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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冯:巴西来的小男孩(二)


   日期:2018/4/25 10:48:00     下载DOC文档         微博、微信、支付宝分享

  大家纷纷赞同,都说:「应该!应该」人人都从口袋掏钱。我就指定两位年轻的朋友:「子善和祥麟,你们两个负责数钱和统计记帐。」

  人人热心踊跃捐款,一些人就不断地再向我打听有关T先生父子的情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大家都说:「冯居士这件事做得很对,我们应该帮助T小弟。」

  「我今天是敲你们竹槓呀!」我说:「这一顿饭太贵了!」

  「我们心甘情愿被敲,」大家笑道:「这顿饭再贵也值得!」

  不到半小时,捐款就都筹齐了。两个年轻小伙子拿名单帐目给我看,加币美元合计起来有一千七百三十一元之多。我把那一大迭钞票和名单高举向大家宣布。包括从香港来的常仁与常智法师和张见甜小姐,大家一起鼓掌欢呼!

  「钱捐了!」我说:「现在我们大伙儿上儿童医院去,愿去的跟我走,不去的留在家中看电视!」

  有一半人数要跟我去!自然都是那些年轻小伙子!

  于是,五辆汽车,由我带路浩浩荡荡,在夜晚十点半,辗着雪地,驰向儿童医院!

  到达医院大楼,大厅上已经寂然无人,我们十多二十人冲进去,把值夜班的人员吓了一大跳!「怎么一回事?」他笑问:「红卫兵突袭吗?」

  我们人太多,来势汹汹,难怪吓倒了守卫员,我连忙叫大家坐定在沙发上,保持肃静,由我独自上前去询问。

  「是静坐佔领?」那位洋人守卫员又笑问。

  「你真幽默!」我笑:「閒话少说,请问复活节招待所在哪儿?我们要去看一个小病人的父亲——昨天我安排他住在那儿的。」

  「啊!复活节招待所!」守卫说:「我也不知道,你去问裡面的人吧!」

  复活节招待所,英文叫EASTER SEAL HOUSE,是本地的天主教徒与基督徒用每年在复活节义卖邮票、花卉等等所得的善款来建成的一座招待所,专门招待那些贫苦远道的小病人的家长暂住的,收费是每人每天六元加币,比外面的旅馆便宜十倍,可是设备很齐全整洁。我一向知道这些热心的耶教徒设有此一旅舍来服务儿童医院的小病人的父母。这是一座非牟利的招待所,前一天,我为了T先生与幼子的居住问题,特别打电话去给医院办公室,和一位「社会工作人员」,英文名叫Pamela潘美娜的女士商量,请她叫医院写了证明书,让T先牛与幼子得以住进招待所,免得天天睡在医院走廊上。这时候已接近午夜,我知道T先生必定已离开病房到招待所去了,我却不知道招待所在何处,我以为它必定会在儿童医院之内。

  这时候医院各部门都熄灯了。只有急诊处还有灯光,守卫员带我进去,我看急诊处也忙得很,医护人员都在忙着照料急送进来的小病人。我真不敢上前去打扰,没奈何,来到柜抬前面询问吧!

  那位白人护士小姐十分和气:「啊!复活节招待所么!它不在儿童医院范围内,它在橡树街三九八一号,就在医院外面,下一个街口的对面,我画一个图给你。」

  一向见惯了中外「晚娘面孔」的护士小姐,这次来到儿童医院,发现他们的护士小姐态度完全不同,几天以来,碰到的每一个都是那么有礼貌,热心助人、和气,给予我印象极佳。这一家「示范医院」真是与众不同,显然是院方的政策与训练良好的结果,但愿每一家医院都能向这家儿童医院看齐就好了。

  拿了地址图样,我道了谢,回到大厅,对大众吹一声忽哨,用英文说:「Monkies,Follow the Leader!(猴子们!跟老猴子走!)」

  我一向自称猴子,以孙悟空自况,好朋友们都知道的,他们也不介意我喊他们为Monkies,他们也常笑指我是齐天大圣。

  大家拥簇着,出了大门,嘻嘻哈哈,叽哩呱啦,挤上了汽车,跟随咱这老猴头,浩浩荡荡又开出了医院广场,直奔橡树街而来。

  复活节招待所是一座新建的三层洋房,大厅铺了红地毡,灯火辉煌,却寂然无人,我们进去,找到了柜抬,一位白人中年妇女在值班,微笑相迎,态度很好。

  「请问,有一位T先生和他的小孩住这儿吗?」我问她:「可以请他出来吗?」

  「有的!」女职员很有礼貌笑答:「您是彼得斯神父吧!儿童医院已经有电话来通知说您会来。」

  我又再变成了彼得斯神父了,何妨再冒充下去!像我这样猴头猴脑的神父,不把真的神父活活气死才怪!可是在后来的三个月中,人家都一直尊敬地喊我为彼得斯神父。

  彼得斯神父带领众人在大厅坐下,不久,T先生从升降机出来了,身上只穿着衬衣和西装裤,赤着足,容貌十分憔悴惨白,两眼浮肿,显然是多日来缺乏睡眠,他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喊醒,有些不很清醒。

  「T先生!」我喊他。

  「啊!是冯居士!」他惊喜不已,紧握我的手:「怎么这么晚来了?」

  「你看,我带了好多朋友来看你!」我环指众友:「这位是严炽坚和太太,这是香港来的常智法师与常仁法师,这是张见甜小姐,这是赖文彦,这是王祥麟,这是黎子善,这是李伟强,这是陈先生和他太太……。」我一路介绍下去,有些人的中文姓名我记不住,只记得英文名。「我们才来了一半人,还有一半在家裡没来。我们今天晚上除夕聚餐,大家临时捐出了一点点钱,特地送来给你和小保罗做生活费的,请你别嫌少。还有,我母亲做的素菜素麵给你和小保罗吃。」

  T先生眼中溢出了泪水,嘴唇颤动,很忸怩不安地说:「那怎么可以接受?」

  「可以的。」我说:「T先生,你收下吧!钱虽很少,却是大家的一点心意,都是很诚心的!」

  「我……我还可以维持……」T先生说:「你们的钱,我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只带来了一千多现钱美金旅行支票。」我说:「我也知道,你在此地没有亲友,我还知道巴西同来的E小姐也因有事昨天先回台北去了,你身边的一千多元能维持得了几天的生活开支!你不必客气推辞了,我们都是很诚心诚意的,请你收下吧!先应付一些日子再说,往后,我会发动社会大众来帮助你。」

  我把钱钞和捐款名单塞进他的衬衫胸口口袋。他两手掩面,我知道他在哭泣,大家也都看得出来,本来吵闹嘻哈不休的这批年轻人,这时候也都肃静无声。

  我让T先生的情绪稍微平静,然后才又对他说:「时间很晚了,你明早还得上医院去看小孩,你现在还是回房间去睡觉吧!我们告辞了,改天再来看你!」

  「冯居士!」他抬起泪眼望着我:「我不知道怎样来谢谢您和您的朋友。」

  「不必谢!」我说:「我们都是佛教徒,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是信佛的,不是吗?」

