化,我必将亲手与其主帅相搏,誓不与之俱生。”温公劝阻不住,赫尔喜背挎起弓箭腰刀,纵马驰入敌营。

  他对屯民晓以大义,再三开导。可屯民们却说:“您是好官,但这不关您的事。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无可挽回了。”说完,把他推到路帝,请他离去。赫尔喜知道再去劝阻已无济于事,就抽出腰刀扑上前去,杀了几位屯民,最后在搏斗中战死。

  当时,公众议论此事,认为赫尔喜之死非常可惜,他们说:“屯官并不是赫尔喜属下,屯民也并不归他管辖,谈不上他有徇情放纵的责任。此次民乱,衅起于一时,并非预谋不轨,所以,不能说他有失察的罪责。他奉调外出,身不在署衙,不会有人指责他守城不坚决或弃城而逃。屯民抢劫的是军装库,那里有营官把守,因此,说不上他有疏于防犯的罪过。”

  于理于法,他都可以不死。但他却始终信守“城存与存、城亡与亡”的诺言,甘心以身殉职。他的志向,可与颜杲卿、张睢阳相提并论了。所以,当他的灵柩被运回来时,军民人等,都要哭祭一番。而那位屯官已被屯民们剁碎的残骸回来时,连个为他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妓女装狐吓退恶少

  我的家乡有个阔少,他生得肥胖,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又不修边幅,总是满脸油垢。然而,他却极好沾花惹草,遇上女子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人家。

  有一天,他独自外出,遇到一位风韵极佳的少女。当时刚下过雨,路面泥泞难走,他赶忙凑上去挑逗说:“路这么滑,嫂子是不是让我扶一扶你?”少女正色道:“你别太糊涂了,告诉你说,我是个狐女,平时只是拜月炼形,从不干媚人采补的勾当。你看看你那德行样儿,竟敢说这种下流话,你快要大祸临头了。”说着,少女捧起一捧沙土,扬到了他脸上。

  阔少吓得直往后退,不小心掉进了臭水沟,他竭尽全力爬了出来,少女却已经不见了。

  此后,他心中总是忐忑不安,怕狐女来戏弄他,不过倒也没出什么事。

  过了几天,朋友约他喝酒。席间,有个新来的小妓女上来陪客。他仔细一看,正是前几天遇到的那个少女。

  他又是惊疑,又是惶恐,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好勉强搭话,问:“那天雨后,你去过东村吗?”小妓女随口应道:“那天我姐姐去东村看我姨,我没去。我们姐儿俩相貌一样,您见的是不是她呀?”阔少听完这话,心中更加恍惚,弄不清小妓女是不是妖,是一人还是俩人,他于是坐立不安,终于借故逃席而去。

  他走后,小妓女对众人说:“其实,我是讨厌他那副丑样儿,又怕他强暴无礼,就临时编了个瞎话诳他,为的是躲开他的纠缠。幸亏他自己摔倒了,我赶忙藏到了麦场的柴垛后面。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席间众人无不大笑。有位客人问:“你既入青楼,怎能再挑选客人?他可是个愿以千金买笑的人,还是让我们带你去找他吧!”

  于是,众人陪小妓女同去阔少家,向他讲明了小妓女公婆及丈夫的姓名,阔少这才深信不疑了。小妓女也上前谢罪道:“我小时候就认识您,那天蒙您怜爱,我心中高兴,所以同您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反而冒犯了您,实在抱歉。我愿自抱衾枕与您同床,借以赎罪。”

  小妓女谈吐文雅,媚态横生,阔少深为所惑,留在身边,一连数日。过了些天,小妓女将丈夫召来,计算并讨要了过夜钱。那以后,阔少与这个小妓女鬼混了一年多,最终死于消渴症。

  先兄晴湖说:“人家说,是狐而非人,他就害怕,其实是怕死。人家再告诉他,是人而非狐,他就不再怕了,甚至连死也不计较了,在这个问题上,人与狐还不是一回事。‘你快要大祸临头了’,小妓女已有言在先。最终,这小子还是死在小妓女手里,说成是死在狐仙手里也未尝不可。”

  自责身亡的郭三槐

  郭大椿、郭双桂、郭三槐是三兄弟。三槐年龄最小,一向骄横霸道,屡次侮辱两位兄长,并为家中之事,到县衙去控告两位兄长。

  从县衙回来的途中,他到一座庙里休息,只见庙堂里坐满了穿黑袍的和尚,正在齐声念经。那位施主虽身穿吉服,却面容惨淡沮丧,宣读表示虔诚的祷文时,泪随声下。

  三槐上前叩问原因,一位和尚答道:“这位施主的兄长病危,他在叩请神佛为兄长降福呢。”三槐听罢,忽然发起癫狂,一边顿足捶胸一边喊道:“人家兄弟竟是这样啊!”他反复地重复这句话。

  众人把他扭掖着送回了家,他不吃不睡,仍是顿足捶胸,不断重复那句话,一连闹了两三天。

  大椿、双桂一向住在别处,闻讯赶来,拉着三槐的手说:“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三槐呆立了半晌,突然扑上去抱着兄长说:“二位哥哥,你们总是这样善良啊!”然后,他大哭数声,猛然一跃,便断了气儿。

  人们说,是神明惩治了三槐,其实不然。三槐是因心中惭愧而引咎自责,这就是圣贤所说的“改过”,佛家所说的“忏悔”。倘若他有志,田荆、姜被所作的孝悌之事,他一样能办到。神佛正巴不得他改恶从善,怎么击毙他呢?他一经伤悲立时殒命,是因为心中感动,天良激发,自觉无颜活在世上,所以一朝闭眼,息影黄泉,哪里神佛要了他的命。

  可惜的是,他知道有过错却不知将功补过,仅仅是意气用事,一去而不回头;他没有学问,因而不能依靠学识来自我解脱,没有明师益友为开导他,也没有贤妻来帮助规劝他,致使他不能恶始善终,以求弥补过失,这真是他的不幸啊。

  当年,我那田氏姐姐买了个丫环,原是个妓女。这丫环听见有人讥笑邻家妇人淫乱,惊讶地问:“难道这种事儿不能干吗?我还以为就该如此呢?”后来,她嫁为农人之妻,终身保持贞洁。三槐的行为违背常理,就是因为他不明道理。所以,教育子弟应先使他们知礼。

  一家人突然暴毙

  翰林院修撰蔡季实有个仆人,一向在京城作“长随”的差使。他生性狡黠,善于应酬,季实非常喜欢他。

  忽然有一天,这位仆人的两个小儿子同时暴死,其妻也于家中自缢。众人都不知是何缘故,也没人细问,不过是收殓埋掉罢了。

  他家有个老婆子私下对人说:“那女人有了外遇,想毒死亲夫,然后带着儿子改嫁。她暗中买来毒药,和在面里做成了饼,等丈夫回来给他吃。没想到俩儿子偷吃了饼,竟一块儿被毒死了。那女人悔恨不已,也相随而毙命。”不过,这老婆子是在昏黑的夜间,于窗外偷听后得到这消息的,仅仅粗略地听到了一些密谋中的言语,没能辨别出奸夫是谁,所以也就无从追究。

  紧接着,那位仆人也发病而死。死后,他的同行们偷着议论说:“主人只信他的话,他却千方百计地欺骗主人。别的事不谈,就说那天主人四更天准备去圆明园接班的事,他故意放走了驾车的骡子,赶车人去追,却一直不见回来。时间就要到了,到别人家敲门借车已来不及。主人急命重新雇车,他却说风雨快来了,不给五千钱人家是不去的。主人无奈,只得委曲相从。这岂不是太过份了吗!这次他家遭奇祸,恐怕与他的为人处世有关。”

  季实听了这话,说:“他死得太晚了。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明白人呢。”

  天降放荡子 散尽不义财

  前辈杨槐亭说:他的家乡有位仕途得意归于故里的人,终日闭门不出,颐养天年,从不干预外界之事,颇得隐士之乐。只是已到晚年,尚无后嗣,不免心中忧虑。

  后来,他得了一子,爱如掌上明珠。不幸,这孩子因出水痘而生活垂危。这人听说劳山有位道士能预知未来,就亲往叩见。道士冁然笑道:“贵公子还有许多事未了,哪能就死!”

  果然,经名医治疗,他儿子病体痊愈。后来,他儿骄纵放荡,将家产耗尽。父子俩流离失所,寄食于人家,如同若敖之鬼,冻饿而死。

  乡亲们议论说:“这位老先生无过失亦无荣誉,命中不一定该有此子。当年,他一介寒儒,作县令不过十年,宦囊之内已积银数万。他那致富之道怎样,还有谁能不明白吗?”

  道士勒索遭报应

  槐亭又说:有个学茅山法术的人,劾治鬼魅,颇有奇效。一户人家有狐仙作崇,请他帮忙驱除。他整顿行囊,带好法器,准备即日启程。

  将行之时,有位一向熟识的老者来看他,说:“我久与那狐仙为友,如今,他自知处境危急,求我替他来说句话。那狐并未得罪先生,先生您对他也并不怨恨。您不过是得了人家的钱财,为人家效力而已。那狐仙听说事成之后,那人家许给您纹银二十四两,现在,他愿出十倍的价钱,您是否可以就此罢手呢?”说着,老者取出银两放在桌上。道士一向贪得无厌,立即将银子接受下来。

  第二天,道士辞谢那家人说:“我的法术只能劾治凡间之狐,昨天我召来神将查问,在您家作祟的是天狐,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道士自得了狐仙的银子,非常得意。他又想到,既然狐仙有的是银子,我何不用法术再去取来。

  于是,他运用法术招来四方之狐,以雷劈斧剁下地狱人油锅相威胁,逼使他们交纳贿赂。由于他索要频繁,众狐不胜其扰,就一同合计盗走了他的符印。

  此后,他被狐仙附了体,一路颠狂号叫,投河而死。众狐仙又全部摄去了那些银两,分毫未留。人们都说,这位道士的下场同汉代费长房、唐代明崇俨一样。

  后来,他的徒弟私下泄漏了内情,才知道了导致他惨败的真正原因。手握符印,役使鬼神,以驱除妖魅,这种权力与朝廷官吏手中之权是一样的。接受贿赂,放纵奸邪,已是大错;再多方搜刮以满足私欲,更令人不能容忍。上天如此圣明,他又如何能逃脱追查呢。如果不是被群狐治死,恐怕雷霆的诛杀,也会落在他头上的。

  竹篮打水一场空

  天地高远,神鬼迷茫,他们似乎与人间并无瓜葛。可有时,他们对人间事物的反应却像声音的回响一样准确及时,以人的智力,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

  沧州的上河涯有位某甲之女,许配给某乙之子为妻。两家皆为小康之家,婚期就定在一、二年内。

  一天,有个算命先生途中遇雨,借宿到某甲家。某甲请他为女儿算命。算命先生沉思了半天,忽然说:“我没带算命书,这命没法算啊。”某甲听他话头儿不对,就一再追问,他才又说:“看她的八字,命中注定作人家的侧室,您家似乎也不应该在此处。可是,听说您女儿出嫁之日已经有期,而且他们的属相并无相克之处,绝不再嫁的道理。这事真令人生疑呀。”

  有个生情狡猾的人得知了此事。便想借机牟利。他劝说某甲道:“您家能有多少钱,再要嫁女必然加大开销,益发财力不支了。您女儿既然命中注定该做侧室,不如先谎称她已患病,接着谎称已称病死,买口空棺火速下葬;然后乘黑夜带着女儿直奔京城,改名换姓将她卖人富贵人家为妾。这样,你可以在家坐等,自然有大笔钱财送上门来。”某甲采纳了这个主意。

  在京城后,正赶上有位大官嫁女儿,想找着美女作陪送,于是用二百两银子买下了某甲的女儿。

  过了一个多月,大官乘船送女儿回南方老家。船行至天妃闸时因故沉没了,合家大小皆葬身鱼腹,只有某甲之女被人搭救,得以生还。因为她是少女,没人敢收养,就把她送交官府了。

  官府询问来由,她因在那大官家时间不长,只知道主人的姓,至于爵位和籍贯,她一概不知;对于父母的姓名住址,她却说得一清二楚。

  官府的公文发至沧州,某甲卖女之事也因此而败露。这时,某乙之子已与其表妹结婚,自然没有毁弃前盟的道理。他听说某甲卖女儿得了不少银子,一怒之下想要告官。

  某甲被逼而陷入窘境,表示愿将女儿仍嫁某乙之子。那位表妹听说此事,也要告官。一时间矛盾纠葛纷纭交错,看那势头,将要酿成一场大官司。两家的亲朋好友出面帮助调停。让某甲出钱迎回女儿,并把女儿嫁给某乙之子为侧室,这场纠纷才算平息下来。

  某甲的女子回到家后,某乙之子亲自上门迎娶。某乙命儿子用牛车将她接到家中,见到婆婆时,她苦苦辨解,说被卖到京城,转嫁他人绝不是自己情愿的。婆婆说:“既不是您情愿的,为什么卖你时,你绝口不谈已经有了丈夫?”她无言以对。

  婆婆带她去拜见正室,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婆婆马上说:“你被卖给人家作妾,也敢不拜见正室吗?”她又无言以对,只好按常理拜见了。婆婆始终把她当作婢女一样使唤。这事发生在雍正末年。

  当时,先祖母张太夫人正在水明楼避署,对此事知道是最详细。祖母曾对侍女们说:“某甲不过是贪图金钱,他女儿奢望富贵,所以才生出了这个鬼主意。没想到,不仅没占便宜,反而连本儿都搭上了!你们应以此为戒,消除妄念才是啊。

  设计夺人妻的富人

  奸猾乖巧、神机妙算之人,有时也会失算;倚仗财势,横行霸道之人,也有栽跟头的时候。然而,有些人以奸诈的手段聚敛钱财,再以钱财助其行奸,对这种人,竟无法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景州人李露园说:河北山东交界处,有个富人死了妻子,恰巧乡里有人结婚,那年轻的新媳妇长得很漂亮,他便看上了人家。

  富人暗中派了个老婆子,在新婚夫妇家旁边租房住了下来,千方百计游说新媳妇的公婆,并用重金贿赂他们,让他们以不孝的罪名将新媳妇赶出门,还约定不使其子得知。富人又另外派了个与新媳妇娘家素有来往的老婆子,携带重金游说她的父母,假意将女儿送还婆家。

  公婆也装作有悔恨之意,留亲家人用饭,并亲自将新媳妇叫进屋内,好言劝慰。不一会儿,双方家属言谈中发生争执,继而相互谩骂,公婆又将新媳妇轰了出来。

  这些手段,都瞒着新媳妇,使她不得而知。富人以金钱买通新婚夫妇的双方父母,使新媳妇遭到休弃,事情办得十分机密,令人无迹像可寻。

  接着,他又派了两个婆子出面,为自己与那被休弃的女子提亲。他还假装看不上那女子,说她因不孝而被婆家撵出了门,那女子的父母则以贫富悬殊为借口假意推辞,于是计夺人妻的阴谋被遮掩了,而且未露蛛丝马迹。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亲友为他们撮合,那女人终于落人了富人的圈套。那位新郎虽然家中贫穷,但先辈也是当地的土族。如今他迫于父母的压力,无故抛弃新妇,已是忧患成疾,但仍寄希望于破镜重圆;后来,他听说那女子已再嫁有期,一气之下,郁郁而死。

  死后,他的魂魄到富人家作祟。在他们合婚之夜,他于灯下现形,故意捣乱,使他们无法同房,就这样一连闹了几夜。富人转而要求白天同房,那女子气愤地说:“哪有当着前夫的面儿,与新夫干那种事儿的?再说,我是刚过门三天的新媳妇,大白天关起门来,成何体统?”一边说一边大哭。

  富人无可奈何,就请来术士劾治鬼魂。术士登坛作法,指挥叱咤。忽然,他似有所见,急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走时说:“我能驱邪鬼,却不能驱冤魂。”富人又请来和尚超度亡灵,亦不见效。

  他猛地想起,那鬼生前对父母极为孝顺,连让他抛弃爱妻他都一味顺从。于是,再次贿赂他的父母,让他们下令,命儿子滚开。这老两口儿虽然疼儿子,可是更爱金钱,便同来富人之家,对着儿子的鬼魂大骂。那鬼哭泣道:“父母撵我,我不敢再闹下去,只好到阴间去告他了。”从此,那鬼便不见了。

  不到半年,富人一命呜乎了。富人玩弄的一系列伎俩,即使有邓思贤那样的讼诉之术、包龙图那样的断案之能也无法明察,况且,他倚仗财势,驱动鬼神,一计既出而天衣无缝,心思可算极为巧妙了,但最终无法逃脱阴间业镜的照耀,使其罪恶暴露无遗。

  听说,他为此花费的银子不下数千两,却没得到几日欢乐,还搭上了性命。倘若说他愚蠢还则罢了,若说他巧,巧在哪里呢?

  旅店中害人的女鬼

  德州人李秋崖说:他曾与几位朋友去济南参加秋试,住进了一家旅店,旅店的房子十分破旧。旁边那个院子,有两间房屋,收拾得比较整洁,可房门紧闭,无人居住。

  他们嗔怪旅店主人说:“你放着空房不让住,是不是想留给阔佬们?”主人说:“这两间房不太安全,不知是闹狐还是闹鬼,久已无人敢住,所以比别处干净一些。我哪儿能选择客人、留房不租呢?”

  有位朋友强使主人打开那两间房的房门,铺开床上的被褥独自躺下,临睡前吹出大话说:“如果碰上男鬼,我就和他摔一跤;若是女鬼,正好和她睡一觉,到那时,你们也别不好意思出来。”说罢,他关好门,吹灭蜡烛,一会儿就睡着了,也没发生什么事儿。

  夜深人静后,他忽听窗外有人小声说:“陪你睡觉的来了。”他正要坐起来,突然有个大家伙压到了他身上,其重如同磨盘,使他几乎无法承受。摸一摸,满身长毛,并发出了牛吼一般的喘息声。

  这位朋友很有力气,便同那家伙搏斗起来。那家伙也挺有劲儿,而且毫不相让,双方牵拉拽扯,扭抱成一团儿,在屋里打了好几个滚儿。

  众朋友听到声音,忙跑来观看,只见屋门紧闭,里面传出了“砰砰訇訇”的磕碰声。约摸过了两三刻种,那妖物的要害被击中了一拳,“嗷”地一声逃走了。

  这位朋友开门出来,见众人站在门外,便指手划脚,描绘起与妖物搏斗的情状,面露得意之色。当时,正是三更时分,大家见已无事,便各自回房睡下。

  这位朋友将睡未睡之时,又听窗外有人说:“这回,陪你睡觉的真来了。刚才我本想来,但家兄非要先跟你较量较量,因而有所冒犯。如今他已是愧不敢来了,所以小奴得以前来赴约。”说罢,一位女子已来到床边。她用手抚摸他的脸,那手指纤若春葱,滑泽如玉。一阵阵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沁心心脾。

  这位朋友明知她居心不良,但爱其温柔妩媚,便想姑且与她同床以观其变。于是,他将那女子拉人被窝,缠绵亲热起来。正欢畅时,他忽然觉得那女子腹中猛一吸气,便立即心神恍惚、血液沸腾起来,不一会儿,他便昏昏然不醒人事了。

  早上,朋友们来找他,却打不开门,隔窗呼叫也没人应声他们急忙找来主人,一同破窗而入,用水喷了半天才把他救醒,看他那精神,俨然是个病夫了,众人只好将他送回了家。他求医问药治了半年,才勉强能够扶杖而行,从此后他豪气丧尽,再没有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气了。

  此人力可以胜强暴,却不能不败于妖艳女子之手。欧阳文忠公说:“祸患常起于微小的疏忽,智勇者多败于他所溺爱的事物。”这话难道不对吗?

