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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冯:巴西来的小男孩(四)


   日期:2018/4/25 10:51:00     下载DOC文档         微博、微信、支付宝分享

  T太太不太听得懂英语,我为她翻译,并且告诉她这是我邀来的记者,她就回答说:「我还好,只是很疲倦!」

  「你是在担忧你的儿子吗?」女记者问。

  「是的,」T太太回答:「仍然很担忧。」

  「你就快可以见到你儿子了,你有什么感觉?」

  「我很心慌。」T太太说:「我想早一点赶到医院去看我的孩子。」

  「我了解你的心情。」女记者说:「我不再耽误你了,现在只想拍一张你的照片,可以吗?」

  T太太望着我,我点点头。女记者与摄影记者就安排好了镜头,要T太太和我在一起合照一张受到温哥华热心朋友欢迎的合影。

  「不!」我婉拒了:「新闻人物是T太太自己,不是我,你们就拍她一个人吧!」

  「我们总得提及你,」女记者说:「因为是你大力支持T氏一家的。」

  「我不希望被提及,」我说:「我也没为他们尽什么力,而且,帮助她的人很多,并不只我一个,你们光提我,就挂一漏万了。」

  「不提及你,那我们的报导就不完整了。」女记者说:「我们的读者有权知道完整的故事,我们报纸也有规定必须报导当事人的姓名。」

  「世界日报就尊重我的请求而没提及我的名字。」我说:「你不妨问一问王先生就知道。」

  「至少我们得提你协助我们在机场访问T太太的事。」女记者说。

  「这有那么重要吗?」我笑道:「对不起,我必须尽快送T太太到医院去看她儿子,不能再多谈了,请快拍她的照片,让我们上路吧!」

  洋人记者不太开心地拍了照就先走了,这时我才有机会介绍王先生认识T太太:「T太太,这位是世界日报记者王广滇先生,多亏他驾车来接你,惭愧,我自己没有汽车,也不会驾车。」

  「T太太你好!」王先生说:「一路辛苦了!」

  「谢谢王先生!」T太太说:「真感谢你们。」

  「我们走吧!」我说着,帮她提了衣箱:「路上再详谈。」

  王先生开车送T太太和我驰向儿童医院,路上冰雪已经融化了许多,天上也没下雪,T太太好像是在梦游一般,呆呆望着这些异国风光,她眼中仍然含着泪水。

  「不要太担忧。」我说:「T太太,你儿子的情况今天早上还算稳定,你马上就会看到他了。」

  儿童医院距机场才二十分钟车程,可是,我了解,对于T太太来说,这二十分钟无异是二十年那么长啊!

  到了医院下车,我领路,带T太太与王先生乘升降梯到三楼,走过曲曲折折的长长内廊,来到了加护病房大门外。

  「这儿就是了!」我对T太太说:「你的孩子就是在那玻璃门后面的一号病室,T先生也在那儿照料,现在我得用对讲机请求准许入内。」

  我对电话机说:「请求准许进入探望T小弟,我是彼得斯,带着小弟的母亲T太太,在门外等侯,还有世界日报记者王先生。」

  「啊!T太太来了!」护士长回答:「太好了,我立刻就来开门。」

  护士长伊莲娜是一位大约三十岁的金髮瘦小白人女子,我来过多次,她早已熟知我,她一开大门就叫我:「彼得斯神父!您好!这位就是小弟的母亲T太太吗?」

  「是的,伊莲娜小姐。」我介绍T太太给她。

  「彼得斯神父和T太太可以进去。」她说:「王先生则不能,他必须由我们公关主任陪同才可以入内採访。」

  「那么我去找公关主任。」我说。

  「不必了!」王先生说:「我今天看到的经过已经足够写一段特写,我得在三点钟之前赶回报馆发稿,暂时我不进病房去了,明天再来吧!」

  护士长带领我和T太太进入了大门内,T先生已闻报赶来迎接。T先生日夜陪伴孩子,形神俱疲,本来就很瘦,现在更是瘦得可怕了。他和太太见到面,彼此竟无话可说,T太太不理她丈夫,看神色,显然她仍有些恼责他对她隐瞒实情,T先生一脸的惭愧不安,好像不大敢面对太太。

  「好了,好了!」我微笑说:「你们有话待一会儿再讲吧!现在我们先进去看孩子吧!」

  加护病房的一号房是最宽的了,也只不过是九英尺见方的大小。裡面摆装着各种救急的仪器,中央是病床,躺着T小弟。看哪!多可怜多悲惨!他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全身皮肤深棕黑,好像是巧克力的颜色,身体小得好像只有三、四岁,他的鼻孔插着管子,两手的静脉插着管子,心脏部分插着管子,腿部插着管子,下身也插着排尿管子……各种各样的管子连着各种医疗仪器,心电图的光点跳动已经接近平静,那么衰弱,随时都会突然停顿!事实上也全靠打点滴来维持他将灭的生命,他仍在深深的昏迷之中,一点也不知道他的慈母来到他的床边!

  T太太早已泪流满面,上前去抚摸儿子的小手,那是多么枯瘦啊!好像是非洲伊索比亚的饥馑垂死的孩童!

  此时室内没有半点声音,我和护士长都在屏息地旁观T太太探望垂危儿子的悲惨一幕,T先生在病床的另一边站着,无助地望着他的太太伏在儿子床前啜泣,他也在流泪。

  我担心T太太可能会晕厥,可是男女有别,我不便扶她,我悄悄叫护士长:「伊莲娜!我看你得去把她扶起来,叫她休息一下,我不方便扶她。」

  伊莲娜点点头,过去把T太太扶起来,我搬一把椅子去给T太太坐下,可是她没坐,她泪眼汪汪,哽咽难禁地问:「医生!我孩子还有没有救啊?」

  「她说什么?」伊莲娜问我,因为她听不懂中文。

  听我翻译之后,伊莲娜就说:「我们会尽一切力量去救他。」

  「求求您!医生!救救我孩子!」T太太哭泣着就要向伊莲娜下跪,她错认了护士长是医生。

  「伊莲娜!」我赶快说:「抱住T太太!」

  伊莲娜及时拥抱住T太太,T太太再也忍不住久积的悲伤,就在伊莲娜的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好像伊莲娜是她的亲人一般。

  T太太抽噎痛哭了很久很久,伊莲娜一直拥抱她,让T太太的头伏在她肩上哭泣,伊莲娜自己也渐渐禁不住陪着淌下热泪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富于同情心的护土。

  事实上,连我也不免眼眶湿润了,还有,艾德理医生悄悄走了进来,他沉默地陪伴着我们。

  「艾医生!」我悄悄地问:「你看孩子怎么样?」

  艾医生绝望地摇摇头:「我们已经用尽一切努力!」又说:「他能拖到他母亲来,已经是奇迹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彼得斯神父,你尽量为他祈祷吧!」

  「我会的!」我回答。

  于是我就在病床旁边,闭目合掌为小孩祈祷,祈求观世音菩萨慈悲加持于他,我祈祷完毕,泪水早已封闭了我的双睫了!

  然后我们送T太太到招待所去休息。这一天已经够她忙累的了,我自己也很累,我答应她隔天会再来看望孩子再为孩子祝祷,可是我们人人心里都有数,都知道孩子未必能活到明天了!无论如何,总算让他母亲见到他最后一面!感谢佛菩萨!