  「是的!」他哽咽说:「我是佛教徒!」

  「那就好了!这一点小意思,请不必放在心上。人类是应该互助的,不是吗?何况们彼此又都是佛教徒呢!」

  「将来,」他说:「我回巴西以后,一等到经济情况好转,我会用你们的名字,捐出同样的钱去给孤儿院,作为报答你们的恩德!」

  「将来再说吧!现在别想那么多!」

  正谈着,管理员来说:「T先生,你的孩子在楼上哭着要找爸爸,他很害怕,你快回去房间吧!」

  「你快上楼去看看小保罗吧!」我也催促他:「我们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大伙儿走出大门,我垫后。临别,T先生望着我,忽然就热泪迸流,我赶忙拥抱他,安慰他:「不要担心,不要难过,信任观世音菩萨吧!我会为你祈祷,祈求观音菩萨加持小孩转危为安!」

  T先生含泪目送着我们离开,门外是大风雪,我踏着冰雪,低头鑽入汽车,驾车的是祥麟,前座坐的是伟强,我在后座,汽车开行,我看见T先生仍然依依不捨地在招待所玻璃大门内含泪向我挥手。雪花飞舞,微雨斜泼,忽然地,我再也忍不住我的热泪了,我掩面哭了起来,多么可怜的人啊!父子三个流落异国,无亲无友,没有钱,孩子在医院,在死亡边缘上挣扎。「观音菩萨啊!」我祈求着:「您加持于这流落异国的父子三人吧!别让那病孩子死在加拿大,要让他活着回到巴西他母亲的怀抱去!」

  那孩子还能活么?

  医生们对我说过多少次,他随时都会突然死亡,他能活一分钟就算一分钟幸运了!

  一九八九年元旦来临了,子夜正十二时,海湾的各国轮船一齐鸣响汽笛,响彻云霄,海滩上升起数百团七彩灿烂的花火,照亮了夜空,瞬现瞬灭,又是一个新年的开始了!我母亲早已睡着,只有我独自凭栏观看烟火,每年元旦,我都有很多感慨,今年感慨更多了!

  这一九八九年,将是中国人多灾多难的一年啊!六月断肠时,ZG的机枪钢弹将会在北京天安门大肆屠杀无辜的徒手青年,ZG的五六百辆坦克将会把青年们辗压成血肉模煳的烂泥!这些预见的景象,是多么真实,可是,有预见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挽救这一场未来的浩劫,宁愿什么都不预知也罢!

  我的心难过,无法形容,我同时又惦记着T小弟的病况,天安门的事是未来的劫难,T小弟则是当前在死亡边缘挣扎之中,那么可怜,那么凄凉,而我却无能为力,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啊!

  除了祈祷,我还能做什么?

  望着那雪花飞舞的夜空与灯影阑珊的海湾,我跪下来,向着观世音菩萨祈祷,新年我唯一的奢愿,就是祈愿我母亲平安和众生都得脱苦厄,也祈愿T小弟能脱离死神的掌握!

  新年三天假期,都在应付访客应酬热闹中匆匆渡过了,应酬比什么都劳累,我这几天什么事都不能做,累得只想好好睡一睡,而我心则在惦念着T小弟。

  元月三日下午,我与艾医生通电话,他仍然表示T小弟情况极不乐观,我提及T先生父子的居留签证问题,请他以儿童医院主治医师名义写一封公函,以便T先生持去向加拿大移民局申请续期签证。我说看来T先生需要三个月签证,无论T小弟是吉是凶,T先生都需要在温哥华停留一段时期照料。

  艾医生欣然答应,这使我鬆了一口气,我随即就打电话给罗午堂伯伯。我问他:「万一T小弟不幸不治去逝,佛恩寺可否考虑给我面子,免费为小弟做一场超度?」

  「没问题!」罗伯伯慨然允诺:「我会和佛教会讲情,不过,万一T小弟不行了,你打算怎么把他运回巴西去呢?」

  「我打算劝T先生同意把孩子遗体火化,把骨灰带回去,也只有这个方法而已,因为航空公司多数不肯装运尸体,他们怕有病菌病毒的危险,而且,要经过加拿大、美国,还有南美洲的几个国家的卫生当局批准,很不容易!」

  这些话,暂时都不便与T先生商量,怕他受不住打击,但愿他不会面临到那么残酷的事实吧!一个父亲,万里跋涉,原拟把孩子带回台故乡给老人家看看,谁料到未竟全程,竟要把孩子的骨灰带返巴西,多

  么悲惨啊!更悲惨的是,孩子的母亲竟不能见孩子最后一面!

  我觉得我必须说服T先生,让我去通知他的太太,叫她从巴西赶来看孩子最后一面!

  晚上我与T先生通电话,首先我问他申请签证的事进行如何。他说L小姐驾车送他去见过移民官了,不过并没有拿到签证,他说:「移民官说艾医生写的公函不合移民局规定格式,不能受理。」

  「真可恶!」我说:「太官僚了!这分明是有意刁难嘛!待我明天打电话去质问移民宫为什么这样找麻烦!现在我得和你再谈谈另一件事!T先生,看情形,你是必须在加拿大暂时住一段时间了,无论小弟发生什么变化,是好是坏,你一时都走不了的,你这样子不肯通知你太太,又不肯通知你在台湾的亲人,他们都不知你的消息,还不知着急到什么样子呢!这父子三人怎么失踪啦!怎么毫无音讯呢?你自以为免得拖累他们担忧,可知你这样害他们更担忧痛苦么!」

  T先生在电话那一端饮泣着,不住喃语:「冯居士,不要让他们知道!不要!不要!」

  「我明白你的心情很矛盾,你怕害你太太和亲人担忧,又怕拖累他们,更怕失去面子,是不是?我很了解,人人出了国,都应该溷得体体面面,没有回头向国内伸手求助那么丢脸的!但是,你要明白,你能瞒住一辈子吗?将来早晚还是会人人都知道的,你别再那么犹豫吧!快将你在台湾的亲人的电话告诉我,让我打电话去通知他们;快将你太太的电话也告诉我,对了,在巴西你可认识什么人有传真机?我可以立即拍一份传真去,叫他们转交给你太太,又省钱又快捷!」

  「冯居士,我不能……」他还在畏缩。

  「我可得责骂你了!」我发怒叱喝:「T先生!你这样做,对吗?对得起你太太吗?」

  T先生不敢再争辩,他终于把台湾和巴西的电话都告诉了我。我这才温和地说:「你放心,我会适当处理的!」

  那天午夜之后,我拍发一道传真FAX给已经回到台北的Y小姐,请他代我打电话给T先生在台北的两位妻舅。Y小姐是台湾人,我想和台湾人讲电话,会比我这个外省人方便得多,我另外又拍FAX给天华公司董事长李云鹏居士及总编辑陈传淨小姐,请他们代我打长途电话去彰化给T先生的岳父母,和在中坜市的父母,我知道老一辈的台湾乡下人国语讲不通,而我的台语也不济事,二十多年没讲,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我必须请台湾籍的陈传淨代我打电话去,免得我和对方「鸡同鸭讲」,越讲越不通!

  我随即又拍发一封FAX到巴西圣保罗市去,给当地的一家台湾人开的旅行社。我的电文写着:「T太太:你的丈夫T先生与两个孩子仍在温哥华,大孩子因突发急病,现住温哥华儿童医院,情况尚难确定,见字祈即打电话与冯居士联络。」

  T先生说过可以写中文拍发,我就写了中文,谁知那家旅行社老闆虽是台湾人,却是巴西土生,不懂中文,店内也没有看得懂中文的人,这真是海外华人的悲哀,又一宗不懂中文的故事,旅行社收到了传真电文,竟搁置不理,直到几天之后,才有懂中文的人看见,催他们转告T太太去取。那已经耽误几天了!