  三个妇女的不同遭遇

  我家的水明楼与外祖母张氏家的度帆楼都俯临卫河。一天,正乙真人乘船泊于席帆楼下。先祖母与先母是姑侄关系,当时都因探亲而住在娘家,她们听说正乙真人能驱役鬼神,便一同登上度帆楼,从窗缝间向下偷看。

  只见有三个人跪在岸上,好像在陈述什么;再看真人,手持毛笔似乎在下判语。她们估计,一定是有地方闹鬼了,就派了个仆人去打探消息。仆人回来后报告说:河对岸是青县县境。青县有三个村妇,拾麦穗时昏倒在田里。人们以为她们中暑了,就把她们抬回了家。她们一直嘟嘟嚷嚷地说胡话,至今不死不活,人们这才知道她们是中了邪。众人听说天师的船来到这里,就一同来陈诉此事。

  天师也弄不清是什么妖精在作怪,便画了一道符,盖好印记,让他们拿着去麦地焚烧,说神将自然会来勘察处理此事。

  几天后,人们传说那三个妇女是被鬼魅劫持的,天师已治服鬼魅,她们也得救复生。

  过了很长时间,详情才得以披露:那三个妇女的魂魄被众鬼摄了去,推到树林里,欲施强暴。其中一个妇女俯首就范,先遭到污辱。另一个妇女开始硬撑着抗拒不从,众鬼揶揄她说:“某日某地,你与某人在高梁地里幽会,我们就在旁边嘻笑观看,你们当然不知道。如今,你何必还要装什么烈女贞妇?”这个妇女被揭了短儿,一时无话可辩,也遭到污辱。十几个鬼轮番玩弄这两个妇女,使她们狼狈不堪,体力不支。

  然后,众鬼又去拉扯另一个妇女,这个妇女厉声骂道:“我从来未干过无耻之事,现在被你们强拉到此,你们这些鬼东西,看你们哪个敢无礼!”说着,抬手打了某鬼一个嘴巴,这鬼被打出了几步之外,摔倒在地上,众鬼吓得连连躲闪,互相看看说:“这娘儿们一身正气,没法靠近,怎么错把她弄来了。”

  于是,众鬼把前两个妇女拉人树林深处,将后一个丢弃在田埂边,走出了很远,还向这边喊道:“别抱怨了,呆会儿我们派阿姥送你回去。”这个妇女彷徨中正在寻找归路,忽然有位神将手持画戟从天而降,直奔树林深处。随后,那里传出了哭叫声和求饶声,顷刻间又恢复了平静。只见那神将带着两个妇女从树林中走出来,对这位妇女说:“我把鬼全杀了,你们随我回去吧。”她们恍恍惚惚如同做了个梦,梦醒时,已经.复生了。

  后来,人们去看望那两个妇女,她们皆病卧呻吟不能起床。其中之一原本是倚门暗娼,所以只有叹息而已;另一位估计这个暗娼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几天后便移居他处了。

  我总是想,那第三位妇女如此贞烈,鬼魅何以敢勾她的魂魄。先兄晴湖说:“她本是平常百姓,未逢灾难,看不出她的贞烈品质。等到她看见那两个妇女品行下贱,甘于受辱的情况,一时间义愤填膺,激起贞烈之心,暴发出刚直之气,众鬼也不得不回避她了。所以开始时,众鬼误将她勾摄来,却终于不敢对她下手,这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呢!”

  狐女论阴阳

  翰林院编修程鱼门说:有位士人与狐女相恋,一开始狐女便实话实说:“我并非想采您的精气自补以损害您的身体,也不想借口有姻缘相连欺骗您,我只是特别喜欢您俊美清秀的容貌,无法自制,所以才来接近您。然而,人要一相见,我便恋恋不舍,难道真地有夙缘不成?”

  狐女并不是每日都来与士子幽会,她说:“我怕您耽于美色,损伤身体。”有时她来了,见士子正在读书作文,便立即离去,说是:“恐怕妨碍您的正事。”这样他们相处了十年,情同夫妇。

  士子婚后无子,曾对狐女玩笑着说:“你能为我生个儿子吗?”狐女说:“此事不得而知。若说胎儿,那是男女两精相抟、密合而成的。男女交媾之时,阳精到了而阴精未到,或阴精到了而阳精未到,都做不成胎。即便两精皆已来到,但时间有先有后,那么先到的则精气散而不聚,仍不能受孕。只有不早不晚,阴阳两精同时而来,才能受孕成胎。”

  “倘若阳精首先冲人,被阴精包容,那么阳精则居中为主形成男胎;若是阴精率先冲人,为阳精所包,那么阴精则居中为主形成女胎。此为自然此生之妙,非人力所能左右,所以有的人一次交媾即能受孕,有人虽交接千百次却终无成效。因此,我说此事不得而知。”

  士子问:“一胎生俩是怎么回事?”狐女说:“阴阳二气皆十分旺盛,相遇时会互相冲击。如果相互正面冲击就会一分为二。侧面冲击时,倘若阳精多而阴精少,就会形成阳包阴的状况;如果阴精多而阳精少,就会形成阴包阳的情形。所以,双胞胎往往二男二女者居多,一男一女则少一些。”

  士子问:“男女交接时,必须心情欢畅才能使精气通达。少女新婚,往往因羞怯而畏缩,但也能一次受孕,其阴精是怎样到达的呢?”狐女说:“新婚之际,两心相悦。虽然初次交接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很快便趋于自然了;虽然面露忧郁之情,实则心旷神怡。他们的感情既已融洽,其精气自然顺利到达,所以一次交接可以成功的情况,偶然也可以见到。”

  士子问:“胎儿既是由男女两精相合而成,为什么必要等女子月经来后方能受孕呢?”狐女说:“男子之情如同谷种,女子之血犹如土壤。旧血败气,新血生气,因此女子月经之后易于受孕。我曾侍奉一位仙妃,她曾偷偷给我讲过万物生化之理,所以我对此略知一二。所谓‘愚夫妇所知能,圣人有所不知能’,恐怕讲的就是这种事吧。”

  后来,这位士人年过三十,脸上忽然迅速长满了胡须。狐女见后叹道:“您长了这么多胡子,像是芒刺,叫人怎么受得了!我见了您就害怕,大概是咱们的夙缘到头了吧!”开始,士人以为她在开玩笑,谁知她真的不来了。

  程鱼门胡须很多,又新娶了姬妾,任子田便讲了这个故事,和他开了个玩笑。鱼门以前曾听说过此事,这次听了,仍不免失笑。接着他又说:“实际上,那狐女很发了一通议论,您讲得太简单了。”于是他把狐女的议论详细叙述了一番。我因为这段颇有理趣,便回忆着记录下来。

  妓女巧计辨真伪

  《吕氏春秋》称黎丘之鬼善于幻化人形,这种说法还真不假。

  我在乌鲁木齐时,曾听军吏巴哈布说:甘肃有个姓杜的老头儿,家里很有钱,他所居之处,原是一片旷野,宅子附近,有很多狐与獾的巢穴。

  杜老头儿最烦狐獾于夜间嗥叫,便用烟熏法把它们都赶跑了。

  不久,他家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家里人见内室中坐着一个杜老头儿,厅堂里也坐着一个,凡行走坐卧之处,皆有杜老头儿来往走动,总计不下十几个。所有的杜老头模样、说话声和穿着打扮都完全一样,料理家事,指挥下人,也俨然似一人所为。

  这事发生后,合家大乱,妻妾之辈皆闭门自守。有位姬妾说杜老头腰间有个绣囊,可以此来辨别真假。但人们经过查验,所有的杜老头儿腰间皆无绣囊,原来那玩意儿早被狐獾偷去了。

  有人教妻妾们说:“到了晚上,杜老头儿必然到你们房中睡觉,你们关起门来不接见。回身便走的那位是真的杜老头儿,非要进屋的自然是妖精。”她们照这个法子办了,结果所有的杜老头儿都回身走了。

  又有人教她们说:“让他们都坐在大厅里,你们派奴仆抬着器物从他们身边经过,让仆人诚心把器物摔碎。心疼得怒骂起来的,是你们的主人,漠然置之的自然是妖精。”她们又照此办理,结果仆人们挨了所有杜老头儿的怒骂。这样闹腾了一天一夜,仍是分不出真假。

  有一个妓女,一向与杜老头儿相好,十天中总有三、四天在她家过夜。妓女听说了此事,亲自登门说:“妖精皆有党羽,凡通过言语传说的事儿他们都能早早知道,凡以物件作为证据的,他们皆可幻化成相同的物件。不妨让这些杜老头儿都去我家,我反正已走人歧途,用不着再顾惜名誉。届时让一位壮士手执巨斧站在床边,我脱光衣服躺在床上,依次与他们交接,其间辗转曲伸,进退快慢,抚摩偎倚,都是语言所不能描述、耳目所不能顾及的,其中的微妙差异,我自然可以意会,杜老头儿不一定知道,那些妖精就更不知道了。只要我发现哪个是妖精,就高喊一声:‘砍!’大斧迅速落下,妖精必死无疑。”众人听从了她的计谋。

  一个老头儿掀起被子刚要往里钻,妓女高喊一声:‘砍!’斧落之处,果然有一只狐狸脑浆进裂而死。又一个老头儿稍一迟疑,妓女大喊:“砍!”这老头儿惊窜而去。第三个老头儿上床后,妓女抱住他,面露喜色说:“真的在这里,其他的都该杀掉。”

  众人听罢,各执刀枪棍棒,一路砍杀,击毙了一大半。仔细一看,全是狐獾的尸体。逃走的也不敢再来了。

  禽兽夜间嗥叫,本不关人的事儿,杜老头儿一定要将它们从洞中赶走,实在是自寻烦恼。狐獾既可以幻化人形,为何不去找杜老头儿陈述理由,以免于奔波迁移?它们呈一时之能,到人家作祟,也是自取灭亡。若论智力,不论是这些人还是这些狐獾,都比不上这位妓女啊。

  因刻薄落难的秀才

  我的表兄安伊在说:本县有个人与一位狐女相好,常拿他妻子与人过夜嫌的钱买来脂粉首饰赠给狐女。狐女常出入他家,每次到来,只有此人能看见狐女,别人却看不见。

  一天,妻子骂丈夫道:“这钱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怎么能这样乱花呢?”突然狐女在暗中应声说:“这钱从哪儿来的,你清楚,问我干吗?”听到这话,在场之人莫不捧腹大笑。

  我说,这是安伊在编的寓言,不足为信,但足以说明要想责备别人,先要自己清白无瑕。

  有个老秀才,人称“赛商鞅”。他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籍贯,人们只知道他带着家眷寓居北京。他生性刻薄,见到善人善事,总要挑出毛病来,因此得了那个绰号。

  翰林院编修钱敦堂死后,他的学生们为他集资办丧事,抚恤赡养妻子儿女,事事都安排得很周到。“赛商鞅”却说:“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人。他们不过是为博个古道热肠的好名声,使身居要职的大官看上他们,然后顺着竿儿往上爬而已。”

  一位贫民的老母死在路上,这位贫民跪在地上,求过路人赏几个钱,好给母亲买口棺材。他形容枯槁,话语凄凉,令过路人十分同情,大家纷纷解囊相赠。“赛商鞅”则说:“这是那人在借尸敛财,尸体未必是他母亲。别人他骗得了,我的眼睛里可不揉沙子。”

  有一次,他路过一座旌表节妇的牌坊下,只仰脸看了看,便嘲讽道:“这妇人享尽了富贵,家中仆从如云,谁敢保证没有秦宫、冯子都之类的奴才与她勾搭!这事应该好好查一查,别忙着替她下结论。”

  老秀才一生中总是操着这种论调,人们因此而回避他,没人敢请他教家馆,他最终穷困而死。

  他死后,妻子儿女流落街头,悲惨之状不可言说。有人曾于酒席筵间遇到一个妓女,她举止言谈颇有士者之风。人们十分惊讶,认为她不该堕入娼门,盘问之后,才知道她本是老秀才的女儿。她的遭遇,实在令人悲哀。

  先父姚安公说:“这位老先生一辈子没有什么大过错,只是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不知不觉落到了这般田地。他的下场,能不令人引以为戒吗?

  借耳朵的强盗

  我的门人邱人龙说:有位新官,赴任途中泊船在河滩边,到了半夜,有几个强盗手持火把钢刀窜上船来。众人都吓得趴在地上。

  有个强盗伸手拽起新官的妻子,半跪着告诉她说:“夫人不必惊慌,我们到这里只是向您借一件东西。”说罢,他手起刀落,割下了夫人左耳朵,然后敷上药面说:“几天之中不要沾水,伤口自然会结痂痊愈的。”说罢,强盗们便大呼小叫地相随而去了。

  夫人吓得几乎丢了魂儿。她摸一摸伤口,却并不流血,也不觉得疼痛。不久,伤口就完全长好了。

  若说这伙强盗是为了报仇而来,他们并不烧杀奸淫;若说他们是为劫掠财物,却又未拿一件东西。他们既不烧杀奸淫;又不劫掠财物,只是割取了一只耳朵;割取了耳朵,又赠与治伤良药,看来是专为这只耳朵来的。但是,他们要这耳朵又有何用呢?人们左思右想,始终不知其以为然。

  看来,世上还真有情理之外的事啊。邱人龙说:“倘若能抓住那个强盗,自然能知道其所以然;其所以然也必定在情理之中,只是那种情理决非我等所能推测到的。”可见,讨论天下之事,决不能仅凭推测去判断它是否存在呀。

  恒兰台说:“这伙强盗或者是专门从事割取人体器官、用以赚钱的团伙,人体器官是用来配药的。”这种说法似乎有些道理。

  收狐女为妾的董天士

  董天士先生,明末高士。他以卖画自给,对额外之钱,分文不取。董先生是先高祖厚斋公的老朋友,厚斋公与他多有诗文唱和,其作品如今载于《花王阁剩稿》之中。从他的作品中,可以想见他的为人。

  老一辈人中,有的说他曾以狐女为妾,有的则说他性情狐僻,决不会做这种事。

  我的伯祖湛元公说:“这事确实有,只是与一般传闻有所不同。我听董空如说:董天士住在两间旧屋里,一生不曾娶妻;他也没有仆人丫环,连担水臼米的事情都自己动手。

  “一天早上,他忽见该穿的衣服鞋子都准备齐全并放到了手边;再看看,洗漱用具也安排妥当。董天士说:‘这事真怪了,莫非有妖物要来迷惑我不成?’窗外有人小声儿答道:‘不敢不敢,我不是想迷惑您,而是有求于您,因为此话难于出口,所以为您做一点儿事,等您发话询问。’

  “天士一向胆大,听完这话,立刻请那人进屋。这时,有个人走进屋来,倒头便拜。天士一看,原来是个美貌娴静的青年女子,问她姓名,她自称叫温玉,问她有何要求,她说:‘狐仙所畏惧的有五类人:一是凶暴之人。对这种人,须回避他们的盛气;二是术士,须躲避他们的劾治;三是神灵,须躲避他们的稽察;四是有福之人,须躲避他们的旺运;五是有德之人,须避开他们的正气。

  “然而,凶暴之人毕竟不多,且往往归于自败。至于术士与神灵,我并不为非作歹,他们对我也无可奈何。有福之人,他们的运气终归有衰败之日。只有有德之人则可敬而可畏。如果谁有幸依附于有德之人,连宗族朋党都会引以为荣,他的品格自然会高于同类之上。

  “先生虽然贫贱,但非义不取,非礼不为。倘若您能准许我做您的姬妾,在身边服侍您,我会感到三生有幸;如果您不愿收留我,就请您赏我个虚名,为我画个扇面,题上某年某月某日为姬妾温玉所作的字样儿,我也会终身叨念您赐予的荣耀。’说罢,她取出一把精制的小扇子放到案子上,调好墨色,便拱手侍立一旁。

  “天士微笑着答应了她的请求。画完之后,狐女取来天士的印章印在扇面上落款之处,并说:‘这是姬妾应做的事,不敢劳您的大驾。’然后,她拜了两拜,回身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士醒来时,只觉脚下有东西压着,仔细一看,原来是温玉。她笑爬起来说:‘我实在不敢贴近您,怕玷污您的身体。但是,如果从未同床相伴,那么您题写的姬妾二字,岂不是太虚假了吗?’

  “于是,她捧来衣物请天士穿好,又侍候他洗漱完毕。随后拜了两拜说:‘我从此去了。’转眼间踪迹全无,从这以后,她再也没有来。难道是因为明末隐士声价最重,这位狐女也因此慕名而来了?然而,她襟怀袒荡,如王夫人一样,颇有林下之风,难怪董天士并未将她拒之门外。”

  老成避祸 惹事害己

  我有个青年奴仆,名叫刘福荣。他擅长编织网罟,设制机关,凡属狩猎方面的技巧,他无所不能。我家分家时,他分归于我,因为在这里无法施展技能,所以他时常感到郁郁不得志。

  刘福荣八十多岁时,饭量仍然很大。他经常提着一支火枪,到野外散散步。他的枪法可以说百发百中。

  一天,他见到两只狐狸趴在田陇上,急忙装上火药,连开两枪,却一枪也没有击中。那两只狐狸并不惊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马上意识到这两只狐狸已成为灵物,便忐忑不安返回家中。后来倒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我外祖父张公所住的水明楼,有位打更人叫范玉。他时常在夜间听到房瓦上有响动,怀疑是闹贼。

  有一次,他听到声音后起身到院里查看,却什么也没见到。他隐蔽侦察时,只见有一条人影从屋顶上掠过。于是,他在瓦沟里设置了机关,就回到屋中,躺在床上静听。

  夜半时分,房顶上的机关突然发动,随后便有女人喊疼的声音。他爬上房顶一看,有一只黑狐狸大腿折断,死在那里。

  第二天夜里,他听见房顶上有人骂道:“范玉!你小子为什么杀死我的爱妾?”当时,正巧邻居刘某的儿子被妖魅迷惑了,范玉估计一定是黑狐在作怪,就回骂道:“你放纵姬妾与人鬼混,不但不知羞耻,还敢来骂我。我是在为刘家清除祸患!”话音一落,房顶上便寂而无声了。

  然而,此后他每到夜间,总觉得有人往他眼睛里撒石灰粉,他起身洗净后,躺下一闭眼就又出现那种感觉,只好再洗……,如此反复,没完没了,渐渐地,他的两眼肿胀溃烂,终于失时了。

  这是狐仙对他的报复。范玉的见识与处理问题的方法,较之刘福荣相差甚远,一个是处事老成持重,一个是年轻不懂事,喜欢招惹是非。

  死而复生的县令

  我的学生中有个去云南做候补县令的人,他家境贫寒,生活拮据,所以临走前只带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小僮。过了许久,才得以补为县令。

  该县在滇中地区还算得上膏腴之地,只是离省城较远,他的老家又属于荒僻之野,所以与家中通信十分困难。偶然得到一封家书,也往往已几经沉浮辗转,时间一久,几乎与妻子断绝了音讯。家人们也只能从书坊发行的《措绅录》中,得知他在某县任职的消息。

  这位县令的府中有个仆从奸诈狡猾,时常借手中之权营私舞弊。县令发觉后,将他打了一顿板子,赶出了县衙。

  这个仆人因此对县令恨之入骨。他原本对县令的家事十分清楚,便用县令身边那个小僮的口气伪造了一封家信,信中说县令父子已先后死去,两口棺材尚存于附近的寺庙中,请家人筹资前来迎灵。还编造了县令的遗嘱,其中对家事的安排甚为详细。

  这人初赴云南时,亲友们认为他为人质朴,不善言谈,估计他未必能补缺;即便补了缺,也未必能有好差使,所以一直与他家疏远。

  后来,听说他初为该县县令,才开始稍稍亲近,有的人不时对他家周济一二,或赠送礼品、问候一番。他儿子若张口借钱,马上有人出资。还有人愿与他家结亲。乡间一有宴会,他儿子是当然的座上客。

  当他们得知县令父子已死的消息后,皆十分沮丧,有的勉强登门吊唁,有的连面儿都不露。随后,便有人向他家讨债,更有人见了他们的面,像是根本不认识。男女仆人一个个溜走了,真可谓门庭冷落车马稀。

  不久,这位县令托入朝的官员捎回一千二百两银子,说是要迎接妻子去云南任所,家人才知道前次的书信是伪造的。全家破涕为笑,恍惚如在梦中。

  此后,亲友们又开始围着他家打转儿了。不敢露面的自然也为数不少。

  后来,这位县令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一贵一贱所引起的变态,经历的人很多;一贫一富引起的变态,经历的人也不少。像这样活人忽然死去,死后半年忽又复生,其间引起人情波动,亲身经历者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了。”

  土地爷好言劝群鬼

  我的学生福安县人陈坊说:福建有个人夜间在深山里行走,仓促间迷失方向。他怕迷茫中越走越远,便坐在山崖下以待天明。忽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