  次日一月二十日上午,世界日报徐新汉主任与王广滇先生约我一同到儿童医院送捐款去,艾医生与公关主任素西小姐代表接受。徐先生做事极有条理,他把从美国各地读者寄来的捐款支票一一登记和影印,彙集成册,一併交给素西小姐,核对分明。徐先生唸一张,素西收一张,有些支票是远自纽约寄来的,有些是洛杉矶寄来的,几乎每一个主要美国城市都有华侨寄钱来捐给T小弟医药帐内,这完全是世界日报热心呼吁和众人慈悲的成果。全部捐款是一万一千多元美金,在那么短短时间之内,募得此数,很不容易!

  「最末一张支票一百五十元。」徐主任唸道:「是冯培德先生捐出书籍交由我们世界书局义卖的所得,冯先生指定也全捐给T小弟医疗金。」

  惭愧!款数只有一百五十元加币,整箱的书,只卖得这一点点钱,而且,还是世界书局预垫的,谁知道我那些书到底能不能卖出去一本!

  这一天,太阳报已刊出了T太太抵达的新闻与照片,新闻算是社会新闻的头条,报导却写得很平淡,并不特别吸引人,远不及他们在同页的一个白人小孩换心脏的故事动人。太阳报这篇报导中,没有理会我的要求不登我名字,他们还是把我提了一段,并且说明到发稿为止,已知我在儿童医院T小弟医帐内捐助了四千多元加币,却没有提到我所劝募捐款的其他人的款数,这件事使我有些怏怏。

  徐、王两先生都已看到这些英文报纸,同来的还有一位谢天白老伯和一位黄小姐。谢老伯是国民党驻加拿大党部的秘书长,黄小姐是党部的职员,他们也说看到了西报,他们两位是代表国民党部送来慰问金给T小弟做医疗补助的,谢老伯是前任侨务委员长毛松年先生介绍来看过我,毛松年伯伯是我二十多年前少年时代在台北认识的父执,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算起来是熟人。黄小姐说她在台北政大唸书时,见过我到政大去演讲,所以也算是熟人。

  把捐款交代清楚之后,我们在艾医生办公室内和艾医生谈话大约半小时,艾医生说:「昨天彼得斯来为T小弟祈祷过,似乎有一些奇迹发生,小弟居然安然渡过昨夜的最危险期,现在仍活着,这不能不说是宗教的奇迹!」

  「T太太来了,可能对小弟有很大的鼓舞!」我说:「不能说是我祈祷的功效!」

  「是的,母爱也有很大作用。」艾医生说:「不过,T小弟一直到如今仍未甦醒,他不可能知道他母亲来到吧!所以我称为宗教上的奇迹!彼得斯神父,噢!我知道你不是神父,但是,医院人人都这样喊你,你不在乎吧?你可愿意今天再进病房去为T小弟祈祷?」

  「当然愿意!」我说:「很感谢艾医生,您以一位天主教徒也这样开明不排斥佛教的祈祷。」

  艾医生说:「我的职责是医生,我尊重小病人和家长的信仰,只要能有助小病人和家长找到精神安慰,无论什么信仰什么祈祷方式,我都不反对,你进去吧!彼得斯神父,T小弟和他的父母都需要你的精神支持!」

  艾医生随即引导我从他的办公室侧门进去,进入了一号病室,他说:「只有T先生和彼得斯可以进去,你们其馀的人,就都隔着玻璃窗观看吧!」

  于是各人与医生护士等一行,都在病室的巨大玻璃窗外向室内注视,T先生与我像每一次一样都洗淨了手,穿好消毒白袍、头罩和戴了消毒手套、鼻罩才进去。

  T小弟躺在病床上,依然是昏迷的,依然是奄奄一息,全靠呼吸仪器为他打气维持,他怎样度过昨晚最危险一关的?真是很难想像。他住院以来,这是第四次遇险了,艾医生说这是历来最危险的一次,诚为可信之言!看小弟的衰弱样子,哪像一个仍有生命的孩子?只不过是一具黝黑枯木般的尸体而已,又像是伊索比亚的饿殍,又像是巴西古代印地安人的童尸木乃伊!

  T先生说要先替孩子换尿布,我就静默地旁观着,看他把孩子的身体大致擦乾淨。

  「护士人手缺乏,」他说:「我只有天天自己来做,让护士们可以有多一点时间去照应别的病童,我做惯了,她们也信任我,就由我包办了。」

  「你辛苦了,」我说:「不过,T太太已经来了,也许她可以来帮你。」

  「今天不叫她来,」T先生说:「我让她在招待所休息,照应小保罗。」

  「她应该休息一下!」我说:「你太太也受尽了折磨,T先生,我进来的目的是祈祷,我不再多谈,就让我们开始今天的祈祷吧!」

  在窗外的众人注视之下,我开始了祈祷,我是以静默肃穆的方式来进行的,我从不高声唸唸有词,我向来都只是默祷,我集中我的虔诚心力,向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祈求,我闭目默祷着,心中更无别念,只有持念观世音菩萨。我并不运用语言,因为观世音菩萨无所不知,无所不感应,与菩萨沟通而用文字语言,那是多馀的,祈祷者只要心念一生,观世音菩萨就已经感应明瞭,比光速都快。

  我竭尽虔诚祈求观音菩萨加持可怜的T小弟,别让他在这异国死亡,我祈求着,观世音菩萨啊!请您大展神通威灵吧!请您让这可怜的小孩活回来!让他跟随他的父母回到巴西去!菩萨啊!你的无比威灵神力,无可比拟,无可置疑,请你!祈求你!再次显示神力吧!

  我的热泪狂奔如泉涌,我感觉到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伟大而温柔慈爱的力量,从观音菩萨的千千万万条射线中射来,透入我的脑子,迅即使我抬起合掌的两手,指向病床上的小孩,阵阵微弱的金光与红光交闪着

  我的欢喜欣慰,是无法形容的,我知道,这是观音菩萨的伟大神力一丝丝到达了!我常常在祈求时有这些情形发生!

  一个狰狞的魔像从他脸上隐去,T小弟突然甦醒了!

  是的,昏迷中小孩突然甦醒了!

  是的,他甦醒了!他抬起他的瘦弱的左手,伸向我的手,接触我的手指!

  刹那间,一切金光红光均已无影无踪!我欣喜地睁开泪眼,微笑着俯望着T小弟。观音菩萨摩诃萨啊!亿万个声音在唱诵讚美着!

  T先生早己跪了下来,合掌拜唸观世音,窗外旁观的人都惊叫了起来!这真是奇迹啊!这是观世音菩萨寻声救苦救难的奇迹啊!

  我重新合掌,感念观世音菩萨,我发现我的热泪淌下了面颊,滴到了病床的床单上!

  徐先生后来告诉我:「在你祈祷的时候,病床旁边的仪表突然起了变化-心电图恢复跳动光点了,另一个什么仪表的读数从两百多一直下降到了一百以下。」

  观音菩萨摩诃萨!亿万个声音唱讚着,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半年以来致力撰写的巨型六部大合唱和管絃交响诗圣乐三百页的「观音菩萨摩诃萨」,迟迟未能完工,现在可获得了终结的音节乐句了!那天晚上,我几乎是一挥而就地写了下来,那是多么崇高紧凑虔诚的歌声啊!