  次日,我打电话询问移民局,对方盘问我的身分姓名半天,然后答称:「你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询问移民桉情!」立刻就挂了电话,真是官腔十足,中外一样!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我立即再拨电话,要求和移民局的公共关係主任谈话,公关主任也不接电话,由他的女秘书代答,也是同样官腔十足,一点也不客气,令我回忆起美国领事馆的官员态度。

  我也不是善类,我火了!立刻就威胁对方:「公关主任若仍不听电话,那么我就举行新闻发表会,将你们的态度公布,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怎样官僚化,怎样欺负不幸的人!」

  威胁生效了,公关主任狄逊先生亲自接听电话,他倒是很有涵养,一点也不光火:「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忙吗?为什么要举行新闻发表会那么紧张?」

  「很好!」我说:「我要请问你们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拒绝签证给一个可怜的急病过境小孩和他的父亲?你们要把一个垂死的小孩从加护病房抓出来驱逐出境吗?这就是素来自诩是人道主义的国家加拿大的移民局吗?为什么连问都不准我问一下?当事人不懂英语,他不靠我询问,靠你们吗?这是什么服务态度?」

  我一连串放鞭炮般地咆哮,我可不是真气坏了!

  「请慢一点说!慢一点!」公关主任说:「到底怎么一回事,请说明白,只要能做得到,我一定会帮助你!」

  很多洋人就是这样,吃硬不吃软,办什么交涉,你太客气是不行的,凶一点,反而逼得他低头!

  我把这事情说明白,并且质问他为什么要那么为难这可怜的三父子?

  公关主任说:「待我去查明了内情,再打电话给你吧!」

  「希望你给我满意的答覆!」我说:「否则,我仍会不断打扰你!」

  可能也是怕我再打扰,他果然不久就回电话了:「我们已经和儿童医院联络过了,证实此事确属实情,不过,彼得斯神父,很抱欺,你的朋友T先生是逾期才来申请的,于法不合,现在他已经是非法居留身分,我们不能当作申请续期签证处理。必须当作非居留者桉件,向渥太华报告。而且,医生的证明书也不合移民部标准规定,你必须叫医生重新写一份,我们会将规定要求项目列出,致电艾德理医生。」

  「再写证明书倒也罢了!」我气愤地说:「但是,T先生父子是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三十日未逾期就来移民局申请延期签证的,是你们叫他一月三日再来的,你们怎可以指控他逾期!这样也算公平吗?」

  「无论逾期不逾期申请毫无区别,他现在仍是无签证的非法居留身分!」他说:「他上星期五是否来申请过,我们不管,他必须以非法居留者的身分前来重新申请。还有,他必须摧带四张最新拍摄的半身护照照片,须由照相馆盖印证明拍摄日期在一个月之内,同时、把医院的正式合规定写好的证明书也带来,银行存款证明书也带来,我们才可以接受他的申请,转呈渥太华批示。」

  「那么,他可以暂时居留看守他的病孩吗?」

  「我们不能提供任何保证。」他说:「批准与否,全由渥太华移民部批核!在理论上,在法律上,他已经是非法居留者,他的动向,必须向移民局报告,每天打电话来报告一次,假如他有任何问题,我们乐于回答!」

  说了半天,还是官僚作风!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加拿大移民官比美国的也好不了多少,真令人为之气结!我忍住心中的愤怒,再问一个问题:

  「你们不会驱逐他出境吧?」

  「在法律上,我们有权随时驱逐任何非法居留者!」

  我心中非常光火,我痛恨这些官僚主义作风!看来我是不得不招待记者了!我是公民,大可以对新闻界大肆抨击移民局,但是,投鼠忌器,我可以凶恶地骂栘民局,却不得不顾虑到T先生会受到移民局什么报复,所以,我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不再发怒,我祇是要求知道T先生桉件的档桉号码,让我下次打电话询问方便提桉,这一点,他倒没留难。

  「照规定,是不可以告诉非当事人的。」他说:「你是神职教士,又是他的代表人,我破例告诉你。他的档桉号码是:五四二二二一九o八一。你要查询,请提号码。」

  「谢谢你!我会再和你联络!」我说:「在我挂线之前,我有一个请求,请移民局本着人道主义,暂时不採取对T先生父子的法律起诉行动!」

  「我们尽量拖延,但是,不能保证!」

  「假如你们不顾人道主义而驱逐T氏父子,我会尽我一切力量抗议!也会召开新闻发表会招待记者!」

  谈话并没有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我的威胁有用没用,我知道移民局不会卖我的帐,我心中已有准备,必要时真的大干一场。

  我打电话叫T先生立刻去照相馆及移民局,但他说L家父女都上了班,没人开车载他,他又不认得路,我于是打电话找王祥麟,这位二十五岁的男孩很热心,也正好是他的休息日,他慨然地应承,立刻就去接送T先生。

  医院的新证明书有了,照片也有了,银行证明我也另外给他准备了,T先生的申请却依然毫无结果,移民局只是收受了他填的申请表格,就叫他回去候讯,本来是很简单的事,移民官的官僚作风却把它弄得那么複杂,不肯签证。

  祥麟说:「本来那位女职员已经肯盖印给T先生三个月签证,谁知她送进去签证时,就给上级移民官打了下来,说要呈给渥太华候审。」

  我就知道这是移民局有意刁难。我光火了,又再打电话给移民局,质问那位公关主任:「为什么你们可以网开一面,准许成千成万的中美洲自称难民的非法入境者居留,还给予福利金,给予旅馆招待,却对这T氏父子那么苛严?T氏父子并没有要求长期居留,只请求准许他们暂居三个月而已,一等孩子出院就走,而且,也没有申请加拿大政府救济,我们有钱支持他,你们为什么非要这样为难他?」

  公关主任这一次不回答我的问题,只说:「我把你的电话转给主管的移民官,你和他谈吧!」

  「我正要找他!」我说:「请快点把电话转过去!」

  那位洋人主管,态度还算客气,可是他问我:「我们有几点不了解,为什么T先生把一个重病的孩子带来加拿大?为什么他要在温哥华停留?为什么不早不晚,孩子就在温哥华病倒?为什么他会知道把孩子送进儿童医院?」

  「你是怀疑他故意利用七天的过境签证,来加拿大做非法居民?更怀疑他有意将病重的孩子带来,作为非法长期居留的藉口?」

  「我们不能不从每一个角度去审查,」他说:「是的,坦白地说,我们有五点怀疑!」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我说:「第一 ,T先生是带两个孩子回他的祖国台湾乡下去探望孩子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第二,孩子已经在巴西经过他的医生允许旅行,孩子在起程之时,并无病发迹象。第三,他们是利用这七天在多伦多温哥华过境观光。第四,不幸地,孩子病例,被送来向我求救,他们并不知道有什么儿童医院,是我主张他们送去的。」

  「你和他们是什么关係?是亲属吗?」

  「不是,他们与我毫无亲属关係。」

  「是朋友吗?」

  「也不是。」

  「你认识他们多久了?」

  「以前从未见过他们,是这一次他们登门来求救,才第一次见面的。」

  「而你竟那么热心帮助他们?」他说:「这不是有些不寻常吗?他有给你任何金钱酬劳吗?」

  「移民官!」我发怒道:「你的问题太不合理了,而且含有侮辱诬陷!我可以告诉你,我与T先生完全不认识,也无亲属关係,我也没受到他任何的金钱作为代办居留的酬劳,我帮助他们父子,完全出于人道主义与同情心!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会这样做的——除了你们移民官!你们的多疑是毫无理由的!」