  当时正是缺月初升,恍惚中可以分辨出四周的景物。他好像看到有二、三十人坐在山崖上,还有十几个人出没于草丛之间。他四面环视,只见左右全是乱坟头,这才知道遇上了鬼,便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不一会儿,他听见群鬼嘀嘀咕咕地说:“土地爷来了!”就偷偷张望,只见那位土地爷衣冠文雅,年纪约三十多岁,很像个白面书生,并不像剧场里的土地爷,穿着布袍,长着白胡子。

  他先去了山崖上,不知干了些什么事儿。接着又来到草丛里,对那十几个鬼叹息道:“你们为何要自寻横死,以至于现在不能加入鬼群?念你们饥寒交迫,实属可怜,我这里有点儿吃的,你们凑和吃点儿吧。”说着,他抓起饭撒到草丛里。

  那十几个鬼争相抢食,有哭有笑。土地爷又叹息道:“这一地区的风俗,大概是胜负的观念太盛,恩怨之心太明。人群中的弱者因为斗不过强者,便用自杀的办法来拖累他人。他们不明白,自杀之案,按律没有抵命这一说。结果他们白白丢了性命。有些强者误认为双方各伤一命,便足以相抵,就通过械斗来发泄私愤。他们不明白,凡是杀死两条人命的,按律需以活人抵命,而不是以死者抵命。死去的械斗者悔之已晚,因为活着时太不懂法了,这不是太可悲了吗!”说得这十几个鬼都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远处寺庙的钟声响起来了,众鬼与土地爷转眼不见了,一时间万籁俱寂。这人把此事转告了陈生,陈生说:“土地爷的这番话,如果从主管官吏嘴里说出来就好了。然而,由神明设教,或者可以挽救一些犯罪者,也未可知。”

  阴险歹毒的鬼魅

  嘉庆丙辰年冬,我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出德胜门监察射击演习。营官安排我住在什刹海,这是一座前明的古庙。庙里的殿堂门径,与刘侗在《帝京景物略》中记载的全不一样,不再遵循僧住一房、佛在一房的老规矩了。

  和尚们住在庙门内的一间小屋儿里,我住的是后殿,殿内殿外清洁而雅致。可是,有不少殿堂的门都被封了起来,我查看了一下,有的竟然是乾隆三十一年封的,看来旷废已久了。

  我住在后殿东廊下的一间屋里。屋内气冷如冰,生了几炉火都不暖和,点燃的几盏灯总是昏黄黯淡地放出绿莹莹的光。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已经住进来了,姑且安歇一夜。最终也没发生意外。

  我的奴仆们住在西廊下各屋里,到了晚上都不敢睡觉,点着灯彻夜坐于廊下,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不过,他们听到被封闭的殿堂里有“喁喁”的说话声,只是听不太清楚。

  那九名轿夫,倒是大胆地到屋内蒙头大睡起来,天亮时,发现其中一人已经死了。

  为慎重起见,我们另找了住处,移居到真武祠。祠中的道士说,他听说什刹海的老和尚,曾亲见二鬼相遇,其中一个说:“你干嘛来了?”另一个说:“我转轮之期未到,偶然间来此闲游。你到此何干?”前一个说:“我是个吊死鬼,在这儿等着拉替身。”后一个问:“来几年了?”前一个答:“十几年了。”又问:“怎么还没拉到呢?”答:“人一见到我都吓跑了,我实在没办法。”后一个说:“善于攻击者总是暗藏杀机,匕首出袖之前仍然神情坦然,这才有成功的把握。你现在怪相吓唬人家,人家哪有不跑的道理?你若是幻化成涂脂抹粉的美女去迷惑他,搂着他上床睡觉,然后乘机行事,必定可以得手。”

  老和尚一向秉性严正,听完这番对话气愤填膺,厉声将他们斥责了一顿。这两个鬼倏地坠人地下不见了。

  几天后,老和尚所在的庙里,果然有人上吊自尽了。这两个鬼真是太阴险了。庙中那些封闭的殿堂里,这种鬼恐怕还很多,决不止一两个。

  亲身体验猪的痛苦

  内阁学士汪晓园说:有个老和尚路过屠宰场,忽然悲伤地哭泣起来。

  有人对此感到惊讶,问他因何悲伤,他答道:“说来话长。我能记起两代以前的事:前一代我是个屠夫,三十多岁死的。死后魂儿被几个小鬼拘着去见阎王爷,阎王爷责怪我操持宰杀业,罪孽深重,下令将我押到转轮王那里,接受恶报。我恍惚迷离,如醉如痴,仿佛进入梦中,只是全身躁热,难以忍受。忽然,我又感到异常清凉,再看时,已变成一头小猪卧在猪圈里了。

  “断奶之后,我见投来的猪食很脏,心里着实恶心;然而饥火中烧,五脏六腑仿佛都将被烧焦裂开,不得已只好往下吞口因。

  “后来,我渐渐通晓了猪语,不时向同类们问询。它们之中,大多能记起自己前生之事,只是无法告诉人类罢了。

  “它们都自知早晚会被宰杀,所以总不停地发出呻吟声,那是在发愁啊;它们的眼睫毛上总挂着泪珠,那是在自悲自怜啊。它们身体肥胖,动作滞重。每到夏季,苦于天气炎热,只有泡在泥水中才能稍稍舒服一点儿,但这种机会很难得。它们身上的毫毛稀少而坚硬,到了冬季,苦于天气寒冷,看看那些狗、羊,身上的毛柔软厚实,如同仙兽一般,实在令人嫉妒。

  “我长大后,和其他同类一样,将被宰杀。被抓捕时,我们自知难免一死,还是要东逃西躲一番,希望将死期稍稍延缓。

  “人们抓住我们后,用脚踩着我们的头项,用力掰扯着蹄肘并拿绳索使劲儿捆绑,绳子勒得几乎触到了骨头,疼如刀割。

  “然后,我们或是被装到车、船之上,叠放着,相互挤压着,肋骨都快被压断了,全身血脉堵塞,肚子似乎马上要裂开;或是被人用竹竿穿到四蹄中间扛着走,那种痛苦比官府给犯人施三木夹刑还有过之。

  “到了屠宰场,我们被抛到地上,这一下,震得心脾都快要裂了。有的当时便见了阎王,有的还要被捆绑着等几天,那份儿洋罪,更是难以忍受。

  “被杀之前,我们分明看见左边放着刀和砧板,右边放着热汤锅。不知轮到自己头上时,该是怎么痛苦,想到这里便浑身战抖不已。再看看自己这一身肥肉,不知将被剁几块,变成谁人的下酒菜,想到这里,真是悲痛欲绝。

  “等到挨刀之时,屠夫一拉拽,我便吓得昏头胀脑,四肢瘫软,只觉心脏摇荡,魂飞魄散。刀光在眼前闪耀,我不敢正视,只能闭目等死。屠夫先用刀割断我的喉咙,然后摇撼摆拨,将血控到盆子里。那种滋味儿无法描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哭号而已。

  “血控净后,屠夫开始用刀尖猛刺心脏,一阵巨痛之后,我便感到恍惚迷离,如醉如痴,仿佛进入梦境,恰似刚刚转生之时。过了许久,我才清醒过来,看看自己,已变成人形了。阎王念我前生做过一些善事,仍然许为人身,也就是我现在的这般模样。

  “刚才我见到这些猪,哀怜它们将要遭受茶毒,又想起自己遭杀戳时所受的痛苦,深感自怜,同时也可怜那些屠夫们,他们早晚也会受人宰割。三种悲怜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所以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在场的屠夫听了老和尚这番话,立刻将屠刀扔在地上,改行卖莱去了。

  老儒生墨汁涂女鬼

  刘香畹说:有位老儒生住到了亲戚家,不久,主人的女婿也来了。这位女婿是个无赖,老儒生很看不上他,二人气味不相投,都不愿同住一屋,主人便请老儒生搬到另一间屋里住下。主人的女婿斜睨着老儒生偷偷地笑起来,弄得老儒生莫名其妙。

  新搬的屋子布置得整洁雅致,笔砚书籍一应俱全。

  晚上,老儒生坐在灯下写家信,忽见灯下现出了一位女子,尽管她长得并不特别美,但风度颇为娴雅。

  老儒生知道她是鬼魅,可并不畏惧,抬手指着油灯说:“你既然来到这里,别总是傻站着,帮我把灯蕊剪一剪。”那女子猛地吹灭灯,逼近老儒生,与他对面而立。老儒生大怒,顺手从砚台里抹了一把墨汁,挥手抹到了她脸上,并说:“先给你留个记号,等明天找到你的尸体,一定砸个粉碎,然后用火烧成灰!”女鬼听罢,“呀”地一声怪叫,随后便逃之天天了。

  第二天,老儒生将此事告诉了主人。主人说:“原先,家中有个婢女死在这间屋里,每到夜间便出来闹事;所以这间房只用于白天接待客人,夜间无人居住。昨天,因为实在无处安置阁下,又考虑到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学究,鬼决不敢侵犯您。没想到她还是出来现了形。”老儒生这才醒悟昨天主人的女婿偷偷笑的原因了。

  这个女鬼常常于月夜之中在院子里蹈鞑,这以后,她每每遇到家中之人,便挡着脸急忙躲开。几天后,老儒生又遇上了她,仔细观察,发现她脸上仍是墨污狼籍。

  鬼有形而无质,不知为什么会沾染颜色?大概仍是个有形有质的妖物,久而成为精怪,便借那个婢女的形象幻化成形了。

  《酉阳杂俎》说:“郭元振曾住在山里,到了半夜,有个脸像盘子那么大的人,眨着眼显现于灯下。元振提笔蘸墨在他面颊上题写道:‘久戍人偏老,长征马不肥。’那个怪物倏地消失了。”

  “后来,郭元振樵夫在山中散步,见到一棵巨大的枯树上长着一只白木耳。这只白木耳大如数斗,所题诗句正在上面。”这也是精灵作怪的一个例证。

  被盗贼灭门的盗贼

  在乌鲁木齐,农家大多临近水源开垦粮田,并以此水灌田,房屋就盖在自家田边,所以不能与他人比邻而居。杜甫诗中所说的“一家村”指的正是这种现象。

  此地之人不负徭役,土地也不经人丈量,只要向官府交纳三十亩地的租税,就可以耕种几百亩。在深山穷谷之中,此类农户并不少见。

  有一次,驻守吉木萨的一些军士进山打猎,望见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大门紧闭,而院中却有十几匹马,这些马都配有马鞍和辔头。他们估计,此处定是被盗匪占据着,便鼓噪而上,将院子团团围住。

  盗匪们见官军人多势众,匆忙丢下锅灶帐篷突围而去。众官军怕盗匪们狗急跳墙,也就不再穷追。

  他们进到院内,只见满地尸骨狼藉,四周寂无一人。忽然,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了啜泣声,寻声望去,只见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赤条条地被捆在窗棂上。

  他们给男孩儿松开绑绳,询问他何以至此。男孩儿说:“盗匪于四天前闯到我家,我的父兄与他们搏斗失利,于是全家都做了俘虏。每天,他们都要牵着两个人到山泉边洗净,然后再拉回来割肉烤着吃,几天来,全家男女七、八口已被吃净了。今天,他们在临行之前,把我也一样洗了洗正要开吃,其中一人摆着手制止了众盗匪。我虽听不懂额鲁特语,看他那手势,像是说要把我支解成几段,各自带在马上当作干粮。幸亏官军来到,他们才丢下了我,使我死里逃生。”

  男孩儿一边抽泣,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军士们可怜他孤苦伶丁,便把他带回营地,暂且干些杂活儿。

  男孩儿告诉众人,说他家的地窖里埋着不少东西。军士们让他引路前去挖掘,挖出了许多钱币和衣物。

  众人问男孩儿,才知道他的父兄也是盗匪。并从他口中得知,他的父兄在抢劫时,先要藏在路边的山石后,一旦看到有车辆远远而来,前后十里无救援之人,他们便突然闯出,杀死来人,随后把尸体装入车内推进深山,一直走到车子再也无法行进,便合力用巨斧将车子劈碎,连同尸体与行李一同抛入山涧,只将货物用马驮走。等走到马匹也无法通行的地段时,他们就把马鞍卸下来抛人山涧,将马放走,任其所往,然后背负着货物顺险峻小路而去。至此,离开行劫之处已有几百里了。

  他们潜回家中,将财物放人地窖藏人一两年,再派人伪装成商贩,绕道去辟展等地的集市上出售,所以多年来从未被人发觉,没想到这次被盗匪灭了满门。

  男孩子因为年幼被官府免去连坐之罪,后来他在放马时跌人山涧死了,这一家便从此绝了种。

  这件事是我在乌鲁木齐军幕中亲身经历的,因为盗贼已死,便丢在一边不再追究了。今天想起来,这家盗贼行迹诡秘,不易缉拿,于是便来了盗匪,也算是惩治了他们的残杀之罪。盗匪吃人肉,十分贪婪,却留下了一个孩子,使他将家遭祸事的缘由向世间披露。这中间似有神理,而并非偶然。这家盗贼的姓名,我早已忘记了,只有男孩儿坠入山涧时,官府牒报中记录了他的名字叫秋儿。

  世上哪里没有鬼

  我家佃户刘破车的媳妇说:一天早上,她起床后乘着凉爽打扫院子,忽见屋后的草棚里有两个人赤条条地躺着。她吃了一惊,忙将丈夫喊来。他们仔细一看,认出是自家雇的短工与邻居家的女儿。二人直挺挺地躺在一起好像已经死了。

  不一会儿,那位邻居到了,他似乎明白此事的缘故,却又不知女儿何以至此。

  众人用姜汤把二人灌醒,他们见已无法隐瞒,便道出了真情:“我们久已相约,想要亲近却没有机会。昨天,一场大雨把院墙冲了个缺口,加上天色阴沉,真是机会难得,我们知道刘破车家的草棚里不会有人,便私会于其间。

  后来,我们累了,便稍事休息,因耽于相恋并未起身离去,忽然云破月出,皎洁的月光,照如白昼。借着月光,我们看到草棚里坐着七、八个鬼,正在指指点点地揶揄奚落我们呢。我们被吓掉了魂儿。昏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众人觉得此事十分奇怪。破车的媳妇说:“我家从没闹过鬼,那些鬼是为了看这出好戏,跟着你们来的。”先从兄懋园说:“世上哪儿没有鬼?哪儿的鬼不偷看人间的新鲜事?只不过有时候人能看到那些鬼,有时却看不到罢了。这不足为奇。”

  我因此回忆起,在福建水口镇有个水口公馆,是大学士杨公任浙闽总督时重建的。有一次,赶上我外出巡视,杨公对我说:“您住进水口公馆后,倘若夜间碰到了什么,请不必恐惧,您不会受到伤害的。我曾经在那里住过。”

  那天晚上,我插好门栓准备睡觉,因为天热,便把床移到窗下,隔着纱幌观察天空的阴睛变化。当时虽是月黑天,可房檐下挂的六盏灯尚未燃尽。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见到院中有黑影闪动,模样像人。他们在阶前或坐或卧,或行或立,却寂然无声。深夜醒来时再看,他们仍在那里。到鸡叫头遍时,他们才渐渐缩到地下去了。

  我向驿吏打听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说不知道。我说:“您是身为相国身边的使臣,自然有鬼神暗中保护。我哪有您那么大的福份?”杨公说:“话不能这么说。仙霞关以内,是水陆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明末唐王,清初郑成功、耿精忠等人都曾率军在此地战斗斯杀,死伤者不计其数。那些鬼影,就是沉沦于此地的魂魄,他们乘房屋空闲而窃据于此,倘有朝廷官员来此,他们自然是要避开的。”这番话足以证明“无处无鬼”的说法是正确的。

  不许县令在家避雨

  姚安公说:庐江人孙起山先生进京城候选时,因缺少旅费,沿途只能雇毛驴驮东西,北方人称之为短盘。

  一天,他走到河间县城南门外,没雇到毛驴,正赶上天降大雨,便躲到一户人家的房檐下暂避。那家的主人见到他,怒冲冲地说:“盖房时你既没出过钱,也没出过力,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避雨?”说罢,将他推到雨地里。

  当时,河间县令正属空缺,孙起山到京城没几个月,便得到了这个职位。赴任时,那位房主认出了新县令,惶恐之余,后悔万分,于是便筹划卖房搬家。起山听说此事,将他召来,笑着对他说:“我哪至于同你们这些人斤斤计较。现在,你既然知道事情办错了,以后不再重犯,也算是登上了一条修身养性的途径。”

  随后他又讲了个故事:“我的老家有个人喜欢培植花木,一天夜里,他偶然起身来到院子里,发现有几位女子立于花前,仔细看看,一个也不认识。他明白是遇上了狐魅,急忙拣起一块石块扔了过去,并怒斥道:‘你们这些妖精,竟敢来偷看我的花!’

  “一位女子笑着答道:‘先生于白天赏花,我们夜间观看,对您有何防碍?我们夜夜来此,花并不因此损伤一茎一叶,对花又有何防碍?瞧您那声色俱厉的样子,怎么吝啬到如此地步?我们并非不能毁掉这些花卉,只是为怕外人耻笑我们同您一般见识,所以才不干这种事。’说罢,众女子飘然而去。事后也没发生什么意外。狐仙尚且不与这种人计较,我难道还不如狐辈吗?”

  后来,那位房主仍是心中不安,终于搬得无影无踪了。起山叹道:“真是小人之见,居然把天下人都看作小人。”

  狐仙的警告

  我小时候,听从叔梅庵公说:我们本家有两个小伙子,听说某坟地有狐狸出没,便在夜间携枪前往,埋伏在草丛里等狐狸出现。

  后来,他们困了,就背靠背打起了瞌睡。醒来时,二人的头发竟扭结在一起,缠绕贯穿,一时难以解开;彼此又互相牵制,既不能行走,也不能站立;稍一动转,二人便一齐喊疼。一直闹到天亮,他们看到路上有了行人,便大声呼叫。行人来到他们眼前,解下佩刀割断了他们的头发,二人才算得到解脱,急忙狼狈逃回家中。

  后来,他们越想越生气,打算去坟地找狐狸报仇,乡里的父老们说:“狐仙无声无形,决非力量所能战胜;况且,你们无故去侵犯他们,本身就亏着理。受到侮辱,也是自找的,有什么理由去找人家报仇?如再生事,必然败得更惨。”二人听完此话,便打消了报仇的念头。

  狐仙们耍了个小手段,为的是让二人警醒,并没有过份伤害他们,以免激起他们的报复之心。这样做可以说是善于自全了。然而,小小的手段也足以激怒对方,不如一开始便敛旗息鼓,使小伙子们找不到踪迹,这样做不是更妥善吗。

  说法不一的五火神墓

  北京宣武门城内,有五个类似坟头儿的土堆,外表砌了一层砖,当地人称之为五火神墓。

  当年,明成祖北征时,曾命火仁、火义、火礼、火智、火信兄弟五人制造飞炮,用这种飞炮在乱柴沟大破元兵。

  后来,明成祖因五兄弟精于造炮,怕他们恃此技而作乱,便将他们全部杀死,埋葬在宣武门内城根下。然后,在城门楼上立了五根旗杆,每逢年节,按时祭祀,使他们的鬼魂有所归依,不出来作祟。

  后来,明成祖死后转生为崇祯皇帝,火家五兄弟则转生为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终于使崇祯被迫自杀,报了前仇。这种说法流传于民间,正史上并无文字记载,即便是明代多如充栋汗牛的杂记小说中,也从未提及其人其事。

  戊子年秋,我结识了汉军步兵校尉董某。董某告诉我,他曾听京城军营中的一位老兵讲:“那五个土堆,是京城的水位标志。京城内的地势,宣武门最低,每遇大雨,街巷中的积水与雨水汇集在一处,流到宣武门一带。每当夜间雨水过急时,守缄吏卒便起床到五个土堆前观察水位,如果积水将要没过土堆顶部,他们就大呼其他吏卒开门将水放走;如果积水没过了土堆顶部,城门就会被水堵住,无法打开了。

  如今,人们早已忘记了那五个土堆的作用,致使水流不能及时泄出,酿成水患。至于城门楼上的五根竹竿,是与白塔旁的信炮配合使用的报警装置。如果听到信炮轰响,哪么白天则在竹竿上挂旗子,夜间则挂灯笼。这与五火神有何瓜葛呢!”这话似乎有理,可以令人接受。

  纪晓岚选贤

  科场发生了拨卷之事,被拨卷的考生大多心中不快,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也要看他的试卷答得如何。

  壬午年顺天府乡试,我出任同考官,当时还没有回避本省试卷的规矩,我分得一份合字号试卷。

  这试卷上的文章很有功底,但诗作不佳。因为试诗的制度刚刚执行,我认为诗作稍差尚情有可原,便将这份试卷呈荐给主考官梁文庄公,看来,此卷已被取中了。

  临填草榜时,梁公认为卷中“何不改乎此度”之句与下文“始吾于人也”等四句中的“改”字相互冲突,便驳落了此卷,另拨了一份合字号备卷给我。

  我先看卷上的诗,只见第六联写道:“素娥寒对影,顾兔夜眠香。”此诗题为《月中桂》,我读完第六联,已经爱上了它那秀逸的风格。

  再往下看,那第七联道:“倚树思吴质,吟诗忆许棠。”我

  不禁跃然而起道:“吴刚字质,所以李贺《李凭箜篌引》一诗中才有“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之句。此诗其他选本皆未收录,没读过《昌谷集》的人就不会知道它。唐代华州乡试以《月中桂》为诗题,许棠得了第一。许棠之诗并没有传下来,如果不是读过王定保的《摭言》、计敏夫的《唐诗纪事》,就不会了解这些情况。这比被驳落的那份试卷中的‘开花临上界,持斧有仙郎’的诗句要强得多了。如果不是梁公拨入这份试卷,我也愿意以它代替前一份试卷。”

  这后拨入的试卷,作者便是朱子颖,发榜后,已是九月,朱子颖穷得尚未穿上棉衣。蒋心馀与他是朋友,时常在一起唱和,便借了棉衣给他。朱子颖这才能够来见我,以他所作之诗作为见面礼。

  丙子年,我扈从圣驾到古北口时,因车马壅塞,道路不通,便到旅馆中稍事休息,只见墙壁上题着一首诗,但多半已剥落残缺,能辨认的只有三、四句。我最爱其中“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两句,认为明人所作“云中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两句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可惜不知道作者的姓名。现在,我找开朱子颖的诗卷,旅馆墙上题写诗正在其中。我这才明白,针芥契合,已在六、七年前了,我们相互感触颇深,叹息了半晌。

  朱子颖对我特别尊重,他死后,两个儿秉承先父之志,见到我仍是依依有情。翰墨因缘,实非偶然,怎能因拨卷来决定亲疏啊!