  感谢观世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加持,使得一切障碍扫除,使到T小弟得以从最危险昏迷的死亡边缘复甦,与他的母亲重逢团聚,假如这些不是观世音菩萨的神奇感应奇迹,那是什么呢?我知道那完全是观世音菩萨他的神力,别无其他,我知道的,T氏夫妻也都知道,这一切都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完全是观音菩萨的慈悲神通所加被啊!

  T太太来到以后,夫妻两人轮班看守孩子。在母爱温暖之下的T小弟,也日渐有起色了,也渐渐能自己进食一些流质了。

  由于作曲很忙,杂务也多,我就较少去医院探望T小弟,不过仍然每夜为他祈祷。而且,医院方面通知我,说是T小弟的医疗费,以每天大约一千五百加币估计,已经累积欠缴十万加币之钜,医院方面希望我再尽力为T小弟筹募一些钱。因此,我又得呼吁筹款了,我又再忙了起来。

  我回答医院行政部门:「我将会尽力再去呼吁筹募医费给T小弟,成绩如何,很难预料,不过,在必要时,我仍愿意将我的住宅出售代他偿还医债,无论如何,钱不会是大问题,我希望你们仍然继续好好照料这位不幸的小病人。」

  「当然,我们会尽力医治他。」医院代表人素西说:「我们也不至于压迫你去出售住宅,我们已经知道你与T家并非亲戚也非朋友,你只是热心帮助他们,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来对你施加任何压力,只是希望你以你的影响力,再尽力帮助他们,也等于是帮了我们医院的其他小病人,你量力而为吧!无论成绩如何,我们都同样感谢!至于你追不上与日俱增的医费,我们也不会向你追讨,亏损部分只好由我们医院来弥补。」

  「感谢你!」我说:「医院方面能这样表明态度使我非常感动,我同样感激的是你们医院的艾德里医生和各位医生,还有护士长伊莲娜和各位护理人员的热心关怀照料!我实在没有见过比你们医院更充满爱心与由衷关怀的另一家医院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和目标,我们并不是一座牟利的医院。」她说:「我们很喜欢听到我们的服务态度获得你的讚赏,这对我们是很重要的鼓励。」

  我的讚许并非仅是礼貌客气话,的确我没见过比这家儿童医院更使我感动的医院了。在很多方面,他们的服务,都不愧是一座全加拿大有名的示范教学医院。

  获得院方的保证之后,我心安了许多!不过,我知道,T小弟虽然已经脱离最危险期,却仍然需要相当长期的疗养,也许会长达两三个月,才可以复原到获准出院。估计未来的医疗费,将不在二十万加币以下,医院虽然可以吸收及弥补,我们在良心上,总得再尽力去筹募多一些钱,来减轻医院的负担,医院减少一分负担亏空赤字,就可多一分钱用在医疗其他的病童身上!

  基于这一种见解,我呼吁社会除了小额捐款之外,捐钱直接捐入儿童医院给T小弟的医疗帐户,而不捐给T氏夫妇,他俩也是极其明理的人,他们一直主动拒绝接受任何捐献,他俩一些也不贪心,他俩把人捐给他们的钱全都拿出来捐给医院。

  那天晚上,我去招待所探望T太太,顺便带些我母亲做的点心素菜给她吃,还有一些佛刊,和很少的一百几十元现款,T太太把东西收下了,却把钱还给我,还把别人的赠款也拿出来,合起来是一千多加币,她叫我送去捐给医院。

  「那怎么行?」我说:「这是大家送给你们做生活费的,你都捐掉,生活不是有困难吗?」

  「我们用不了什么钱。」T太太说:「因为有你送来的一袋米和罐头食品,还有很多别人送的食物,我们吃不了那么多,根本用不着花钱去买什么东西,我们自己也还有一千多元美金。」

  我想T先生夫妇最需要的是房租,我就没拿这一千多元去交给医院。我把它拿去代他夫妇预付招待所的一个月房租,不足之数由我补上。

  「谢谢您,彼得斯神父!」招待所管理员写给我一张收据:「像你这样代客预付一个月房租的人,我们还是初次见到呢。」

  「他们一家若住不满或超过一个月,就多退少补吧,尾数都由我负担好了。」我说:「你们可以打电话给我或开帐单给我。」

  后来他们并没有开帐单,可能是T氏夫妇自己付清了。

  我次日打电话找一位C太太,请她帮忙筹款,她过了几天,拿了一张一万二千一百元的支票来,说其中的一万加币,是一位着名的台湾某牌子食品的老闆娘某太太捐的,馀数是八位太太与她合捐的,她们全部都不肯透露姓名。

  我陪C太太把支票送去医院,介绍她会见了T太太,那时T小弟已经因病情好转而从加护病房搬出到二楼的「私人病房」了。我们见到他正熟睡,医院特别在房内增加一个床位,以便T太太陪他居住且照料他。我看小孩的情况很满意,我循例为他祈祷祝福,然后就告辞了。

  我次日再到医院去,因为艾德理医生邀我去开会,他说有事与我商量,在场有护士长及公关主任。

  「T小弟的情况,是一个宗教上的奇迹!」艾医生微笑对我说:「他的母亲来了以后,日夜陪伴他,母爱也有很大的力量,他复原得很快,超过我们的期望。」

  「我们也需感谢艾医生和全体医护人员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我说:「T先生夫妇都不很会讲英语,他们表达不出他们心中的感谢,只好由我来代表向您和医院致谢!」

  「彼得斯你出的力量也很多,」艾医生笑道:「我的天,我们一直到今天才弄清楚你并不是神父,所以不叫你『神父』了!」

  「我的神职也快可以交代了吧!」我在大家的笑声中也笑着说一句俏皮话,两个多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能这样轻鬆的说笑啊!

  「你不能交代,」艾医生笑道:「彼得斯,你非但不能辞职,还得继续干下去!」

  「有薪金的吗?」我笑问。

  「你去外面各处病房走一趟看看!」他说:「有多少的病童,他们多么需要像你这样热心的宗教工作者来安慰他们和他们的家长,这是我们医护人员所办不到的。」

  「医生,您太客气了!」

  「彼得斯,你可知道,你已经在我们医院出了大名!」他说:「很多小病人的家长向我要求请你为孩子祝福祈祷,尤其是那些东方人的病童家长,你愿意去带他们吗?还有,别的医院也有打电话来要求你去祝福的。」

  「只要他们不认为会引起宗教上的冲突,我在可能的范围之内,还是愿意为他们祈祷的,当然是用我的佛教祈祷方式。」

  「要求的人,当然是以东方人信仰佛教的为主。」

  「那么,我会尽可能安慰他们。」我说:「艾医生,这不是今天你要我来会谈的主题吧!你必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我谈?」

  「是的,你知道我们受到外界社会很大的压力。」他说:「T小弟的情况,假如再无特殊变化,我们考虑在一个月左右让他出院回巴西或去台湾,去什么目的地,由他的父母决定,我关心的是,小弟有这种病,是不能乘搭飞机的,他不能上升到五千英尺以上的高空飞行,这是国际航空协会的安全规定。」

  「但是,一般民航商业客机都需上升到三万英尺以上的高空飞行,这是国际航空协会的安全规定。」

  「你说得对!彼得斯,」他说:「我今天约你来,就是希望你再辛苦一点,向美加寻找一驾专机,运送T小弟回巴西或去台湾,必须低空飞行,在一千英尺以下的低空或海面飞行,他才可以活着到达目的地。」