  「我仍然不明白,T先生为什么会找上你向你求救?温哥华有那么多的华人,他为什么不去找他们?为什么不找华人社团,偏要找上你?」

  「他们早在巴西就听说过我的名字,知道我一向喜欢帮助不幸的人,请你别忘了我是一个多少有些知名度的佛教作家和慈善工作者!」

  「这些也都说得过去!」他说:「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不经美国洛杉矶夏威夷飞台北,却要绕一个大圈,从巴西飞来北方的加拿大?」

  「移民宫!」我再次发怒厉声叫道:「最好你先回学校去再修修地理课和数学。」

  「为什么?」

  「难道你竟不知道地球球面几何学吗?」

  「这跟它有什么关係?」

  「地球的南北距离比东西距离略短,使地球稍呈扁圆形,你不知道吗?巴西圣保罗向北直飞,经迈阿密,到达多伦多,再经温哥华,西北飞往阿拉斯加的安克拉治,然后西南飞,沿着堪察加海岸,西南抵东京,这一条航线,票价便宜两百五十美金,你知道为什么吗?」

  「航空公司竞争!」

  「那不是主要的原因。」我说:「真正的原因是这一条航线比南线经洛杉矶、夏威夷路程短些,少了两小时的航程!」

  「怎么可能?」他说:「巴西不是在南半球吗?」

  「巴西圣保罗是在加拿大的东南方,只隔大西洋的南半球,若飞南线,须经过很多国家,例如厄瓜多尔、宏都拉斯、哥斯达黎加、巴拿马、墨西哥才到美国洛杉矶,飞夏威夷,那是赤道航线,赤道比子午线长一些,所以南线是较长的,停站也多,时间就长些,懂了吧?」

  移民官主管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几秒钟才说:「我真不知道有这些情形,在我们一般人看来,总觉得他毫无理由要经过加拿大飞往台北!」

  「巴西现在的新航线就是採取经由加拿大飞台北,」我说:「你不妨向加拿大航空公司打听。」

  我似乎已经折服了移民官,事实上,他仍然不肯给予T先生三个月签证,他仍然说须由渥太华移民部审核。

  几次的谈话,他都辞穷了,他都没有充足的理由驳斥我,他终于这样说:「我只能这样说,移民局保留採取法律行动起诉及驱逐T氏父子的权利,至于何时执行,那是我们的事,我们不能告诉你,而且,现在看来那孩子已经活不成了,死亡是旦夕的事,只要等孩子一死,T先生也没有再停留的必要,当然我们会准予他几天时间处理孩子的丧事,然后,T先生自动离境,这桉也就结了,他实无申请三个月居留的必要,除非他是另有意图。」

  「T先生并没有意图在加拿大久居。」

  「你能保证吗?」

  「我能!」我说:「经过此事,倘使孩子死了,温哥华是T先生的伤心地,他跑还来不及哪,怎会再滞留下去!」

  我随即又与儿童医院艾医生谈话,艾医生是一位很有正义感的仁慈医生,他对于移民局的官腔也感到很不满,于是他自己也打电话去和移民局主管理论,医院的公关主任和社会工作员也都分别向移民局交涉,我与她们每天通电话交换资料与战略。

  我们的共同努力,仍然没法子说服移民官给予T先生三个月的居留签证,移民局仍然把T先生父子列入非法滞留者的黑名单内。不过,我认为,至少我们已经获得小小的胜利,那就是,移民局不至于立刻採取行动起诉T先生将他驱逐出境了!我说过的,假如移民局对T氏父子下驱逐令,我绝不会就此放过他们,我一定要和他们周旋到底!我个人渺小,没有什么力量,但是,我的意志不会屈服在强权之下。

  那一夜的下半夜,我刚睡着不久,就被电话钤吵醒了,看看时钟,是清晨四点多。「一定又是台湾或者香港的什么人打长途电话来了,」我抱怨着:「也不管人家死活的,连睡眠都给你们剥夺了。」

  事实上正如此,很多人打长途电话来,往往是在温哥华时间下半夜,一点,两点,到清晨五、六点,把我吵醒,本来就睡得晚,经常忙到午夜后才能休息,刚一合眼,就被电话吵醒了,弄得终日精神疲乏不堪,平均每夜不知能否获得三小时的睡眠!整夜都在应付那些长途电话,美国洛杉矶的什么太太打来说她睡不着,纽约的打来诉说儿子不听话,台湾的问佛像摆设得好不好,马来西亚的说他肚子痛,印尼的问丢了的鑽戒在何处,香港的问有什么妙法可以移民加拿大,能不能担保他一家?新加坡的说有人中了「降头」叫我破解……我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那有许多精神应付那么多人?我也得休息的呀!做医生的辛苦,也还有休息的时间,我可连睡眠的时间都被人剥削殆尽了!怎不烦恼!

  「辛米郎?」电话听筒内传出粗暴带着怒气的声音,是一位台湾人老先生的大声叱问。这样子打电话给人家不自报名,却先叱问对方是什么人,这样没礼貌的电话!

  「林是辛米郎?林先讲!」我也不客气,立刻回敬。

  「我这是台湾,我的外孙怎么会去了温哥华?又怎么会有急病?」对方仍然没有说明身分姓名,不过,显然听出我的台语是外省人,所以他改用国语质问我:「你快讲!到底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T先生的岳父,显然台湾一般人打电话都这么凶的,我们在国外的人打电话,都先自报姓名,讲明原因,也总讲些礼貌,哪有这样子凶巴巴的!我真想把电话挂断!

  我受的电话气太多了,就多受一次吧!看在T先生的分上,我于是平静地把T小弟的情形大致告诉这位J老伯。谁知道他一点也不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他咆哮地叫道:「我的外孙有急病,怎么我女儿没告诉我!要你外面人打电话来!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你的女婿现住在温哥华复活节招待所第二十六室,电话是七三六三四七五你不妨打电话去问他吧!若找不到,就打到医院加护病房去,号码是八七五二三四五,你找个会讲英语的人打过去喊到了女婿,你才问清楚好了!我的目的只是通知你,希望你和女婿联络上,并且希望你们亲戚准备一点钱寄来给你女婿急用,他现在没有什么钱,你外孙的医疗费,每天就得一千五百元加币左右……」

  「不可能!」J老伯不等我讲完,就发脾气怒吼咆哮:「我不相信!哪有这样巧的事,一到加拿大就急病?算了,不讲了!」

  他突然挂了电话!我愣了好一阵子,我是委託天华公司打长途电话去通知T先生的两位妻舅的,没想到,两位都没打电话来,J老伯可打来了,听他的语气,显然在怀疑我是什么大骗子企图向他家骗取金钱?也难怪他,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T先生又不肯通知他,我也听说过有人向台湾行骗,说他们在国外的亲人得了急病,向他们讨索金钱。也许这种情形在台湾屡见不鲜,以致J老伯不得不谨慎小心问个明白吧!可是,语气那么凶干嘛!这可好,我热心真心帮助T小弟,现在反被他外公疑心是骗子歹徒了。不能说对此事全不介怀,要修到不生瞋心,可不是容易的事啊!凡夫俗子就是凡夫俗子!