  我的《严江舟中》一诗写道:“山色空蒙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斜阳流水推篷坐,处处随人欲上船。”此诗是以朱子颖“万山”之句脱胎而来。我曾对朱子颖说:“人们常说青出于兰,如今却是兰出于青了。”朱子颖听罢,尽管谦逊了一番,但其意还是默认了。这也算是诗坛佳话,便附录于此。

  乩仙也不知道的事

  乩仙下坛,大多喜欢假托古人,但他们的判词有时也小有灵验。

  前辈温铁山,名温敏,乙丑年进士,官至盛京侍郎。他曾遇到一位扶乩者,便上前请问自己的寿数。乩仙下判语说:“甲子年华有二秋。”温先生以为自己可以活六十二岁。但过了两年,他就去世了。原来判语中所说的“甲子”是指乾隆甲子年,“二秋”,是指两年。可见,灵鬼亦能先知。

  又听说山东巡抚国公扶乩问寿数。乩仙下判语道:“不知道。”国公说:“仙人还能有不知道的事?”

  乩仙答:“别人之事可知,先生的事却不可知。人生寿命的长短皆有定数,一般人只能听之任之而已。像您这样身居要职的封疆大吏,操作着生杀大权,一件政事处理得完美,千百万人就会得到幸福,您的寿数自然可以增加;一件政事处理不当,千百万人则会遭受祸害,您的寿数便会因此减少。对此,司命之神尚且不能预先注定,何况于我?您难道没听说苏颠错杀了两个人,减了二年寿;娄师德也错杀了两个人,减了十年寿的事情吗?所以,关于寿数之事,您应该问自己,而不必问我。”

  这话实在有理,国公所遇到的恐怕是真正的神仙了。

  利用狐仙敲榨的人

  我的族叔育万说:在张歌桥北面,有人看一只黑狐狸喝醉后躺在打麦场旁边的场屋里。

  开始,这人想去捕捉,转念一想:狐狸可以给人带来财运。于是,他脱下一件衣服给狐狸盖上,并坐在一边守着,狐狸醒来后,伸了几个懒腰,便化成了人形。由于感念这人的守护之情,便和他交上了朋友。

  此后,狐仙不时对他有所馈赠。一天,这人问狐仙:“如果有人藏到您家里,您能隐蔽他,使他不露身形吗?”狐仙答道:“可以。”

  这人又问:“您能附在别人身上,使他狂奔快走吗?”狐仙答:“也可以。”

  这人便恳求道:“我家太穷了,您给予的馈赠不足以养活全家,况且总是拖累您,我心中十分惭愧。现在,我们村里有位某甲很有钱,他最怕打官司。我刚刚听说他要找个厨娘,我打算叫我老婆去应聘。过几天,让她伺机逃出来,藏到您家里;我则以丢失妻子为由,假装要去告某甲。我老婆还有几分姿色,所以,我还可以编点瞎话诬告某甲,迫使他给我一大笔金钱。钱到手后,请您附在我老婆身上,使她奔人某甲的别墅,然后我安排人假装又找到了她。如此事能够办成,我自然要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狐仙按他的要求办了,这人果然得了许多金钱。

  这女人回到某甲家以后,某甲因为是在自己的别墅里找到她的,也就不敢多问。然而,这女人的颠狂症却并没有痊愈,她总是擦胭脂抹粉儿地打扮自己,到了夜间,便与他人嬉笑调情,还不许丈夫靠前。

  这人急忙去问狐仙,狐仙口称“决无此理”,然后亲去察看。不一会儿,狐仙回来了,跺着脚儿说:“坏了!某甲家的小楼上有个狐仙,因为迷上了您老婆的姿色,乘机迷惑了她。

  这个狐仙能耐很大,非我所能敌,看来,真是不好办了。”

  这人再三恳求,狐仙突然正言厉色地说:“假如您村里有个恶人强暴如虎,他强占了良家妇女,您敢出面替受害者申冤吗?”后来,这女人的颠狂症一天重似一天,在此期间,将丈夫的阴谋全部揭发出来。家人请医生用针灸之法,请道士用劾治之法全不能奏效,她终于病重而死。

  村里人都说:“这人狡猾得胜过了鬼神,又借助狐仙的幻术,本该万无一失的。没想到他以狐召狐,如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般。古诗上说:‘利旁有倚刀,贪人还自贼。’此话实在有理!”

  采人精血遭雷劈

  我的门人王廷绍说:忻州有个人,穷得把老婆卖了。过了不到两年,这女人忽然自己回到家里,说是当初被卖之后,便让人带到一户人家中。跟着又来了一个道士,带她进了深山,她甚为惊恐。但转念一想,自己已被卖了,只好听天由命。

  道士下令,让她闭上双眼,刹时间,她只听得耳边风声飕飕。不一会儿,道士让她睁开眼时,她已经站立在一座山峰顶上了。峰顶上有些整洁而华丽的殿堂,里面走出来二十几位女子,来到她面前,热情地向她问候,并告诉她,这里是仙府,呆在此处不会吃苦的。

  她问:“让我到这儿,有什么事?”女子们答道:“和我们一起,轮流侍侯祖师睡觉。此处金银堆积如山,珠宝玉器、绫罗绸缎、美味珍馐应有尽有,若要用时,可以驱使鬼神去办,他们随叫随到。咱们的吃穿用度,可以比拟王侯。只是每月需经历一次小小的痛苦,不过没什么关系。”

  然后指点着说:“这儿是仓库,这儿是厨房,这儿是咱们的住处,这是祖师的居室。”她们指着最高处的两间屋子说:“这儿是祖师拜月、拜北斗的地方,那儿是祖师炼银的地方。”这里也有供驱使的下人,但除祖师外,再没有一个男的。

  从这以后,这女人白天被祖师叫去一块儿睡觉,到了夜晚,祖师登坛礼拜,女人们则各自回房就寝。只是在月经来潮之后,祖师便命她们脱光衣服,然后用红绒制成的大绳子,将她们捆在一根大圆木上,手脚丝毫不能动转;再用棉团堵住她们的嘴,使她们无法出声。

  祖师拿着一根筷子一样的金管儿,在女人们身上找寻脉穴,随后,将金管儿刺人她们的两臂两腿的肉里,吮吸血液,那祖师看上去既狠毒又残酷。吸完后,祖师用药末涂在她们的伤口上,她们立时便不疼了,伤口也结了痂。第二天,痂脱落掉,皮肤则完好如初了。

  这座山峰的峰顶地势极高,每当云雨到来,皆须向下俯视。忽然有一天,狂风骤起,墨一般的黑云向山顶压下来,雷光电闪,在空中激烈地喷射。那情势令人十分恐怖。祖师惊慌失措,忙将二十几个女子一齐唤来,全部脱光衣服把他环抱在中间,形成肉体屏风。雷光电火几次冲进室内,都近不得他的身,只好一掣即回。

  不一会儿,一只簸箕大的龙爪伸了进来,在人丛中将祖师抓了去。接着,霹雳一声巨响,震动了山谷,一时间天昏地暗。这女人昏昏沉沉如同在做梦,稍清醒后,她发现自己已躺在路边了。

  从当地人口中,她得知此地离家不过几百里。她用手镯换了几件衣服以遮蔽身体,一路要着饭回到了家中。忻州地区,还有人见过这个女人,她面色枯槁,不久便病重而死了。她的精血已经被道士采吸一空。

  根据这女人所说的,可以断定,那道士乃烧金御女之徒。他的法术如此灵通虚幻,尚不免被天庭诛杀,而那些没有得到真传,仅仅受骗子蛊惑,而希冀成为神仙的人,不是太颠狂了吗!

  念旧情的善良鬼

  我家老仆人施祥,曾在夜间骑马去张白地区。当时,四周是一片旷野,空阔而寂寥。忽然,黑暗中有几个人影闪动,随后便有泥沙团儿向施祥掷来。马受到惊吓,嘶鸣着停止了前进。

  施祥知道碰上了鬼,怒斥道:“我并未进你们的坟地,你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众鬼揶揄地说:“我们自己闹着玩儿呢,谁答理你了。”施祥气愤地说:“既然你们不讲理,看来是要找岔儿打架。”说着跳下了马,挥动鞭子抽打众鬼。

  众鬼一边喧闹起哄,一边反击,施祥渐觉力不能敌。加上那匹马不时地惊叫跳动,对他有所防碍,使他很快陷入窘境。

  忽然,他远远看见一个鬼狂奔而来,厉声喊道:“这是我的好友,不许你们胡来!”众鬼听罢,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了。施祥翻身下马,奔回住所,来不及问清那鬼友是谁。

  第二天,他带着一些酒来到出事地点,祭奠那位鬼友,祈求神明给予指示。但四周寂然,无人应声。施祥的朋友,不过是些杂役屠夫之类的人物。这些人在九泉之下,尚如此记念故人之情,实在令人感动。

  水府中的四个如愿

  我的门人吴钟侨,曾作《如愿小传》。这篇作品寓意深刻,语言诙谐,是一篇游戏之作。后来,他到蜀中某县做县令,正赶上金川战役,他负责监运火药,死在运输途中。他的诗文皆已失散,只有这篇《如愿小传》是我在故纸堆中偶然发现的,特附录于此。

  如愿,是水府的女神,也就是当年彭泽湖龙王清洪君赠给庐陵人欧明的侍女。因为她事事都能满足人的要求,使人如愿以偿,所以得了这个称呼。

  水府中处处有如愿,但能不能遇到她,则要看人的福气了。

  有四个人一同外出访道,他们涉历了许多江河湖泊,终于遇到了龙王。龙王召见了他们,并对他们说:“鉴于你们精诚进取,各赐一位如愿。”告辞时,便有四位女子与他们同行了。

  回家以后,其中一位与如愿朝夕相伴,每每产生色欲要求,无不得到满足,他感到十分惬意。但没几个月便得了重病,即将死去,如愿说:“您这辈子所享受的,是您前生的积蓄。如今,您在几个月内已将这些积蓄用尽了,请让我回去复命。”这人果然一病不起,不久便死去了。

  第二个人也是有求必应,但仍然不满足。到了冬天,他竟要求如愿去找瓜一样大的鲜荔枝。如愿对他说:“沟壑可以填满,你的欲望却无法满足。即便可以满足,神道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说罢便告辞而去。

  第三个人提出的要求,有的得到了满足,有的没有得到满足,他便责备自己的如愿。如愿说:“神道的法力,也分为三六九等,以我的法力,有的事可以办到,有的却办不到。常言道:‘日中必昃,月盈必亏。’有些事没有得到满足,正是您的福份。您难道没看见您那位朋友已经先死去了吗?”这人听了如愿的话,心中恐惧,不再提过份的要求。这位如愿便继续与他一同生活。

  第四个人虽然得到了如愿,却从未提过什么要求。如愿时常主动去满足他的需要,他却皱起眉头,显得局促不安。如愿说:“您的品德高尚,福如东海,天地明鉴,鬼神保佑。无所求取的收获,比通过追求所得的收获要多十倍,看来您是不需要我的,我只能私下为您帮帮忙了。”

  有一天,余下的三位朋友又相遇了,他们各自叙述了经历,又是欢喜又是惆怅,都说:“可惜呀!死去的人听不到咱们的谈话了。”

  这是钟侨卖弄小聪明所作的游戏文字。偶然作一篇以劝诫世人,亦无不可,如果连篇累牍,动不动就成册成卷,可就不是著书立说的根本了。

  特异本领招来祸患

  我的家乡有个人叫丁一士,他天生矫健有力,又练就了技击、超越之术,两三丈的高房,他能够翩然而上;两三丈的距离,他可以翩然越过。

  我小时候见过他,曾请他表演一下功夫。他叫我站在一个过厅里,面向前门。他自己则在前门外与我相对而立;当我转过身面向后门时,他却已经站在后门外了。这样试了七、八次,每次他都是一跃而飞过屋脊的。

  后来,他路过杜林镇时,遇到了一位朋友,朋友邀他到桥边的酒店去喝酒。酒酣耳热之后,他们一同来到河边。朋友说:“你熊跳过河去吗?”话音刚落,丁一士便纵身跳到了河对岸。

  朋友请他回来,他又应声跳回到这边。但是,当他的两脚刚一落到岸上,没想到河岸早已开裂有纹,将要坍塌了。丁一士没有看到这个隐患,误踩于断裂之处,河岸立时崩塌了二尺多宽,于是他坠人河中,被急流卷走了。

  他不识水性,只能凭着武功在波涛中跃起几尺高。可他的跳跃总是直上直下,无法靠近岸边,每次跳起来后,仍是坠入水中。这样,经过几番努力,他已是精疲力尽,终于溺死于水中了。

  说起天下的祸患,莫过于有所依恃。恃财才最终败在钱财上,恃势者最终败在权势上,恃智者最终败在自己的智谋之中,恃力者最终被自己的力量摧垮。这是因为一有所恃,就敢于去冒险,而冒险,正是失败的根源。

  田松岩在滦阳买了一枝劳山手杖,他在手杖上题刻了一首诗,那诗写道:“月夕花晨伴我行。路当坦处亦防倾。敢因恃尔心无虑,便向崎岖步不平!”这真是经验之谈,可以当成座右铭了。

  忠厚的慧师傅

  沧州憩水井一带有个老尼姑,人称慧师傅。谁都不知道她的姓名和法号是什么,也不知道她那个称呼里的“慧”字是否就是这个慧,只是相互沿袭地这样称呼她。

  我小时候,曾见到她在外祖父张公家出入。她遵守戒律十分谨严,连糖都不吃,她说:“糖也是猪油点成的。”她不穿皮衣,说:“穿皮和吃肉没什么两样。”她不穿绢绸的衣服,说:“一尺丝帛,代表了上千只蚕的性命。”向神佛上供的面筋,她每次都亲手制作,说:“集市上买来的面食供晶,制作时都是用脚来踩的。”她焚香时,必要敲石取火,说:“灶火不干净。”她食用清斋、餐饭往往自给自足,从不营营苟苟去募捐化缘。

  外祖父家有一位女仆,向她布施了一匹布。老尼姑拿着布看了半天,明白了它的来历,说:“做布施须用自己的财物,才算是积下了功德。你们家中因为丢了这匹布,已经有几个小丫环挨了鞭子,神佛怎么能接受这种布施呢?”

  那个女仆只得以实情相告:“最初,我听说有几十匹布,估计主人未必一一去数,就偷了一匹。不料,却连累他人挨打受骂,相互诅咒,心中极为不安。因此拿来作布施,通过忏悔,请求神佛饶恕我的罪过。”老尼姑把布抛还给她说:“还不偷偷送回原处,别人清白了,你自然也可以安心了!”这个女仆死后几年,老尼姑的弟子们才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乾隆甲戌、乙亥年间,老尼姑已经七、八十岁了。一天,她忽然路过我家,说是要去潭柘寺拜佛,为小尼姑受戒。我偶然提到女仆偷布的事,她摇摇头说:“没这么回事,那不过是小尼姑们在嚼舌头。”

  人们不住地赞叹她的忠厚。临走时,她请我为佛殿题写一块匾额,我让赵春涧代写。老尼姑合掌道:“谁写的就题谁的名,神佛面前是不能说瞎话的。”赵春涧题写了自己的名字,老尼姑这才心安理得地拿走了,以后再也没来。

  最近,我又向沧州人打听这位慧师父,已经没有人认识她了。

  再有,景城天齐庙有个和尚,是住持果成的三弟子。士人尊敬他,都称他为三师傅,渐渐地,他的姓名法号倒没人知道

  了。

  果成的弟子大多没出息,散落四方托钵云游。只有这个和尚不失宗风,没有大寺庙和尚那种市井的俗气,也没有法座禅师那种骄贵气;他严格遵守戒律,不怕吃苦,即便走千里之路也要打包步行,从不乘车马。先兄晴湖曾在旅途中遇上过他,苦苦邀请他同车行路,他始终没有答应。

  官吏们来到庙中,他的礼节并不增加,村夫野老来了,他的礼节也并不减少。不管人家是多给布施,还是少给布施,或者不给布施,他都一视同仁,以礼相待。诵经之余,他总是端坐在庙堂里,有人进来,会觉得如人无人之境。

  三师傅待人行事不过如此而已。然而乡间男女,无不赞扬三师傅道行清高。等到问他们三师父道行在哪里,道行怎样清高时,他们却茫然而不能回答。

  他之所以令人感动,真不知是何原因。对此,我曾问过先父姚安公。姚安公说:“据你所见,这位三师父是否有不清不高之处?没有不清高,就已经是清高了。难道你非要他像锡飞、杯渡那样,才认为他是道行高深吗?”

  这里说的一尼一僧,也是佛门中的独往独来者。三师父涅架时间不长,他的名字人们还应该记得,等孙儿们乡试回来,我会叫他们去庙里问清楚的。

  盗窃遇到通奸

  中国的疆域如此之大,奸淫盗窃之事无处不有,没有一天不发生,这本不足为奇。

  至于有些盗窃行为与一般的盗窃稍有区别,但不能不称之为盗窃;有的奸淫罪行与一般的奸淫略有不同,但不能不称之为奸淫,这就是怪事了。

  盗窃行为的发生,得到人们的允许,奸淫罪行的出现,得到人们的默认,这恐怕就更令人奇怪了。事件中相互对立的两方,一经接触立刻使案子暴发;因为他们之间又相互牵连,使案子又马上平息下来。暴发时如油汤鼎沸,平息时如电光一闪即逝,这怕是奇而又奇的事了!