  「贴着海面飞行!」我说:「这是再危险不过的事啊!尤其是,飞巴西要经过着名的百慕达三角洲海面,多少航机都给风涛捲到海底去了!艾医生,您的构想是无法实行的,没有任何航空公司与驾驶员肯冒这种大险的!而且也违反国际航空安全规定!」

  「也许你可以试试租用一架小飞机,或者找到一位有钱的大亨肯借出他的私人飞机。」

  「那也不行,私人飞机也不能冒这种大险!」我说:「从温哥华南飞巴西或西飞台湾,都各有好几千海哩呀!太平洋和大西洋也都一样是汹涛险恶,气候莫测的呀!谁肯这样冒险!」

  「一定得有个人肯这样冒险才行!」艾医生说:「否则这个孩子就活不到目的地啦!」

  「医生,您交给了我这件最困难的任务,我有什么能力可以找到这样的私人飞机和不怕死的飞行员?我又怎能筹募到那么大的钜款来租用一驾专机和一组航空人员?」

  「我知道这很困难,」艾医生说:「可是,我们不妨分头尝试,我来向英文报发出呼吁叫私人提供飞机和人员,你来向中文世界呼吁,怎么样?」

  「我可以试试看,但是,希望是很渺茫的。」

  「我们总得试一试!」他说。

  艾医生与我联合举行了记者招待会,次日,中英报纸分别都刊出了我们的联合呼吁。我明知这是徒劳无功的事,果然,等了一个多星期,也没有任何社会反应,有钱的有私人飞机的,一个也没打电话给艾医生或给我。

  我向每一家商业航空公司查询,也没有一家公司肯帮忙。

  「就算是安全,我们也不敢接受这种生意合约。」有些航空公司这样答覆我:「专机从温哥华飞越大西洋南北,经过那么多国家领空,到巴西去,或飞越太平洋到台湾去,你知道,光是来回路程使用的高级航空喷射燃料,就最少需要支付五十万美金!驾驶员、副机师、导航员、机械员、空中侍应生,这些机员小组的薪金与出差费十万美元,特别保险费十万元,空港费用二十万美元……这样合计就需成本一百万美元了,你能付给我们多少钱呢?假如你能付出两百万美元以上,我们还可以考虑勉为其难,否则,我们是不会冒险的,你知道一架波音七四七喷射客机值多少钱吗?」

  我怎么可能筹到两百万美元那么多?

  台湾同乡会由王正飞夫妇向同乡们筹募的钱交给了医院,合计是一万多元加币,成绩已经很好,但若说要台湾同乡再捐钱,再多捐也捐不到五万或十万元吧!就是世界日报大力呼吁,也只募到了一万多美元,我自己也只能捐出不到一万加币,早已捉襟见肘了,两百多万美元!怎么可能筹得到?十分之一也募不到啊!

  我把这些困难函告在纽约的佛教大护法沉家桢博士,请他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华裔人士肯借出私人飞机,沉伯伯也到处打听了,答桉当然是在意料之中,华人在美加,儘管有不少富人,却没有什么人拥有私人飞机。

  这件事真叫我伤透了脑筋,我问艾医生有什么佳音没有。

  「没有,」艾医生回答说:「毫无消息!」

  「我们可不可以让T小弟坐火车或坐海轮呢?」我问:「可不可以叫T先生开汽车送他回巴西呢?」

  「海轮颠簸太厉害,」艾医生说:「他受不了!火车是否能通到巴西,还有疑问:汽车公路是否通,也是未知之数,宏都拉斯那边不是在打仗吗?还有,公路一到了墨西哥就上升到高山上去,南美洲的公路也都是山路,崎岖得很,就算通行,开车到巴西,恐怕也需走上两星期吧?小弟怎受得住!恐怕在崎岖山路上颠簸一天就死了!」

  「所以还是只有坐飞机!」

  「没有别的选择馀地!」他说。

  「我倒有一个想法,」我说:「可不可以跟航空公司商量,租用他们的特製压力小室,我知道有些航空公司有此设备,是专供运送心脏病人等使用的,我们若租到,就买下几排机位的空间,叫公司特别把椅子拆散,大约二、三十张椅子的空间,就可以把压力室暂置在飞机内,运送T小弟了,当然,还得请医院派出一位医生、一位护士护送他……这些总费用,大概不到十万元吧!」

  「你这主意很不错!」艾德理医生说:「彼得斯,你真有一点脑筋啊!」

  「先别乱讚我吧!」我说:「还不知道能否找到这种空中病房呢?」

  「假如没有,我们就订造一座!」艾德理医生说:「相信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这些交涉,还是得请你和医院多费心了!」我说:「你知道,我是人微言轻!」

  「我们分头合作吧!」

  我向美加各大航空公司打听,他们都回答说没有这种特製压力舱。奇怪?怎么都说没有呢?我记得多年前偶然看到一篇什么文章,说他们有这种特殊设备的,现在反而没有了。航空公司是进步了呢?抑或是退步了?

  热心的许太太也向日航打听,答覆也是否定的。我总觉得,以日航那么大规模的公司,向以服务周到及位置宽敞傲视于国际航空公司之群,它应该备有特别的运送病人的装置吧?我何妨打一个电话到东京去问问,若有就向他们租来。

  得到的答覆是:「我们并无此种设备,不过,我们可以考虑拆除一些座位椅来来铺放一张小病床,条件是你们自己必须派出医师与护士护送。自然我们的收费是就拆除的座位多少计算,外加病人的票价和医护人员的票价。」

  「这样很好!」我说:「也正接近我的构想,我会继续和你们联络。」

  总算有了一些进展,我到医院去,把这消息告诉艾医生,他听了很欢喜:「彼得斯,你的成绩很不错,也许我们应该聘请你做我们医院的特别助理呢!彼得斯,我要告诉你,T小弟的情况不断在改善之中,也许用不着再等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也许不久就会用得着你的计画了。现在的问题是,到底T氏夫妇怎么打算?把孩子带回巴西去?还是台湾去?他们好像仍未决定呢!」

  「听说T小弟可能提前出院我很欢喜!」我说:「关于何去何从,让我来问他们,是的,我认为他们也应该及早做一决定了!」

  我在病房外面找到了T先生和T太太,隔着玻璃窗,我可以看见孩子在病床上熟睡,呼吸稳定,脸色也较好了。

  「艾医生说,孩子可能可以提前出院,」我说:「航空公司方面,我向日航打听了,可以装放病床和医疗仪器,现在的问题是,你们决定了没有,带孩子回巴西去?还是回台湾去?最好早些告诉医生和我,让我们及早与航空公司安排。」

  T先生说:「医生和社会工作者也亲自问过我们,他们也正在向加航打听可不可以照你的意思装设特别病床和医疗设备,不过还未有回音,你们大家都对我们太好了,真不知道怎样报答……」

  「现在不是谈报答的时候,我觉得这也不必报答,我们做的,都是应做的事,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现在要紧的是你们快些决定何去何从,回巴西呢?还是回台湾?」