  暂时我不去生这个閒气,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呀!看情形,T先生的岳父母和妻舅全家都不会置信,也不会寄钱来接济T先生的了。到底他们还是外戚,也许T先生的父母兄弟们态度会比较关切一些吧!我于是打了传真电话给台北的Y小姐,请他代为用台语通知T先生的父母。

  Y小姐很快就回覆我,她说已经分别打电话给T先生在中坜的姐妹和父母,但是,他们的反应很冷淡,也都表示怀疑,没有一个打电话再去询问她。Y小姐留言给他们:「我还有几天就到温哥华去,你们有什么衣物要我带去给T先生和孩子,可以送来我家,我愿意替你们带去给他。」可是,T家亲人没有一个把衣物交来给Y小姐,也没有打电话给她。后来,Y小姐到温哥华来提及此事,我听了心裡很难过,T家的亲人,为什么那么多疑呢?为什么不打电话到温哥华来问一问T先生,那不就一切疑云消散了吗?抑或是这些亲人都无亲情?

  我自己再观察一下,才知道T氏夫妇与亲戚的关係不很和谐,原来,T先生是客家人,T太太的娘家是闽南人,男家讲的是客家话,女家讲的是闽南话,客家人与闽南人,在台湾一向颇有隔膜,甚至有些互相歧视。当初,T先生与T太太结婚,就遭到双方家长的极力反对!T家不承认这个媳妇,J家不承认这个女婿,双方拒绝对方,都不来往!T先生与太太在台湾遭受到亲戚白眼,才不得不发愤远渡重洋,移民到巴西去谋生。十年来,在巴西艰辛奋斗,好比是放逐,也仍然得不到双方亲人的谅解,T氏夫妇的遭遇,也足可写一本感人的小说了!难为这对夫妇怎么样在忍受那些精神痛苦!在异国抚养两个孩子,无亲无友,孩子又有不治之症,两口子无论怎么胼手胝足,挣来的钱,也还不够为孩子支付医疗费用的呢!

  孩子患的是先天性的遗传基因疾病,这是现代中西医学都还未能医治的怪病,他的骨髓不能造血,脾脏的功能也很低。这种病人,是很少能生存到十四岁的——医学史上是这样说。早在孩子才两岁的时候,台湾的医生们就说过这孩子活不到十岁,而他今年正好是十岁!

  可怜这对T氏夫妇,十年来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痛苦压力之下挣扎啊!

  他俩的爱情婚姻遭到双方家长亲人的反对,他俩生育的孩子,却又有这样严重的怪病!

  小孩的病,从法眼看,当然可看出前生的种种业力。从医学观点来说,则是因为他的父母双方都含有这种地中海型恶性贫血的遗传基因,以致生下的小孩就是双倍的病人!当初T氏夫妇,为了爱情,不惜牺牲与亲人的关係,远走巴西,也没验过血,他们婚前并不知道双方都含有隐性疾病基因,多么可怜值得同情的孤苦的一对情侣啊!难为他俩是怎样在忍受这一切的压力与痛苦!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个爱情故事啊!

  我运用天眼慧眼法眼,这时才看出了T氏夫妇的辛酸血泪史,我心裡越发同情他们了!我决意一定要尽我一切力量帮助这对可怜而又勇敢的情侣,或者有一天,当我再恢复写小说时,我会用他俩的爱情作为蓝本来写一本书,现在我太忙,只能这样简单敍述。

  不管怎样说,我认为他俩的父母与亲戚,未免太冷酷无情了吧!为什么不肯向这对孤立无援的夫妇伸出援手?

  可能是T氏夫妇一向也因为太伤心而少与亲人联络!也可能是他俩经济上不宽裕而致较少餽赠亲友!一般国内的亲人,总是期望在国外的子姪亲属多多汇钱回去,明明并无需要,也要向亲朋夸耀:「我的儿子从外国寄了一万元美金回来给我过年。」这样才有面子,我自己就有这样的痛苦经验回忆!当年,我在加拿大失业多年,只靠笔杆写稿卖文维生,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母子节衣缩食,也得每月汇钱给在香港的父亲,他并无急需这些钱,可是,他若收不到,他就觉得「没有面子」「不能见人」!或是伤心地说:「我小儿子不顾我了!」父亲并不知道我母子无钱付太多的暖气费,竟要在雪地拾取荒木枯枝做柴火,也不知道我多少个晚上只能吃两片麵包和一杯清水,他更不会知道我曾经到人家果菜公司的后院大垃圾桶去挑拾可吃的废弃果菜,只为的要节省一点钱,可以汇寄回去给父亲,让他每天上茶馆喝茶与他的朋友聊天,夸耀一下:「我的小儿子多乖,今天又寄了五百元美金来!」父亲与我很无缘,不肯来加随我生活,有两大原因:一、我不肯结婚,他很生气。二、我吃素,他受不了。爱吃蹄膀的父亲,不听我的劝告,终于因胆固醇太高中风逝世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还有比这更痛心的事吗?

  我还在这裡批评父亲么?只是感怀而已!也许T先生因为在巴西讨生活太艰苦,又需长期为儿子付出太高的医疗负担,因而可能忽略了对父母与岳父母的甘旨之奉!也许是老人家们不接受T氏夫妇的孝敬,仍然怀有馀恨!

  这些亲戚长辈,假如一向不喜欢这对夫妇,却为什么也置孙儿于不顾!难道孩子这一生有罪过吗?这两家的老人家与姻亲们啊!你们未免太冷酷无情了!怎么连电话也不打来问一问?怎么也不写一封信来问一问?

  如果他们疑心我姓冯的是歹徒是骗子,他们能不能写信去医院问一问T先生吗?他们至少也该问一下小孩情况怎样吧?

  我很难过!很难过!不是因为被他们怀疑是骗子而难过,我是为了他们的冷酷无情而痛心!

  好吧!他的亲人不肯帮助这可怜的父子三人,任由他们流落在异国自生自灭,我这个陌生人姓冯的大骗子可要尽力去援助!

  我有两个方桉,一是招待记者,呼吁社会捐助。二是呼吁台湾旅加同乡会出面发动募捐。我觉得我首先应该做的是找台湾同乡。

  我不是台湾人,我打电话去给一些台湾人向他们求助,他们都觉得诧异,有些人问我:「你不是台湾人怎么也管起台湾人的事来了?」「他是你什么亲戚?」「为什么不找他自己的亲人呢?」

  甚至还有一位先生这样说:「姓T的是苗栗的客家人,不是台湾人,跟我们没有关係!」

  我气得发抖,发怒叱骂:「X先生!请问你!苗栗客家人不是台湾人,是什么人?他不是中国人吗?你自己不也是中国人吗?你怎么居然说客家人不是台湾人,与你无关!眼看一个中国同胞流落异国,儿子重病垂危,在死亡线上挣扎,没有钱,没有亲朋,你也不生一点点同情心吗?先生!他是讲客家话的,你是讲闽南话的,你就不肯出钱出力帮助他父子吗?让我告诉你,我不是台湾人,我是广东长大的北京人,我这个老广,是第一个发起帮助这个客家人的。我们那天晚上聚餐,捐钱送去给T先生,我们三十六人之中,三十四个是广东人,只有两位是台湾人,我们都没有想到什么省籍之分。我们虽然捐的钱很少,但是我们心中都同情这T家父子。我们广东人先行发起捐助他一家,怎么你是台湾人反而说他不是台湾人,你不惭愧吗?」我忿怒地一摔把电话挂了。