  我的舅舅安五章先生说:有个中年丧偶的男子,与前妻已有了一个儿子,又买了一个有夫之妇做继室。幸亏他控制有方,使家庭内部得以平安无事。

  不久,这个人死了,他平日的积蓄,都落到那位继室手中。他儿子得知继母得了这笔钱,便前去索要,那女人绝口否认家有积蓄,因为没有旁证,儿子只得怏怏离去。

  后来,他打听出这笔钱的藏贮之地,便于夜间在继母家墙上凿开了一个洞,钻到屋内。他打开钱箱,正要往外拿钱,被那女人发觉了。

  那女人高喊有贼,全家上下被叫声惊醒,各持器械赶到屋前。那个儿子从洞口仓皇逃出,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当即摔倒于地。

  人们又从洞口爬到屋里,搜查其余的盗贼,忽听床下有喘息声,众人高呼:“这里还有一个贼!”然后一齐将那人拉出来,用绳子捆住。有人端来油灯,大家仔细一看,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是原主人的儿子,床下拉出来的那位却是那女人的前夫。

  那儿子苏醒之后,与他继母争吵起来,二人各执一词。儿子说:“子取父财,不能算盗窃。”继母说:“妻归前夫,不能算通奸。”儿子说:“妻子与前夫可以再度结合,但不能私会。”继母说:“父亲的财物儿子可以索取,但不能用穿墙越户的手段。”他们互相谩骂,各不相让。

  第二天,族中之人召开了秘密会议,认为如果此事闹到官府,不仅使当事人两败俱伤,还会白白玷污了门风。于是暗中调停,让那个女人把往日的积蓄都给儿子,那儿子也须听任继母随前夫而去。就这样,一场风波平息了下来。然而,其中的丑闻早已传向四方,正所谓“鼓钟于宫,声闻于外”。

  先叔仪南公说:“这件事巧在两年事碰到了一起,看来这是天意;但事情的激化,却是人为造成的。如果那个中年人不娶这个有夫之妇,他儿子怎么会偷盗,那女人怎么会与人通奸?他所依赖的,是他的驾驭之力。但他不明白,生前他可以控制别人,稳定局面,一旦死去,还有谁听他的。”

  祖父气势胜鬼魅

  戴东原说:他本族的一位祖父,曾租用了偏僻小巷里的一所空宅院。这所宅院长期无人居住,有人说里面常常闹鬼。这位祖父厉声说:“什么鬼不鬼的,我可不怕。”

  到了夜里,果然有鬼在灯下现了形,带着一股阴惨惨的冷气,刺人肌骨。一个高大魁伟的恶鬼怒斥道:“你真的不怕鬼吗?”这位祖父答道:“不怕。”

  那恶鬼便作出了种种凶恶的怪模样,闹腾了半天后,又问:“你还不怕吗?”这位祖父回答:“不怕。”恶鬼的态度稍稍有所缓和,说:“我也不是非要把你赶走,只是怪你的话口气太大。你只要说一个‘怕’字,我立刻搬到别处去。”这位祖父怒冲冲地说:“我的确不怕你,干吗非要编瞎话说怕你呢?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就是这个态度。”

  那鬼再三恳求,这位祖父始终不答应。鬼只好叹息道:“我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拧种。你这种蠢才,哪配和我住在一块儿。”说罢便倏然不见了。

  有人责怪这位祖父说:“怕鬼是人这常情,不能算是人的耻辱。你若谎称怕鬼,不就可以息事宁人了吗?你和鬼彼此相互激怒,他最终会对你怎样呢?”

  这位祖父说:“道力深厚的人,可以用定静之法驱除鬼怪,我不是那种人。我以气势来攻击他,他见我气盛,便不敢向我进逼;我如果稍有牵就,气势就会减弱,鬼便会有机可乘。他多次引诱我,幸亏我没有中他的奸计。”谈论这件事的人,都以为此话有理。

  迂腐的员外

  食与性,是人生最大的欲望。但干犯名义、亵渎伦常、伤风败俗的事,是王法所必须禁止的。而那些痴男怨女,情有所钟,只要他们没有违悖礼法。似乎不应对他们过份苛求。

  我小时候,听说某公在员外郎任上时,自以为气节严正,并颇为自负。

  他曾经把家中的一个小丫环指配给一个小奴仆,这事已不是一年两年了,所以他们往来出入,并不相互回避。

  一天,二人在庭院里嬉笑玩耍,正巧被某公撞上了,他见二人脸上的笑容还未收敛,便怒冲冲地说:“这是通奸私奔!按法律规定,与未婚妻通奸的,当处以杖刑。”说完后,他便命人动手。

  众人说:“小孩子们嬉笑游戏,并没干什么出圈儿的事,这从小丫环的眉眼和乳房上可以得到验证。”某公说:“按法律规定,有预谋而未形成事实的,可以罪减一等。减可以,但不

  能免。”终于他把两个孩子打了个半死。他认为,把自己与治家严谨的河东柳氏相提并论,也并不为过。

  从此以后,他因为厌恶两个孩子无礼,便故意推迟他们的婚期。弄得二人于干活儿之际,躲躲闪闪;没事儿的时候,也是藏来躲去,不敢相见。他们前忧后虑,惶惶不可终日。渐渐地,忧郁成疾,不到半年,便先后死去了。

  他们的父母可怜两个孩子,乞求某公为他们合葬一处。某公仍是怒气冲冲地说:“死后合婚,不合道理,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吗?”他对此果然置之未理。后来某公临死时,口中喃喃地、像是对人说着什么,但听不太清。只有“非我不可”、“于礼不可”二句,他重复了十几遍,使人听得清清楚楚。人们疑心他见到了什么。

  男女之间,没有媒人牵线,他们便互不相知,这也算古代的礼仪了。某公在丫环和奴仆孩提之时,便为他们先定下了婚事,使他们明确得知早晚会成为夫妇。他们朝夕相处,要想让他们不产生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闺阁内外不通话”,这是自古以来的礼法。某公家中童仆丫环不多,做不到男女分开,各司其事;他们时常相互授受,想禁止他们对话是不可能的。“其本不正,其末不端”,树根有了毛病,树梢就会出现问题。那两个孩子即便有超越礼法的行为,也是因为主人成全了他们。

  某公对此事操之过急,处理不当,死者难道会甘心吗?冤魂变为厉鬼登门作祟,他还要振振有词地说什么“于礼不可”。难道鬼魂还会管你是什么讲学家吗?

  丈夫再娶 仍是原配

  山西人大多出外经商,许多人从十几岁起便学做买卖。等到了有积蓄,才回家娶媳妇。结婚后他们仍旧出去经商赚钱,每隔两三年回家探亲一次,这已成为惯例。

  有时候运气不佳,赚不到钱,或有事务缠身,便一、二十年回不了家。有人甚至于赔了本儿,因财源断绝而耻于还乡,于是辗转漂泊,流落他乡,长年不与家人通信,这种事儿也并不少见。

  有个人名叫李甲,因做买卖赔了本儿,便四处流浪。后来,他做了当地人靳乙的养子,所以改姓靳。家中人常年得不到他的音讯,便听信了传言,认为他已经死了。

  不久,父母相继去世,他的妻子无依无靠,只好寄居到娘家一位舅舅家。这位舅舅原本住在邻县,后因经商谋利,便携带家小漂泊南北,不再定居一处。

  李甲长期得不到家信,以为家里人都死绝了,靳乙见他孤身一人,便筹划着为他娶一门亲事。

  就在这时,这甲妻子的那位舅舅在经商途中不幸死去,家属们流落到天津,井寓居在那里;舅母见她年少守寡以为非长久之计,也筹划着把她嫁给山西人,为的是今后有机会再回老家定居。因为怕人家嫌她娘家没人,就谎称她是自己的女儿。众人为他们夫妻做了媒,并促成了这桩婚事。

  合婚之夜,二人见面之后,都看对方可疑,但是,因为已经分别了八年,相互皆不敢贸然相认。到了深夜,二人说合房话时,事情才真象大白。

  李甲责备妻子没有弄清事实便匆忙再嫁,对妻子又是骂又是打。全家人都被惊动了。靳乙隔着窗子对李甲说:“你如今再娶,是否得到了你媳妇已死的确切消息呢?况且她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等了你八年才又嫁人,从这一点上讲,你也应该原谅她呀。”李甲无以应对,便与妻子和好如初。

  破镜重圆之事,古已有之。像这样丈夫再娶,娶来的仍是原配夫人,妻子再嫁却未曾失节,自有文字记载以来,这种事还没听说过。上面说的这件事,可是我姨丈卫可亭先生亲眼见过的。

  三代女子还夙债

  先师李又聃先生说:“东光县有位赵某,李先生曾经提过他的名字,只是我如今记不起来了,似乎他还是李先生的长辈。

  赵某曾路过清风店,住进一家旅店,找来一个小妓女陪酒。他偶然谈到某年曾住在此处,也招来一个美人儿住了两宿,算起来她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他说出了她的小名,小妓女惊讶地说:“那是我婆婆,如今仍然健在。”

  第二天,他们一同来到那女人家中。见面后,宛然一对旧相识,正在握手问候之际,小妓女的祖婆婆听说来了客人,也出来凑热闹。她一见赵某,又是惊讶地问:“您不就是东光县的赵先生吗?三十多年不见,您的头发都快白了,不过音容相貌,还能辨认出来。您的大号不是某某吗?”赵某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位老太太是自己青年时期狎过的一位妓女。

  小妓女三代人同坐一堂。毫无避忌。赵某同她们传杯递盏,闲话往事,茫茫然如在梦中。他在这家又住了两天才告别而去。

  临别时,老妓女告诉他,自己的祖籍原本也在东光县,自从她公公迁到此地,至今已有四代了,祖坟是否尚存,她已经不得而知了。她说出了公公的名姓,请赵某代她查找。

  赵某回到家后,偶然向乡间父老问起此事,有位老先生惊愕半晌,才说:“今天,我才算真正信了天命。这位老妓女的公公曾是您家的门客。当年,您的曾祖父与人家打官司,她公公接受了那家的钱财,暗中使用反问计,致使您家有理变无理,终于败诉。后来,他见事情渐渐败露,于愧疚之中,携带家小逃往他乡。他自以为躲到了天涯海角,没想到他的后人竟一个个与您相遇,使其家三代女人,偿还了您家的债。哎,真是太可怕了。”

  不怕鬼的故事

  李汇川说:“有个严先生,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有一年正值乡试之年,临近考期的一天,散学后,严先生独自挑灯夜读。有个书童讲来送茶,忽然“哎呀”一声跌倒在地,茶杯摔了个粉碎。

  严先生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查看,只见一个披散头发、瞪着眼睛的鬼站在灯前。严先生笑道:“世上哪有什么鬼,你肯定是个刁猾的强盗,装成鬼模样想把我吓跑。我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一个枕头、一领炕席,我看你还是去别处吧。”

  鬼并没有动地方,严先生大怒,说:“你呆在这儿不走,还想继续骗人吗?”说罢,举起戒尺向鬼打去,那鬼倏地消失了。

  严先生环视四周,不见鬼的踪影,便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真有鬼不成?”随后又说:“人死后魂升于天,魄降于地,这道理再明白不过了。世上哪有鬼,一定是狐魅在作怪。”说完后,仍旧挑灯诵读起来,声音琅琅。

  严先生生性倔强,鬼竟不得不回避他,人如果有百折不回的倔强劲儿,就足以战胜鬼魅。

  再有,听说有个儒生,晚上散步到了走廊下。忽然,他看见一个鬼,便招呼他并对他说:“你也曾经是个人,怎么一做了鬼,就一点人情事理都不讲了呢?哪有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庭院里来的?”话音刚落,那鬼转眼不见了。

  这是因为儒生心中不存恐惧,所以神意不乱,鬼魅对他则不敢侵犯。

  还有,故城县沈丰功先生,讳鼎勋,是先父姚安公同年的举人。有一次,沈先生外出归来,途中遇上了大雨,地面上到处是泥泞,十分难走。他在奴仆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着,辨不清面前的道路通向哪儿。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座破庙。据说这座庙里时常闹鬼。沈先生对奴仆说:“眼下找不到人可以问路,姑且到庙里找个鬼问问。”说罢,他们径直走人庙内,绕着廊子高喊道:“鬼老兄,请问前面的路有没有水,水深还是水浅?”四处寂然,没有回声。沈先生笑道:“估计鬼老兄都睡下了,我们也只好休息休息再说了。”

  于是主仆二人靠着柱子坐下来打起了瞌睡,一觉睡到天亮。沈先生襟怀坦荡,性格洒脱,所以他才开了这么个玩笑。

  僧房中的美人图

  田白岩说:有位士人借住在庙中的僧房里。僧房的墙上挂着一轴美人图,只见她眉目栩栩如生,衣褶飘扬,仿佛随风而动。

  士人对庙里的僧人说:“美人儿在上,法师难道不怕禅心被扰吗?”僧人说:“这是天女散花图,为堵芬木所作。挂在庙里已有百余年了,我还没得空闲仔细去看它,怎么谈得上被它扰乱呢?”

  一天晚上,这位士人在灯下盯着那幅画出神,见那美人儿好像凸起了一、二寸高。士人说:“这是西洋画儿,所以看上去像是飘飘舞动,说什么堵芬木所作,根本不是。”

  画中美人儿忽然出声道:“贱妾要下去了。请您不必惊慌。”士人天性刚直,厉声斥责道:“你是何方鬼怪,敢来迷惑我?”说着,他急速起身,扯下了那幅画轴,想拿到灯前烧掉,画中的美人儿抽泣道:“妾多年修炼,即将大功告成,一经火烧,便会形神消散,前功尽弃。求您怜悯,将我饶恕,我将感恩不尽。”

  那位僧人听到骚乱之声,急忙跑来观看,士人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僧人猛然醒悟过来,道:“我有个弟子曾住在这屋里,后来得重病了,莫非是你害了他?”

  画中没有回声。过了半天,那美人儿才说:“佛门广大,何所不容。和尚以慈悲为怀,应该普渡众生。”士人听了此话,不禁大怒道:“你已经害死了一个人,如果再放纵你,不定还要害死多少人。怜惜一妖之命,等于戕害无数人的生命。小慈悲是大慈悲的敌人,法师千万不可吝惜这个妖孽。”说着,他顺手将画轴投入炉内。一阵烈焰过后,屋内充满了血腥味儿。他们怀疑这个妖魅所杀害的人很多,决不止一个和尚。

  后来,每到深夜,这间僧房里总是传出“嘤嘤”的哭泣声。那位士人说:“妖魅的余气还没有散尽,恐怕久后还会聚而成形。破除阻邪之气,必须施之以阳刚。”

  于是他买来十余串爆竹,把信子聚结在一起,听到哭泣声后立即点着,爆竹辟哩叭啦地响起来,像是雷霆轰鸣,门窗都被震得动荡起来,从此以后,那哭声便消失了。除恶务要从根本人手,这位士人还真有办法。

  狐仙捉弄不义之人

  有个人与一位狐仙做了朋友,这位狐仙是只天狐,神通广大,能将此人摄于千里之外。凡名山胜境,可以任他随意游览。每次往返,只在瞬息之间,仿佛在一间屋内走动。

  这位狐仙曾说,只是圣贤居所和真灵的住地不敢去,其余之处,都可按照地图上的标志和书籍的记载,随心所欲地出入。

  有一天,此人向狐仙恳求道:“您能带我游于九州之外,能不能将我置于别人的闺阁之中呢?”狐仙问他有何意图,他说:“我时常出入一位朋友家,参加过他家在内院举办的歌舞宴饮盛会。这位朋友有个爱妾曾与我眉来眼去,虽然我们没有机会通话,但两心相照,情义相通。只是他家门庭深邃,难于人内与情人相会,盈盈一水之隔,竟令我二人只能怅然相望。倘若您能于夜深入静之时,将我摄人情人的绣房,我的心事便可以了结。”

  狐仙沉思了半天,说:“这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是,如果碰上主人在她屋里,怎么办呢?”此人说:“我可以事前侦察一下,等他住到其他姬妾屋里时,咱们再去。”

  有一天,他探听出那位朋友不在自己的情人屋中,便请狐仙送他前往,狐仙不等他整好衣帽,便突然拉起他飞上了天。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去处,狐仙说了声:“到了。”随后便独自隐去了。

  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听不到有人声,两手碰到的都是字画的卷轴,原来,这里是主人的书楼。

  此人知道自己被狐仙耍弄了,不禁惊慌失措,不小心碰倒了一张小桌,桌上的古玩陈设落到地板上,摔得粉碎,发出了“砰砰”的响声,守夜人大喊:“有贼!”僮仆们闻声蜂拥而来。他们举着蜡烛,打开了门锁,手持器械闯入书楼。只见屏风后有个人蜷缩着,便一同上前将他打翻在地,并用绳子捆了起来。拉到灯下一看,他们认出了此人,无不大惊失色。

  此人一向狡猾,连忙谎称与狐友闹了别扭,被他摄到了此地。

  主人早就知道他的为人,便拍掌揶揄道:“这位狐仙搞这个恶作剧,是想让我痛打您一顿。看在朋友份上,姑且免除鞭打,而您的所作所为,又使我不能再像朋友那样接待您,还是轰出去的为好。”于是派奴仆把他送回了家。

  过了几天,此人与一位密友说起了此事,一边说一边骂:“这个老狐狸真不是个东西,和我交往了十几年,竟然这样卑鄙地出卖了我。”那位密友怒斥道:“您与那位朋友相交,已不止十几年了,现在却借助于狐仙之力,企图扰乱人家的闺阁,您说说看,谁不是东西?”

  “狐仙尽管对您不仁不义感到愤恨,以游戏的方式戏弄了您,却仍给您留下了退身之路,真可谓忠厚纯朴了。假若他让您身着华丽的服饰,偷偷把您塞到主人的床底下,您再被人抓到,还能拿什么话来为自己辩护呢?”

  “由此看来,他虽身为狐却具备了人的德行,您虽身为人却不如一只狐。难道您还不该自我反省吗?”此人听罢这番话,自知没理,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狐仙从此不再与他交往,那位密友也同他断绝了往来。郭彤纶与他的那位密友有亲戚关系,所以知道此事的详情。

  刘泰宇蒙冤

  老儒生刘泰宇,名定光,以教书为生。有位浙江来的医生,带着一个年幼的儿子流落此地,二人见面之后,十分投缘,便做了邻居。医生的儿子聪颖过人,容颜清秀,很招人喜欢,对刘泰宇以师礼相待。

  这位医生别无亲戚,临死时,便把儿子托付给刘泰宇。刘泰宇将这孩子视同亲生骨肉,带回家中抚养。

  当时,正值数九寒天,到了晚上,刘泰宇怕孩子冷,就让他同自己睡一个被窝。

  有个叫杨甲的人,与刘泰宇有过芥,于是乘机造谣说:“刘泰宇把老朋友的儿子当作娈童,每天夜里都要污辱一番。”对此,刘泰宇又气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他知道这孩子还有个叔叔,在粮船上为旗丁掌管文书帐簿。于是,他带着这孩子来到沧州卫河边。借了间小屋暂时住下;每天都到河边等待,见到浙江来的粮船,便远远地呼喊问船上有没有那位叔叔。

  一连几天,居然被他等到了,他赶忙把孩子交给了那人,那位叔叔哭着说:“昨天晚上,我梦见哥哥说,侄儿就要回来了,我天天坐在舵楼上向四处张望。我哥哥又说:‘杨某的事,我定要向神灵报告。’这句话,我实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刘泰宇不愿把事情挑明,只是闷闷不乐地独自回了家。

  刘泰宇为人迂腐拘谨,因为蒙受了冤屈而无以自明,心中郁闷,不久便病死了。

  从那以后,杨甲往往在灯前月下,看到刘泰宇现形来,对他怒目而视。杨甲生性粗鲁彪悍,对此事并未在意,可没过几年,他也死了。

  杨甲的妻子改嫁他人,留下个儿子,也生得聪灵俊秀。有个官宦人家的轻薄子弟,见杨甲的儿子色相甚好,便引诱他做了娈童,时常带着他招摇过市,见到这种情景的人,无不为之叹息。

  有人说刘泰宇是肃宁人,也有人说他是任丘人或高阳人。到底是哪儿人,我也弄不清楚,估计总该在河间府以西这块地区吧。考查他的生平,也应该是死后可以进社庙接受祭祀的人物!