  「这个问题我们想了很久,」T先生说:「我本来是带孩子回台湾见老人家的,现在中途病倒,总算得到观音菩萨特别慈悲,保祐孩子得回了生命,我们不知道继续带孩子回台湾见老人家好呢,还是带他们回巴西好,我们心中也很矛盾,作不了决定,冯居士,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从医疗方面来看,」我说:「台湾的医院医生,都会比巴西好得多,假如是为了使孩子获得较好的医疗,我认为应回台湾,这样也可以让老人家见到孩子,不过,你们在台湾有没有医疗保险呢?假若没有,就可能面临很沉重的负担,台湾是否会有像这家儿童医院的热心医院,还很难说,除非你们还是持着我的介绍信去花莲佛教慈济医院,可是也有一个问题,你们怎能把孩子长期留在台湾就医?你们不是得回巴西去谋生吗?你们在巴西不是开礼品店的吗?假如从长期疗养到经济问题来看,那么,你们还是应该回巴西去才对!因为你们需要继续开店谋生,在巴西你们也有医疗保险,孩子就医可以享受免费,虽然巴西的医院水准是可能低一点。」

  「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着,」T先生说:「真是左右为难,我是想回台湾去,我太太却说回巴西去。」

  「也没什么左右为难,」我说:「T先生,不要再这样优柔寡断了!你是一家之主,应该由你作主,但是,也须尊重太太的意见,我觉得你们还是应该作长期打算,因为两个孩子的病,都需要长期的疗养,你们能把他俩长期交託台湾的医院,而你们自己回巴西去做生意吗?你们能放心吗?」

  「当然不能!」T太太说。

  「孩子是需要父母在身边照料的。」我说:「医院的照料再好,也还是需要你们在身边,像这一次……」

  「你说得对。」T太太说。

  「还有,」我说:「恕我直言!你们在台湾的亲人亲戚,可以为你们照料孩子吗?用不着我多说,从这一次的灾难经验,你们也已经看清了人情冷暖吧!你们的亲人,对你们和孩子,不闻不问,连电话也不来一个,信也不来一封,更没寄钱寄物来,我们那么紧张通知他们,他们倒好像是我骗了他们似的,理都不理你们,还比不上一个路人关心,算是什么亲人亲戚!你们还能期望可把孩子交託他们代为照料吗?」

  T太太就哭泣了起来,呜咽地说:「多少年来,我们在外面,有谁理过我们!我们和两个孩子,死活都没人过问,哪有什么亲人亲情……这一次我父亲骂了您,冯居士,我觉得很对不起,我已经打过电话向他讲明白了,请您别再责怪他吧!他是老人家,他又不知道您是谁……。」

  「我与他风马牛不相干,我责怪他干嘛?这事不必再提了!」我说:「我刚才也不是在说你亲人的坏话,的确你们这些亲人,什么弟兄姐妹姻亲,都没有一个来电来信慰问你们和孩子,也毫无接济,这才是使我看不起他们的事;你们看,这美加的华侨,都不认识你们的,听到我发起,就那么多人都来捐钱和慰问你们一家,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日夜都有人来探望慰问你们。可不是亲人还不及路人!」

  T先生叹息说:「我的亲戚也是环境不太好,也忙,也不能怪他们。」

  「会穷到买不起一封航信邮票吗?会忙到不能写几行字来慰问吗?」我冷笑道:「这种亲人,不要也罢,T先生,你们还是带孩子回巴西去吧!也许加拿大和巴西比台湾温暖一点!」

  我看得出来他们的双方亲人仍然没有原谅这一对夫妇的结合,我也看得出来所谓亲人的冷漠,我觉得T氏一家还是回巴西去才是上策。

  T先生终于含泪说:「冯居士,我们本来就等于被放逐到巴西去……看来,还是回到巴西去吧!冯居士,我们还有什么亲人呢?没有!老早就没有了!冯居士,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人!」

  T太太也哭说:「冯居士,您就等于是我们的父母了!」

  「快别这样说!」我也感觉到心酸:「你们的亲人,终归还是你们的亲人!我希望有一天,他们终于会明白他们对你们和孩子太冷酷无情!我希望他们都会渐渐学得慈悲一点。」

  我原不打算介入人家的家庭恩怨,但是,我这次的确是很不满他们的亲戚的冷淡无情,我不知道他们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和意义!

  T氏夫妇决定回巴西而不回台湾,多少也受到我的影响。我的劝告,不论是对或错,我都觉得我应该这样劝他们。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自己就是那么倔强的人!我个人在海外飘流二十多年,哪曾有亲人过问?哪曾向亲人求援?哪一个亲人关心我?我也是有亲人等于没有的啊,我很了解T氏夫妇的心情。

  T氏夫妇决定回巴西,那我就得与医院方面向航空公司预订机票了。这些都是小事,我和医院的社会工作者潘美拉小姐一说,她就说都由她负责去交涉,我就都交给她去办了。

  我自己也忙着,很想加紧把作曲的工作赶一赶,原定在一九八八年底完成的十首佛教圣乐大合唱与管絃乐,这一阵都因忙于管别人的事而停顿了拖到这时候二月中,也还完不了工,心裡是很着急的。

  和医院的几个医护人员谈完,我就回家,心中盘算着要做的作曲工作,以至有人喊我我也没听到。

  「彼得斯神父!」我听了几次,一时也没想起那是喊我,因为那根本不是我的名字和头衔,只是从误会引起弄假成真的绰号。

  那喊我的人是一位洋人女护士,她追上来喊我:「你不是彼得斯神父吗?」

  「我不是神父,」我笑:「名字也不是彼得斯,只是培德。」

  「什么都好啦!」女护士笑道:「反正全医院都这样喊您!」

  「你找我有事吗?」

  「不是我找您,」她微笑着说,随即转为很庄重尊敬的神态:「彼得斯神父!是我们病房的许多病人家长要我找您去为他们的孩子祝福。」

  「是吗?」我有些诧异。

  「您自己不知道吗?」女护士说:「您已经成为我们全医院都在谈论的传奇人物了,您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吗?」

  「我并不是什么传奇人物呀,只是平凡的人。」

  「您为T小弟祈祷复甦的事,全院谁不知道?」

  「那并不是我的力量!」我说。

  「不管了,」她说:「您可愿意为我们的小病人们祈祷祝福吗?」

  「我可以用我的佛教祈祷来祝福病童吗?」

  「什么宗教都是一样啦!」她说:「只要能够帮助病童们平安,那就好了!」

  「好啊!」我说:「那么我很愿意!」

  当女护士引导我进入一个大众病房时,我不禁吓了一跳!原来已经有二、三十个家长在门口期待着我了,其中有些是中国人,那几位华人母亲一见到我就跪了下来,向我膜拜,含着泪叫喊:「冯居士!救救我的孩子吧!」「冯菩萨!救我的儿子吧!」

  那些洋人病童的家长,很多也跟着他们向我合掌躬身下拜,有一位洋人母亲甚至于跪倒伏在我脚前,不断地哭泣恳求:「圣者啊!祈求您,拯救我女儿的生命吧!」

  我给这些突然遇到的过分礼敬吓得呆住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凡夫而已,我怎么敢受这么大的礼?我又有什么能力呢?