  那位X先生修养总算不错,他没有挂断电话,他一直在听我骂他。后来,电话响了,是他打来的,他很诚恳地向我道歉:「冯先生,请你原谅我!我知道我错了!我很感动,以你一个广东人而能挺身援助一个陌生的台湾人,我太惭愧了!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他!现在请你告诉我,你要我捐多少钱?」

  「我很喜欢你这样明白事理,很感谢你!我不代收钱!」我说:「你愿意的话,可以直接给T先生或是代他汇进儿童医院他的帐号内,现在我需要你帮助我多找一些台湾同乡出面来援助他父子,这是我自己做不到的,因为我不是台湾人,很少和旅加台湾人来往,这件事就要多拜託你了!」

  「我一定尽力去做!」X先生说。他后来的确很出力,我很感谢。

  另外,我仍分头去寻找台湾同乡会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现任的同乡会会长王正飞先生的电话号码,我叫赖先生打电话去用台语讲话,后来,王正飞的太太打电话来给我,问我详情,我就把T先生父子的事从头说一遍,并且请她多多帮忙。王太太答应了,不久,王先生也打电话来。

  「冯先生,我是王正飞,」他说:「我太太说您找我有事。」

  「是的,王先生!我很抱歉打扰您,可是我实在没有法子,只好找您!」我说:「我本来认识你们台湾同乡会的前任会长张政雄先生,我该找他,可是他回台湾去了,我又不太认识在此居住的台湾人。」

  张政雄夫妇刚好在十二月初回台北省亲,我拜託他俩携带我持念二十多年的唸珠两串,送呈佛教慈济医院证严法师,请将之义卖,全部收入捐给该医院建院基金项下,那时尚未知已经送到与否,更不敢预测有没有人肯捐款,反正已经捐出了唸珠,我也就不再去想它了。

  我将T先生父子的遭遇详细对王正飞先生讲一次,因为显然王太太听我讲以后还是不太明瞭状况,所以王先生要求我再讲。

  「T先生现在最需要什么呢?」王先生问:「你要我效劳什么?」

  「T先生身边没有什么钱,巴西只准他带出一千多元美金,现在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他的亲人在台湾又不相信我,都不接济他。医院每天的医疗费用是一千到一千五百加币,已经积欠很多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金钱的接济,我认为最好的方式,不是直接给他钱,因为他放在身边口袋,很容易遗失或被人偷窃,万一是被偷或被抢掉,那就白费了你们和我们的一番心血了!我主张带他去银行开一个帐户,把收到的钱都存进去,以策安全。另外,我主张我们把募得的钱大部分直接汇进儿童医院T小弟的帐号内,代他一点一滴地偿还医疗费,这座儿童医院不是牟利的,它收到我们的捐款,也就可以照料更多的病童!」

  「这主意好极了!」王先生说:「我马上就开始发动台湾同乡捐款!就照您的意思直接捐入他医院的帐号内去!」

  「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T先生身边还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小保罗,虽然很乖,总还是很年幼,没有母亲照料不太好,T先生常常把他放在招待所的楼上客厅自己看电视,但是,小孩常会哭着找爸爸,招待所的职员已经向我报告过多次,我也是男人我不会带小孩,医院方面也不希望这小孩成天在医院病房逗留。这件事,还得请您费心,找台湾同乡当中什么太太小姐来帮助看管小保罗,好让T先生专心在医院看守大孩子。」

  「好的,我一定宣布!」

  「还有,T先生带来的衣服不够,连雨衣都没有,每天早晚冒着大雪和大雨步行来回于医院与招待所之间,那段路程,每一程也得走十五分钟至二十分钟,万一他自己也冷病了,可怎么办!」

  「我们送雨衣雨伞去给他好了。」

  「很感谢!那么我们分头合作支援他们父子吧!」

  王正飞先生出面发起台湾同乡筹款,这件事使我很感激,台湾人在温哥华的一般经济力量都很好,我深信他们必会大力援助T氏父子。

  第二天晚上我再与T先生通电话,他告诉我:「王正飞先生和太太到招待所来过了,送了雨伞来,衣服我还够穿,所以没有接受。小保罗也有衣服,招待所裡面暖气很暖和,您不用担心,另外有些台湾同乡送来了食物和玩具,还有一位许太太自告奋勇来替我看管小保罗,她说以后每天都会抽空来照料他,带他到她家去,让他的孩子和他作伴一起玩,这位许太太不是台湾人,她是广东人,嫁给台湾人的,她会讲台语,她人非常好,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

  许太太后来果然每天下了班就义务地照料小保罗,送给他玩具,带他出去玩,带他回家给他吃家常饭菜,对他爱护得无微不至。她的义行令我很感动,像这样富于同情心的人真是太罕见了!她不愧是一位虔诚的好基督徒。

  后来我和许太太碰面,我由衷地讚美她:「许太太您以一个基督徒也肯这样热心来帮助一位佛教徒,真是难能可贵。」

  「人类不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吗?」许太太笑道:「为什么要有宗教畛域的区分呢?」

  许太太是我所遇到的最开朗而且最富于耶稣的博爱精神的基督徒之一,她的义行,真令很多心肠狭窄的基督徒惭愧!举例说,有一位基督教牧师驾车送他的香港朋友游车河,经过我家门前,朋友下车来採访我。我听说牧师在车上等候,我就出去欢迎他也进来喝杯咖啡谈谈!这位牧师竟然当面斥责我:「你这裡是一个邪教的场所,我不可以进去!也不可以和你说话!你是一个魔鬼的使者!」

  当时的我,立即在胸前画一十字,说道:「主啊!愿您原谅他,因为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阿门!」然后扮一个鬼脸,向他吐舌头,两手在耳朵上向他抓抓,把他气得气呼呼!旁观的客人都忍不住大笑!

  我出身于西方基督教学校,圣经是滚瓜烂熟的,最会引用金句或稍予改变来捉弄那些心肠狭窄的神职教士,叫他们啼笑皆非。上面引述的一句,是变了形的,但是有道理在裡面,因为这位小器的牧师根本不了解耶稣基督的真正教义是博爱没有歧视的,圣经当中也从无指斥佛教的任何字眼。

  有了热心的基督徒许太太自告奋勇地看护照料小保罗,我安心得多了,T先生从此得以专心在医院陪伴危急昏迷中的大儿子,不至于顾此失彼。

  现在令我发愁的依然是医药费的问题。台湾同乡会仍未能迅速地筹出一笔善款来,医院行政当局数次要求我设法筹款,也要求我先将五千元加币存入医院作为小孩的医疗保证金,我已经秘密做到了,并没有告诉T先生或任何人。但是,五千元能支持几天呢?只不过是三天半吧!医院没有再催我添存保证金,但是,我知道必须赶快再筹款汇进T小弟的帐户内,医院未必会因为医费未付足额就停止他的医疗,我却想到,我们应该尽可能为他付帐,减少医院的烂帐赤字,就是多添一分力量来救助其他的不幸病童!但是,T小弟!你的父亲没有钱,你的唯一发心人冯居士也没有钱!

  人家宁愿与电影明星一起去庙裡大堂义卖修庙,人家谁管你T小弟是死是活?