  此事发生在康熙年中叶,我那三从伯灿宸公喜欢谈论因果,曾举出此事,让子弟们引以为戒。时间一长,我便把它忘记了。戊午年五月十二日,我住在密云行帐,夜半醒来,忽然忆起此事,悲怜刘泰宇的名姓已被人们淡忘。到滦阳后,我记录了事情的梗概。

  真假妻子

  董秋原说:“有个张某,年青时曾到州县衙门做幕僚。中年以后,他算计平日的积蓄足以养活自己,便退职闲居,以种植花草竹木自娱。

  一次,他偶然外出了几天,不料妻子竟暴病身亡了。因为临终时未能诀别,他心中总是怅然若失。

  一天晚上,妻子的鬼魂在灯下现了形,他面对爱妻,真是又喜又悲。妻子说:“自从我被拘到地府,因为有些小罪过,等待发遣,一直耽搁到现在。如今,幸亏已勘察完毕,得以转

  轮回,但距离托生之日还有几年。我实在太想您了,便向冥官告了假来看看您。当然,这也是因为夙缘未尽啊。”于是,二人相亲相近宛如平日。

  自此以后,妻子每晚必来,鸡叫后离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燕婉之情有增无减,不过她从不谈论家中之事,也不怎么过问儿女的情况,她说:“人世间杂乱纷扰,苦不堪言,我已是九泉之下的人,幸已脱离苦海,所以不愿再打听人间的事了。”

  有一天晚上,她比平时早来了些,张某向她问话,她却不怎么搭碴儿,只是说:“呆会儿您自然会明白”。时间不长,又有个女人掀起门帘进来了,她与张某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穿装打扮有所不同。见到先来的那个女人,她吓得直往后退。

  先来的妻子怒斥道:“你这个淫鬼,竟敢变成别人模样来迷惑人,神明不会放过你的!”后来的假妻子十分狼狈,急忙逃出门去,真妻子握着张某的手,抽泣起来,张某迷茫恍忽,不知所措。

  妻子说:“凡是饿鬼,大多冒充他人的名姓骗吃骗喝;淫鬼则大多变成他人的模样行迷媚之事。因此,世上出现的一些灵语,往往并不真实。刚才这个女鬼,原本是西市的一个娼妓,她见您思念我,便乘隙而人,来盗取您的阳气。别的鬼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向土地爷告发了她,并来此为您驱除祸患。估计此时她已经在挨鞭子了。”

  张某问:“你如今在哪儿呢?”妻子说:“我与您本有再世姻缘,我上辈子侍奉公婆时,虽然表面上遵循礼法,实际上对他们却心存怨恨。遇到他们得了病,尽管不至于盼他们死,却也没有尽力设法使他们多活一些时光。我的罪行已被神道记录在案,所以被降作您的姬妾,又因我心怀私愤,时常用言语来激怒您,致使你们兄弟不和,所以,被再次降为婢女,须等您转世二十多年后才能托生,如今,我只好浮游于荒坟野冢之间苦熬时光。”

  张某拉着她的手,请她人帏登床,她却说:“你我幽明异路,若要亲热,恐怕会遭到阴府的谴责,还是等到来生吧。到那时,自然可以了此心愿。”说罢,她又哭泣了一会儿,便不见了。

  当时,张某的父母已经故去,只有他哥哥住到别处。张某特意去哥哥家,详细讲述了此事的经过,哥哥很受感动,于是,兄弟二人和好如初。

  为了母亲的名节而杀人

  有位寡妇年方二十,身边只有个儿子,刚三、四岁。她家里贫穷至极,几乎是一无所有,又缺少亲戚扶助,于是便打算另嫁他人。

  这位寡妇生得很美。她的一位表哥某甲看上了她,就秘密派遣了一个老婆子去对她说:“按照礼法,我没有娶你的道理,但是,我爱你想你早已废寝忘食。你如能表面上托言守志而不嫁,暗中却与我来往,我保证每月给你若干金钱,足以赡养你们母子。咱们两家虽各住一条胡同,但后房却仅隔一墙,搬个梯子便可以往来,外人谁也发觉不了。”寡妇经不起表哥的诱惑,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二人成了暗中夫妻。

  外人见寡妇能够养活自己,不禁产生了疑问,但又看不出破绽,便认为她大概还有些积蓄。

  过了许久,某甲的奴婢泄露了这个秘密。寡妇之子还在年

  幼时,就被送到私塾去住了。到了十七、十八岁,他也听到了不少闲话。他哭着劝说母亲,那寡妇不听;还故意当着儿子的面与表哥调笑亲热,打算以此来堵他的嘴。寡妇之子愤怒已极,便大白天闯入某甲家,一把尖刀插入了他的,心脏,刀尖透出了后背,然后以“向某甲借债,某甲不给,却出语伤人,一怒之下,将他杀死”为理由向官府自首。

  官府经过调查,弄清了事情的真实经过,便百般开导寡妇之子,让他如实供认,他却始终没有吐露真情。官府无奈,只得以故意杀人罪论处,他以命抵命。

  乡亲们哀怜这位青年的死,更有好事者打算为他立块墓碑,便恳请前辈朱梅崖撰写碑文。

  就在头一天晚上,梅崖先生已梦见了这个青年,他面色惨淡而沮丧,拱手站在朱先生面前。醒来后,朱先生忽然醒悟道:“这碑文实在无法撰写,如果不照实写,那么这青年只不过是个凶手,这种人如何可以表彰?如照实写,就必要表彰他的孝子之心,如此,自然会涉及他母亲的私事,而这样做,恰恰是伤了这位孝子的心,使他的灵魂从此不得安宁;”于是,朱先生竭力从中劝阻,立碑之事因此而作罢。

  这天晚上,朱先生又梦见这位青年,见他向自己拜了几拜,便离去了。

  这位青年,甘愿献出生命为父亲报仇,又不张扬母亲的过失,使父亲蒙受耻辱,可以说是善于处理人伦之变故的了。

  也有人说:“他斩断了家族的后祀,祖宗也会感到震惊的。难道生了儿子,就是为让他去做这种事吗?”这属于道学家的论调,他们责备起人来,无休无止,对于他们歪理,我实在无法接受。

  小人设计 君子得福

  小人所施的计谋,没有一条不是在为君子造福的。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儿傻,实际上却一点不假。

  李云举说:他哥哥宪威在广东做官时,听说有个士子,四处飘游求学,他性情迂腐而孤僻。路过岭南时,他拜见了一些亲戚朋友,颇有收获。归来时,除了铺盖衣物之外,他还带回了两只大箱子。箱子很重,须要四个人才能搬动,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一天,到了一个换船的地方,两船的船舷靠在一起。士子命人用粗绳捆好箱子,抬到那条船上去。忽然绳子断裂开来,断头像是被刀砍过的一样。两只箱子都摔裂了,士子心疼得直跺脚。

  他急忙打开箱子检查,原来一只箱子里放的是崭新的端砚,另一只箱子装的是英德石。装英德石的箱子里有白银一封,用纸包裹着,大约有六七十两,纸包已经摔破了。

  士子拈起银子来查点,不小心失手掉人河中。他急忙求渔民入水打捞,只捞上了一小半。正懊丧时,同来的一位船工突然向他道喜说:“由于您带着这两只箱子,强盗们已跟踪您几天了,因为岸边有人家,他们才没敢动手。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又不敢说出来。现在,强盗们见箱子里没有财物,已经唾了几口唾沫散去了。您真是有福之人哪!大概是您平日积有阴德,所以得到了神灵的保佑。”

  同船的一位客人偷偷地说:“他有什么阴德,只不过刚刚干了一件傻事。

  “前不久,他在广州时,曾花一百二十两银子托旅店主人

  买了一个妾,据说是个刚结婚一年的新媳妇,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卖了她,使她能有条活路。

  “过门那天,她的公婆和丈夫皆来送别,一个个面如病鬼,形同乞丐。临进屋时他们竟相互搂抱着痛哭起来,像是再出见不到了,分手之后,她又回身追出几步,拉着丈夫,絮絮叨叨嘱咐个不停。媒婆上前,强拉硬拽那女人进屋,她那公公抱着个几个月的婴儿,跪到士子面前说:‘这孩子一旦断奶,生死就难以预料了,求您允许他母亲再给他喂一次奶,使他今天得以维持生命。至于明天,只得另作打算了。’

  “士子忽然一跃而起,说:‘我以为她是被你们撵出来的,见此情状,真令人心惊魄动。你们把这女人领回去,钱我也不要了。古人今人相去不远,宋代冯京之父能做到的事,难道我就做不到吗?’于是,他当众焚烧了卖身契。”

  “然而,他却根本没想到,那帮人是看着他人忠厚就耍了个花招,把那女子伪装起来卖给了他。倘若他买下了那个女子,那帮人还有更狡猾的招数。与士子同住一处的人都知道这事的底细,只有他至今还蒙在鼓里。难道鬼神会把这种事录为阴德吗?”

  另一位客人说:“说起来,此事还应该算是他积的阴德。事情办的虽不明智,他却是出于恻隐之心。鬼神鉴察事体,着眼点还是放在办事人的心灵上。今天,他能够免除祸患,就是因为他办了此事。而那个旅店主人,还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呢。”

  先师又聃先生,是云举之兄,他对云举说:“我认为这后一位客人说得对。”

  我又想起姚安公说的一件事:田耕野先生西征时,曾派遣平鲁路守备李虎偕同两位千总、三百名军土出外巡察,突然遇到格鲁特人从小路袭来。两位千总向李虎报告说:“贼人马匹强健,我军如要撤退,必然会被他们追上。请您率领前队守住山口,我二人率后队相随,贼人弄不清我军兵力有多少,我们或者可以守住阵地。”

  李虎认为此话有理,便率前队兵士奋力与敌人搏斗。就在李虎与敌人交战之际,两个千总已经先逃走了。等李虎战败时,他们早溜得没影儿了,李虎终于牺牲在战场上。

  后来,李虎的儿子袭了父亲的官爵,做了平鲁路守备。李虎虽因受人欺骗而战死沙场,但这种欺骗也成全了他,使他成了一代忠良。所以说,小人所施的计谋,没有一条不是为君子造福的。这话虽然近似迂腐,却是实实在在的。

  妖精放粮救世人

  李云举又说:有位乡间首富,屯集的粮食已有一千多石。这一年,赶上粮食欠收,乡亲们大多忍饥挨饿,他却关闭粮仓,一粒米也不肯卖。

  有一天,他忽然召集仆从,让他们准备好称粮食的器具,并亲手用红纸写了榜文,贴到大门上。那榜文写道:“今年粮食欠收,乡亲们饥饿难捱,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怎忍心独自饱餐?现在,我打算把历年的存粮,全部借给乡亲们,每人限领一石。请诸位带口袋箩筐,立即去领,请勿错过时机。”

  附近的居民得知这个消息后,云集而来,不到一天,粮食便领光了。

  有人求见主人,打算当面致谢,但是,主人却不知去向了,家里人惊慌不已,急忙到处找寻,最后发现他在一间关闭已久的破屋子里蒙头大睡,人们到来之时,他刚好醒过来正在伸懒腰,打哈欠。众人惊讶十分,忙把他拉起来,只见他身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屯积而不散施,是产生怨恨的根源;怨恨积聚起来,就会带来灾难。千家饥饿而一家独饱,其势必然酿成偷盗和劫掠,到那时,不就名誉、实物全都丧失了吗?我感激您旧日对我的恩情,就用您的粮米为您买来好声誉。希望你原谅我擅自做了主,我将深深地为您祈祷。”

  众人看了半天,不明白指的是什么事。他们询问富人,富人却只是叹息而已。当时,乡间确已人心浮动,焚烧掠夺富人粮库的预谋正在酝酿之中。有了这次广泛的施舍举动。富人家竟转祸为福了。

  这位施展幻术的妖精,可以说是以德爱人了。他所说的“旧恩”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有人说:“这位富人的园子里有间老房,狐仙在那里住了几十年,直到房子倒塌,才移居到别处去了。所谓“旧恩”大概指的就是这件事吧?”

  会说话的小狐狸

  小时候,我听乳母李氏说:有一户人家与佛寺比邻,有一次,偶然从佛寺的走廊上跳下来一只小狐狸,被孩子们捕到了。孩子们用绳子把它捆住,用鞭子抽打它,它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后来,小狐狸被放开了,它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绝不去别处。喂点吃的,它就吃,不给,它也不敢自取;饿了便向人摇摇尾巴。人们呼叫它,它像是能听懂,指使它干点儿什么,它似乎也能理解。全家人都喜欢上它了。

  小狐狸忽然说起了人话:“我叫小香,是钟楼上一个狐仙家的婢女。我因为贪玩,误了主人家的事,遭到主人的斥责,因为你们家的孩子顽皮,就罚我来这里受他们一个月的折磨。如今限期已到,我该回去了,特来向你们告别。”众人问:“你为什么不逃走呢?”它回答说:“主人养育我多年,岂有逃走之理?”说罢,它做了磕头的动作,飘然跃过墙头,转眼不见了。

  当时,我家正有个小奴,偷了家里的东西远走高飞了,所以乳母才讲了这个故事。随后她又叹息说:“这个奴才还不如一只狐狸呢。”

  和尚难敌鬼魅

  舍人陈云亭说:他老家的深山里,有座废弃的寺庙。据说这座寺庙被鬼魅霸占,所以没人敢去修复。有位和尚道行清高,他径自去庙中居住。开始的一两天晚上,总好像有什么东西窥视他。和尚旁若无人,一直未予理睬,渐渐地也就没什么动静了。

  三、五天后的一个夜晚,忽然有个夜叉破门而人,他面色狰狞,模样可怕,又是窜蹦跳跃,又是吐火喷烟。面对此情此景,和尚镇定自若。夜叉几次扑打他座下的蒲团,却始终无法靠近他。快天亮时,夜叉大叫一声离去了。

  第二天晚上,又来了一个美女。她又声音琅琅地背诵起《金刚经》来,每背诵一段,都要请问作何解释。和尚仍旧不作声。这女子忽然跳起舞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抖动两袖,便有一些碎碴似的东西簌簌地掉落在地上。她说:“这与天女散花相比,怎么样?”

  她边舞边退,转眼不见了。而那满地的碎碴,都变成了一寸多高的小人儿。他们蠕动着,足有成百上千,不一会儿,他们争先恐后地爬到和尚的身上,有的蹬着肩头爬上了头顶,有的掀起衣襟钻入袖口。他们又啃又咬,钻爬搔痒,像蚊虻虮虱一样上下攒动;他们或是抠挖眼睛耳朵,或是掰扯嘴和鼻孔,像蛇蝎一样来回螫咬。

  和尚抓住几个仍到地上,居然发出“扑扑”的声响,可转眼间,一个又变成了几十个,越变越多。和尚左拦右挡,疲惫不堪,终于昏倒在神榻上。过了许久,他才苏醒过来,房内已是静悄悄地空无一物了。

  这位和尚慨然叹道:“这是魔的力量,而不是迷媚人的手段。只有神佛之力才足以降魔,我却没这个能力。僧人不可三宿于桑下,我何必迷恋此处呢?”天亮之后,他竟打起行李离开了这座破庙。

  我说:“这是陈先生自己编的故事。比喻正人君子对于众小人的憎恨。然而,这故事足以使那些轻易涉险的人引以为戒。”

  陈云亭说:“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只有一条,就是人不说假话。那个和尚从破庙里回来路过我家时,脸上还带着头发丝一样的血道子,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

  石像作恶遭火焚

  我的老仆人刘廷宣说:“雍正初年,我家的佃户张璜在褚寺以东的地头上架起瓜棚,看守西瓜。每到夜间,他总是能看见一个人,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西北方向走去。

  一天夜里,张璜偷偷地跟上了那人。看他究竟去哪儿。只见他走进了一片坟地,十几个女鬼出来迎接他。随后,他们便在一起亲狎嬉戏,互相调笑。张璜知道此人是妖物,但似乎是个蠢笨无能的家伙。于是,便在瓜棚里准备了火枪,每天夜间都在那儿等他。

  这天夜里,那人又从瓜棚外走过,张璜突然开枪射击,那人轰然倒地。张璜手持火把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竟是坟墓前的一幅石雕像。

  第二天,他堆起柴草,将那雕像烧了一通,到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到了夜间,张璜梦见几十名妇女转着圈儿跪在他身边,对他说:“这怪物不知从何而来,力气大得如同熊虎。凡新死的女鬼,不分老少都要遭他的威胁和污辱;谁敢抗拒不从,他便登上谁的坟头,猛跳几次,直跺得坟堆塌陷,棺木破裂,使这坟墓的主人无处栖身。因此,没人敢违拗他,大家忍气吞声,已经很久了。如今,蒙您为我们除了这个祸根,所以特来相谢。”

  后来,有个人从高川来,说是石人洼的冯道墓前,忽然丢了个石人,才知道正是这怪物。

  这家伙塑造于五代,时至今日,刚刚修炼成形,时间不能说不久,功夫不能说不深;但是,他刚刚能够幻化,便放纵自己,逞凶纵淫,最终自取烧身之祸。

  这件事与前面邵二云焚烧木偶的事大致相同,都可以使那些能量有限而野心颇大的人引以为戒。

  狐女深夜赏花

  我的外叔祖张蝶庄先生家有一处书房,既宽阔又敞亮。在书房四周的回廊边,种着三、四十株芍药花,每当百花盛开时,芍药花香便越过院墙,飘到邻家的院内。

  外叔祖家有一位门客姓闵,他带着一个仆人宿在书房里。一天晚上,他们已经睡下了,忽听窗外有位女子说:“姑娘在

  这儿向先生致意了。今天正值芍药花开放,月光又如此明媚,我邀请了几位姐妹来此地赏玩一番,决不会给您带来麻烦。请您不要开门出来,免得产生误会,也足见您的雅量了。”闵某吓得一声不敢吭,那女子也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窸窸窣窣衣服的摩擦声,闵某捅破窗纸向外看去,院内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侧耳细听,仿佛有窃窃私语之声,只是若有若无,一个字儿也听不清。闵某心神不安地躺在床上,一夜没合眼。

  三更之后,他似乎又听到有脚步声。继而,邻院的狗叫了起来。其他邻居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不一会儿,整个巷子里的狗叫成了一片。近处的叫声停下了,远外的叫声又响起来。渐渐地,这叫声向西北方向传去,大概是那些赏花的女子们已经去远了。闵某怕得罪了那些赏花女,一夜没敢开门。

  天亮后,他才来到院中巡视,没见到什么痕迹,只是在西廊下落满灰尘的一处地方,发现了一些弓鞋印儿,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这一定是狐女了。

  外祖父雪峰公说:“如此赏花,何必要通知主人?恐怕是这位闵先生太粗鲁、太俗气了,女士们怕他贸然闯了出来,败了她们的雅兴。”

  烈女卖身养婆母

  沧州有个人名叫董华,他早年读书,一无所成,便流落到市井中,为商店的老板写写算算,但他又不能很好地发挥所长,于是,遭到人家的排挤,不得已跑到外面以卖药算卦为生,穷得脚下无立锥之地。

  他的老母和妻子为人家洗涤缝纫,以此来补贴生活,仍然是经常揭不开锅。赶上闹饥荒的年头,全家便清锅冷灶,关起门来坐以待毙。

  他听说邻村有个富翁打算买妾,就同母亲商量,想把妻子卖了找条活路。

  开始,妻子不同意,董华便以“失节事大,使母亲饿死罪责更大”的道理来说服她,她只好流着眼泪勉强答应了,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倘若将来能活着回来,与董华仍做夫妻。董华自然答应。

  这个女人很有姿色,富翁对她十分宠爱,但是,每在同房之时,她脸上都挂着泪痕。富翁一再追问原因,董妻毅然回答说:“我的身子已交给您了,事事都可以依着您。至于我感念董郎旧恩,那可是刀放在脖子上,都不能断了的念头。”

  这一年,又赶上闹饥荒,董华母子俩都饿死了,富翁怕爱妾感情有变,就隐瞒了这个消息。邻家有个老婆子偶然中泄露了此事,董妻知道后,并没有哭,只是呆坐了许久。后来,她告诉身边的婢女和老妈子说:“我之所以能忍受玷污,把耻辱埋藏在心里,首先是为救活婆婆与丈夫的命。再者,我的新主人已经七十多岁了。恐怕活不了几年便会上西天的;我年纪尚青,估计他儿子绝对不会留我在家中,我还有希望与董郎破镜重圆。现在一切都完了!”说罢,她突然推开楼窗,跳了出去,坠地而死了。

  这件事,与我前面所记录的福建学院那小妾的故事差不多。然而,在那个故事中,一对青年儿女情深,互相以身相殉,彼此之间均无怨恨,在这个故事里,董妻为了使婆婆、丈夫活下去,不得已而失身,结果并没有能够救活婆婆和丈夫,事与愿违,白白遭受了玷污,她于痛苦之中一死了之,抱恨终身,实在是可悲呀。

  狐仙赠银设陷井

  喀喇沁公丹巴尔多济说:内廷都领侍萧得禄,幼年时曾在他府上供驱使。有一次,萧得禄偶然见到一个黑家伙趴在树下,大小像只猫。他用弹丸射击,那家伙一转身,就变得像狗样大。他再次射击。那家伙又一转身,于是变得像驴一样大小了。他不敢再射击,那家伙也溜走了。

  过了一会儿,忽然瓦石乱飞,险象环生,他知道自己遇上的是狐仙,于是心中惴惴不安起来。有人指教他,让他依照那怪物的样子画一幅图,然后供奉起来。他照这办法做了,那家伙便不再搔扰他。

  后来,他忽然发现桌上放着几十文钱,知道是狐仙所赠,便度探着收藏起来,谁也不告诉。

  第二天,这钱增加到上百文。此后,每天都有所增加,渐渐超过了一千文。转眼又变成了一锭银子,约一两多重。这锭银子一天天见长,渐渐地变成五十两一锭。

  这么大的银子无法秘密收藏,终于被管家发现。管家疑心他偷盗了官库的银两,便严刑拷问,他却怎么也说不清银子的来历。萧得禄这才明白,自己被狐仙陷害了。

  若说用弹弓向动物射击,本是孩子们常玩的游戏,主人知道了,也未必会过份责怪他们,狐仙自然出不了这口恶气。先用小利引诱他上钩,逐渐满足他的贪心,然后将祸水泼到他身上,狐仙也便如愿以偿了。狐仙所设的陷井本来很容易识破;只因萧得禄贪财,便利令智昏。他却以为自己心意虔诚,以礼相待而感动了狐仙。由于对事情做出了不正确的判断,使他不知不觉陷入了狐仙设置的罗网。

  当年,吴王夫差贪图勾践的服待,最终败于越国;楚怀王贪图商、于六百里的土地,最终败给秦国;北宋贪图灭辽之后,辽国将割让土地,最终败于金人;南宋贪图借助元攻打金人,最终败于元军。国家大计,将相同谋,仍不免上当受骗,何况一个小毛孩子,怎能逃脱老狐狸设置的圈套。他的失败,实在是理所当然的!