  「你们快起来吧!」我慌忙合掌回礼:「你们的大礼我不敢当!我只是个平凡的凡夫俗子,不是菩萨,也不是圣者,也没有治病起死回生的奇能,你们别弄错了啊!」

  「啊!您有的,您有奇能的!」她们都在哭求:「只要您肯,就能救活我们的孩子。」

  「你们都弄错了,」我说:「我实在是最平凡卑微的凡人,除了祈祷之外,我什么也不会。」

  「那么就请为我们的孩子祈祷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生病的孩子,竟不惜向一个平凡的凡人求救!也不顾她们宗教的反对!当然,在另一旁,还有那些怀疑者和死硬派的基督教徒家长们,她们用相当不友善的敌意般的眼光在旁观着,在她们看来,一个佛教「神父」到病房来为病童祈祷,那是太不可思议的邪魔外道的鬼玩意儿!

  我知道我毫无奇能,有的只是一颗同情心,既然这些家长们坚持要我为她们的病孩们祈祷,我又怕什么外教人士的讪笑或敌视呢!佛陀不是教我们布施无畏吗?这些孩子们和家长们,信不信佛,又有什么重要?在佛菩萨的佛眼之中,这些也是应给予布施的众生啊!佛菩萨不会因为这些众生是否信佛而有分别心,佛菩萨是一律都布施给予慈悲祈祷吧!我不可说是布施了什么,实在我一无可施,唯有祈求佛菩萨的大能力加持这些病重的儿童平安而已!观音菩萨啊!祈求您慈悲保祐这些病床上的孩童吧!

  随着家长们的引导,从一间帐帘挂垂的病室到另一间,从一张病床到另一张,从华人的病孩开始,从信佛的到不信佛的,我一一为病童们祈祷祝福,信佛的华童家长纷纷向我下拜,我单掌回着礼,我认为她们拜的不是我,而是我胸上的镀金佛像,在这没有佛像的医院裡,我胸前的小佛像就是她们唯一的信仰寄託了啊!

  就是这样,从此开始了我的新修行工作——到医院去访问慰问和祝福病人——起先是儿童医院的小病人的家长要求,渐渐地,越传越远,温哥华的总医院医生们,还有天主教医院的修女院长也来电话邀我慰问祝福病人了,我不知道我的祈祷是否每次都有感应效验,不过,既然越来越多人请求我去祈祷,必定是也曾有过若干效验吧!

  我这样越来越忙了,这样能接引得多少人信佛向善呢?这是我不敢妄估的,我只是每次都送给病人们一些佛教基本教理的小册子,也说说一些基本的佛法道理和五戒,尽心而已,岂敢说有什么效果!

  日子越来越忙碌,赴各家医院访慰病人,日夜电话不停,函电日收接近百封,我哪还有时间精神作曲或写文章?又哪有经济能力回覆那么多的函电?得罪了不少人,但是,我确是应付不过来了!

  台湾花莲的佛教慈济医院,这时候进入了第二期建院工程,经费非常缺乏,我知道了消息,很想捐一些钱,却是提襟见肘。前几年我以「天眼服务」方式为慈济筹款,每看一个人,叫他们捐一百多美元或四千元台币给慈济医院,这项筹款方式佔用了我全部的时间,我每天日夜不停地挥笔回信给求诊的捐款人,以致我什么创作全部停顿了,我不能永远那样停顿下去。这一次,我得用什么新的方式筹款才行。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底的一个晚上,在晚祷之后,跪在观音菩萨座下,双手捧着那串橄榄核凋成的唸珠,还有那串菩提念珠,都是我持用了二十多年的,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主意,我要把这两串唸珠捐出去义卖,得款全部捐给佛教慈济医院。问题是,这不是质料名贵的佛珠,不是金,不是玉,只是最不值钱的橄榄核和草菩堤,在市场上最多也只卖三五十美金一条吧!我的唸珠,能义卖得多少钱呢?我又不是高僧大德,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名人,凭我小小的名气,能卖多少钱捐给慈济医院呢?

  但是环顾全宅之内,我没有一样值钱的物件可卖,除了这两串唸珠之外,我也还只有一串真正的璎珞,可是那是西藏的佛教密宗一位很重要的人物给的纪念法物,我不能任意卖掉,至少暂时不能,除非是有很大的因缘,有人发极大的宏愿,我才会将它捐出义卖给慈济筹款。除了这三件法物,我就没有什么可捐出的了,现在我只能先义卖橄榄珠与菩提珠,可是,要用邮寄又怕寄丢了。

  也真是巧,我的一位好友张正雄先生和太太在返台省亲前夕到我家来向我辞行,问我有什么事要他俩代办。

  「有!」我立刻就想到託他俩把唸珠携带回去:「正要拜託您两位替我把这两串唸珠送去给花莲佛教慈济医院证严法师,交给法师和慈济医院去义卖,得到的钱,全数捐给慈济医院新医疗大楼工程项下。」

  「没问题。」张先生说:「我们本来也要上花莲去拜会证严法师,我们替你带唸珠去很方便。」

  「那好极了!」我非常欢喜,随即写了一封短信,连同两串唸珠包装在望胶纸盒内,交给张先生夫妇。

  「我们会好好小心带的。」张太太说:「冯居士你放心好了!」

  张氏夫妇大概觉察到我有些依依不捨的态度吧!我的确是很捨不得那两串持用了二十多年,随我身边经历不知多少灾难辛酸的唸珠,当我在痛苦之中,当我在危难之时,当我在漂泊天涯,举目无亲,求援无处之时,这两串唸珠在我手上,在我胸前,陪伴着我,帮助我持念着观音菩萨!我不能说我的这两串唸珠上面有什么功力,但是可以说那上面染满了我的辛酸热泪,如今我竟要把它们送走了,我心怎么不难过!当然我明白「捨」的道理,我必须学习,到底我还是个凡人啊!

  「你打算要义卖多少钱呢?」张先生问我。

  「我知道这是不值钱的唸珠。」我说:「可是我持唸了二十多年,我是因为无物可卖,才把它捐出来义卖给慈济医院,希望多少能帮助一点给贫苦的病人,所以我是有一点贪心的,我希望最少能义卖到一百万元新台币给慈济医院。」

  「一百万元台币!」在场的朋友都惊叫了起来:「冯居士,您要价太贵了吧?」

  「是太贵了!」我说:「但是,我是希望有人出这价钱捐给慈济医院。」

  「不可能卖得到那么多钱的,」大家说:「一百万元台币,就是四万元美金呀!人家买一条鑽石珠串都可买到了,谁会用那么多钱买这样的不值钱料子!」

  「那是不错。」我说:「可是,我仍然要交给慈济去拍卖,我希望出现奇迹!」

  张氏夫妇回台湾,一去两个多月,毫无消息,不过我知道他俩必定会为我将唸珠送到慈济医院,他俩是非常诚恳的人,向来言而有信,我用不着担忧,我倒是担心唸珠没人买。

  观音菩萨的神力真是不可思议地奇妙!一九八九年二月底的一天晚上,我收到了花莲慈济医院的一位荣誉董事林月云女居士的越洋电话。

  「冯居土!」林月云说:「您的两串唸珠已经有人买了!是元月二十九日,在慈济功德会年会上宣布之后,由荣誉董事长廖夫人以三百万元购去了橄榄核凋花唸珠,陈海长居士以两百万元购去了草菩堤唸珠,合计一共卖得了五百万元给慈济医院!」

  「真的!」我欢喜得大叫:「真的卖得了五百万元给慈济医院吗?」

  「是真的,」林月云说:「五百万都已经拨入了慈济医院建院基金帐户了。」

  不久,台湾和美加的中文报纸都纷纷刊出了我的唸珠义卖获得五百万元的新闻。跟着来的是更新的消息!