  我想着想着,眼泪就淌下来了!

  我却并未放弃希望,我还有途径,那就是招待西报记者,我明知洋人也不会热心帮助T小弟这个巴西来的台湾小孩。可是我仍然存有一线希望,至少,我希望能透过英文报纸把T小弟的情况向社会报告,能够请到英文报出面募捐那是最好,否则,至少可以使T小弟成为新闻人物,那么我未来对移民局交涉,也有一点点帮助吧!

  在温哥华的主要英文报有两家,一家是晨报,名叫「省报」,另一家叫「太阳报」,是下午出版的,两家其实是同一家公司的。我打电话给省报的採访部,他们表示没有兴趣,我转而打电话给太阳报,反应也是冷淡的。

  西报的路行不通,CBC电视公司的新闻与CTV两大电视,也同

  样反应冷淡,不肯接受。

  从私人关係筹募,我已经用尽了我的一切朋友关係,我认识的人,也大多数是「打工仔」,挣一天吃一天的,再榨也榨不出油来了,我唯一的方法,恐怕也只有拿我的破房子去抵押给银行来借钱,否则再也没钱帮助T氏父子了。我想,抵押借款,也只是短期的,不会影响很大,除非是过期六个月不能还债,银行还不至于没收我的房子,不过,假如押借十万元,我又从何筹还呢?到了半年以后,我和母亲怎么办?「扫地出门」吗?我叫母亲住到马路边上行人道骑楼下吗?温哥华可连骑楼都没有!

  我母亲比我看得开,她说:「送佛送到西,救人要救到底,你要押掉房子借钱救那T家小孩,你就做吧!不必考虑那么多,睡街边就睡街边,怕什么!」

  那天我已经拿了房契,打算上银行去请求借款,我心中仍不免犹豫,一面也祈祷观音菩萨,希望在最后几分钟出现奇迹。

  奇迹果然出现了!首先是收到挂号信,R太太从香港汇来了钱,连同杨姑娘的,给我拿去医院。跟着,正当我要穿上外套出门之时,电话钤响了,对方说:「我是徐新汉!」

  徐新汉先生是世界日报的温哥华办事处主任,他多年前是中央日报的名记者,与我认识已经二十多年,一向很少往还,但每年总要通一两次电话的。徐先生也在唐人街开了一家世界书店,他会在这时候打电话来,那么巧!

  「好极了!徐先生!」我欢喜叫道:「我正要找您,请您帮忙,有一个从巴西来的台湾小孩,现在病危,我把他送到儿童医院去了,他父亲在此并无亲人,没有钱,我正在发愁,不知怎样为他发起筹款,我才刚想到要请你们世界日报发起筹款,您就打电话来了,可不是巧!」

  「是怎么一回事?」徐先生问:「你详细的说一说,看我们报纸能帮些什么忙!」

  听我说完事情始末之后,他说:「这件事是应该做的!就由你来动笔写这一个真实的故事吧!我们世界日报一定支持你筹款!」

  「还是请世界日报出面筹款比较好,」我说:「因为我以私人名义写稿呼吁,效果恐怕不佳,可能有人以为是我借此敛财或出风头。这样好不好?你们世界日报派记者到医院去採访,由我带路介绍。」

  徐先生同意了,我再补充说:「我手上已经没有钱,我想请你们世界书局代我卖一些藏书,得款全部请你们直接捐入儿童医院T小弟的医疗帐户内。」

  「没问题,」徐先生说:「我们乐意服务。」

  「那就一切都要仰仗您和世界日报了!」我再三致谢不已。

  世界日报肯出面发起筹款,我心中感激得很,这份报纸畅销美加,我相信必能筹到一笔可观的钱来帮助T小弟。不过,我又想到,此地的华侨,大多数是广东人,老一辈的,很少看新五号排字的报纸,只看一号字二号字的本埠社区华文报纸;新生一代,连中文都不懂,根本不看任何中文书报,我若想发动全侨募捐,恐怕还得再添增一些努力途径才行。

  我想起温哥华有一个颇受本地华侨欢迎的华语广播电台,主持人某先生十多年前与我有数面之缘,他一向都很支持公益活动,常常广播赞助一些「百万公益义款筹募」「XX会慈善舞会」等等筹款。我认为假如获得他的电台广播呼吁为T小弟筹募医疗费,一定会有很多华侨响应捐款的,于是我打电话去,他去了香港,直到几天之后,我才找到了他。

  当我把事情向他说明时,出乎我意料之外,这位素以热心公益出名的电台老板,这一次竟表现得那么不耐烦,他没等我讲完,就很急躁地说:「我们马上就要展出电视认捐筹款给残废儿童,现在我们不能再额外又发起一次筹款给一个过境的孩子,对不起!」

  电话就那样挂断了,我再打去,某先生也不肯再接听,我只能对他的秘书讲话。我把T小弟的不幸遭遇讲了几分钟,那位秘书小姐就说:「过境的人很多,我们哪帮得了那么多!我们要帮的是加拿大本国的本地的残废儿童,也还不够力量呢!你要我们发起华侨去捐钱给一个过路的巴西台湾小孩,华侨是不会很踊跃的。」

  「你说的不错!」我说:「可是,残废儿童基金筹募,固然是很重要,却是年年在电视台上筹款两三次的大事,而且是全美加的全面筹款,残废儿童们也多是美加的儿童,一向都有政府照料,不虞缺乏,但是,T小弟不是加拿大儿童,他是过境的,没有医保,没有钱,生命危在旦夕,是比那些长期残废儿童更急需你们电台帮助的,请你们慈悲帮助他吧!只要你们广播几句就行了!」

  「我只可以替你转达给老闆。」跟着,对方挂了电话。

  这位某先生和他的职员,都没有在广播中提及T小弟,更没有发起为T小弟筹款。后来,某先生倒是上了加拿大电视参加为残废儿童筹款的演出,我不能说他不慈悲,不过,我不禁怀疑他的慈善动机,到底是不是出于无私的爱心,抑或只有能上电视亮相出风头的慈善动机,到底他的电台也只是一个以牟利为目的的商业电台,我能奢望于他去做无名的慈善家吗!

  后来,在农曆新年元旦,某先生在庙裡高声叫卖:「快买快买!好便宜的年糕!这是义卖捐给修庙的!」

  是修庙重要呢?抑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的生命重要?虽然我是个佛教徒,我可从来不捐一个铜板给修庙盖寺院,我可宁愿节衣缩食捐钱去救贫病无依的人!一般人都说修庙塑佛像有大功德,我可宁愿做那没有大功德的事救助贫病的病患!佛陀在世时说法不是讲过教弟子勿建造华丽寺庙吗?不是教我们以布施为先吗?不是教我们要以救苦救难为先吗?

  我一想起,有那么多善男信女拼命给佛像披红挂绿,却很少人捨得捐钱支持慈善的医院或救助非洲饥民或各地的难民,我心中就难过!

  台港和各地一样,只要有某处发起修庙建寺,很快就有人拼命捐钱,很快就筹足了预算。例如,香港某电台广播一下,说某寺要增建佛殿和增塑佛像,消息发出,三天之内,就筹足了三千万港币,可是,一家慈善医院,无论怎样呼吁,怎样请,求也筹不到贫病孤苦病人的医疗礼助基金。

  T小弟多么可怜!你多么可怜啊!你不是洋孩子,不是美加孩子,也不是居民的孩子,更不是广东人,你是个没有人重视的过境小孩而已!除了你的父母之外,没有别人爱你,没有人怜悯你!你可知道,还有我,忍不住同情的悲泪啊!