  丹巴多尔济又举出最近发生的一件事说:刑部某官员有个仆人,一次睡觉时,觉得有人用舌头舔他的脸。他抄起一块石头猛击过去,那家伙倒地死了。他点上蜡烛来看,原来是一只黑狐狸。这个仆人剖开了狐狸的肚子,发现里面有个小人儿的脑袋,那上面眉眼俱全。原来这只狐狸已修炼成了婴儿,只是还没有完全成形。

  过了几天,他为主人驾车回来,被狐仙附了体,使他举起凳子向主人打去,并厉声陈述自己死得如何冤枉。这是黑狐狸想报仇却无能为力,便打算借主人这手鞭打这位仆人以泄私愤。

  这两只狐狸同样都是在报仇,我觉得这只黑狐狸强捍而直爽,比起前面那只阴险狡猾的狐狸来,要强得多了。

  偷人牙齿的女鬼

  丹巴多尔济又说:科尔沁达尔汗王爷有个仆人,曾在路上拣到两只毡袋,其中一只毡袋里装满人牙,另一只里装满了人指甲。他感到十分诧异,便将两只毡袋扔到了河里。过了一会儿,有个老太婆慌慌张张地跑来,她左顾右盼,仿佛是在找寻什么,并问这个仆人是否见到两只毡袋。仆人回答说没见过。老太婆估计毡袋一定是被仆人毁掉或丢弃了,一时怒不可遏,

  便折了一段树枝奋力击打这个仆人。

  仆人抬手与她搏斗,只觉得她的衣服又软又脆,像通草心一样容易折断,她的肌肉虚浮松散,像莲房的瓤子。用指一抠,她的衣服或肌肉便立即断裂,手一松开却又恢复了原状,真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

  他们打斗了半天,老太婆见不能取胜,就转身退去了。临走时说:“少则三个月,多则三年,我定会要你的命!”然而,现在已过了三年,这个仆人也没出什么事。看来这老妖婆不过是吹牛吓唬人而已。

  她恐怕是炼形之鬼,因为摄取人的精华还不足,不能凝结成质,所以只能聚气成形,老妖婆贮存人的牙齿和指甲,是因为她懂得“牙者骨之馀,爪者筋之馀”的道理,是要当作药饵来服用,以坚固她的体质。

  能看见鬼的爱公

  田松岩先生说:今年六月,有位扈从圣驾的侍卫和升,死在了滦阳。马兰镇总兵爱星阿公与和升是老朋友,便为他置办了棺木和寿衣,并为他送了葬。

  一天晚上,爱公上厕所,正值缺月当空,光线黯淡。只见有个人站在烟雾之中,问他话,他不答言,厉声呵斥,他仍是一动不动,爱公原本能看见鬼,如今仔细审视,认出烟雾中站着的是和升的鬼魂,于是他拱手道:“当时,我为您收敛遗体,置办的物品很不完备,我力量有限,这是您非常清楚的,现在,您忽然显形,难道是来责怪我吗?”

  那鬼魂仍是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爱公又祈祷说:“我听说死在塞外的人,不焚烧纸钱为他引路,他的鬼魂就进不了关。匆忙之间,我把这事忘了,您是不是为此而来呢?”鬼魂听完这话,立刻倒地瞌了个头,随后便隐去了。

  爱公到城隍庙里,献上呈文向城隍报告了此事,这以后,和升的鬼魂再也没有露面。

  我扈从圣驾南巡时,与爱公同住在江宁承天寺。承天寺规模宏大,楼阁广袤绵延,所住之处也颇为宽敞。

  一天,在一处闲坐,忽然,楼上的六扇窗子无风自开。过了一会儿,又都自动关闭了。爱公仔细看了看,说:“有个和尚坐在北侧的窗台上,他脸横宽,胡子很久没剃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脖子微微弯曲,一看就是个吊死鬼。”

  我向寺庙里的和尚询问此事,和尚们见不能隐讳,便承认确有个吊死鬼。他们奇怪爱公怎么会知道那个吊死鬼的模样,怀疑和尚中有人泄露了这个秘密,却没想到爱公有能看见鬼的本领。

  又有一次,我和爱公偶然乘船外出游玩,站在船头用船篙刺水。忽然,爱公丢了船篙,回身便躲,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有个溺水之鬼要顺我的船篙爬上来。”

  戊午年八月,朝廷在清音阁宴请蒙古外藩使节,爱公与我连席而坐。我把田松岩的这番话告诉了他,并问他是真是假,他回说:“不假。”

  然而,世上到处有鬼,就像到处有人一样,那个希望返回家乡的鬼,对家乡的怀念之情;那个开窗子的鬼,有争夺占据住室之心;那个顺船篙上爬的溺水之鬼,有竞争搏斗之心。他们的得失胜负,喜怒哀乐,都与活人相同。这种纷繁胶扰的现象,虽然已身阴间,仍无终了之期。

  佛家讲究以忏悔是方法是鬼魂得到解脱。圣人的主张,也是使鬼魂有所归依而不作祟为害。圣人可以说是深知鬼魂所处的境况了。子贡说:“死是伟大的,君子可以从此安息了!”庄周说:“桑扈啊!你死后,才算回归真正的人间乐园啦。”这些,不过是就耳目所及随便发出的议论罢了。

  狐仙作画

  狐仙能作诗的故事,在各种书籍中所见颇多;狐仙能画画的却很少见。海阳李砚亭先生说:顺治、康熙年间,隐士周王寻曾漫游楚豫等地。周爵以画松出名。有位士人请他在自己书房的墙壁上作画,他便画了一棵大松树。只见树根起于西墙的下角,曲折挺拔,横贯墙壁北侧,而纤细的松枝梢部探出了东墙弓、二尺;坐于画下,只觉浓阴覆盖,长风欲来。

  士人备办酒席邀请佳宾一同来欣赏这幅壁画。众人聚集在画前,正在指指点点,翘指赞叹,忽然有位朋友拍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其他朋友先是一楞,继而也哄堂大笑起来。

  原来,那棵松树下面,还画有一幅秘戏图,画上有只大木床,床上铺着长长的褥单,一男一女裸露全身,正在床上拥抱交接;他们心意相合,眉目传情,柔媚之态十分逼真。有两个婢女侍立一旁,也是一丝不挂,一个正在挥动扇子驱逐蝇虫,另一个正用两手去接女主人的枕头,以免掉落到地上。原来,画上的人物正是士人夫妻及其婢女。家中奴仆也都跑来观看,一个个捂着嘴笑个不停。

  士人气愤之极,手指着空中比比划划地大骂“妖狐”。忽然,房檐上有人大笑道:“先生出言不逊,实在有伤大雅,那日,我听说周处士到这儿来作画,未能亲眼目睹。昨晚,才有机会领略画中之妙境。我越看越入神,坐在这里意忘记离去了。以至于来不及躲避,被您撞上了。我并没有向您投掷砖头瓦块来触犯您,不想,您却痛骂了我一顿。我心中实在忿忿不平,才和您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可您还不觉悟,竟然乖戾如初。我便在您家的墙壁上画了这幅秘戏图,以博众人一笑。就是这么回事,您该明白了吧?”

  原来头一天晚上,士人开始准备招待客人用的器具,与小奴举着蜡烛来到书房,突然,见到一个黑不溜湫的家伙冲出门去。士人知道那是狐魅,便厉声责骂了一通。

  众人又是安慰又是劝解,并在宴席上虚设了一个座位,请那个狐仙人席,他不推辞,酒席宴间,他说起话来声音琅琅,却始终不露形迹,敬酒到了他面前,他一饮而尽,却不吃一口酒菜。

  他还说:“我已经有四百年不进荤腥儿了。”酒宴将散时,狐仙对士人说:“您太聪明了,所以往往想以气势压人。这决非修养身心的途径。也决非保全自身的途径。今天的事,幸亏遇上了我;倘若遇到一位同您气性一样大的狐仙,结果如何就难说了。只有不断地加强文化修养,才能改变气质。希望您多在这上面下功夫。”他一再叮嘱士人,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辞而去,众人再去看那幅秘戏图,已是荡然无存了,如同被水洗过一样。

  第二天,书房的东墙上忽然出现了几株色彩鲜艳的桃花,下面衬托以青苔和绿草。花儿不甚密,有的已经开放,有的刚开了一半,有的已经败落,有的虽败而未落;有八、九支花瓣从枝头上飘落下来,正在随风舞动,这种意境,尤非笔墨所能绘出。上面题有陈师道的两句诗,诗道:“芳草无行径,空山正落花。”诗后没有落款。

  士人知道,这是狐仙对昨晚酒宴的答谢之作。后来,周王寻见了这幅桃花图,叹道:“这幅作品属神意所为,无一丝笔墨的痕迹。相比之下,我的画便显出过份地追求棱角,故作姿态了。”

  形形色色的善饮者

  善饮酒者,酒人肚时仿佛另有肠腑。八、九十年以来,我所听说的善饮者,顾侠君先生应排在第一位,其次是缪文子先生。

  我亲眼见过的善饮者,先师孙端人先生就曾加入了当时的酒社。孙先生说:“我与顾、缪二先生之间,还可以排上十几个人。”能与孙先生的酒量相匹敌的,是陈句山先生,但他并不以善饮闻名。

  近一段时间,路晋清先生的酒量堪称第一,吴云岩先生却不服气,总想与他争个高下。晋清说:“云岩饮酒之后,总是强作镇静,竭力克制自己,这是他不胜酒力的表现。”我验证之后,认为此话不假。

  我的同年进士朱竹君学士、周稚圭观察,皆以善饮自豪,吴云岩却说:“朱、周二人所谓善饮,有不实之处。他们饮酒时,总是吵吵嚷嚷地划拳行令,酒未沾唇,先泼了一半。倘若让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喝,他们就露馅了。”我验证之后,认为此话不假。

  在我的后辈中,葛临溪的酒量应届第一。但是,你若不给他酒,他从不自己主动喝;若是有人请他喝酒,即便整盆酒摆在他面前,他也决不会面露难色,只见他如长鲸一吸,便一滴酒也剩不下。

  他曾经来我家饮酒,与诸桐屿、吴惠叔等五、六个人较着劲儿一直喝到深夜,众皆酩酊大醉,有的甚至失足跌倒。临溪指挥着仆人们把这几位一一搀扶到床上,然后从容登上轿子离开我家而去,其神志十分清醒,就像从未喝过酒一样。

  他的仆人说:“我跟随葛先生七、八年,从未见他独自饮过酒,也从未见他喝醉过。”葛临溪喝酒从来不加选择,请他品尝,他也说不清酒的好坏,因此,同年们拿他开玩笑,说他饮酒就像登徒子好色一样分不出好赖。然而,像葛临溪这样的酒量,确实罕见,可惜他与顾、缪二位前辈非同时之人,不能在酒席宴间一决雌雄。

  端人先生常抱怨我不善饮酒,说:“苏东坡的长处,你尽可以去学,却为什么连他不会饮酒的短处,也刻意去学呢?”

  后来,我在典试时录取的葛临溪,便写了书信报告给端人先生,先先复信说:“我的再传弟子中有这样的善饮之人,实在令人兴奋。但你在我二人之间,于饮酒方面竟如此逊色,不能说不是一件憾事。”

  前辈的风流韵事,足以传为佳话。我如今已年老,很久不能参加青年人的文酒之会了,后来居上的饮中豪杰,不知该是谁呢?

  为主人报仇的耕牛

  高官县有个农人,家里养了一头牛。这个农人的儿子年幼时,每天都和这头牛一声嬉戏玩耍,一会儿攀缘牛角,一会儿拉扯牛尾,这头牛却一动不动,老实得很。

  有时候,牛用鼻子嗅嗅孩子的头顶,用舌头舔舔孩子的手掌,这孩子也不害怕。稍大一些,农人就让儿子出去放牛。从此以后,这孩子走到哪里,牛便跟到哪里,孩子睡下了,牛便

  趴在他的身边,守着他。

  这样,过了好几年,有一天,孩子又出去放牛,这牛忽然狂奔着回到家中,头颈之处沾满了鲜血。到了家门口,他跳着,咆哮着,用角使劲撞门。农人急忙出门来看,它便掉头沿野外,只见儿子已是头破血流,死在那里了;还有一个人躺在道边,肚子裂开着,肠子流了一地。旁边还扔着一根枣木棍。

  农人仔细一看,那人原来是三果庄专门从事盗窃活动的一伙回民中的成员,是来偷牛的。他这才明白,儿子是被盗贼杀害的。盗贼却是被牛用角顶死的。这头牛,真可以说胸怀人心了。

  西部商人李盛庭曾买了一匹马,那马极为驯良。可是,每当它在途中遇到白马,必要站下来注视着,即便用鞭子抽它,它也不肯走。有时候,它遇上白马,便拼命追赶,主人猛勒缰绳,也止不住它。

  后来,李盛庭与这匹马原来的主人谈到此事,原主说:“这匹马是一匹白色母马生的,它总是不停地寻找母亲。”这匹马也是怀有一颗人心的。

  小牛为母报仇

  我八岁时,听保母丁老太太说:“某家有一头母牛’,因为跛足而不胜耕种之事,主人便把它卖到邻近的屠宰场。这头母牛生的一头小牛犊刚刚断奶,它见母亲被人宰杀,哞哞哀叫了好几天,后来,它一看见那个屠夫,即奔跑躲避,躲避不及时,刚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一副乞求饶命的惨像。屠夫有时故意追逐它,以此取乐,而且不以为意。

  小牛渐渐长大了;身体十分壮实,但还像原来一样惧怕那个屠夫。等到犄角长得坚实锋利以后,一次,乘那个屠夫侧卧在长凳上休息时,猛地用犄角刺穿了他的胸膛,然后回头便跑。屠夫的老婆大喊“抓牛!”众人同情小牛犊,知道它是在为母亲报仇,于是,故意在追赶时放慢脚步,放它逃离现场,最后竟不知去向了。

  当时,丁老太太的一位亲戚因杀人获罪,正遇上朝廷大赦,回归故里。回来后仍与被杀者的儿子同住一条大巷。丁老太太对他讲了上面的故事,告诫他:不可把旧仇当作儿戏。

  我觉得这头小牛犊怀有复仇之心,自知力不能胜及对手,所以隐匿锋芒,暗藏杀机以求一逞。黄帝所作的《巾机铭》中说:“时至正午,太阳高照,不可错过晾晒的时机;操刀在手,不可错过斩杀的机会。”这些话都是在指点人们:机不可失。

  《越绝书》中,子贡对越王说:“一个人有了谋杀他人的企图,倘若被人知道了,那是很危险的。”这是告诉人们:胸中的隐密不可泄露。

  《孙子兵法》说:“善用兵者,出兵之前如处女一样安静平和,一旦出兵,又似脱逃的狡兔一样机警、敏捷。”这话说得很是。

  自取灭亡的淫狐

  姜慎思说:乾隆已卯年夏,有位江南举子来京城应试,因为嫌旅店狭小潮湿,他便在西直门外一个大户人家的坟院里租了房子,住在那里读书。

  一天晚上,他偶然在院内树下散步乘凉,忽然遇到一位女子。这位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皮肤又白又嫩。举子上前挑逗她,她既不答言,也无嗔怪之意,转过墙角独自去了。

  半夜时分,举子一觉醒来,好像听见房门有响动。他疑心有贼,便起身招呼小童,见没人应声,就自己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看,原来正是晚上遇到的那位女子。

  举子明白她是来寻欢作乐的,赶快打开门,迫不急待地把她搂到怀里。女子说:“我是守坟人的女儿,家里很穷,父母既顽固又愚钝,我真怕他们会把我嫁给农人为妻。适才蒙您垂青。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穿过院墙的缺口处来到您这儿。您是富贵之人,自然已经娶妻成家,倘若您能筹措一百两银子送给我父母,我情愿做您的小老婆,决不后悔。我父母都是财迷,肯定答应这件事。”举子满口答应。

  于是二人相互亲热,情义缠绵,直到鸡叫头遍,女子才离别而去。

  此后,这位女子每夜必来,每次接触,她都表现得妖媚淫荡,百态横生。举子十分得意,以为巫山神女,洛水宓妃的美艳多情也不过如此。

  一天夜里,女子来得稍迟了一些,举子便乘着月光,走到坟院里去等候,忽见她从树梢上翩然落下,举子猛然醒悟,说:“莫非你是个狐女?”女子并不隐讳,笑着回答说:“当初,我怕您恐惧,所以编了那么一套话骗您,如今,我与您可谓情深意厚,把真像告诉您自然无妨。将来,您宦游四方,有一位隐衣姬妾贴身服侍,不劳您预备车马,不须选择住处,不用准备衣服食品;白天,可以藏在您的衣袖里,夜晚出来陪您睡觉,这样不是胜过您以千金去买一笑吗?”这个举子琢磨了半天,认为此计甚好。

  从此以后,狐女便昼夜藏在书房里,不再等到夜晚才来。但是,每到掌灯之时,她都要外出一次,半夜才回来;有时候弄得头发蓬松,鬓乱钗横。举子疑心她另有所爱,但没有拿到证据,一时无法提出质问。

  不久,狐女与举人家养的娈童乱搞,被两个仆人发现了,她又与两个仆人胡来,厨子也知道了此事,她继而与厨子也发生了关系。有一天,她大白天就和娈童躲在被窝里。举子气愤不过,便潜伏在一边,乘机将她掐死了。狐女死后现出了狐形,被举子埋到了院墙之外。

  半个月后,有个老头儿来到举子的住处,对他说:“我女儿托身于您,做了您的姬妾,您怎么忽然把她杀了?”举子愤愤地说:“你既然知道你女儿是我的妾,话就好说了。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倘若互有戕害,便叫作妒奸,按律应该抵偿。你女儿既做了我的妾,我又明知她并非人类却没有嫌弃她,那么,我们的夫妇名份就算是确定了,但是,她既与外人淫乱,又与我的仆人通奸,我作为本夫,按惯例应该出面抓奸,如今杀了她,何罪之有?”老头儿说:“那么,您为何不杀仆人?”举子说:“你女儿死后现了狐形,其余几位却都是人啊。我倘若杀了他们四个,却又提着一只死狐作为罪证,假如你是法官,能据此来定案吗?”老头儿听完这话,低头沉思了半晌,用手拍着膝头说:“你这是自取灭亡啊!我真没想到你会落得这么个下场。”说罢,整了整衣服,径自去了。