  「台湾高雄人文出版社社长段木干居士,以新台币三百万元购下了冯冯的草菩堤唸珠,该串唸珠原由陈海长居士以两百万元购得,他随即再捐赠给慈济基金会以表示支持义卖,旋由段木干居士以三百万元购得,此举使冯冯为筹募慈济医院建院基金所捐唸珠义卖所得,合计已增至八百万元!」

  一份香港报纸说:「冯冯以一个穷作家身分,捐出心爱的唸珠义卖给慈济医院,竟然卖得八百万元新台币,相当于三十多万元美金,打破了全世界任何义卖所得高价纪录,即使是中外的大明星出面义卖,也未必获得此种成绩!」

  这份报纸又说:「我们不太清楚这位冯冯是什么人,对于他的身世身分,我们都没有第一手资料,他是男的?是女的?多少岁数?他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这个人,始终是一个谜,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怎么面都未露就义卖得到三十多万元美金?我们的驻加拿大记者多方寻找,也未能获得冯冯接见,看来这个谜是永远不会揭晓的了。」

  义卖了八百万元新台币!我真是悲喜交集,怎么也料不到我那么卑微的唸珠能引起三位大德发那么大的慈悲心,捐出八百万元给慈济医院啊,我无法表示我对这三位大德的感谢!我更感激观音菩萨的特别加持!

  这八百万元的消息引来了一些报纸与电视台的要求访问,我都一一婉拒了。

  「冯先生,」一位电视台记者在电话上问:「为什么你不肯接受访问呢?很多人都想知道和看到你的真面目,看看你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魅力竟能义卖得三、四十万美元的世界新纪录,为什么你不肯现身呢?」

  我回答:「虽然是我捐出唸珠义卖,但真正的慈善捐款者并不是我,功德是属于发心捐款的三位人士。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购买我的唸珠,也不在于出名,他们的目的是捐出钜款济助贫苦的病人,不论有没有我捐出唸珠,他们也是一样会这样捐出善款的,值得向社会表扬的是他们,你为什么不去访问报导他们呢?」

  「可是,他们在台湾,」记者说:「我们在加拿大。」

  「你们不会打越洋电话去访问他们吗?」我说:「我希望你们同时也访问佛教慈济医院,电话号码我可以替你们查。」

  「我们的兴趣不是宗教,」他说:「我们观众最大兴趣的是你——你被称为最神祕的作家,很少人见过你的庐山真面目,加上这一次你为T小弟募捐与为医院义卖得到三、四十万元美金,我们的很多观众要求我们访问你,让大家一睹真面貌,这一个请求是很合理的。」

  「不对!」我说:「因为你们的兴趣是在于好奇心的满足,而不是在于表扬推动慈善,我认为这是不对的,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们的访问。」

  「可是,你这样不是太令观众失望了吗?」

  「由他们失望去!」我说:「我不是供人观赏娱乐的怪物,也不是靠表演或者卖弄色相为生的人,我没有义务让观众看我的真面貌,我自问也毫不神祕,不值得你们好奇。」

  「为什么你这样固执?」

  「有相皆妄!」我说完就挂电话,也没管他听懂与否。

  上电视,上电台录音访问,接见新闻记者登台亮相,那些虚荣的玩意儿,在十多岁就厌倦了,让人当猴子般地看,有何意思!我并非矫揉做作,确实是很厌倦这种露面,一连几天,我都在拒绝新闻媒体的访问,我只想清静一点,好好写我的佛教新圣乐,佛教缺乏新时代的庄严圣乐,没有什么人愿意花时间精神去做,我不自量力,是硬要把这付重担子挑在肩上的,成败、荣辱,我都不放在心上!

  T先生打电话来,像他每一夜与我通话一样,总是向我道谢不停,叫我听多了心烦,不过,这一次他突然提出了新提议:「冯居士,我想明后天就带小保罗先回巴西去,您看好不好?」

  「什么?」我有些诧异:「不是说好由你太太带小保罗先回巴西去的吗?怎么改了?」

  「我们谈过了。」他说:「巴西的店关了那么久,家也关了那么久,还有很多生意上的事务,都需要我去处理,也快开学了,所以我决定先带小保罗回去,也好让他上学。」

  「那么,你太太留在这儿陪伴大儿子?」

  「是的,您看可不可以?」

  「那也好,好在现在又有许太太认识了你们,她很热心,很能照应你太太,另外又认识了很多热心的朋友,有事都会来帮她忙的,你尽可放心先回巴西去吧!有什么事,你们随时可以打电话来,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帮忙。」

  「谢谢您!冯居士。」他说着话,声音就哽咽了:「我不知道怎样说来谢您,我真是感谢!您帮我们这么多忙!」

  「你要感谢的是观音菩萨,不是我,你应该学习观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将来有力量时多多济助苦难的贫穷的病人、孤儿、老弱,那才是报答佛恩。我自己并没有什么贡献,你用不着谢我!」

  「我一定会听您的话去这样做!」

  T先生带着小保罗于次日乘班机飞返巴西圣保罗去了。小保罗是个很漂亮可爱的孩子,我常常记得这个五岁的小男孩,他身穿一袭蓝色的长长棉袍,使他看起来很像大陆的儿童,也使他老气一点,在温哥华居住的两个多月,他并没有别的外衣可穿,永远是穿那一袭长长的棉袍。初次到招待所的时候,他常常哭着找他爸爸,因为他爸爸不能带他上医院去,只好把他放在房间睡觉,独自一个人好不凄凉寂寞,直到许太太出现,自告奋勇来照料他,他才不再哭。我记得他也进过儿童医院接受输血,因为他也患了与他哥哥同样的病,他的母亲来了以后,把他在巴西常用的针药除铁剂带来,替他挂在胸前注射:这种Deferia是必须慢慢滴注的,一支针药滴注需六小时,以致小保罗成天挂吊着那个特製的针筒,他挂着针筒也一样地蹦蹦跳跳,不减天真,当然也有顽皮淘气的时候,可是,他母亲轻轻说一句,他就安静下来不闹了。

  我很怀念这个小保罗,他在我家佛龛下面跪着合掌拜求观音菩萨,他高声哭叫:「观音菩萨,观音菩萨,救救我哥哥!」那幕情景,永印在我心头,他也患有这种先天性地中海型恶性贫血,他圆圆的小脸也是青黄青黄的,天知道这些孩子能活多久,想想也就心酸!像小保罗才五岁,就懂得爱父母爱哥哥,知道为哥哥向观音菩萨祈祷求救,多么感人!

  T小弟的情况,奇迹般地日渐康复,由于忙碌,我每隔几天才抽得出空去医院探望他,顺便带给T太太一点我母亲做的素食,每次看到小弟躺在病床上都减少了一种医疗管子,我就感到无限欣慰,终于有一天,小弟竟然会向我微笑挥动小手了,我感动得热泪夺眶而出,感谢那位艾医生,更感谢观音菩萨!