  小孩昏迷地躺着,全身插着各种管子!他的皮肤黑得像煤炭,他的皮包骨的样子是多么可怜!我一直为他祈祷观音菩萨,我为他流下了悲泪!这小生命,多么可怜啊!

  感谢观音菩萨,小孩仍然活着,可是,他能活多久呢!艾医生告诉我,这孩子每下一分钟随时都可能断气!能拖延这几天,已经是奇迹了,艾医生说:「彼得斯神父,你多来祈祷吧!似乎你每来一次都带给他一些希望。」

  我并没有默认是神父,可是在医院里人人都这样喊我:「FATHER PETERS」或者「REVEREND PETERS」,不过他们都知道我不是天主教神父或基督教的牧师,他们看见我大衣襟挂的佛陀金像,他们以为我是佛教的「神父」,我也没时间去解释我只是一个小居士,并不是法师,佛教也没有神父,就随他们怎么称呼吧。

  那天晚上,T小弟又一次遇险,心脏停止,警钤大响,那时刚好特别护士走开,幸而T先生在场,及时呼救。医生赶来施予急救,才得化险为夷,这些情形我在家都看得见,我唯有祈祷观音菩萨而已。

  T小弟的情况,这么严重地恶化下去,真不知道他还能活几天,我真为他的母亲难过,我决定无论如何都得把T太太从巴西接来,让她至少可以见到孩子最后一面。

  我再一次对T先生说他不应该瞒着太太:「孩子已经心脏停止过三次了,你想,他还能支撑得了多久!说不定下次心脏一停就救不回来了,你为什么仍然那么顽固不肯让你太太知道!难道你要等到孩子不治逝世之后,才让他母亲知道吗?难道叫她那时赶来见到的不是活的孩子吗?T先生,你太顽固了!你应该让孩子的妈妈立刻从巴西赶来,让她来得及见到孩子一面,你要是再不同意我把你太太接来,你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的!你会终身内疚的!」

  T先生流着泪,答应了,他喃喃地说:「冯居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我自己的签证都拿不到,又怎能把太太接来呢?」

  「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说:「你放心,我会把你太太接来,我会以最快的方式办妥!」

  我说得容易,办起来却不是那么顺利。再也想不到,从此开始了一场小人物独斗加拿大移民部与外交部的炽烈战争!

  我从T先生那儿取得了他在巴西住家的电话号码,我当晚立刻打长途电话去给T太太,幸而接通了。

  「T先生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什么打击受不起?我孩子怎么了?」T太太慌乱地问我:「他怎么了?冯居士,您快告诉我!这孩子生下来就是苦命的,我哪一天不担忧着呢?」

  「他的情况很严重,现在住在儿童医院加护病房内,仍然昏迷不醒,过去几天以来,心脏停止过三次……T太太,我不能对你讲假话。」

  T太太一听就哭泣了起来:「那我怎么办?冯居士,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我这个先生,真是累死人了啊!」

  「你应该立刻去加拿大驻巴西的大使馆申请签证,越快越好,乘第一班飞机飞来看看你的儿子,最好明天就去办,明天下午或者后天就飞来!」

  「可是!」T太太哭泣着说:「我有困难。」

  「是钱的困难吗?我立刻电汇一些给你。」

  「不是,钱我还有一点,您不必汇来,」她说:「我的困难是,我持用的是中华民国护照,已经过了期,去申请签证是不可能的。就算未过期,加拿大对于台湾护照也很留难。」

  「你在巴西住很久了,入籍了吧?你不可以以巴西公民的身分去申请巴西护照吗?」

  「大概可以。」

  「那么明天赶快去申请一本巴西护照,花一点贿赂钱,相信一两天就能拿到,然后就去加拿大大使馆申请三个月的旅游签证,告诉他们,你的儿子急病住在儿童医院,你必须赶来看他,加拿大大使馆基于人道主义必然会准你来的。你先去试办,若有困难,就打电话给我!」

  「好的,我明天就立刻去办理。但是不知道办得到办不到,还有,我的孩子,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妈妈来见一面……」她啜泣着。

  「你尽力去做,我会为你祈求观音菩萨加持你和你的儿子,也祈求菩萨让你来见孩子一面!现在,你首先镇定振作,不要太慌乱!」

  「我怎么能不慌乱呢!」她不住地啜泣:「我的孩子,他好可怜,一生下来就有这种绝症,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明天!我做母亲的,哪一天不日夜在担忧?哪一天不是含着一泡眼泪看他?这是我前生的业障吧!我该受的罪报为什么不由我来身受呢?为什么叫我孩子来受罪呢?冯居士,请您告诉我,为什么?」

  「凡事自有因,」我说:「可是,那是很複杂的事,并非我这样浅薄的人所可知的。现在也不是细谈这些事的时候,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救你孩子的命,是你赶快飞来见孩子一面,你明天快去办手续吧!如有需我帮助之处,就立刻打电话来,我一定尽力!」

  她还在哭泣,我说:「别哭!别哭!信任观世音菩萨!他一定会加持你母子的!」

  T太太次夜打电话来,告诉我她已经託旅行社向巴西外交部申请巴西公民护照,最快也须三天才可以拿得到。

  「还要等三天!三天那么长!我怎么办哪!」T太太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冯居士!我孩子可以拖到我来到吗?」她又哭了起来:「可怜的孩子!妈妈能赶得及见到你么?」

  「我们只有祈求观世音菩萨,信任他吧!」我说:「我日夜都为你们祈求着,我也极力地用我的心力来支持你的儿子,他虽然仍在昏迷,不过我想他会努力支持到你来看他!」

  的确,每天我都为T小弟祈祷,我竭尽我的心力与愿力来支持他奄奄一息的小生命,我不能确知我这种愿力有没有用,可是我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T小弟已经到了他生命的尽头了!医生团与我都知道小弟的生命微焰随时会熄灭,可是,我祈求观音菩萨:「观音菩萨啊!求您让T小弟活下去!至少让他活到他母亲赶到,来见他最后一面!」我一面祈求,眼泪就流了下来!

  三天之后,T太太打电话,她说:「巴西护照已经拿到了,今天立即去加拿大总领事馆,申请三个月旅游签证,他们问我为什么这么急要到加拿大去。我说我儿子得了急病,昏迷在医院,他们说不相信我的话,他们说我的先生和两个儿子现在已经非法居住在加拿大,显然是我们一家有计画利用孩子有病,全家闯到加拿大居住的,我说不是,我说我只想去看我孩子最后一面,他们不相信我,他们叫我拿出证明来,我说我有上次你拍发给旅行社转给我的FAX中文急电,我给他们看,他们不接受,一定要你另外再拍英文的……。」

  就有那么多麻烦!以往巴西人来加拿大都不需签证的,不幸地,由于巴西经济破产,大批巴西人藉此方便而涌来加拿大滞留不走,以致加拿大移民部于大约一年前取消了与巴西交换自由旅行的协定,从此巴西旅客一律须向加拿大大使馆申请签证才可来加,而且,巴西华侨申请来加,似乎又比白人吃亏一些,这未必是加拿大政府的种族歧视政策态度,但无可否认地,的确有这种情形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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