  事后,举子移居到了准提庵,与姜慎思做了邻居。举子家的那个娈童与狐女最为亲近,他恨主人太残忍,就把事情的经过一古脑儿全告诉了慎思,所以,他知道得特别详细。

  不知马有几只脚的人

  我的同年、侍御史胡牧亭,人品高洁,学问文章亦颇有根底。然而,他性情疏阔,绝对不关心家务及生产上的事,古人

  所谓“不知马有几只脚”的人,似乎指的正是胡牧亭这类人。正因为如此,他的奴仆才像戏耍婴儿一样地捉弄他。

  他曾留我和曹慕堂、朱竹君、钱辛楣在他家用饭,席间只上了三盘肉莱,三盘素菜,每人也只喝了几杯酒,后来,听说这顿饭花费了三、四两银子,其他方面如何受骗,便可想而知了。

  同年朋友们偶然谈起此事,无不相互叹息,其中朱竹君尤为愤激,他想尽办法揭露了胡家那几个仆人的奸诈行为。迫使胡牧亭驱逐了他们。然而,他们恶习不改,暗中又把这套伎俩传授给其他仆人,没几个月,胡家又一切照旧了。况且那些恶奴的党徒遍布于士大夫之家,他们竭尽造谣诽谤之能事,侮蔑朱竹君,竟使他落了个喜欢生事的坏名声。

  于是,大家都不愿再多管闲事,只能以“小人有党,君子无党”的话聊以自嘲。

  后来,胡牧亭终因贫穷困苦抑郁而死,他死后的一天,有个仆人来到灵堂,哭得十分悲伤。他捧着三十两银子放在供桌上,跪在灵前祈祷说:“当年,主人在外做官,半年把妻子儿女接去,只是单身住在会馆,按说,他的月俸足以维护持温饱,因为我们从中盘剥,才使他无法维持生活。当时,京城做长随的仆人都结成同盟,约定好有谁忠于主人,大家就一块儿排挤他,使他无立锥之地,所以没人敢独出心裁,违背盟约。不想主人竟因此而死去。我心中惭愧悔恨,以至于夜不能眠。如今,我将全部积蓄拿出来,以资助主人的棺敛之用,希望能在下地狱时减少一些罪过。”祷告之后,他径自去了。

  满堂宾客带来的长随仆,见了眼前的这一情景后,都你看看你,我看看你,无不变颜变色。

  陈裕斋听完这个故事,也讲了一件事:“有个轻薄子弟,见到一位少妇在一座新坟旁边哭泣,就走上前去调戏她。少妇正颜厉色地说:‘实不相瞒,我本是狐女。这座坟包儿里的死鬼正是因为迷上了我的美貌,纵欲无度,才病笃而亡的。我感念他多情多义,又是专为我而死的,便向神灵发了誓,这辈子决不再找情人。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免得自取其祸,白赔上一条命。’胡牧亭那个仆人与这个狐女多么相像啊!”然而,我觉得他们比起那些人死后便掉头而去的同伙们还是强一些的。

  看门人职位之争

  人的命数皆有前定,所以鬼神可以先知。然而,有的事情尚未萌发,甚至于办此事者头脑中尚未产生念头;而且此事之未关系到吉凶祸福及因果报应,只不过是属于那种细小琐碎、微不足道的小事,这种事,决不会有谁把它注在阴间的冥籍之上,但鬼神却往往也能先知。

  乾隆庚寅年,有位翰林偶遇乩仙,便上前讨教自己的仕途如何。乩仙判诗一首道:“春风一笑手扶筇,桃李花开泼眼浓。好是寻香双蛱蝶,粉墙才过巧相逢。”这位翰林读完后,不知此诗是在讲什么。

  不久皇上御试翰林,将这位翰林从编修的职位上改任知县。晋潘岳任河阳县令,在县内遍植桃子,被称作“河阳一县花”,众人以为,乩诗第二句正隐喻此事,可以说应验了;其余几句的含义却弄不明白。

  同僚们到这位新知县家贺喜,他家的看门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来迎接。原来京城朝官家里的奴仆,一向把外任官吏当作神仙。这位守门人接到主人放外任的消息时,正站在台阶上,欢喜得蹦了起来,口中喊道:“如今我可要一步登天喽!”

  不想一脚踩空,摔伤了小腿,不得不拄杖而行。

  几天后,传出消息说,这位新县令一天之中撵走了两个仆人,不知犯了何罪?紧接着,有人泄露了这件事的秘密,说:“那两个仆人都想谋取看门人的职位,但他们的能力都不如那个瘸子。于是,他们各自派遣自己的媳妇,乘主人睡觉时,去诱惑他。到了晚上,一个女人偷偷地捧着糕点,另一个女人端着香茶,从不同的方向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书房的廊下。猛然间,她们撞了个满怀,手中的东西摔了一地;开始,她们惭愧得无地自容,转而恼羞成怒,并相互骂起了大街。主人怕事情传出去有辱门风,便不愿深究,只是心平气和地把两个仆人撵走了事。”这样,乩诗的首句和三、四句也一并应验了。

  这位乩仙称得上是位灵鬼。然而,他何以能预测这种琐事,始终弄不清是什么道理。

  我和妻子马夫人雇用过一位裁缝,这人裁疑曾在那位翰林家干过活儿,他说:那两个仆人谋取看门人位置的事确实有之。最初,他们并没有想到把媳妇献出来,是因为曾分头请教了一个刁猾的奴仆,这小子便替他们出了这个主意,却不让他们互相知道,结果闹得两败俱伤。

  两个仆人被逐之后,那刁仆又去结交瘸子,邀他一同去逛妓院。瘸子知道他藏着坏心眼儿,于是假意请他先去妓院等着,说自己随后就到,然后转身去主人那里报告,主人派人去妓院抓人,那刁奴也因此而败露。

  呜乎!一个州县官吏的看门人的职位,居然使四个奴仆互相倾轧,几经辗转却仍不罢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比喻,从这里也可以得到明证。我将此事附记在这里,以说明世情的险恶。但这种事,实在不是能从道理上讲清的。

  冒名顶替的鬼

  在古人的祠堂里,陈设了各种祭祀用的器具,使后人一见便能推想出古代的礼仪风范,于是便学习效法,并向后人传播,这也是维系风俗礼教的一种方法。其间先人的精灵常在,他们发出的声响不时地传出,这种情景并不少见;而其他鬼魂依托假借,到这里来窃取享用祭祀供品的事,也时有发生。

  相传,有位士人住在陈留一个村子里,因为天气闷热,便到野外散步。当时,正是黄昏时分,苍茫的夜色渐渐笼罩了大地。忽然,有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向他作揖行礼。

  二人坐到一棵大树下,士人问起对方的名姓籍贯。那人说:“我说出来,您可别害怕,我便是东汉蔡中郎,虽然我的祠堂和墓地尚存,但享用的供品却十分短缺;我活着的时候,身列于士大夫之流,死后也不愿求食于世俗之辈。因为您与我同属一类人。才敢向您倾吐衷肠。如今,我想求您在野外为我祭祀一番,不知是否可以?”

  这位士人一向有雅量,知道对方是鬼魂,也不害怕,还向他问起汉末之事。那人的答话中,大多为罗贯中所作的《三国演义》中的词语,士人开始有些怀疑了;及至问到他的生平,他叙述的事迹又与高则诚的《琵琶记》中的情节一一相同。土人笑着说;“我也穷得可以,实在没钱祭祀您,您还是找别的阔佬去吧。我只有一句话奉劝您:从今以后,您似乎应该把《后汉书》、《三国志》、《蔡中郎文集》等书好好读一读,求食之路便会更近一些。”

  那人听完这话,脸一直红到耳根,跳起来现出了鬼形,灰溜溜地走了。看来,冒名顶替,骗取财物的手段,鬼也具备。

  亡妻托梦叫丈夫告状

  梁豁堂说:有位客人出外旅游,走到粤东地区,不幸死了妻子,他便把妻子的灵柩寄放在山上的一座庙里。

  一天夜里,这位客人梦见妻子对他说:“这座庙里有个恶鬼,庙里的伽蓝神管不了他。凡寄居在庙里的魂灵,男的都得听他的驱使,女的都要遭他的污辱,我曾竭力拒绝他,结果也未能幸免。您是否到神明那里告他一状?”

  这位客人醒来后,梦中的情景仍记得十分清楚,于是他焚香祝告说:“我做了这么个梦,是因为睡迷糊了呢?还是因为我平时放心不下所造成的呢?抑或是你真地显了灵?如果你真有灵,三天之内再告诉我一声。”第二天夜里,他果然又做了同样的梦。

  于是,他写了状纸,告到了城隍那里,可一连几天,毫无动静。

  一天夜里,这位客人又梦见妻子说:“如果您的官司打赢了,那么伽蓝神就会背上失察的罪名,山神土地也要承担管教不严的罪责,按阴间的法律都要受到制裁,所以城隍一直犹豫不决,对此事未能及时处理。您可以再写状纸,声称将要去江西找正乙真人告状,城隍迫于压力,一定会处置那个恶鬼。”这位客人按妻子的指点,又写了投诉状。

  过了几天,他又梦见妻子对他说:“昨天城隍召见了我,对我说:‘此鬼原来就住在这房子里,你来后,占了他的地方,并不是他主动摄取了你。你们男女二鬼同住一屋,他的仆从们来来往往,怎能不起疑心,传出点儿闲话,也是在所难免。你告他的状不是没有原因。如今,我已经命人狠揍了他的那些仆从,替你出了气,你应该满足了,为什么非要坚持说是他奸污了你,落了不贞洁的坏名声?从来有事不如化作无事,大事不如化作小事。你赶快通知你丈夫把你的灵柩移走,这个案子就算彻底了结了。’我再三考虑,凡事能了就了,何必非要同神道争锋,弄不好还要激发意外的祸患。您还是把我移走吧。”

  这位客人问:“开始,城隍对此案拖着不肯办,怎么一说要告到正乙天师那里,他就马上出面调停了呢?”他妻子说:“天师虽然不管阴间的事,可是遇到有控诉状告上来,他可以直接向上帝奏明,诸神谁也不能阻挡。城隍怕天师出面后,会产生意外,所以急忙出来调停,采取了这么个折衷的办法,使双方都能接受。”说罢,郑重离去了。

  这位客人按照妻子的嘱咐,把她的灵柩移走了,此后,他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这位女鬼不过是为了自我拯救,除此以外别无他求,也可以算是明白事理的了。然而,城隍既是聪明之神,他应该知道自己该管什么。如此处理问题实在聪明,只是太不正直了。况且养痈不治,终归要酿成大患。看来所谓聪明人,也是聪明、糊涂各占一半啊。

  不以真面示人的狐仙

  田白岩说:济南朱子青与一位狐仙交上了朋友,可是,他只能听到狐仙的说话声,却看不见他的形象。朱子青家时常举行诗文酒会,狐仙每会必到,席间他高谈雄辩,文词纵横,众人交相问难,却总难不倒他。

  一天,在酒会上,有位客人请狐仙显形。狐仙说:“您想看我的真形吗?真形哪能让您看见;还是想看我的幻形?既然是幻形,看见了等于没看见,又何必看。”

  众人一再请求,狐仙说:“在诸位的想像中,我是个什么模样?”有人说:“应该是位浓眉皓首的老先生。”狐仙应声现出了一位老人的形象。有人说:“该是位仙风道骨的高人。”他应声又变成了一位道士。有人说:“该是头戴星冠、身披羽衣的仙官。”他又变作了仙官模样。有人说:“该是个面庞妖嫩的小孩子。”他应声又变成了一个婴儿。有一个人开玩笑地说:“庄子说,姑射山上的神人,风姿掉约犹如处女,您就应该是这种模样。”他随即变成了一个美人儿。又有一个人说:“您应声而变化,显现出来的都是幻形。我们还是想看看您的真形。”狐仙说:“天下之大,世人万千,有谁肯把真面目现给别人看,为什么非要让我现真形呢?”说罢大笑而去。

  朱子青说:“这位狐仙自称已经七百多岁,看来阅历是极深的了。

  女鬼索命

  我的舅父安实斋先生说:“道学家认为世上无鬼,我认为不然,虽然我没见过鬼,但是鬼说话,我却是亲耳所闻。

  “雍正壬子年我参加了乡试,归来时住在白沟河。我的住地有三间房,我住在西间,先到的一位南方士子住在东间。我们相互打了招呼,晚上,又买了些酒在一块儿聊起了天。

  “这位南方士子说:‘我有一位朋友,我们从小就很有交情。他家境极为贫寒,我时常接济他。后来,他北上参加乡试,正赶上我在一个富豪家做文书,因为可怜他四处飘泊,便约他同我住在一起,渐渐地他得到了主人的赏识,在主人家扎下了根。然后,他开始搜集我的家中之事,并制造流言蜚语,终于把我从主人家挤了出去,占据了我的位置,夺了我的饭碗。如今,我只好投奔山东了。难道世上真有这么没良心的人吗?’

  “我们正在相互叹息,忽听窗外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过了半天才听见有个女子说:‘你还有脸怪人家没良心,你自己又怎么样?你家里原本有妻子,见到我在门前买花粉,看上了我,就假称尚未娶妻,并欺骗了我的父母,得以入赘我家。你自己说,你有没有良心?’

  “‘后来,我父母得了病,不幸先后死去,我别无亲威,于是被你霸占了我家的宅院和全部资产。而父母的丧事你却办得那样草率,与死了一个丫环没什么两样。你算是有良心吗?’

  “‘不久,你妻子搭乘运粮船找到这里,一进门就把你臭骂了一顿,还要把我赶走。后来,她知道这里原是我的家,你也是靠我家才能生活,才暂时答应我留下来。你又花言巧语地一通劝说,把我的身份降作了小老婆。我无可奈何,只好苟且偷安,忍泪屈从。你能说是有良心吗?’

  “‘你老婆占据了我的住房,夺去了我的供给,又进而奴役我、虐待我,呼唤我的乳名,动不就让我趴在地上打我。你不但不从中劝解,却替她掀开我的衣服,按住我的手脚,吼叫着,不让我乱动。你能说是有良心吗?’

  “‘过了一年多,我家的财产已被剥夺得差不多了,你们就把我卖给了一个西部商人,那人来相我时,我不肯出来,你们又毒打我,我无路可走,只好自尽而死。你说,你有良心吗?’

  “‘我死后,你连柳木棺材都不给我准备,一张纸也不给我烧,甚至于剥了我的衣服,只给我留了一条内裤,便用破席子裹了裹,胡乱葬人了荒坟野冢之间。你真是丧尽天良啊!’

  “‘我已经在神灵面前告下了你,今天特地来索你的命,你却还在这里厚颜无耻地怪别人没良心,真是可笑之极!’鬼魂讲到这里,声音凄凉而尖厉,周围的奴仆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方士子吓得全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猛然‘嗷’地叫了一声跌倒在地。我怕招惹是非,天没亮便离开了这家客店。不知那位南方土子以后怎样了,恐怕是没有活下来。此事因果分明,了然有据。不知那些道学家们听了这个故事后,又会生出什么样的谬论来敷衍搪塞。”

  小巧玲珑的狐仙

  士人某某住在岱庙的环咏亭。当时,已是深冬季节,北风劲吹,天气寒冷。晚上,他抱着火炉独坐,冻得实在受不了,便熄灭蜡烛,钻进被窝去睡觉。

  一觉醒来,只见顶棚纸有个破口处闪着光亮。他十分奇怪,就披上衣服悄悄爬起来,顺着破口处向顶棚里仔细观看。只见那里有个美丽的少妇,她身高不满二尺,身著紫上衣,黑裤子,脚下穿着一双小红鞋。她身体纤瘦,仿佛只有手指粗细,头上挽着当世妇女们所常用的发髻。

  她正在那里烧火做饭。灶旁放着一只矮脚茶几,几上有一个锡制灯架,灯火正在闪着莹莹的光。士人估计,这位少妇一定是个狐仙。他瞪大眼睛向那里看看,忽然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少妇一惊,碰倒了几上的油灯,于是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亮以后,士人捅破了纸顶棚,只见那里有一座黄泥制成的小灶,光洁而精致;铁锅像碗一样大,里面的饭还没有煮熟;锡灯架倒在茶几上,灯油洒了出来,沾污了顶棚纸,但是,她烧的火,却没有引着顶棚纸,这可真是怪事。

  奇妙的吸烟游戏

  戊寅年五月二十八日,是吴林塘先生五十寿辰。当时,他住在太平馆,我便去那里为他祝寿。在座的客人当中,有一位能以吸烟做游戏。

  这人约有六十多岁,操南方口音。他谈吐风雅,出语不俗。不知他将要做什么游戏。

  过了一会儿,有个仆人给他拿来一支大烟袋,烟锅里足足可以装四两烟叶。他接过烟袋,点着火便吸了起来,边吸边咽,将烟都吞进了肚里,有一顿饭的功夫,烟吸完了,他又要了一大碗浓茶喝了下去,然后对主人吴先生说:“我呼唤两只仙鹤,一同来为您祝寿吧!”说着,张开嘴吐出一口浓烟,那烟转眼化作两只仙鹤,飞向大厅一角;他又慢慢地吐出一道烟圈,大小与盘子相仿,仙鹤由烟圈中穿来穿去,往返飞舞,如玉女穿梭。随后,他咳了一声,吐出了一条烟线,这条烟线直挺挺地冲向上方,渐渐散开去,像是水波状云雾。仔细一看,那云雾又变作许多一寸左右的小仙鹤,在厅内徘徊飞翔,过了半天,才逐渐消失。

  众人对眼前的景像目所未睹,皆惊异非常。不一会儿,他的弟子也走上前来,先为主人敬上一杯酒,然后说:“我的本事比不上老师,只能为您表演个小戏法儿。”说着他吸了一口气,再向空中一吐,便有一朵祥云在酒宴前飘缈隐现,慢慢地变成一座小楼阁,楼阁上雕栏绮窗历历在目,如同画幅一般。

  这位弟子说:“此为‘海屋添寿’之意。”众宾客又大为惊讶,认为“指上毫光现玲珑塔”的情景,也无法与眼前的境界相提并论。

  以我所见的野史小说而言,如“掷杯化鹤”“顷刻开花”之类的故事实在不少了,说不定是实有其事的,后人大都不信其有,恐怕是少见多怪之故吧?不过,这种事倘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

  乌云托月马

  豫南人李某,酷好养马。他曾在遵化县的牛市上见到一匹马,这匹马全身漆黑如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而它腹部的皮毛却白如霜雪,此马便是人们常说的“乌云托月”马。

  这匹马高六尺有余,它身上的鬃毛卷曲,足部生有一寸多长的爪,两眼清澈晶莹,像水晶石一样。它气宇轩昂地站在马群之中,如鹤立鸡群一般。

  李某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下了这匹马,因为爱它威武神骏,总是亲自照料它。然而,这匹马的性子非常恶劣,常常四处乱窜,乃至摔倒在泥潭之中。若想骑它。须要先放置绊马索将它绊倒,几位壮汉左右拉扯着,才能骑上马背。

  人骑上之后。轻轻挽着缰绳,慢慢行走,并没有觉得它在飞跑,但是转眼已走出了百余里。

  有一个去处,距李某家有五天的路程,李某骑上这匹马,未到正午时出发,到达该处时太阳还没有落山。

  从此以后,李某更加爱惜这匹马,但因为怕难于控制,他也不敢常骑。

  有一天,一位碧眼虬髯的大汉登门求见,自称可以调教此马。李某引他到马棚里,那马一见此人,便长嘶起来。此人伸出手掌在马的两肋上拍打了几下,那马就俯首贴耳,不再乱动了。

  此人提出,将这匹马牵到一间空屋里,关起门窗由他独自驯马,李某按他的要求办了,随后,李某从门缝向屋里偷看,只见此人揪着马耳朵,悄悄地跟它谈着什么,那马点点头仿佛同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揪着马耳朵说起话来,那马再次现出点头同意的样子,李某异常惊讶,认为此人一定通晓马语。

  不一会儿,屋门打开了,此人牵着马走到了李某跟前,把缰绳递给了李某,再看那匹马,已是汗流浃背了。临别时,此人对李某说:“这匹马能找到明主,实在可喜可贺,然而,它的性情尚未定型,恐怕是会伤人的;现在可以不必担忧了。”

  此后,那马变得十分驯顺,过了二十多年,它的雄风仍不减当年,后来,李某活到九十多岁死去。李某死后,那马忽然逃走,最后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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