  那天我送去最后募得的捐款两千七百元的加币支票,艾德理医生对我说:「彼得斯,这真是一个空前未有的奇迹啊!我们再也不敢期望T小弟还有希望活回来的!彼得斯,他复原得比我期望的快得多,我看他下星期就可以回巴西去了。」

  「真的吗?」我惊奇无已:「他真的可以坐飞机高空旅行了吗?」

  「我们完全採用了你的建议,」艾医生说:「我们已经向航空公司接洽好了,拆除两排座位以装设我们的病床和医疗必要的仪器,另外还将会派一位医生和一位女护士护送T小弟回巴西去,日期也订好了,是三月十八日。」

  「啊,太好了,太好了!」我欢喜得叫了起来,我把医生的话翻译给T太太听,她一面听着,就淌下眼泪来。

  艾医生微笑问我:「T太太怎样了?」

  「我太欢喜了,太感动了,」T太太拭泪说:「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艾医生说:「我们医院还捐赠半个月份量的药品给T小弟带回巴西去使用,他回去以后,有什么变化,你告诉T太太,不妨打长途电话来给我,我仍然会给予医疗上的意见,还有,我们医院又捐赠一张轮椅给T小弟,他可能今后都需要长期坐在轮椅上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说:「太感动了!艾医生,这一切都由儿童医院捐赠吗?」

  「是的!全都由我们儿童医院捐赠。」艾医生微笑说:「医生与护士和T小弟的机票、医疗药品、轮椅,全由我们捐助,他所欠医疗费尾数十二万元也都不追讨了!」

  「啊!我们怎么谢你们呢?」我大喜过望。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病例,」艾医生说:「但是,并不光是由于T小弟是很特别的病人,我们就会这样捐赠,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因为你——彼得斯!」

  「因为我?」

  「是的,因为你!」艾医生伸手和我紧紧相握:「我们完全被你的热心和爱心所感动!从来没有一个陌生人,能这样充满爱心热情,为一个陌生的过境小病人尽心尽力的!你使我们非常非常感动!你所发起的募捐,迄今已经超过了七万多元加币,捐给了儿童医院,由于你和你的朋友们的热心,我们得以运用这些钱照顾更多的病童,我们非常感动!所以,在院务会议上,我提议捐赠这一切给T小弟回巴西。」

  「啊!您太好了!」我说不出我心中有多温暖:「您真是一位仁心仁术的伟大医生!」

  「可以说是你的热心灵感启发了我们!」艾医生微笑说:「真的,你的热心和你的中国朋友的热心,使我们认识了你们更深的一面!彼得斯神父,我知道你并不是神父,只是一个没有神职的佛教徒,但是,让我再喊你一次彼得斯神父,这是我们全院人员所记得你的形象,但是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

  「我只是一个渺小的在家佛教徒,我并无神职,也没有任何名衔!」我笑说:「医生,您还是喊我的名字培德吧,我甚至不是彼得斯。」

  「彼得!」他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是彼得,不是彼得斯,可是,全院都喊你彼得斯,全院都不相信你是一个佛教徒,你知道,我们医院,从来没有佛教徒传道人来服务过病人,只有天主教神父来过,只有修女来过,所以,全院也喊你为神父,你也不像那些在庙裡打坐和膜拜的佛教人士!请原谅,可是我们一直以为信佛教都是在庙裡打坐的僧人。」

  「现在您可知道不一定是了。」

  「我这一次看到了你们宗教充满爱心的一面了!」他说:「我很感动!」

  「您的爱心仁术同样感动了我!」我说。

  「还有一个问题,彼得,你属于哪一座庙宇呢?」医生说:「可以告诉我吗?你上哪一座庙?」

  「我不属于任何庙宇,」我说:「我也不上庙,我的庙就是在我心中,我以实践佛法为庙宇!」

  「改天真得和你多谈谈!」医生笑道:「彼得,你真有意思!」

  三月十八日是T小弟乘班机经由多伦多飞返巴西圣保罗的日子。起程前夕,在三月十七日之夜,我邀请T太太来我家与我母亲见面,同进晚餐,这是初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请T太太来我家,我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些素菜款待她。

  T太太是由许太太开车送来的,自然我们也邀请许太太一同吃饭。参加饯行的还有我的好几位朋友,包括严炽坚,李伟强,黎子善等人,都是曾经帮助我筹募捐款给T小弟的,也曾开车陪我去医院探望多次。

  T太太说了很多感谢的话,由于孩子还在医院病房内,她不能久留,匆匆吃了饭就由许太太开车送她回去医院了。因为启程是由医院在明天天未亮就派救护车送她母子上机场,所以我就不去机场送了,我只送T太太到大门外面马路边,送她登上许太太的汽车,我祝福她一路平安,伸手和她握别。

  「到了巴西,千万打电话来告诉我啊!」我说:「免得我挂心!」

  「一定!」T太太说:「我们一回到巴西,就打电话来给您!晚了,天气冷,您请回屋内去吧!」

  「好的,祝你和小弟一路顺风平安!」

  「谢谢您,冯居士!」T太太说,她声音已经哽咽了,泪光涌现在她的眼中,在路边的萤光街灯下闪视。

  「再见!T太太!」

  许太太开车,把T太太带走了,我遥望远去的汽车背后,仍向她们挥手,素昧平生的T太太一家,我怱然觉得好像是多年的好友,我心中有难以解释的伤别感觉,我站在黑夜的街边不住为T氏母子祝祷平安!

  我没有上机场去送别,那是对的,我知道目送T小弟被送上班机离去,我一定忍不住我的热泪!

  T氏母子于次日抵巴西圣保罗,T先生打电话来给我:「冯居士,小弟和他母亲已经平安回来了!由医生护士护送小弟住进了大学医院疗养,请您放心!」又说:「我们一家都感谢您!」

  「感谢观音菩萨!」我说:「感谢观音菩萨!」

  一个多月之后,在五月份,T先生再次打电话告诉我:「小弟已经先回家了,并且已经能站起来,扶着牆边走几步了!」

  小弟居然还能走几步了!我热泪夺眶而出!

  「冯居士!」T先生说:「冯居士,您听得见电话吗?」

  「听见了!」我流着泪说:「都听见了!感谢观音菩萨!啊!观音菩萨摩诃萨!」

  本文写作时间,一九八九?五?一至三十一日。

  一九八九年五月三十一日夜脱稿于温哥华永忏楼

  衷心鸣谢:本文中记忆所及提到,出钱出力帮助T小弟的各位慈悲热心人士,另有数百位曾经响应世界日报与我的呼吁,而捐款给儿童医院济助T小弟医疗费的人士(均由世界日报刊载大名鸣谢)和热心捐助儿童医院而不肯示名的人士。

  由于你们的慈悲热心,使T家获得温暖鼓励,你们的善心慈悲,在这五浊世界中,是温暖的人类爱的光明,足为人人的式范。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你们这样充满爱心,多好!

  补 记

  巴西的小男孩,终于往生了。那是他回到巴西以后半年多的事。在他勇敢地挣扎起来,扶着牆壁走路之后,他还幸福地活了几个月,他珍惜着他的每一分钟,在他的父母的慈爱照料之下,补习功课,诵念观音菩萨圣号,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安详地在安睡中往生,小脸上含着笑容,小手握持着我送给他的观音菩萨圣像。

  他临终时,他父亲打越洋电话来,语气非常平静。我们彼此都明白,小男孩的世缘早已尽。他能平安活着回到巴西又得享他父母的慈爱那么长久,那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我们不敢再有其他奢求。

  「多为他持念观音菩萨与阿弥陀佛吧!」我这样回答他父亲:「我也为他持念!」

  我仍然常常为他持念着。

  一九九0.三.三十一

  摘自:《冯冯居士特辑》作者:冯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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